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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強行超渡 Chapter 1 date: '2018-03-01' tags: ['CHAO-D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宿業坐在電腦前,凝視著螢幕上的一串數字。午後的陽光撿著破舊窗欞的最上沿強勢投射進來,為昏暗的的房間增添光亮。

  筆記本的顯示屏上,幾道裂紋,透出幽光,好像接觸不良似的抖動,將他本就缺少血色的臉,映得更加蒼白。

  他盯著螢幕看了許久,一手伸向桌上的手機,緊緊攥在手裡,拿到身前,兩手抱著,伸出拇指解鎖。將螢幕上的那串數字,敲在手機的撥號區域,一手哆嗦地按下呼叫鍵。

  寂靜無聲的房間裡,短暫的忙音清晰迴響。他一手按在心口,試圖遏制高速跳動的心臟。聽著手機響鈴,每一秒都變得極為漫長。

  “喂!哪位?”手機裡傳出一個急躁地聲音。

  真的通了?!

  宿業瞪大眼睛,一手揪著衣服,握手機的力度也跟著加重,目光緊緊盯著螢幕,咬緊嘴角。明明沒有開擴音,卻依然覺得聽筒裡的聲音太大,手指按下手機側鍵,調小了音量。

  “喂!說話啊!不說話掛了!神經病……”

  “我要賣獻血證!”他說得極快。

  對面短暫沉默,破口大罵,結束通話電話。

  他呆呆看著手機,對著螢幕上的號碼一位數一位數的確認。

  沒打錯啊。難道是轉行或者從良了?

  他一手滾著滑鼠中軸,快速瀏覽帖子。很快,又找到一個聲稱高價收獻血證的層主。

  電話撥通,這一次他優先開口:“請問,是你發帖收獻血證嗎?”

  “不是。打錯了!”

  一連打了五六通電話,沒有一個人收。

  宿業開始懷疑,這些發帖及回帖的真實性。屋內光線移位,將木門上“欠債還錢”四個大字,斜劈成兩半。這四個字是紅漆寫的,是昨晚寫的,以至於屋子裡還留著刺鼻的油漆味道。在晦暗的光亮中看過去,好似由鮮血書成。

  這是專門留給他的,警示他,再不還錢,紅漆就會換成他的血。他粗暴地拿過桌上的半瓶水,全部灌進肚裡。由於動作幅度過大,水順著他的嘴角,流到脖頸,流進衣服內,潤溼衣領。

  他將空瓶狠狠的砸進床邊的垃圾桶,一手抓過滑鼠,換個網站,繼續搜尋買主。照著螢幕上的號碼,才按到第三個數字,手機智慧的出現匹配項。

  是剛才打過的電話。

  他仔細閱讀帖子內容,注意到留言時間是五分鐘之前。再看手機上次撥通時間,七分鐘之前。

  是號主被人惡搞了嗎?還是說……怕有詐?!

  他毫不猶豫地選中該號碼,按下呼叫鍵。在接通後,率先表達自己的訴求:“我急需錢,你到底是不是收證的?!”

 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:“哥們兒,你需要多少錢啊?”

  “一萬!”宿業莫名鬆了一口氣。

  “紅本可賣不上那麼多。你另想轍吧。”說完,卻沒有結束通話電話。

  宿業一手慢慢撥動著滑鼠滾軸:“你能開到多少?”

  “五千。”對方答地乾脆。

  “好!我該怎麼做?”宿業一邊聽著,一邊開啟電子地圖,搜尋位置,查到公交線路。

  然後合上筆記本,抓過外套,邊走邊穿。出了大門,寒風直吹面門。他拉起衣領,將雙手塞進口袋裡。農曆年剛過不久,街上到處留著辭舊迎新的跡象。雖是午後,路肩上的冰依然凍得結實,綠化帶上厚厚的積雪被城市的霾汙染。

  他伸出一隻手,撫過冬青上面的冰雪,抓了一把較為乾淨的,在手裡攥緊。冰涼的雪水,透過手心,直襲心房。他禁不住打個激靈,將手裡的雪塊用力砸進花圃,甩了甩手上的雪水,重新抄進兜裡。

