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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強行超渡 Chapter 6 date: '2018-08-01' tags: ['CHAO-D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女生回頭,喜上眉梢:“裕陽?!你在這兒!”

  “你來找我?”裕陽拉走女生,衝宿業擺擺手,“子宿,這我朋友,我帶她轉轉。”後者衝他雙手一攤,關上房門。

  “我來看望咱家的兩大帥哥。”禮樂看一眼被關閉的房門,“他們換宿舍了?”

  “分開了。你剛才看到的那位,和我一樣,來參加短期出家體驗班的。”

  禮樂點點頭:“那人是該讀讀經,好好洗滌一下心靈。”她拉著裕陽轉一圈兒,擺弄幾下僧服,“誒,你怎麼也跑來白鹿寺出家了?向你哥看齊?”

  裕陽哈哈一笑,一臉自信:“我是為了說服我哥。”他小聲對禮樂說,“等著瞧吧,他很快就會跟我回去。”

  “怎麼做到的?”禮樂好奇地追問,“說出來。我也試試。”

  “這個……”裕陽支支吾吾起來,“不適合你。”說著,趕緊岔開話題,“我帶你去找他們。”

  一禮和一行正低聲聊著什麼,看到禮樂,皆是眉開眼笑,熱情擁抱。

  “一年沒見,越長越靚。”一行笑著誇獎,並把自己的位置讓給禮樂,“你們倆聊著,我帶子裕去做佛事。”後者滿臉寫著不情願,又不得不跟著走。

  “子裕?”禮樂掩嘴偷笑,“你這法號怪怪的。”招來裕陽一個白眼兒。

  “怎麼有時間來寺裡。”一禮問道。

  禮樂隨手翻兩下經書:“在家無聊,連裕陽都跑來白鹿寺了。我就過來看看,這裡為什麼這麼吸引你們。”

  “說了半天,你是來找裕陽的?”

  “怎麼?你吃醋?”禮樂衝一禮挑眉,她漸漸沒了笑容,“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?”

  一禮瞧著禮樂的樣子,把原本的話呑回去,關切問道:“出什麼事情了?”

  “咱爸,這半年身體越來越差。你也知道,他那一身老毛病,前陣子又進醫院做個小手術。好在我拿到保送,騰出時間照顧他,也試著幫他處理些業務。但,有些事情,不是我能夠代為決定的。”禮樂握著一禮的手,“哥,你如果有時間,去看看咱爸。”

  聽聞這個訊息,一禮反握著禮樂的手:“辛苦你了。下次這種事情,打電話告訴我。對你來說,學業最重要。”

  禮樂點點頭,面上不似剛才那麼憂愁:“哥,你從卡里轉走兩筆錢,一次五千,一次兩萬五。”她狐疑看著一禮,“這麼多年,你可從來沒向家裡要一分錢,更沒動過咱倆那張卡。這兩次往一個戶上轉錢,幹什麼用了?”

  “我倒是忘了,你那裡也能收到資金變動通知。”

  禮樂點點頭,“我沒和咱爸說。不過,你到底把錢幹啥了?”

  “你什麼時候交學費?提前和我說。”

  禮樂仔細觀察著一禮,嘴角掛著壞笑:“哥,你不對勁。一直跟我打太極。”她皺起眉頭,“你要是不說,我就讓裕陽去問他哥。你倆形影不離,你的事兒,就沒有他不知道的。”

  “我借給一個師弟拿去週轉了。”

  “哦。”禮樂瞭然地點點頭,轉念一想,“不對啊。你師弟一個和尚,需要那麼多錢週轉?難道是家裡情況不好?”

