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發生許剛死亡的事故,宿舍裡充斥著壓抑的氣氛。沒有人說話,每個人做任何事情儘量輕手輕腳。其中幾個人,有時間就在整理自己的東西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這是準備搬離。
事情發生頭幾天,宿業擔心許剛的家人會不會找來,會不會把喪子之痛發洩在他身上。轉眼人死已過一週。期間並沒有許剛的親人來過,也沒再收到警方的電話。
而就在這一天的晚上,在宿舍裡一群大小夥子劍拔弩張地時候,警情通報適時出現在警局官網,算是化解了一場暴力。有人再也無法忍受,連夜搬走,另外幾個也在接下來的三五天之內退房。就連方宏,也趁著找到工作的機會,搬出宿舍。
宿業則在流落街頭之前,把握住最後機會,接到面試邀請。
然而,當他興致勃勃地到達公司,接受面試時,對方隨意問了幾句相關問題,話鋒一轉,逮著他“佛學院本科僧”的身份,一番八卦。末了還非常真誠地告訴宿業,技術棧不太符合,是因為對學歷太好奇,所以聯絡過來聊聊。
冒充佛弟子,就得經得住,就得忍氣吞聲。宿業衝著對方露出一個淡然地笑,心裡恨不得把對方一戶口本問候個遍。
空歡喜一場,想看和尚去白鹿寺啊!
他心中憤憤,鬼使神差的來到白鹿寺。想起開功德箱被全寺和尚知道,趕緊把帽簷一拉。剛蹓躂到五觀堂附近,正趕上開飯。他揉揉肚子,排在隊伍後面,經過漫長的等待,領到一碗素齋。可算是填飽他餓了半天的肚子,頭不暈,眼不花,心情瞬間暢快許多。
他美滋滋地晃悠著,在寺裡找到個不錯的地方,爬上去,枕臂躺下。樹上新葉才冒頭,遮不住太陽。宿業眯著眼睛,感受午後陽光的溫暖。
偶爾輕來輕去地走動,不用看也知道是寺裡的和尚。原來他們也挺忙,大中午還這麼多事情做。他忍不住吐槽,向下瞥一眼。
樹下,一個身穿黃色長褂的和尚盤膝端坐,手捧經書,樣子極為認真。
宿業調整自己的位置,看清楚對方長相,確認是一禮。剛想打招呼,又縮回手。他枕著一隻胳膊,望著樹下除了翻書,一動不動的一禮。
這麼好定性?還真有一點兒佛陀菩提樹下悟道的意味。
寺院鐘聲響起,一禮合上經書,站在樹旁的石碑前,雙手合十,念一聲佛號,走出拱門。
宿業回過神兒,甩甩自己麻木的手臂,小聲嘀咕:“和尚身體真好。那麼久一個姿勢,都不會麻木,站起來就能走。”
他從樹上跳下,特地留意一眼石碑,上面陽文篆刻著兩個字——悟道。
當宿業在車上聽到別人閒談的事情,揣著一肚子火氣,衝回宿舍。他開啟電腦,按照關鍵詞搜尋,在看了帖子內容和部分評論後,一拳砸在桌子上。
“怎麼麼了?”沈澤嚇一跳,湊近看到電腦螢幕,“你也看到了。”
“這是哪個吃飽了撐得在造謠?”宿業滿腔怒火,“別讓我找出來是誰!”
他平時不關注八卦,要不是在車上聽人聊,嘣出“抑鬱症”、“舍友”、“霸凌”、“嗑藥自殺”這些詞彙,他根本不知道有人把許剛的事情發到匿名網站,言語中透露是被他霸凌才嗑藥自殺。
“或許是搬走的幾個之一。”沈澤安慰宿業,“反正是匿名網站,全當沒看見吧。”
“你今天面試怎麼樣?”沈澤岔開話題。
“給人當猴兒看!”宿業語氣憤憤,無能狂怒,“活著,可真費勁啊!”
