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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強行超渡 Chapter 2 date: '2018-04-01' tags: ['CHAO-D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許剛死咬嘴角,胡亂掙扎起來,就是不出聲。

  沈澤走近兩人,看到宿業手臂上的青筋,轉頭對許剛說:“手機屏摔裂了,道歉是基本禮貌。”

  許剛看都沒看沈澤一眼,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宿業,兩手扣住他的脖子,死死掐住。

  宿業反應迅速,立即撤回一隻手,抓著許剛一隻手腕兒向外掰開,猛地撞在門上。塑鋼門禁不住兩人這番折騰,早已脫離滑軌,搖搖欲墜。再加上這樣一撞,整塊玻璃應聲碎裂。

  他低呵一句:“說話!”

  沈澤看看四周,拉開宿業,小聲提醒:“算了。這麼多人看著。”

  “你等沒人的,整死你!”宿業指著許剛的鼻子,放下狠話。

  對方眼神一暗,抓著他的手腕往自己身上砸,越砸越用力,挑釁之意十足。

  “你以為我不敢?!”宿業再次被激怒,甩開許剛的手,提起拳頭輪過去。

  沈澤眼疾手快地截住,果斷拉開兩人:“宿業,冷靜,冷靜。打壞了要付醫藥費,打死了要坐牢。”一邊推搡著宿業,一邊回頭。

  他笑著對許剛說:“都消消氣,消消氣。”

  戰爭告一段落。屋子裡的氣氛更加壓抑,誰都不敢整出大動靜。宿業坐在床邊,抓過桌上的手機扔一邊,掀開筆記本,著手於自己更重要的事情。許久才注意到舍友的抱怨,他看一眼洗手間的破門,以及滿地玻璃渣,起來收拾乾淨,又出去找了個新門換上。

  到了後半夜,宿舍裡一陣窸窣聲,像是有人在拆塑膠包裝,還在噶嘣噶嘣地吃著什麼。聲音持續很久,有人被吵得睡不著,翻來覆去,忍不住低聲抱怨幾句。

  宿業冷眼看著對面上鋪。許剛從和他爭執之後,爬回上鋪,坐在床上,面對著牆壁,一動不動。現在,更是噪音不斷,像耗子似地一直嗑。想起碎屏的手機,他火氣又一次上來。

  “喂!你能不能……”

  沈澤聽到動靜,唉聲嘆氣。正準備起床拉架,就看到宿業話說半截兒,轉身縮回床上,還把自己裹個嚴實。他疑惑地瞥一眼許剛,大驚失色,立馬縮回被窩。

  這一晚,宿舍內的人,忍受著許剛整晚地折騰。次日清早,一雙雙幽怨的眼神兒,掃過噪音的罪魁禍首。而對方,正矇頭在被窩裡睡覺。接著,他們先後拿出手機或電腦。看影片的,打遊戲的,語音聊天的,刻意製造滿屋子的噪音。

  “啊!”宿業哀嚎一聲,從被窩探出頭,瞪一眼湊在一起打遊戲的幾個舍友。他拿過手機,看到碎裂的螢幕,忍不住瞥一眼對面上鋪的許剛。

  害我雪上加霜,真是跟著你遭殃!

  他努力深呼吸,壓下心頭火。撈過筆記本,忙活起來。

  “宿業,幹啥呢?”沈澤注意到他一臉嚴肅地對著電腦捯飭半天,好奇地湊過去。在看到對方螢幕的瞬間,一臉震驚,不敢置信。

  宿業指了指螢幕,衝沈澤一臉壞笑:“怎麼樣?是否像模像樣?”

  “這是……畢業證?”沈澤看著上面的內容。螢幕上一張圖片,宣紙背景,楷書文字,手寫簽名,方形印章,若不是僧袍領口上嫁接著宿業給自己處理的光頭,很難看出是一張假證。

  “佛學院?”他疑惑望向宿業。

  方宏頓時來了興致,湊過來看了看:“厲害啊大佬。你這做得以假亂真,連鋼印效果都有。有這技術,不如發展個相關副業。”

  “還是本科?”沈澤彷彿獲得了新知識,皺眉問,“真有這學校?”