  宿業縮了縮脖子,每一步邁地小心謹慎。他不想像那些著急的人,一不溜神摔個四仰八叉;也不比那些小孩子,滑倒了就趁機打滾兒。他儘量貼著路肩最裡面走,踩在積雪裡,聽著“咯吱咯吱”地聲響,特別安心。

  有人從他身邊跑過,一路踉蹌,追趕公交車。

  他抬頭張望。車後窗頂部貼著一路順風的喜慶橫批,之上一個清晰的號碼,將起點和終點的地標名字隔開。

  宿業低頭看看手機裡的路線圖,再抬頭看看公交車,跟著朝公交車站跑過去,一邊跑,一邊揮手。眼看著公交車緩緩起步,車頭即將拐上主路,又良心發現似的停住。

  他一手抓著門上扶手,利索的爬上車,一頭拱到前面乘客的揹包上。

  揹包的主人站在收款儀器跟前,不緊不慢地投幣,聽到嘩啦啦地響聲,才往裡面走。

  他一手拿著手機刷碼,好奇地看過去一眼。

  這年頭還有人投幣?!

  眼角瞥見一個空下來的愛心座位,他一個箭步上前,一手抓著扶杆,轉身坐在位置上。幾十站路,站著可不合適。

  手機鈴聲又響起來。他連忙看一眼來電顯示,遲疑著按下接聽。

  “哥們兒,你是真的缺錢要賣紅本吧?你可別耍我。”

  宿業略微低了聲音:“我是真的急用錢。我現在在公交車上。”

  “那你快點兒。太晚的話,裡面都下班了。你還有多遠……”接頭人的語氣愈發急促。

  他好不容易放鬆緊繃神經,瞬間被擾地心煩意亂,手機距離耳邊亦越來越遠。他皺著眉頭,瞥向一旁,找到視線落點。

  揹包主人就站在旁邊。揹包一側懸著個掌心大小的掛件。是一個閉眼打坐,雙手捂耳的可愛小沙彌,表現出:“不聽,不聽,我不聽。”

  宿業突然覺得,這個造型很符合自己此刻的狀態。不由得伸出一根手指,輕輕撥動著。手機裡聲音越來越大,硬是將他的神識拉回來。

 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,語氣有點兒僵硬:“公交車上,聽不太清楚。我再有十來站就到血液中心了。”

  公交車再次進站,年長者顫顫巍巍地上車,在道謝讓座的年輕人時,會跟上一句:“小夥子,新年好啊。”

  宿業一手摸上冰涼的扶杆,立馬縮回手。面對滿面笑容的老人家,他呆呆地點點頭,嘴角扯出一個輕微的弧度。年前年後被高利貸追打的他,實在是不知道這個新年好在哪裡。

  他站在座位邊上,看不到那個不聽的小沙彌了,倒是一抬頭,視線就能對上站在他面前的揹包主人。

  這人瘦高個子,穿著寬鬆的衛衣,戴著一頂遮住半張臉的黑色棒球帽,一手抄兜兒,一手垂在身側。

  宿業低著頭,找準節奏,身體跟著車身搖擺。雪天路滑,公交車開得晃晃悠悠。

  他兩手抱著手機,試圖利用網際網路,尋找生機。在瀏覽器搜尋框裡輸入一句話:來錢快的路子。

  如果能夠找到比賣獻血證更低風險高回報的路子,就立馬拉黑剛剛聯絡上的接頭人。

  他翻著網頁,從大資料秒推幾十萬條搜尋結果裡面篩選。有提出變賣手邊閒置物品的,提出找高利貸的,還有提出賣身賣腎的……

  車身突然猛烈晃動,伴隨著刺兒的急剎聲,緊跟著是車上乘客們的驚呼聲及叫罵聲。  

  宿業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倒,撞進揹包主人的懷裡,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。

  對方被他撞得悶哼一聲,伸手扶了他一把,並把接住的手機還給他。

  宿業一手握著扶杆,窘迫地站直,一手接過手機,裝進口袋,忙不迭地說:“對……對不起。”