他注意到沈澤在收拾東西:“你要搬走?”
“我找到工作了,而且是少有的管住。”沈澤胡亂把衣服塞在行李箱,“你要不然去我那兒緩緩?”
宿業果斷拒絕:“我繼續在這兒苟著吧。”他躺回床上,一手抱著後腦勺,一手舉著手機,漫無目的地重新整理。“鹿垣這個城市,想混下下去還真是困難啊。你加油!”
他點開相簿,碎裂的螢幕下,統一打著赤膊的十幾個半大小夥子,露出身上非龍即虎的廉價刺青,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。
“啊,煩啊!”他抓過外套,“我出去走走。留門。”
“等我,一起。”沈澤匆匆合上行李箱,拿著外套,跟著出門。
本來只想自己找個地方借酒澆愁。沈澤跟了出來。他改變主意,買一提啤酒,兩人去了海邊,沿著潮堤蹓躂。
二月底的晚上,氣溫很低,冰冷的海風吹在身上,再加上手裡的冰鎮啤酒。宿業和沈澤先後打幾個噴嚏,互相嘲笑對方。
“即將入職的公司怎麼樣?有了解過嗎?”宿業和對方碰杯,順口問。
“不樂觀。”沈澤嘆氣,“比我預想的糟糕。只能說,好歹是份對口的工作。”
“那就對了。每一個剛踏出校門的學生,在進入社會,找工作的時候,都會有你這種心情過渡。”宿業搖搖頭,一臉惋惜,“好好的醫生不做,現在折了吧?”
“宿業。”沈澤喝一大口啤酒,“你以前應該混得不錯吧?為什麼來鹿垣?”
宿業喝一口啤酒:“其實,從某些角度來說,可以把社會看作一所大學。不同的是,我從十一歲就進入大學,在現實毒打下成長。現在,也該走出來,規劃規劃人生了。”
“不瞞你說,我在叛逆期,想過當個混混。”沈澤轉頭看著宿業的側臉,“因為上學的時候,沒少被人欺負。大概就是軟弱的人,都有個慕強心理吧。”
“哦?”宿業轉頭看向沈澤,語出調侃,“是誰渡了你?”
“自然是我家老爺子的幾頓棍棒。老爺子說,我連他的棍棒都挨不住,做不了小混混,頂多算是個小流氓。”
宿業忍俊不禁:“曾經,我認為混在街頭,橫屍街頭,短暫一生,也是種灑脫。”他望著後浪推前浪的海面,“後來,我發現老天更想看人苟延殘喘地活著,不會輕易讓你死。”
“我覺得,那是老天在給機會。就像每個人都會有叛逆,有對人生的迷茫。若是遇到能夠對你循循善誘的人,把握住機會,你會發現,世間的美好。”
聽聞此話,宿業腦中閃過白鹿寺的一禮,著實把自己嚇了一跳,使勁兒搖搖頭,“怎麼,你大學輔修哲學專業嗎?廢話一套一套的。”他瞥了沈澤一眼,“這些話,你應該早點對許剛說,沒準兒現在喝酒的就是你和他。”
“順序反了。”沈澤嘆一口氣,“這些正是我在他死後才醒悟到的。”
宿業正視沈澤,舉起易拉罐,“你的心態,你的自省,我很羨慕。”他望向大海,“生死大事,果然能夠讓一個人迅速成長。”說著,開啟一瓶啤酒,全部倒入海里,對著海面大聲喊道,“只買得起這個,將就將就吧!”