  宿業點點頭,繼續處理證件細節。他也是昨天才發現,在那座寺院旁邊有一扇大鐵門,門邊一塊飽受風吹日曬的破木掛牌,上頭陰文篆刻一排黑漆字:鹿垣佛學院。一時好奇,查到官方網站,他決定冒充一次佛弟子。

  現在,萬事俱備,只欠東風。

  為了這“東風”,向來懶床的宿業,在大週末裡,天不亮就起床,著實被其他人埋怨了一頓。他儘量輕手輕腳,收拾妥當,背上書包,離開宿舍。

  不是他想擾人清夢,實在是不得不這個時間出發,趕去參加白鹿寺一年一度的“收徒大會”。根據網上攻略顯示,寺院香火旺盛,信徒眾多,若不想站外面接受風吹日曬,就一定要六點前趕到,才能排進大殿裡面。

  宿業憑著記憶到達目的地。尚未褪去的月光,照映在寺院半邊圍牆,牆上陽文篆刻著碩大的“南無阿彌陀佛”,及一排小字:住持德性大和尚題。寺門外立著的漢白玉石碑,“白鹿寺”三個大字,在月光照耀下,泛著淡淡地光芒。

  二月中旬,又是天未明,寺裡的能見度有些低。他蹓躂一會兒,蹲在石臺上,無聊地看幾名婦人圍著大雄寶殿繞圈兒,偶爾講幾句家長裡短。不一會兒,凍到瑟瑟發抖。

  宿業抱著肚子在偌大的寺院裡找廁所,可連個標識牌都看不到。正準備找個野地埋雷,一個和尚走過。

  “喂!兄弟!”他喊了一句,察覺不太對,趕緊改口,“呃……和尚……不是……那個……大師!”

  對方遲疑著停步,轉過身,雙手合十,念一聲:“阿彌陀佛。”天邊第一道曙光由其身後透過,佛光普照。

  沒想到會是個清俊的和尚,聲音低沉悅耳,神態從容不迫,舉止文雅大方。

  宿業凝視著對方一雙丹鳳眼,呆愣半晌,不經大腦地說出一句:“你長得挺好看啊。”

  對方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,皺眉疑惑地看著宿業,念一句佛號,轉身離去。

  “嘿!帥哥!”宿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。一巴掌拍在腦門兒,小跑兩步上前,抬手攔住對方。

  他笑嘻嘻地說:“大師!啊,不!聖僧!我是想問,你們寺裡的洗手間在什麼位置?”

  “施主請隨小僧走。”和尚走在前面引路。

  “你也去?那正好。”宿業跟在和尚身後,打量對方的背影,這個端正挺拔的身形,不疾不徐地走路,倒真有幾分高僧的架勢。

  轉眼間,兩人來到一道水泥牆外。宿業一掏口袋,空空如也,厚著臉皮向和尚伸伸手,抬腳就往裡走。

  “施主,你……”對方欲言又止。

  宿業看看和尚:“這不是洗手間嗎?難道不對外開放?”

  對方點點頭,又搖搖頭,雙手合十:“施主,請隨意。”

  再出來,天已經大亮,日頭照得人神清氣爽。宿業找了一圈兒,沒有見到那個好看的和尚,倒是被一位五六十歲的大媽叫住。

  對方把掃帚遞給他:“過來,做做功德。”

  “我?”宿業擰著眉頭,咬著嘴角,忍下罵人的衝動。

  全當敬老!

  他換上一副笑臉,接過掃帚,一邊掃地,一邊旁敲側擊的向大媽套話兒。得知佛學院招的都是高材生,試題比高考還難,有的信徒考了三五年都沒過。他把這些瑣碎暗自記下,以備不時之需。

  好不容易打掃完,一手錘著自己的老腰,剛想歇歇,就看到大媽從偏殿角落裡拿出拖把和水桶。他不假思索地轉身就蹓。

  開玩笑,這是累傻小子呢!