  “沒關係。”聲音如流水擊石。

  宿業抬頭注視著沒有被帽簷擋住的下半張臉,把小沙彌的臉補充上去。

  兜裡的手機又一次發出擾人的鈴聲,為他招來不少異樣的眼神兒。他一手伸進褲兜,拿出手機,看到螢幕上意料之中的來電,擰著眉頭,按下接聽。

  “哥們兒,你到哪兒了?還有多久到啊?我們在這兒等你半天了。”聽筒裡傳來接頭人迫切地追問。

  宿業看一眼車窗外。不遠處有一棟高樓,頂部的紅十字鮮豔醒目,旁邊寫著:“鹿垣市血液中心”。聽著耳邊不斷的催促追問,他深深沉下一口氣。

  揹包的主人鬆開扶杆,與他擦肩而過,走向後門。

  捂住雙耳的小沙彌,距離他越來越遠。他目光緊緊追隨著,耳邊淡化了接頭人的聒噪。

  “堵車。還有段兒路。”他匆匆結束通話電話,跟著朝後車門走去。

  公交車徐徐進站,語音播報:“血液中心站到了,請乘客配合從後門下車,開門請當心。”

  他跟在揹包主人身後,從車上下來,站在路邊,望著對方走上天橋,直至被廣告牌完全擋住。

  他這才慢慢吞吞地朝著紅十字的方向走去。手機響鈴,他嚇出一身冷汗,立馬從兜裡掏出來,關掉聲音。手指在接聽和拒接之間,來回移動。人也跟著從直向紅十字,改為走上旁邊的天橋。

  他站在橋上,居高臨下,觀察著血液中心及門外兩邊的情況。

  在大門兩側的樹蔭周圍,聚集著不少人,大多數是男性,三五成群,或站或坐。每當有人從大門裡走出來,就有那麼一兩個賊眉鼠眼的人,迎上去攀談。被攔下搭話的人,多數聽了一會兒就擺擺手,有的更像是躲避瘟神一般,快步離去。

  偶爾,也有人停留的久一點兒,看上去饒有興趣,雙方聊得似乎很投機,換了個偏僻角落,鬼鬼祟祟地進行深度交流。

  宿業正盯著遠處兩人見不得光的交易,兜裡的手機震動不停。他看一來電顯示,一邊陪笑應付著,一邊在血液中心大門兩側的人堆裡尋找著,很快鎖定目標。

  接頭人語氣越來越急,態度從原本的“你愛來不愛”,到現在話術一套又一套,就怕這單買賣黃了。甚至於拉著身邊的人,聲稱是“大哥”,再三保證,童叟無欺。

  “哥們兒,你進去獻血,出來我要證,你要錢,交易結束。就這麼簡單,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?你要知道,這可是你需要急用錢。”

  宿業將兩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,語態平和地說道:“你們等等,我還有幾站路就到。”他結束通話電話,自嘲地笑了。笑自己黔驢技窮,笑自己急病亂投醫,更是笑自己淪落到需要靠賣獻血證續命。

  單就兩人的面相來看,不像善碴兒。當然,正經人也不幹這買賣。眼前的紅十字,與宿舍門上四個字的顏色極為相似,更與他身上流淌的血液顏色相似。

  他轉身走下天橋,回首望一眼與他錯身而過的執勤警員。彷彿從中獲得了勇氣,穿過血液中心兩旁的販子聚集地,徑自走進大樓。

  “您好,請出示身份證。”

  宿業愣在原地。他向來不喜歡帶身份證出門,今天就被卡住了。在護士的提醒下,他騰出位置給後面排隊的人,找了個空位坐下。

  他拿出一直在震動的手機,螢幕上顯示著接頭人的號碼。

  他舉目四望,滿眼都是紅色。看到這些紅色就想起來宿舍門上的四個紅漆字。一面是等著給他放血的高利貸,一面是他想要主動放血換錢卻沒有紅本。

  宿業走出血液中心大樓。仰望天空,長嘆一聲。他拿出兜裡的手機,看到上面五個未接來電,全都是接頭人打來的。手指停在回電按鍵上良久,反覆攥拳。螢幕一切換,接頭人又打來了。