看到這一舉動,沈澤心中一驚,出於禮貌,他沒有再問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。在沈澤搬走之後,計劃獨自享受宿舍的宿業,被房東要求本月最後一天,必須搬走。哪怕他以「屋內死過人,鬼屋不會有人再來租。」為由,商量房東續租,但房東鐵了心收回房子,堅決不租。
宿業不得不收拾東西,在街上游蕩。問了幾家旅店,價格都在幾百上千一夜。他又累又餓,隨意坐在路邊,望著夜幕下的鹿垣出神。
華燈初上,車水馬龍,主幹道兩邊的建築物櫛比鱗次,各具特色,其中,不乏幾幢燈火輝煌的大酒店。
摸黑進入一間房,宿業扔下書包,倒在沙發上,對著空氣說:“江湖救急,借住一宿。”
不知睡了多久,有人刷卡進門,屋內所有燈,霎時亮起。他猛地驚醒,利索地一個翻身,藏在沙發後面,觀察狀況。
只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,架著一個看起來醉酒的女士。兩人搖搖晃晃地走近屋,男士將女士放在床上,氣喘吁吁,轉身去關門。
宿業目光毒辣,一眼看到女士不合身的外套下,是學生校服。
而此時,男士正一腳把玄關的書包踢進來,從裡面滑出課本。證實了宿業的猜測,這是一個還在唸高中的女生。
他趁著男人進洗手間的功夫,匍匐到床邊,搖晃著女生,低聲說著:“哎!醒醒,快醒醒!”對方迷迷糊糊地哼哼著,不知說些什麼。
“小寶貝兒,等一等,我這就來。”
宿業被男人的話噁心到,拿起遙控器想要砸過去。此時,突然想到警員對他說過的話。他看看小女生,立馬翻出包裡的藥瓶,倒出兩粒,塞進女生嘴裡,“吃下去,這是解酒藥,對你有用。”
男人從洗手間出來,晃晃悠悠走到床邊,言詞猥褻。
見到這種禽獸不如的傢伙,宿業在心中大罵對方,一腔熱血直衝腦門兒,隨即開啟手機錄影,站起身,呵斥對方,“喂!你吵到小爺睡覺了!”
男人大驚失色,奔到門口看一眼,回來瞪著宿業,“這是我的房間,你是誰?!”
“你管我是誰?”宿業指著床上的小女生,“你先交代交代,她是誰?”
男人更加震驚,目光躲閃,發現自己被反客為主,言語厲害起來,“她是誰和你有什麼關係?你是怎麼進來我房間的?”
“五千!”宿業伸出手,在男人面前晃晃,“五千塊!”
原來是要錢。中年男人酒醒了大半,“小崽子,你想敲詐我?”他滿不在乎地脫衣服,“趁我今天心情好,不和你計較,你最好趕緊滾出去。不然,我就要叫保安了。”
宿業晃晃手裡的手機,又指了指女生,譏笑著說:“到這種地方來,總不會是父女之間,增進感情吧?”他左手伸出一根食指,“一萬!”
男人目光變得凌厲,“你小子活膩味了吧?”說著,揮起粗壯的手臂,一拳輪出去。
宿業敏捷地躲開,再次搖晃手機,“你覺得,是你先抓住我,還是這段影片先傳到網路上?”
男人試了幾次,知道對方有點兒底氣,“好好好!”他做出妥協,狠言狠語,“五千,就五千!拿上錢,你趕緊滾!卡號報出來!”
“想套我資訊啊?”宿業輕蔑一笑,點開收款碼,舉到對方眼前,“自己掃。”還不忘出言警告,“別想拿住我。你不行!”
男人匆匆付了錢,兇狠瞪著宿業,“老子早晚找回來這筆錢。趕緊滾!”
“我什麼時候說,就這樣完事兒?”宿業用眼角餘光看一眼床上的女生,暗自嘀咕,“這是被灌了多少酒?怎麼還沒醒?”