  他找個清淨地方,悠哉哉地靠著廊柱,耳邊是極具催眠性質地木魚敲擊聲,和似乎不需要換氣地念誦聲,聽得人昏昏欲睡。

  寺院鳴鐘把他叫醒,聽到有人指揮所有皈依弟子提交資料,領取掛牌,並根據掛牌上的編號依次進入大殿。

  他雖然來得早,卻在排隊領號時,被一群人擠到三五十名開外。他沒有心情計較,看眼自己的牌子,上面除了編號,還有一個法名:子宿。

  事不湊巧。因為天冷人多,入殿的皈依弟子需從角落排起,搶到最前面的那些人,只能站在佛座右側的空地,面向一堵牆。

  一路排下來,他站在大殿中央的右側第一列,距離大佛很近,毫無視覺死角。

  “所有皈依弟子,跪!恭請白鹿寺住持,上德下性大和尚。”有和尚高聲道。

  還沒來得及找人換,宿業不得不跟著跪在蒲團,暗自嘀咕:“大丈夫能屈能伸,忍了!”

  一眾和尚整齊有序的進殿,手拿鐘鼓磬板,各自站定位置。一聲磬響為引,接鐘鼓奏起樂來。隨著一陣沉穩悠揚的梵唄唱誦,身穿黃色海青,披著閃亮紅祖衣的德性住持,帶著兩隊年輕的和尚進入大殿。

  宿業好奇的瞧著,一眼看到早上見過的那個清俊和尚。對方換上一身黃色廣袖長衫,外搭褐色法衣,低眉順眼地站在住持右手邊。

  他不禁想起佛祖身邊的尊者,能站這麼近,地位應該不一般。

  隨著一聲磬響,清俊和尚上前兩步,高聲念道:“夫三寶者,巍巍金相,蕩蕩覺皇,三界至尊,萬靈瞻仰。皈依者福增無量,禮念者罪滅河沙。要祈法事周隆……”

  同樣是不明意義的內容,宿業這會兒就聽得很順耳,慶幸自己沒有換位置。他目光灼灼,始終未離開對方。聽著命令,跟著跪——拜——起,反覆折騰。

  半小時過去,有人受不住長跪,小動作頻頻。宿業被身旁人一撞,才發現自己雙腿麻了。他也不願意再好好跪,上半身漸漸下滑,最後索性坐在腿肚子上。

  負責指揮行儀的和尚高聲道:“請皈依弟子使用自己的法名,跟著法師一起念。”他說完,就是由清俊和尚再次站上前,引領一眾皈依弟子行三皈五戒。

  “今在白鹿寺佛前皈依三寶,投禮於上德下性法師,取法名子宿。願盡形壽獻身命,追隨……”

  果然,色令智昏。

  宿業跟了幾句,發現是在起誓。他不再跟著念,反而小聲嘀咕:“剛才不是我想說的,不是我想做的,之後也同樣。今天在這白鹿寺任何事情都非我所願。佛祖明鑑。”

  他的舉止太不配合,吸引清俊的和尚在禮儀結束,望向這邊。他連忙移開目光,又假裝不在意地看回去,對方已經在低頭收拾東西。

  “請皈依弟子到前面找法師領取自己的皈依證。”

  終於熬到正事兒了。皈依證才是起早來參加法會的主要目的,想那張“畢業證”生效,必須有它。當被問及發願持五戒還是十戒,他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。雖然不清楚到底有哪些戒,但選數大的一定沒錯。

  成功拿到皈依證,宿業打算就此回宿舍,不巧再次遇到抓他做苦力的大媽。對方熱心挽留,幫他打一份齋飯。他那接受了個把月泡麵的肚子,沒有禁住一碗素齋的誘惑。

  剛吃上飯,宿業就明白什麼叫“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”。大媽請他幫忙在地藏閣守一下午,主要是勸信徒不要在殿內點香,也要防止有人搞破壞,大約四五點就可以走。

  他看看手裡的飯,再看看外面超長的領飯隊伍,注意到維持秩序的和尚,爽快答應下來。

  “居士,您知道那個和尚叫什麼名字嗎?”他抬手指向那個令他留意了很久的和尚。

  大媽順著宿業指的方向看過去,眉開眼笑:“那位是一禮師父。別看他年紀輕輕,對三藏理解透徹,相當具有佛慧。你如果有不懂的問題,可以找他幫你開示。”

  “哦~”宿業眉頭一挑,盯著一禮看了許久。直到,對方隨僧眾離開。

  他吃晚飯,百無聊賴地坐在地藏閣一角。偶爾站起來,把供桌上的香收集到一邊的箱子裡。手機不停震動,開啟一看,又是催他還錢的簡訊!