  “我說哥們兒,你到底考慮的怎麼樣了?給你打五六遍電話了,你怎麼不接……”

  “我剛才進去獻血了。”他打斷接頭人。同時,目光留意著大門外的接頭人和那位“大哥”。

  聽筒裡安靜了幾秒。

  “哥們兒,你是已經拿到獻血證了嗎?你在哪兒?過來找我交易!我就在血液中心大門口。”這人說話的時候,拉了拉同夥的袖子。

  宿業一手揪著褲兜,沉默了片刻,有意在語氣中露怯:“我第一次幹這種事情,怕遇到騙子。可以換個地方交易嗎?”

  “哥們兒,大家都是出來混的,講究個信譽。咱們就是簡單地交易,沒必要騙你。”

  宿業看到接頭人一邊說著,一邊衝著同夥打眼色。同夥走到大門口,向內張望,掃過每一個人。

  他立即躲到一輛血液輸送車的側面,目光緊緊鎖住兩人。

  同夥衝著接頭人搖搖頭。接頭人點頭示意,對宿業說道:“這樣吧。說說看,你想在哪兒交易?”

  “就在天橋對面吧。”

  接頭人答應的相當爽快。兩人腦袋對著腦袋的商量著,一前一後過馬路。

  宿業心中竊喜。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天橋。一眼望去,橋上的執勤警員已經全部離開了,只剩下幾個擺地攤的。

  與此同時,兩人走上天橋。接頭人撥打電話。

  他轉身背對著兩人,眼睛餘光四處瞟,找到欄杆一塊兒鏡面。看到兩人對著他的背影一番打量,又相互遞個眼色。

  他一手伸進褲兜,拿出手機:“哥。我不想惹上麻煩,咱們還是不要照面。我就站在這裡,你把錢打過來,我把證交給你。”

  “我們這行只認現金交易,按規矩需要先驗貨。”接頭人的聲音,來自聽筒,亦來自身後。

  宿業時刻注意著身後的動靜。發現兩人已輕手輕腳地拉開些距離,對他做成圍堵地夾角。他結束通話電話,開啟錄音機,猛然轉身。

  兩人看到他,面上一驚。接頭人笑著問他:“哥們兒,你的獻血證呢?”

  宿業一手在上衣裡兜摸索半晌,扯出一截兒,又連忙藏回去,挑眉問:“錢呢?!”

  兩人相視一眼。同夥拿出錢包,在手裡晃晃:“你把紅本給我們吧。”

  宿業點點頭,走近大哥,故作神秘地掀起外套。趁著對方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左手上,他右手閃電般搶過錢包,衝下天橋,奔入小巷。

  身後兩人的叫罵聲越來越遠。他得空開啟錢包,一巴掌拍在腦門兒。

  很好!黑吃黑,誰也沒吃虧!

  見兩人緊追不捨,他甩手把錢包扔過去。兩人拾起錢包,還是氣勢洶洶地朝他衝過來。

  宿業轉身就跑。偶爾回頭看一眼,低聲咒罵:“兩個死腦筋,追我幾條巷子了?!我跑死你倆!”

  “嘭!”他一個沒留神,撞在別人身上。

  宿業退後一步,穩住身形:“抱歉!”他頭也不抬,繞過人形障礙物,卻被扯住胳膊。

  他停步回頭,掃一眼面前的人,略微一愣:“怎麼個意思?”問話的同時,他稍稍正視著對方。

  這個身形,這個帽子,這個揹包上的小沙彌掛件兒,還有這風中的檀香味。他瞬間想起來,是在公交車上見過的。這人怎麼走到這兒來了?難道是……

  “你和那倆人一夥兒的?!”他提著拳頭,警惕地盯著面前的人。不然怎麼會這麼巧?在同一個地方下車,都過去那麼長時間了,竟然又遇到,還抓著他不放手。

  就在這片刻間,接頭兩人追上來,卻在一定距離之外停住。兩人先後擼起袖子:“還有幫手?!” 