“你還想怎麼樣?!小子,我勸你做人留一線。”
宿業撇撇嘴,“這房是我先來的,你擾了小爺好夢,必須再開一間豪華房來補償我。”他頓了頓,做出一副勉為其難地樣子,“我看,就你隔壁吧。”
男人被宿業耍弄,氣得滿面通紅,顧忌對方手上的把柄。他不得不再次妥協,“我打電話給前臺。”
“你自己到前臺去開。我還未成年。”宿業目送男人帶著一臉吃癟地表情出門。他立即撥通號碼,在短暫忙音後,聽到熟悉的接待女聲。他來不及等對方說完,“您好,我要報警。”並迅速說明自己的所處位置,事情經過,催促對方儘快處理。
宿業擔心男人回來太快,跑到窗邊去張望幾次,沒有見到警車過來。他開始找後路,發現房卡還在門上,立即把門反鎖。在房間裡轉悠半天,也沒找到個可以做武器的東西。
沒一會兒功夫,男人開啟房門進屋,遞給宿業一張卡,“給你。現在可以滾了吧?”
宿業這才發現,男人用手機上的電子卡開門。他豎著耳朵聽聽,窗外毫無動靜。轉頭看一眼沒有醒來的女生,在心中默默說:“我盡力了,看你造化。”他拿過房卡,撿起自己的揹包,磨磨蹭蹭向外走。
就在他被男人一把推出門的時候,走廊拐角出現一名服務生,接著出現兩名警員。宿業眼前一亮,暗自鬆了一口氣,刷了房卡,躲進房間。在聽到隔壁一陣異常聲響後,他心安理得地躺在偌大的雙人床上,看著自己雲錢包裡的五千塊,心情暢快。
不一會兒,有人敲門。宿業謹慎起來,小心翼翼地走到玄關,從貓眼兒看出去。門外站著一名警員,還是上次在白鹿寺抓他上車的那個警員。他猶豫著,開啟門。
警員看一眼宿業,徑自走進屋,環視房間,“是你報的警吧?”
宿業乖乖點頭。
“那你怎麼在這兒?”
“他想息事寧人,就給我開了個房間。”宿業賭那男人肯定不會說被他要挾,“房費他付了,應該不會趕我出去吧?”
警員笑著點點頭,“好小子啊,見義勇為。”
被人誇獎,還是警員的誇獎。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,“應該的,應該的。”
送走了警員,宿業徹底放心,享受著豪華房間的一切。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,高高興興地吃一頓自助早餐。然後對著蔚藍的天空嘆氣,“偌大的鹿垣,竟然沒有一個我的容身之所。”他想到雲錢包裡的五千塊,決定去白鹿寺把錢還給一禮。
他剛從公交車上下來,就被人盯上。才拐進巷子,就被人堵住去路。四個人前後夾擊,無非是要他還錢。他打定主意,優先還傻和尚的錢。面對眼前的困境,只有想辦法脫身。
他迅速撂倒其中兩人,突破包圍,飛奔逃命。剛衝到巷口,迎面一人,似乎等他多時。他自嘲地一笑,“東哥真給面子,整這麼多人圍堵我。”
這人正是東哥得力副手,外號彪子。長得虎背熊腰,往小巷口一站,就別想有第二個人能夠出入。四個人艱難爬起來,站在彪子旁邊。
宿業向後退了幾步,陪著笑臉,“彪哥。好久不見。早飯吃了嗎?”
“宿業。我的兄弟不過是來提醒你還錢而已。你出手未免太重了。”彪子說著,檢視一番手下的傷勢,“何必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?你這樣,我兄弟們的醫藥費,算我的,還是算你的?”
他不待宿業說話,繼續說道,“算我的?那我就是冤大頭。算你的?”他有意頓了頓,“唉,你能按時把錢還了。咱們好說好散。”
宿業客客氣氣,態度謙卑地對彪子說:“錢我會還。還請東哥寬容寬容。你們三天兩頭來找我麻煩,我也沒辦法工作,更沒辦法去找錢還你們。”
彪子不緊不慢地說:“咱們不是沒給你時間。咱們從一月等到二月,從初一等到三十。可你呢,你他媽一共給了五千?!這他媽的都仨月過去了!”他指著自己身邊的人,“你看看我這幾個弟兄,你讓他們吃什麼,喝什麼?”說著,提高音量,“重點是,他們拿什麼去醫院?!”