  他煩躁起來,目光移上眼前的佛像。這尊佛,穿金戴銀,長得好像唐僧,手裡同樣拿著禪杖。坐下一隻神獸,長得好像傳說中的麒麟。

  一個畫著笑臉的氣球飄過,被禪杖頂部的裝飾掛住。

  宿業看看四周。一個三五歲的小男孩,正昂首盯著氣球,張了張嘴,發不出聲音。一手抓著旁邊跪拜的人搖晃。對方卻是隻顧跪拜,一手揮開小男孩。

  小男孩眼中帶著無助,向宿業看過來。

  宿業衝他微笑,抬手指了指氣球。小男孩使勁兒點點頭,雙手合十衝他拜了拜。

  不會說話嗎?

  他仰望佛像,繞到後方。轉身看到小男孩兒跟在他身後,一手抓著他的褲子,一手指著氣球。

  他衝小男孩點點頭,低聲說:“好。我去給你拿下來。”他稍微活動活動,看了看前後門,趁著沒有人注意,一步踩上佛座,另一腳蹬在佛像的坐騎頭上。

  “你在做什麼?!”

  如獅吼般的聲音由他身後響起。

  宿業嚇了一跳,轉頭看到是搭訕過的一禮,莫名放鬆下來,示意對方噤聲。

  下一瞬,就見對方把手上念珠一收,僧袍一撩,身手敏捷地跳上佛座,一手抓著他的胳膊,另一手提著他的肩頭,把人帶下來,按在佛前蒲團上。

  這寺裡還有武僧?!大媽怎麼沒提這一點啊!

  旁邊拜佛的人受到驚嚇,立馬躲到老遠。

  一禮眉頭緊鎖,像個怒目金剛:“施主,為何攀爬佛像?毀壞三寶!”

  “我……”宿業察覺自己被迫跪在佛前。

  “管你屁事!”他一手負在身後,拽著氣球的繩子,另一手抓住對方一隻胳膊,半邊身子一矮,順勢掙脫束縛,反手把對方按在蒲團上,用膝蓋壓在對方腰腹。

  他低頭望著一禮,眉頭一挑:“嘿!我和你說昂,論單打獨鬥,你還差點兒。想好昂!”

  一禮怒目與他對視,一手抓著他肩頭的衣服,一手用力推拒他,扭腰掙扎。

  宿業加重手上的力道,膝蓋用力向下壓,調笑著說道:“大師,你不覺得你這兩隻手幹得事兒很擰巴嗎?”

  一禮觸電般地鬆開兩隻手,眼中怒意消散幾分,凝視著他,欲言又止。

  小男孩兒搖搖晃晃跑過來,張著兩隻小手,臉上掛著笑容。

  宿業放開一禮,坐在蒲團邊緣,換上溫和的笑臉,把氣球的繩子打個活結,套在小男孩衣服的裝飾上。

  他一手揉揉小男孩肉乎乎的小臉:“看!這樣就不會被佛菩薩搶走了。”說完,把著小男孩的手,拉扯幾下氣球繩子。

  小男孩笑著點點頭,對著他雙手合十,拜了又拜。被大人領走時,回頭衝他揮揮手。

  宿業略微仰頭,看向爬起來的一禮。他衝對方兩手一攤,聳了聳肩,跟著站起來。

  一禮雙手合十,念一聲佛號,說道:“佛像莊嚴,施主不該攀爬。”

  聲音好聽,就是內容使人不舒服。

  他瞥了對方一眼:“是你佛搶小孩子的氣球在先!再說,你剛才是什麼把我拽下來的?”說完,一手托腮,欣賞著一禮面上震驚的表情。

  他故意笑問:“大師,攀爬佛像有什麼處罰?”