  宿業的一隻拳頭停在半空,看了看身邊的人,再看看對面兩人。

  “喂!錢包還你了還死咬著不放。你沒錢,我沒證。不如就此算了。否則打起來,還不知道進醫院的是誰!”

  他話喊得硬氣,再次覷一眼身邊還沒有放手的人,反手抓著對方的手腕兒,壓低聲音問一句:“兄弟,會打架嗎?一起擋擋。”說完,雙手握拳,拉開架勢。

  身邊的人沒有說話,反倒是一隻手把帽簷拉得更低,然後從兜裡拿出手機,按了幾下,又舉起手機,螢幕朝向對面兩人。

  宿業驚訝看著這人的一通操作,不由得腦補出“一個電話,千軍萬馬”的場景。

  在短暫忙音之後,手機的揚聲器傳出一個女聲:“您好,這裡是110呼叫中心,請問您遇到什麼……”

  聽到110三個數字。接頭兩人面面相覷,撒丫子就跑。

  宿業更是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,一蹦三尺高,毫不猶豫地朝另一方向狂奔。

  這小子打電話不是叫人,是報警!

  他飛快奔到小巷岔路,稍微減速,回頭衝身後人豎起大拇指,揚聲說道:“嘿!兄弟,你可真是個……”他呑回罵人的話,補上兩個字,“人才!”

  哪兒來的天真小子?!這麼點兒破事兒,一言不發就報警?!雖然說,可以解圍,避免了一場巷鬥。但真把警察招來,怕是大家都要進去坐坐。

  留在原地的人,一手抬了抬棒球帽,露出大半張陽光帥氣的容貌。先是對著電話解釋一番,然後撿起地上一個紅藍相間的紙盒。

  他看得清楚,這盒子是兩人相撞時,由對方褲兜兒掉出來的。只是沒來及提醒,對方已經逃命似地跑沒影兒了。

  他翻譯著盒上的文字,從諸多陌生詞彙裡推測出個大概,這是一盒注射針劑。他看到一側開口,順手扯出裡面塑膠盒。一支明顯用過的注射針,一些醫用垃圾,以及一份藥物說明書。

  這個人身上會掉出這些?他想起不經意瞥見對方手機螢幕的內容,以及對方說到血液中心和販賣獻血證。剛剛又看到對方被兩個人追,口中說著錢和證。

  他把東西收拾起來,裝進揹包。看一眼對方離去的方向,而後朝巷子深處走去。

  以防離開的兩人在巷口蹲堵,宿業特地換了一條路。人生地不熟,正埋頭跟著手機地圖走的他,完全不知道危險逼近。

  “艹!在這兒!”大哥五大三粗的身軀擋住小巷口。

  “真是冤家路窄!”宿業掉頭就跑,又一個急剎車。

  接頭人迎面走來:“老子在這片兒混十年了!你還想活著走出去?”他揚起手裡短棍,面上露出獰笑。

  宿業不由得皺眉,一言不發的活動筋骨,握緊雙拳,卯足勁兒衝向接頭人。

  在他還是個街頭混混的時候,這種場面沒少遇到。被圍堵,若只要盯住一個弱的往死裡打,就有機會殺出去。他把首要目標鎖定在接頭人身上,也是為了先奪下對方的武器。

  豈料,接頭人也是有點兒底子的,不但輕易躲過了他的拳頭,而且看出來他的意圖。

  宿業一拳打空,對方逮到機會,一棍輪在他大腿上。好巧不巧,不偏不倚,掄在了他下午才扎過針的位置上。

  霎時,捱過針的地方鑽心得疼,他身形一晃,靠在牆上,一邊揉著自己的大腿,一邊看向左右。這下慘了!棍沒奪下來,兩人把他圍住。逼仄的巷子,赤手空拳的他,被打地抱頭鼠竄。

  就在這時,一個人影飛奔過來。一手扔掉揹包,另一手抓住接頭人持棍的手腕兒,反手一扣,奪過短棍,向下砸在對方手臂。再將短棍在手上轉個棍花兒,轉身指向揮拳過來的另一人。趁對方恍神兒,一棍砸在對方手肘上。

  宿業趁機一個搶背,靠牆站穩,分析戰況。

  這個揹包,這個身形,這個戴帽子的方式,還有這陣檀香味……

  是那小子!