宿業心知肚明,彪子看似在和他說道,實際上,不會輕易放過他。尤其是在一干手下被他錘了個遍,卻只收到五千塊。這在彪子混跡社會的人生裡,絕對會是一個大笑話。
其實,只要把雲錢包的五千交給彪子,他就能化解今天的危機。可白鹿寺近在咫尺,他不甘放棄自己做一回君子的機會。但也不想被打個半死,如今的他,沒錢住院。
宿業只好繼續和彪子周旋,希望對方能放他一馬。
就在這時,彪子身邊的四個人同時瞪大眼睛,盯著前方。彪子更是猛地扔了菸頭,“什麼人?!”
宿業轉頭看過去,只見一人朝他這個方向狂奔而來,在這人身後,還有兩人緊緊跟著。似曾相識地場景,他腦筋轉得飛快,轉身就跑,迎上三人。
果然,彪子扯著嗓子大罵,“宿業,你他媽的居然帶人來?!兄弟們,上!”
看著七個人打成一團,宿業毫不猶豫,逮到機會,撒腿就跑。在巷子裡來回穿梭,但跑不了太快,因為身後還跟著一個拽著他揹包一起跑的人。
他找到個拐角躲起來,仔細觀察,發現沒有人追來。這才鬆口氣,兩手撐著膝蓋,調整呼吸,騰出時間,斜眼瞅著抓著自己揹包的小子。
對方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年紀,肩上揹著書包,一臉稚氣未退,跑得滿頭大汗,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,可憐兮兮地望著他。
“你放開我!”宿業掰著對方的手,大聲呵斥,“放開我!”對方可算是慢慢放開手,縮在他身旁,防備地看著周圍。他繼續沒好氣地說,“你誰啊?你抓著我幹什麼?!”
對方似乎被嚇到了,整個人貼在牆上,搖頭擺手,支支吾吾,“對……對不起。我……我叫裕陽。”他又抓著宿業的揹包,“大佬,幫幫忙,那兩人追著我打。”
“真巧!也有人追著我打!比你還多仨!”宿業沒好氣地說,“你快放開我。”他都自身難保了,可不會盲目替人出頭,尤其是在鹿垣這種,動輒就要見警察的大城市。想到警察,他正視眼前的小子,“有人打你是吧?報警會不會?!”
“啊?”裕陽愣了一瞬,“我……我沒帶手機。”
宿業剛想借,躊躇著縮回手,“那你跑吧,別跟著我。”見對方更加委屈地樣子,他解釋道:“你一個人跑,甩開那兩人就可以了。如果跟著我,你會被五加二,七個人揍!”說著,指了另一個巷子,“你沿著這條路跑,拐三個彎兒有一個公園,你就……”
他忽然噤聲,壓低呼吸,側耳聽著不遠處的動靜,低聲說道,“他們追來了。你快跑。”說著,推了裕陽一把。
可惜,宿業高估了自己的聰明,也低估了他人的智商。彪子和手下四人與另外兩人,彷彿為了什麼達成統一戰線,分三路圍上兩人。他一手搭在裕陽的肩頭,不抱希望地問,“你能打幾個?”
“我不會打架。”
意料之中的答案。他一手把裕陽擋在身後,“那你往後站站,躲總該會吧?”
心知撂倒這些人不切實際,光是彪子一個,就夠他應付半天了。按照以往經驗,宿業將目標定在剛才被他一頓揍地兩人身上,也將突破逃命的希望寄託在此。他提著拳頭迎上去,很快再次放倒兩人,然後一手抓著裕陽的胳膊,只說了一個字,“跑!”
兩人好似一對兒驚弓之鳥,玩兒命亂竄,越跑越是覺得路線熟悉。直到,他遠遠瞧見那塊兒漢白玉石碑,不假思索地直奔目的地。
一腳邁進白鹿寺,正巧撞見一禮。宿業來不及細想,緊緊抓著對方的一隻胳膊,“聖僧!救命!”