  一禮彷彿才回神,從桌上拿過一本經書,來到他面前:“需要在佛前做功德。”

  宿業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:“你遞給我幹什麼?!我是為了幫那孩子拿氣球,你不是都看到了嗎?”

  “這是兩件事情。”一禮把經書往前送了送。

  “有病!”宿業一手揮開,經書掉在地上。

  “施主,你……”一禮搖頭嘆氣,俯身用雙手捧起經書,小心地擦拭,然後恭恭敬敬地放在旁邊的桌上。再折回來,對著佛像一番叩拜。

  宿業冷眼瞧著,轉身就走,卻在一隻腳即將邁出大殿時頓住。他縮回腳,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,重重嘆氣,重新坐在桌邊的凳子上。

  “施主與佛無緣,何必強留在此地?”

  他皺著眉頭,斜眼瞧著站在面前的一禮,將罵人的話呑回肚裡,盡力好聲好氣地說:“我答應看守這裡的大媽,幫她守一下午,現在還沒到時間。”

  一禮面上露出訝異的神色,輕輕點頭,雙手合十,念一聲佛號。

  “施主還是與佛有緣的。我為剛才的話向你道歉。”一禮看著他,面帶微笑。

  “這裡有勞施主了。”與起初的怒目金剛截然不同,語氣非常和善,聲音如微風拂葉。

  宿業感覺自己的心被一陣過堂風攪動,在這寒冷的天氣裡,一陣如初夏的清風,帶著暖意,流竄全身。

  他將視線落在桌上的經書,翻開一頁,掃了兩眼,好似醒悟過來一般,一巴掌合上。

  傻子才念這迷信玩意兒!看起來不過學生年紀,怎麼就跑到寺裡來做和尚了呢?

  宿業把經書推到一邊,嫌棄地轉移視線。蒲團上跪著一個拜佛的香客,聽著是為求財而來。一副誠心懇懇地樣子,對著佛像三拜九叩,末了拿出一沓百元大鈔塞進功德箱。

  要錢不去拜財神,求得哪門子佛菩薩?

  他冷哼一聲,看著功德箱,一個邪路主意在腦中浮現,越看越覺得這玩意兒正閃閃放著金光。

  他用眼角瞄向大殿裡幾個監控的位置,很快推斷出幾個死角。磨蹭到功德箱跟前,仔細檢視。

  竟然沒有鎖?!出家人都這麼心大?

  他一手放在背板上,動作一頓。

  不如,先和這位佛爺打個招呼?雖是個泥塑的,怎麼說也是這錢匣子的正主兒。

  他走到正中央,看一眼佛像,雙手合十在胸前,垂首低聲說:“佛爺,看您香火旺盛,不如發發善心,江湖救急。將來資金充足,一定連本帶利還您。救救小的。不然,我就看不到明天的朝陽了。”

  話音剛落。突來一聲佛號,聲音由佛像身後傳出。

  顯靈了?!這聲音怎麼有點兒耳熟?

  宿業猛然抬頭,看到一禮從佛座後方繞出來,眼前一亮:“怎麼又是你?!”

  他瞟了對方一眼:“你總盯著我幹什麼?我不會再毀你的三寶了!”

  一禮對他置若罔聞,自顧禮佛供香,三拜九叩,一套流程走完。

  宿業饒有興趣地欣賞著,盤算著等人離開再動手。可對方非但沒走,反而盤膝坐在蒲團,翻開經書,低聲誦讀。偶爾有個想進來上香的,看到這情況,又默默離開。

  片刻功夫,坐在旁邊的宿業有點兒難以忍受。

  他斟酌著,面容掛笑,努力做出一臉謹言謙虛地樣子:“一禮師父,一禮大師,一禮聖僧!咱能改成默唸嗎?”

  一禮合上經書,念一聲佛號,對宿業說:“施主有所求,卻不肯聽地藏菩薩一言。”

  有所求?莫非在暗中監視我?我一定是腦子丟了才會求佛!

  宿業指了指佛像:“這個地藏菩薩,管什麼的?”