  接頭兩人被三兩招制服,連滾帶爬地跑遠。

  宿業忘了身上的疼,發出疑問:“有這身手,你剛才為什麼報警啊?!”

  對方沒說話,扔了短棍,撿起揹包,拍拍灰。然後從包裡拿出藥盒,遞給他。

  “哦。掉了。”他手指剛碰到盒子,觸電般地收回,“給我幹什麼?這不是我的。”

  對方猶豫著把藥盒重新裝回包裡。

  “喂!一盒垃圾你當寶了?”他剛說完,意識到自己不打自招,又連忙說,“藥盒都撕壞了,肯定是垃圾。”

  對方還是沒說話,再次把盒子遞上前。

  宿業遲疑著伸手,做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:“行吧。看在你剛才幫了我的情份上,我做做好事,幫你扔了。”

  他把藥盒裝進自己褲兜。再抬頭,對方已經轉身離開。

  看到那個雙手捂耳的小沙彌掛件躺在地上,他走過去撿起來,一瘸一拐地跟著對方。幾次彎腰,試圖看清對方模樣,但對方走的太快,匆匆一瞥,也只能看出,這人年紀不大,估摸是個學生。

  “喂!你把帽子壓這麼低能看見路嗎?難怪會撞到我身上。”

  對方悶頭走路,一聲不吭。

  越是這樣,宿業越是好奇:“你難道長得見不得人?喂!小子,給不了眼神兒,你出個聲兒也行啊!”他跟在對方身後,一路喋喋不休。

  對方卻像個啞巴似的,一個字都沒有說。

  他想起在公交車上,不小心撞到對方。當時對方是有說話的,而且聲音非常好聽。以至於,他不知不覺就記在心裡。

  他一邊走,一邊撩起衣服,擦拭著小沙彌掛件,擦乾淨小沙彌滿頭滿臉的灰塵,看到掛件底部有一個字:諶。

  是他的名?還是他的姓?宿業剛想問問,冷不防一頭撞在前面人的身上。他握緊手裡的掛件,後退了兩步:“抱歉。”

  這一次,對方沒有說話,也沒有拉他的胳膊,甚至連頭都沒有回。而是整整衣服和揹包,目不斜視地一腳踏入寺院。

  宿業看一眼牆上碩大的“阿彌陀佛”四個字,再看寺院門旁一塊漢白玉石碑,上面陰文篆刻三個大金字:白鹿寺。

  他縮回想要跟隨的腳步,向裡張望一眼,寺內香火鼎盛。

  都什麼年代了,年紀輕輕,還這麼迷信?!

  他把手裡的掛件拋上半空又接住,反覆幾次,一邊拋著玩兒,一邊在白鹿寺門前來回走過,乾等不見人出來。

  這是住裡面了嗎?!

  宿業回到宿舍,看見鏡子裡的自己,才知道是鼻青臉腫,灰頭土臉地回來。難怪車上乘客要麼嫌棄的看他,要麼防備的遠離他,小孩子更是瞪著驚恐的眼睛盯了他一路。

  瞎折騰大半天,錢沒整到,還捱了一頓揍。他一邊暗自咒罵,一邊對著鏡子處理臉上的傷口。

  “孩兒們!我回來了!”沈澤一腳踹開門,擺出個天神降臨的架勢。

  宿業轉頭白了他一眼,繼續檢視自己的傷。

  沈澤一個箭步衝上來,託著他的下頜,仔細瞅瞅,驚叫道:“我的天!你不是去面試嗎?難道和麵試官幹起來了?!”

  “中醫,你那兒有藥嗎?”宿業扒著臉上的傷,“我會不會就此毀容?”

  “你等等。我給你找找。”沈澤丟了書包,爬上自己床鋪,一通翻箱倒櫃,拿著些瓶瓶罐罐,全部放在宿業的桌上。隨手開啟一個,聞一聞,蓋上,又換一瓶。

  “放混了,我忘了是哪瓶。你容我找找。”他扒拉了好幾瓶,“就它了!來吧。”

  宿業湊過去聞聞,藥味刺鼻,一手揮揮:“庸醫,你行不行?”