一禮被拽個趔趄,一頭霧水的看著宿業,剛要雙手合十,念聲佛號。胳膊才抬到一半,被另一人抓住。
“救……救命!”裕陽跑得氣喘吁吁,抬起頭看一眼對方,連忙放開手,轉身往門外跑。看到寺門口的幾個人,他又灰溜溜地向後退幾步,湊在宿業跟前。
三人面面相覷。
今天的白鹿寺內,熙熙攘攘,其中有不少人揹著登山包,還有的帶著行李箱,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,他們整齊有序,自動自覺地往大殿後走去。
宿業東張西望,一眼看到內牆上貼著大黃紙,粗略瞟一眼。原來是寺裡舉辦一年一度的短期出家體驗班,為期一月,所有皈依弟子皆可報名,擇優錄取。他眼前一亮,不等一禮說話,指著牆上說,“我來報名出家班!”
不曾想,裕陽與他異口同聲。
一禮略微訝異地看著兩人,“短期出家,作為戒子,需要參與者能夠嚴格遵守寺院的規矩,三皈五戒、八關齋戒、沙彌十戒等等。你們,能做到嗎?”
宿業並不瞭解這些,只是用眼角瞥了還在大門口徘徊不去的幾個人。他想的是,無論如何,但求苟住性命。反正在寺裡管吃管住,也可以照樣刷刷簡歷。沾沾佛氣,說不定就能馬上找到工作。
“當然能!”天知道,他一個不信神佛的人,如今鬼迷心竅地抱起佛的大腿。
一禮發現兩人目光躲閃,總是有意往門外瞟。他刻意上前兩步,轉個身,擋住兩人的視線,再次詢問:“現在呢?依然能做到嗎?”
“能!”
宿業本想撥開一禮,聽到裕陽擲地有聲地嘣出一個字。他猶豫著縮回手,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,“能,絕對能!”
陽光下,一禮的臉上浮現一抹欣慰地笑容,指出一個方向,“你們跟著隊伍向前走,自有師兄為你們指引。”
宿業還在為那一個笑容,心不在焉。完全沒有注意,已經被裕陽拉著走出很遠。當他再回神時,看到一禮站在寺院門口,向彪子和四個打手說著什麼,五個人甩手離去;又向裕陽招惹的兩人說了什麼,兩人竟是滿臉笑容地點點頭,抱拳而去。
宿業把目光落在裕陽身上,“我倒是忘了問,是什麼人追著你打?”
“就是……”裕陽結巴起來,“就是……不好的人。”
什麼玩意兒?宿業看他鬼鬼祟祟,眼神兒四處亂瞟,好奇地問,“你該不會是在躲什麼人吧?”
裕陽矢口否認,再三宣告,“大佬,我可是品學兼優。”
“好學生這時間在家學習!”宿業把裕陽上下打量一番,“你小子,有貓膩兒。”他略微停頓,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,不方便說就算了。不過,現在三月份,你不去學校,來寺裡混一個月,真的沒問題嗎?”
這時,一個看起來和裕陽差不多年紀的男生,垂頭喪氣地走過來,失魂落魄地走出白鹿寺。
宿業趁機說道:“你看看,我覺得你會向他一樣。”
裕陽一臉自心,“大佬放心,我與佛有緣。”
幾近中午,隊伍排了個把小時,終於就快輪到自己了。宿業留心觀察,雖然排隊時在百名開外,但實際上能夠真的報名成功的人,少之又少。
他在心中掂量,這些人之中,有人是真心向佛,又有幾人是來混吃混喝的?並非常自覺的把自己劃在米蟲一列。又自認為那些不合格的報名者,應該是被揭穿的米蟲。
“請出示身份證。”
聽到此話,宿業整個人僵住,從揹包裡翻出皈依證,“我的身份證丟了,還沒有來得及補辦,這是我的皈依證。”說完,客氣地雙手遞上。
負責報到事宜的僧人抬頭看看他,“需要有身份證。不然,我也無能為力。”
“你無能為力,就找個有能為力的來。”宿業有些惱火,“這皈依證也是白鹿寺發的,怎麼就不能作為身份證明?”