  “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。”

  “哦。”他了然地點點頭,“管死人的。”

  那不就是有花不完的冥幣?!

  他不由得看向功德箱,腦中估算著,陰陽兩界的貨幣匯率。

  高利貸如果可以用冥幣抵就好了。

  一禮拿起被宿業丟在一邊的經書,遞到對方眼前:“施主,心誠則靈。我攀爬佛像的處罰已經做完,現在該你了。”

  宿業憤憤瞪著一禮,眼角再次瞄向功德箱。

  他深吸一口氣,調整心態,露出個賊兮兮地笑:“一禮師父說得有理。”

  他拿過經書,走到蒲團,盤膝而坐,開啟經書瞟一眼。

  整篇文字,大半不認識,念個鬼喲。

  他隨手翻幾頁,發現一禮還在:“你要一直在這兒監督我?”他指指角落監控,“不如去監控室看。”

  “施主今日皈依,別忘了你在佛前的發心發願。”

  一禮前腳離開,宿業立馬洩氣,轉頭望向殿外。對方的身影很快淹沒在來往香客之中,再也搜尋不見。他一手托腮,與眼前的地藏菩薩相互凝視。

  善於坑蒙拐騙的佛門,怎麼出了這麼一位悲天憫人的傻和尚?

  日頭漸漸西下,進殿的香客寥寥無幾。宿業起身,利用盛放香燭的箱子,擋住自己作案的手,輕輕拉開功德箱背後的擋板。花花綠綠的鈔票湧出。他連忙推回擋板,彎腰整理一地的錢。

  很好,這地藏菩薩果然很有錢,而且不是冥幣!

  他挑大票子數出一萬,拿在手裡掂了掂,放回去一半,仰頭對佛像說道:“地藏菩薩,我只求能苟住小命,借用五千。”

  他蹲下身,把地上的錢塞回功德箱。

  在地藏閣的另一側,走進來三名僧人,將一切看在眼裡。

  “師兄,這個人……”

  一禮示意同門噤聲,向後擺擺手。三人退到閣外。

  “去請戒律堂的師兄們過來。”他對兩名僧人低聲說完,自己則朝著另一個方向,快速而去。

  “阿彌陀佛。”

  身後突然一聲響亮的佛號,宛如獅子吼。本就心虛的宿業,被這一吼,嚇個激靈。轉身看到幾個和尚把他圍住,他惱羞成怒地出手。奈何雙拳難敵四手,很快被制服。

  他信了,寺裡真的有武僧!還不止一個!

  人贓俱獲。宿業心中一涼,這回躲不掉去警察局了。

  正如他所想,在把住持請來之後,眾和尚一致認為需要交給警察處理。

  住持念一聲佛號:“佛門自有規矩,規矩亦在法律之下。小施主,希望你以此為戒。”

  這話宿業還是聽得明白,就是讓他等著警察來。眼前這麼多練家子,跑是沒得跑。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  等了半晌,警察沒來,倒是把強迫他念經的一禮等來了。

  對方匆匆進入大殿,從他身邊走過時,稍微停頓,深深看他一眼,然後走到住持跟前。

  向來厚臉皮的宿業,在觸及到一禮投來的目光時,不由得緩緩垂下頭。

  一禮雙手合十,對住持說:“師父。關於這位施主的事情,是弟子有錯在先。”

  宿業嗖地抬起頭,看向一禮。

  這是什麼情況?這和尚為什麼跳出來攔事兒?

  他腦子裡閃過反駁地衝動,咬著嘴角,把話憋回肚裡。

  “若非弟子強迫施主在佛前深入經藏,就不會引起他的嗔怒心,更加不會做出對三寶不敬的事。”

  宿業一腦門子問號,暗自嘀咕:“這和尚還真敢說啊!這就是出家人的慈悲嗎?凡事先檢討自己,從不怪罪與人。”

  他隱隱擔心,對方會不會因此受罰。畢竟,光是踩踩佛像,就要念半天經。

  大殿裡十分安靜。住持焚香禮佛,念一聲佛號,拿起念珠。隨著一聲磬響,其他和尚也跟著拿起念珠,異口同聲地念誦。

  對宿業來說,完全聽不懂這些和尚在唸什麼,與噪音無異,也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。

  魔聲穿耳。這是要當場超渡?!