  “祖傳手藝,包您滿意。”沈澤看看宿業,“從哪兒開始?”

  對方伸出一隻胳膊,上面幾處淤青。他點點頭,手掌往瓶口一扣,把瓶子迅速倒懸回正,將手心兒裡的藥塗在淤青處。

  “你應該不怕疼吧?”

  “廢話!我當然……啊!”宿業痛呼一聲,掙扎起來。

  沈澤一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,另一手大力在淤青處反覆揉搓。

  “你叫得也太誇張了!”

  “疼啊!換你試試!”

  “疼你就忍忍!大佬爺們兒的,狼哇亂叫!不知道的,還以為上刑呢!”

  宿業疼得呲牙咧嘴,說話聲音都變了調:“中醫,你是想趁機整死我嗎?”

  “對對對。我想整死你,然後繼承你的十萬高利貸。”沈澤一臉無奈,“如果現在不把瘀血推散,等到明早,就需要用針放血,說不定要開刀。”

  宿業被這話嚇到,忘了叫喊,抬頭看一眼沈澤,顫抖著聲音說:“那你使勁兒,辛苦你了,神醫。”

  方宏湊上前:“大佬,這是又跟放高利貸的玩兒命去了?”

  宿業抬頭瞧他一眼:“昂。你猜對了。對方人多,我一時慌不擇路,沒跑掉。”說著,一拳砸在床沿。動作太大,打翻了藥瓶。

  “呀!”他驚呼一聲,立馬抽出桌上一張證書,“這可是我未來的金飯碗。”

  沈澤瞥了一眼,仔細收拾著藥罐:“一張廢紙,你還當寶了。”

  “你瞎啊!”宿業把證書在沈澤面前晃晃,“看清楚,這可是我花了八萬八的畢業證!你知道這是哪個學府嗎?有了它,我很快就能翻身了!”

  沈澤拿過證書,看一看,摸一摸,張大眼睛望著他:“你真的為它花了八萬八?!”

  “廢話!”他奪回證書,“要不是為了它,我能被高利貸逼成這樣?”

  沈澤咬著嘴角:“有句話,不知當講不當講?”

  “曰!”宿業擦拭著他的寶貴證書。

  “我雖然不是這所學府畢業,但我家有人是這所學府畢業的。”沈澤頓了頓,“你這張,無效。”

  宿業一把抓著沈澤的衣領,瞪著對方:“你說真的?!”

  沈澤緩緩點頭。“你該不會是在哪個機構買的吧?我聽說,有那種打著學歷提升的廣告,就是以各種名校為噱頭……”

  宿業跳下床,把衣服胡亂一穿,飛奔出去。站在公交車站,走來走去。

  沈澤的話自然不需要懷疑,可以說是,完全猜中了!

  證書就是他在一所機構買的,而且是冒險借高利貸,在機構交了學費。由於廣告做的太好,強調需要學習半年,並且真的在辦公樓裡上課。以至於,他沒怎麼猶豫,就賭了。

  他曾經懷疑過,為什麼填寫了學校和發到手的證書,簡歷仍舊鮮少有人問津。偶爾有約他面試的,他自信負責技術的面試官對他印象不錯,但就是從來都收不到入職邀請。

  他也曾經追問過。一個聊得不錯的面試官告訴他,因為簡歷造假。他只想到,這年頭,稍微美化一下簡歷不是很正常嗎?至於造假那麼嚴重嗎?

  現在,他總算明白了,造假指的不是過往經歷,而是那張學歷證書。

  他怒氣衝衝地來到辦公樓,快速掃一眼大廳裡的幾個人。這些年輕人裡面,多數是學生,帶著迷茫而來,為了尋找能夠突破眼下困境的路。而機構的員工,正是抓住這一心理,利用話術,說服他們主動掏出腰包裡的錢。

  前臺像不認識他似的,笑臉相迎,走著流程。

  宿業看也不看一眼,直接走進去,穿過走廊,來到一間辦公室。他抓著當時與他對接的人的衣領,把人提溜起來。惹得辦公室裡其他人,皆看向這邊。

  對方面上盡是驚慌,掙扎著:“你哪兒來的?你幹什麼?!這是裡教師辦公室!”