話剛說完,對方擱下筆,站起身。宿業瞬間警覺起來,他記得,白鹿寺裡是有幾個武僧的。但是,他過於小人之心。這僧人非常禮貌地雙手合十,並讓他稍等一會兒。
片刻後,宿業就看到,這僧人果真帶了兩個僧人來。而其中一人,正是一禮。令他疑惑的是,當那三名僧人走近時,裕陽抓著他的揹包,擋住臉,躲躲藏藏。
宿業像個老熟人似的,抓住一禮看過來的一瞬間,不經大腦地衝對方挑眉一笑。
“一行師兄,正是這位發心者。”僧人指著宿業,對另外兩人說道。
一行拿起宿業的皈依證看了看,“按照寺內規定,成年人需要提交身份證,未成年人需要提交學生證。”
宿業從對方手裡奪回皈依證,“那我問你,這皈依證是不是白鹿寺簽發的?”
對方點頭。
“既然是白鹿寺簽發的,我一個皈依三寶的弟子,用它在白鹿寺發願,進行短期出家體驗,沒毛病吧?”他頓了頓,繼續說,“如果這皈依證不能作為三寶弟子的身份證明,就代表,你們簽發的這個皈依證,無效!”他得意地看著啞口無言的一行,“還需要我往後說嗎?”說著,將目光投向在旁一言不發的一禮,“你說呢?未來的師兄?”
“阿彌陀佛。”
宿業嚇了一跳,轉頭看到住持帶著一眾僧人,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。他立馬雙手合十,態度謙卑,“師父,佛門廣納四方,這位師兄卻將有心向佛的弟子拒之門外。”他腦子轉得快,把之前在地藏菩薩前唸經時,記下的一點兒皮毛,全用來對付一行了。
聽完宿業的話,慈眉善目的住持稍稍抬起眼皮,仔細端量端量他。繼而哈哈大笑,“小施主,佛緣不淺。望你在此有所獲。”
宿業萬分欣喜,連連點頭,規規矩矩地把皈依證交到負責登記的僧人手裡,不著痕跡地偷瞄著一禮。對方站在住持身後,面上沒什麼表情,只是在察覺到他的目光時,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,隨著住持和僧眾離去。
當裕陽從書包裡翻出學生證時,宿業看到對方包裡幾件換洗衣服和基本的洗漱用品,課本一點兒沒有。他心中忽然有一個猜測,這小子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?
“為什麼來參加短期出家體驗班?”一行對裕陽問道。
裕陽雙手撐在桌案上,俯身緩緩湊近一行,調笑著說:“向我追隨了十年的榜樣學習。”
一行抬手推開裕陽,“佛弟子專心三寶,不可有個人偶像觀念。”
裕陽送上一副笑臉,“師兄說的對,以後還請師兄多多指教。”
“一禮,幫我想個理由,把他送回去。”一行在宿舍裡走來走去。
“出家人從來不做「想個理由」這種事情。”一禮淡定地坐在書桌前,“你是他從小到大的榜樣,他追隨著你的腳步,來到白鹿寺。”
“他現在緊要關頭,怎麼能在這兒鬧小孩子脾氣?”
“你當年也是在緊要關頭,一聲不響地放棄原有專業,進入白鹿寺。”
一行站定,瞧著一禮,若有所思,“你這是在趁機數落我嗎?”
“我是在開導你。”一禮無奈地搖搖頭,“既來之,則安之。他這個年紀,吸收一些佛法也沒什麼壞處。”
“那他可以高考之後再來!”一行的不悅之色全顯示在臉上,“我要想辦法勸他回去上課。”
“是你太久沒有關心他?還是他故意瞞著你?”