  整個大殿裡都是低誦聲,他很快受不了,雙手抱著頭,使勁兒捂住耳朵,腦海中閃過被他擱在床頭的捂耳小沙彌掛件。

  走一趟警察局,頂多被關幾個月,也比在這裡受罪強。

  他認命般地低頭,舉起雙手,做投降狀。

  這一舉動,彷彿按下暫停鍵。所有僧人同時念一句佛號,停止唸誦。

  “一禮。送小施主出寺吧。”住持領著一眾僧人離開大殿。

  佛祖保佑,不用去警察局了。

  宿業長舒一口氣,跟在一禮身後,想問問為什麼,又不知要怎麼開口。

  就這樣糾結著走出白鹿寺,也沒憋出一個字。

  對方叫住他,並遞給他一個紙袋。

  “什麼東西?”宿業接過來,開啟一看,裡面是一沓鈔票,有整有零。

  他抬頭望向一禮,掂掂紙袋的份量,狐疑看著對方:“你這和尚,難道是從功德箱裡‘借’的錢?”

  “施主,請記得你在地藏菩薩前的承諾。”一禮道一聲佛號,轉身就走。

  “一禮。”

  對方停步轉身,晚霞為其鍍金,身放光明,襯出精緻五官,目色紺青。

 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,凝視著一禮的眼睛:“有人說過你長得挺好看嗎?”

  一禮面上露出驚訝地神色,退了一步,遲疑著點點頭。

  宿業甩甩手上的紙袋:“而且心地善良。放心。我一定回來!”他瀟灑的轉身離開,沒走出十米,就看到兩名警察向這邊走來。

  他僵在原地,轉頭看一眼寺院門口的一禮,怒吼:“禿驢!出爾反爾!”

  一禮站在白鹿寺門口,望著剛剛皈依就被警察帶上車的人,略微皺著眉頭,連連嘆氣。

  “一禮,準備聽法了。”一個和尚出來,站在一禮身邊,順著他的目光,望向遠處。

  “誒,那個人怎麼被帶上警車了?我怎麼不知道,你認識這麼一個毛賊?你還幫他在師父面前開脫。這不,還是被警察帶走了?!早就和你說,不要濫用慈悲,看看,救錯了人吧?”

  “一行。慎言。”

  警車緩緩駛出兩人視野。一禮雙手合十,念一聲佛號,轉身走進白鹿寺。

  宿業坐在警車裡,暗自把白鹿寺和尚咒罵一遍,最後輪到一禮。他看一眼落到警察手裡的紙袋,咬著嘴角,鼓著腮幫子。

  “知道我們為什麼找你嗎?”

  既然警車離開白鹿寺,那就不是功德箱的事兒。

  宿業裝糊塗:“不知道。”社會上打滾兒這麼多年,雖說沒有觸及法律的大事兒,但擦邊兒小事兒多到數不過來,他還真不確定,這回到底是哪樁哪件。

  警察看他一眼,開啟紙袋,拿出錢數了數:“五千整。幹什麼用的?”

  宿業驚愕地看著警察手裡的紙袋。

  一禮怎麼知道我借五千?一個和尚,應該不至於真的在暗處一直盯著我念經吧?

  他猛地想起來更重要的事情,連忙向警察解釋,自己欠了錢,需要週轉,立即打給對方。

  “這時間,銀行都已經下班了。你這散錢,沒辦法存。”警察一邊教育他,一邊用自己的網銀轉給宿業五千,“你先把事情處理好。然後我們再來仔細說道說道。”

  宿業對警察感激涕零,心中更加忐忑,這到底是哪件事兒?您倒是透露一下啊。

  警察問宿業:“許剛你認識吧?和你一個宿舍。他死了你知道嗎?”