  “你好差勁的記性啊!”宿業一拳揮在對方臉上。頓時,屋子裡驚叫聲,桌椅板凳移位地刺兒雜音,亂成一團。

  他一連打了對方五六拳,被兩名保安制住,將他拖出辦公室。他一路叫罵,引得大廳裡的人全都望向他。

  兩名保安把他拖出大樓,手裡的棍子指著他:“別在這兒找事兒,不然打斷你的腿。”

  宿業站在宿舍門口。屋裡喳喳呼呼,室友們在議論著,指責他把高利貸引來,大家跟著受到性命威脅,商量著,趕他出宿舍。

  “大家都是出來打拼的,誰也不容易。”沈澤說。

  立馬有人反駁他:“哥們兒,你看看清楚,門上這四個大字。說不定下次就是用人血了!”

  “就是,就是。那誰昨晚出去,不就差點兒被那些人打了?他們在外面堵著,黑燈瞎火的,很容易誤傷。我可不想被……”

  宿業一腳踹開宿舍的木門。

 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,大家先後看他一眼,默契的回到各自的床上。

  他轉身一個側踢,把門關上。

  沈澤坐在他床邊:“你去找他們了?如果你手上有證據,可以告他們。就是維權成本很高,時間上,心力上,資金上。”

  他看了沈澤一眼,搖搖頭:“算了。我三無。”     方宏舉起手機:“不然,報警吧。不管是被騙,還是被高利貸威脅。警察,應該都會管吧?”      “不必了。”宿業躺下翻個身,壓到口袋裡的東西。他拿出來兜裡的小沙彌掛件,端在手裡把玩兒。

  發現丟了會沿路去找嗎?寫著字呢,應該對他比較重要吧?既然想還他,就該在那兒多等一會兒。但是,怎麼會有人進寺燒香,那麼久不出來啊。

  “嘿!挺可愛的啊。哪兒來的?”

  宿業把手伸向沈澤,稍微說了一下糟心的事情。

  “那小子身手真不錯,可惜不給正臉兒。而且,進寺裡就不出來了。我就把這玩意兒,拿回來了。”

  “你反正最近不順利,怎麼不跟著進去拜拜?”沈澤一臉認真。

  他冷哼一聲,拿回掛件:“就算餓死街頭,也不求神拜佛。”

  宿業眼角瞄到被扔在一旁的無效證書,哀嘆一聲,一個鯉魚大庭坐起來,開啟電腦,輸入一個關鍵詞。看著滿目佛黃的網站,腦中閃過一個主意。

  “沈澤,幫我拍張證件照。”他把手機交給沈澤,自己靠在門後的白牆上,站得筆直。

  他一邊誇讚沈澤技術不錯,一邊選著照片。眼前一片陰影劃過,沒來得及閃開,手機脫手。  

  推門進來的人,不聲不響,放下書包就往自己鋪上爬。

  “許剛!”宿業一個箭步上前,一手指指地上的手機,“看見了嗎?說話!”

  他只想要一句道歉,卻沒想到對方二話不說,一把將他推開。慣性作用,撞得洗手間塑鋼門嘩嘩作響。  

  這下徹底點燃宿業連日積攢的怒火。他站穩身形,上前一把抓著許剛的衣領,甩手把人按在洗手間門上。

  “要你一句道歉!說!”

  對方一聲不吭,雙手抓著他的手臂,臉憋得通紅,試圖掰開。

  宿舍裡異常安靜,幾個人不約而同的躲開,騰出地方。方宏縮在床上,瞪大眼睛看著僵持的兩人,大氣不敢出。

  沈澤過去撿起手機,擦擦灰,放在宿業桌上。

  宿業看過去一眼,察覺許剛藉機抬腿,他先發制人,一腳踹回去。對方又抬頭撞過來,他一手按住對方腦袋,抵在塑鋼門的玻璃窗上。

  “說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