  一禮妥協:“小妹,你就別問了。我儘快把你的學費錢補上。”

  禮樂勉強同意,想了想:“你師弟要是實在拮据,也別太催著他,我再跟咱爸說說就是了。”

 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。臨走時,千叮萬囑,有時間就回去看看。

  待一禮回到宿舍,宿業合上電腦,往床上一癱,偶爾偷瞄一眼旁邊,猶豫再三:“今天有個小丫頭來找你。”

  “嗯。我見到她了。”

  宿舍裡恢復安靜。宿業矇頭躲在被窩裡,想著現在也不錯。最起碼,沒人逼著普佛、抄經、禮佛、坐禪,更可以免去跟著一禮做佛事。他悄悄從被窩裡探頭,看著坐禪的一禮,發現他眉頭緊鎖,不似平時地心如止水。

  難道是因為那個女孩兒?她和一禮什麼關係?怎麼又會是裕陽的朋友?裕陽和一禮也很熟嗎?他懶得去想,翻身睡覺。

  浴佛節的前一天,白鹿寺比往常熱鬧許多,前院雲集著善男信女,熙熙攘攘。他們並非來燒香就走,而是身體力行地幫助寺院,佈置浴佛節所需的香花燈燭、各色供品,灑掃寺院每個角落,擦拭佛像,裝飾各個殿堂。

  朝課結束,住持帶領所有僧人、戒子,以及誠心而來的信徒們,共同將太子金像請入經樓。

  宿業瞧著那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太子金像,從記憶裡翻出一禮曾經細心的講解,想起這是釋迦太子誕生像。

  據說,太子一生下來,就能蹣跚走路,在東南西北各走七步,步步生蓮。天現吉兆,萬物復甦,九龍環繞,甘霖沐浴。他一開口,聲如獅子吼,飛禽走獸,應聲而來,匍匐腳下。

  當時的修行者,無不喜極而泣,為自己有生之年,能夠親耳聆聽佛陀教誨。在佛涅槃後,最初五弟子將佛陀一生的言行舉止整理成文字,分為經律論三藏,流傳後世。

  一個出身顯貴的人,能夠放下錦衣玉食的一切,只為尋求渡世人脫離苦難的正道,確實挺值得人們尊敬的。然,後世追隨者,幾人真心?

  宿業想起往事。在剛離開家,食不果腹的時候,受六年小學環境影響,他來到一間寺院,求一口吃的。卻被兩名凶神惡煞地僧人扔了出去。為了拿回掉在院內的書包,他不得不等到天黑,爬進寺院,見到那幾個白日裡還是阿彌陀佛不離口的僧人,湊在一起喝酒吃肉,汙言穢語。

  身上冷不丁捱了兩香板,打斷宿業的胡思亂想。對負手走過的戒律師,他是不敢怒也不敢言。眼看著對方在一禮身旁停步,手起板落,不偏不向,同樣是兩下。

  暮鼓之後的經樓,籠罩在一片月色中,內裡除了投入的月光,就靠幾支燭臺照明。隨著夜風從窗外而來,燭火搖動,影子翩翩起舞。

  “對不起啊,師兄。”宿業一臉歉意地湊過去,“我忘了咱倆現在是繫結關係,害你也被戒律師打香板,現在還要掃經樓。”

  “多做做佛事,修身修心。”一禮仔細地擦拭香案,將沒一件佛物,清理乾淨,小心放好。

  相比之下,宿業像個多動症,根本不肯好好打掃。一根笤帚,在他手裡翻來覆去地耍出不少花樣。又把笤帚當棍子,胡亂揮舞起來,整得樓裡,塵土飛揚,燭火險些熄滅。

  一禮一把抓住笤帚:“師弟,你……”語氣中帶著無可奈何。

  宿業不等他說完,一手使勁兒一推,另一手適時接住笤帚:“師兄,來,套套招!我好無聊!”

  “不然,你先回去吧。”

  “師兄。”宿業突然想起來,自己好奇了很久,一禮卻始終沒給他解惑的事情,“戒律院那幾個師兄,到底都躲在哪裡練功?我也想去跟著學學。或者,看看也行。”

  “白鹿寺裡沒有武僧。”一禮無奈地搖搖頭,“那幾位師兄,過去是體院的學生。”

  得知真實情況,宿業瞬間失去興趣。原來寺院裡的僧人們,真的是大有來頭。那些同樣來參加短期修行的成功人士們,已經很讓人想不通了。還有放著好好地前途不要,跑來長期出家的,比如戒律師兄們,比如一行,在比如,眼前這位。

  宿業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地,盯著一禮忙活地背影瞧半天。他把目光移到太子金像,停了半晌,移回一禮身上:“師兄,你為什麼出家?”