一行立馬緊張起來,“什麼事情?!”
一禮斟酌半晌,“還是讓他自己告訴你吧。”說著,起身整理僧服,正視一行片刻,“問問你的心,為什麼不在他報名的時候,就找個理由拒絕。”
沒料到體驗班的弟子只能睡大通鋪,也就是所謂的眾寮。宿業有些排斥,找了個較為偏僻的角落。裕陽就自動自覺地湊到他旁邊,倒是順便與其他人隔開。他抖出揹包裡的所有東西,分類整理著。不管怎麼樣,好歹找到個免費吃住的地方。
“大佬,你可真厲害。”裕陽扔下揹包,湊近宿業,“幾句話,就讓大和尚破了規矩,把你留下了。”
“我只是說出,被他們忽視的邏輯。”宿業注視著裕陽,“你小子東西帶這麼齊全,鬧離家出走呢?”
“大佬,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?”裕陽好奇地問著,“學什麼專業的?”
“你別大佬大佬的叫我。”宿業笑著說,“你忘了剛才一行說的話?佛弟子專心三寶,不可有個人偶像觀念。”他把外套裝進揹包,“我叫宿業,皈依證上的法名叫子宿。既然是在白鹿寺,你就叫我法名吧。”
“你的法名叫什麼來著?”他稍微停頓,皺眉偏頭看著裕陽,苦思許久,“子裕!”
裕陽撇撇嘴,點點頭。趴到宿業跟前,看到一本書,眼前一亮,“原來你是計算機專業的,深藏不露啊。”
“有興趣?”宿業也不解釋,趁機苦口婆心地勸誡,“你想學?那就趕緊回家,好好上學,認真聽課。”
“我哥以前是計算機專業。如果我上大學,應該也會選它吧。”裕陽沉思了一會兒,“不過,我哥後來的選擇,讓我很失望。所以,我也想讓他體驗一次失望的心情。”
“你愛你哥的方式還真是特別。”宿業斜眼看著對方,冷哼一聲,“拿自己的未來賭氣,也不知道你哥倆誰更吃虧。”
“再說咯。”裕陽一臉滿不在乎,“反正九月才開學,閒著也是閒著。”
“你還想浪半年?!”宿業大為震怒,“現在才三月,你這半學期的課怎麼辦?”儼然一副家長的口氣。
裕陽接下來的話,讓宿業著實震驚不小。這小子看著呆頭呆腦,竟然憑競賽拿到名校保送書。腦海中不禁想起,上一個在他面前驕傲炫耀「保送生」的人,一別幾年,也不知現在過得怎麼樣。他對眼前的裕陽多了幾分好感,也更樂意關照一些。
又想起那個從懂事起就沒給過他好臉色的弟弟,那份倒了八輩子黴才能拉到一起的兄弟情。宿業心中哀嘆,“唉。弟弟如此優秀,可惜不是自己家的。”
吃過齋飯。今日報班的弟子們,被分派到各個地方做工。宿業被安排在五觀堂打掃。向來好吃懶做的他,左右瞧瞧,逮著個機會閃人。剛走到拱門附近,不經意看到,裕陽圍著那個叫一行的僧人打轉兒,兩人正聊著什麼。
“好小子,蹓地比我還快。”宿業嘀咕一句。皺眉看著好像在拉扯不清的兩人,尋思著是否該過去看看。他想起上午無意中聽到兩人夾槍帶棒的對話,可別是裕陽年少氣盛,做出什麼褻瀆三寶的事情。
“裕陽!”宿業在看到裕陽一手抓著一行僧服衣領時,連忙喊一聲,“我找你半天了,幹啥呢?”
裕陽轉頭看一眼宿業,回頭給一行整整僧服,露出個笑容,“我才想偷懶,就被你抓到了。”他把目光移向宿業,笑著問,“找我什麼事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