  乍一聽到這句話,宿業面色煞白,手機掉了都沒發現。還是旁邊協警撿起來,塞回他手裡。

  他才知道。宿舍有人發現許剛死在床上,報警了。警察詢問所有人,舍友們積極提供線索,通通指向天不亮就蹓出門的他。警方根據方宏提供的線索,特地來白鹿寺找他。

  這時,宿業的手機響鈴,眾人同時看到螢幕上的簡訊內容:“你他媽什麼意思?五千打發要飯的呢?還有上個月的一萬呢?”

  “你欠了高利貸?”

  宿業在內心瘋狂點頭,很想訴說自己的憋屈,訴說無良機構,騙他交了八萬八的智商稅。

  他咬著嘴角,矢口否認:“是朋友。他說話就這樣。”

  “可你的室友們說,你惹到高利貸。你們宿舍的門上,還被人用紅油漆寫著‘欠債還錢’四個大字。”

  “沒有。那是朋友惡作劇。”

  警員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:“那就先來說說關於許剛的事情。”

  面對警員的反覆盤問,宿業把事情經過如實說出。腦海中浮現許剛詭異的模樣,他握緊雙拳,皺著眉頭。

  “凌晨前後,他一直在吃東西,持續將近兩個小時,我只是想讓他安靜。”

  他深吸一口氣:“然後,就看到他眼裡充滿血絲,面目猙獰,不停的往嘴裡塞東西。”

  警員刷刷寫著,抬頭問他:“除了這些,他還有別的異常行為嗎?”

  宿業點點頭,大膽開口:“實不相瞞。我覺得他言行舉止從來都沒正常過。”

  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警員的臉色,繼續說道:“從他住進來,沒有和任何人交流過,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。如果不是他說夢話,我們都以為他失語。”

  “年輕人住在一起,有點兒脾氣可以理解,但不要以武逞兇。”警察把皈依證還給宿業,對他教導,“既然來白鹿寺皈依,希望你以後在為人處事上,以善行為首,不要得理不饒人。”

  宿業點頭如小雞啄米。

  警察推開車門:“在事情出結果之前,保持手機通訊正常。”

  宿業滿口答應下來。一路上,滿腦子都是昨晚許剛的怪異舉動,心情無比煩躁。他當時覺出有點兒不對勁,所以不想再招惹。沒想到,就這樣死了。

  那傢伙一直在宿舍,是怎麼死的呢?難道是因為,偷偷吃的那些東西?

  這個疑惑,很快從沈澤那裡得到解答。沈澤早就在宿舍必經之路等著宿業,告知對方發現許剛死亡經過。

  宿業衝他豎起大拇指:“行啊你。好大膽量,竟然敢去確認生死。”

  “你可別提了。天知道,我轉行都避不開遇到屍體,這事兒我能陰影一個月。”沈澤露出厭惡的表情。

  “他……怎麼死的?你能看出來嗎?”

  沈澤神情有些黯然:“他死的時候,身邊一堆抗抑鬱藥物的廢棄包裝。以我淺薄的醫學知識來看,應該是嗑藥過量。”

  他轉向宿業:“你那天半夜起床,看到他在不停吃藥吧?”

  宿業點點頭:“原來他有抑鬱症啊。”

  兩人說話的功夫,回到宿舍。剛一推開門,喧鬧的宿舍霎時安靜,屋內所有人把目光投向門口,投在宿業身上。

  這個結果,在宿業意料之中。回來的路上,他已經想到,宿舍裡的人會刻意躲避他,會在他背後以看嫌疑犯的目光盯著他,會在心裡說,是這個人對許剛使用暴力,導致人死亡。

  他看一眼許剛的床鋪,乾乾淨淨,顯然被處理過。又把宿舍的人,一個個看過去。每個人在與他目光接觸時,都趕緊避開。

  “屍檢結果最快七天出。”沈澤打破室內安靜,“到時候應該會同步出警情通報。”

  “唉!真沒天理,讓惡人逍遙法外七天。”

  “你說什麼?!”宿業衝過去,抓著對方衣襟,把人提起,怒視對方,“再多說幾句!”察覺宿舍裡幾個人先後站起來,不約而同地走近。

  他冷冷掃視幾人:“怎麼?想一起上?!”

  沈澤連忙上去勸架:“都冷靜點兒,冷靜點兒。想想自己的前途,不至於,不至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