  “研讀三藏,尋找人生真諦。”

  兩人從經樓出來,宿業被眼前的情景嚇到。

  不少信眾自備行李,圍聚在經樓前,或坐或臥。看到兩人出來,皆是不約而同地起身,雙手合十,恭恭敬敬地道一聲:“法師好。”

  見一禮不厭其煩地一一答禮,宿業連忙跟著有樣學樣。走出經樓,這才從一禮口中得知,這些人誠心而來,為的是能夠在明早的浴佛活動前,插上第一支香,為家人祈福,或是為自己請願。

  宿業回到宿舍,拿出毛巾,卻被一禮叫住。他看到一禮手上的小刀,不確定地問:“你想我幫你剃頭?”

  “給你剃。”

  宿業一手摸著自己好不容易長起來的頭髮:“能不剃嗎?這才半個月。”

  “寺裡明日舉行浴佛活動,會有很多在家弟子、居士、香客等,前來參加。所有弟子需要修正儀容,積極籌備。”

  宿業認命地坐在凳子上,看著一禮舉起剃頭刀的那一瞬間,他緊張地閉上眼睛,握緊拳頭。感受到微涼的刀片劃過頭皮,他長舒一口氣,看這手法,是個老師傅。

  “可以了。”

  宿業一手摸著自己的光頭,看了看一禮手上的刀:“師兄,一定要用它嗎?我沒用過這麼原始的工具。萬一給你頭上劃一刀,我於心不忍啊。”

  “那你去洗澡吧。我另想辦法。”

  宿業邁出房門,又轉身回到屋裡,拿過一禮手上的戒刀:“我會小心的!”他彷彿給自己鼓勵一般,說得擲地有聲。

  一禮淡定地坐下,面上沒有一絲擔憂。察覺宿業遲遲沒有下手,他出言安慰:“保持一顆平常心,放輕鬆。”

  宿業重重點點頭,兩手用力揉搓,消除因為緊張導致的肌肉痠痛。小心翼翼地落下第一刀,順著走勢向下,越刮越順利。到最後,長長鬆了一口氣:“好了。”他看著一禮光亮的腦袋,冒出個疑問,“師兄,為什麼六執事裡只有你沒有戒疤?”

  “我修行尚淺,還不能受三壇大戒。”

  兩人一同摸黑進入浴室院,無論是否有人,都堅定地走到最末尾。然後,同時開啟各自面前的腰門,走進去。

  聽到旁邊流水聲,宿業來到一禮面前,借月色欣賞著對方站在水裡,一雙丹鳳眼中,露出慌亂地神情。他一臉真誠:“師兄,我想提前浴佛。”後者一臉疑惑,顯然沒有明白意思。直到他一手放在腰門,緩緩推動。

  “你幹什麼?!”一禮迅速把腰門推回去,面上有些不悅之色。

  宿業停下動作,露出得逞地笑容:“師兄,你終於破戒一次。”他將雙手伸到一禮的耳邊,接一捧水,慢慢淋在對方身上,“願師兄心想事成。”

  浴佛活動的早上,白鹿寺前院人頭攢動,有的在虔誠拜佛,有的在燒香祈福,也有的幫助寺裡僧人做佛事。正如一禮所說,是個盛大隆重的日子。

  宿業穿戴整齊,跟在一禮身後,穿過攢動的人群。想起當初來參加皈依法會時,被一位女居士指派著賣力氣。這麼重要的日子,那位大媽肯定不會錯過。四處張望,果然看到大媽正在清理石臺,旁邊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幫忙,想來就是她那個屢考不過的兒子。

  進入經樓,與其他戒子,站成一排。他抬頭觀察一圈兒,原來出家人也講究個衣著光鮮,上到住持下到僧眾,搭衣持具,分班站立在兩側。隨著一聲磬響,所有僧人向上頂禮三拜,誦經唸咒。

  由一禮和另一位師兄恭迎太子金像,兩名僧人執引磬,兩名僧人託香盤。六人之後,由住持帶著兩列弟子隨行,同聲唱唸佛號。

  從經樓至大殿。所有人再次頂禮三拜,齊聲唱贊。大殿鐘鼓齊鳴,對太子金像進行安座沐浴,待住持恭說頌詞後,同唱佛贊,祝聖繞佛、迴向皈依。最後,引磬聲起,唱頌浴佛功德殊勝行。

  儀式之後,善男信女們便可以有序上前,帶著各自的請願,為太子金像沐浴。輪到宿業時,他看一眼盆中盛著的香湯,裡面奇奇怪怪的配料,只聞得出檀香,其它一概不知。

  大半天折騰下來。宿業發現,這算是進入白鹿寺以來,最累的一天。因為他第一次端正態度,誠心誠意地跟著把流程走下來。

  為了犒勞自己,他決定找個地方,好好睡一覺。路過悟道樹下,看到不少人聚在一起,擋住了石碑,也擋住了石碑旁邊,本該安靜坐禪的一禮。

  “這樣一個人,天天伴著青燈古佛,真是暴殄天物。”宿業忍不住暗自嘀咕。他找了一圈兒,發現到處都是人,越走越偏,進了塔林。

  總算是沒什麼人了。趕在日頭沉下去之前,還能睡一會兒。就要進入夢想,懷裡突然一沉。他猛地驚醒,看到一個毛茸茸地小黑糰子,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,可憐兮兮地望著他。

  原來是一隻小狗崽兒,渾身黢黑,擁有一副苦大仇深的小模樣兒,不知是從哪兒流浪過來的。他立馬來了精神,逗弄小狗,玩兒的不亦樂乎。小狗對他也挺親,蹭來蹭去,打滾兒撒嬌,伸出泛藍的小舌頭,示好地舔著他的手。

  不知不覺,暮課鐘聲想起,召集眾人上殿做課。宿業起身趕過去,聽到一陣低鳴越來越遠。他停步回首,看著那孤零零的小狗,蹲下身,衝它招招手。小傢伙一蹦一跳地跑上前,蹭著他的羅漢鞋。

  當晚,宿業抱著小黑狗,向一禮講述了原委,期待地問:“可以把它留在這兒嗎?”

  一禮自然沒有拒絕,並毫不吝嗇地誇讚他的善行功德。

  兩人在暮鼓之後,帶著小黑狗一起去浴室院,接上半盆水。宿業不放心地問:“它這麼小,水這麼涼,會不會感冒?”

  “只要及時擦乾,應該不要緊。”

  宿業接下來的舉動,讓一禮吃驚不小。只見他給小黑狗洗完澡之後,直接把它貼身揣在懷裡,然後一路小跑,回到宿舍。

  一禮準備坐禪時,宿業在逗狗。一禮坐禪結束,宿業還在逗狗。任誰都看得出來,這是喜歡到大被同眠的地步。

  有了小黑狗,宿業變得勤快又虔誠起來。早上普佛不需要一禮喊他了,而是被小狗一通示好舔醒了。出坡勞作,想找個地方睡覺,小傢伙就在他身上蹦來跳去,一時不得閒著。作為一個文明戒子,他還需要時刻準備著清理小傢伙「埋雷」。

  “我們給它做個皈依吧。”

  宿業不敢置信地看著一禮:“師兄,你認真的?我們?給它?!狗??!!”他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質疑。

  “是的。只要有心,萬物皆可皈依。”一禮說著,把書桌收拾出來,擺上佛物法器,“你還記得皈依的儀規嗎?”

  宿業呆愣地點點頭,一手捏著小黑狗後脖頸,把它提起來,託在懷裡,揉著它毛茸茸地腦袋說:“一禮法師要給你皈依。這可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報,可要好好珍惜,乖乖的,別亂動。”

  焚香頂禮,梵唄經咒,白文開示,一禮肅穆謙卑地進行著每一步,直至發心發願。因為是給一隻小黑狗皈依,這段可以省略,他也打算直接跳過,可沒有想到。

  「今在白鹿寺佛前皈依三寶,投禮於上一下禮法師為三皈五戒本師,取法名子宿。願盡形壽現身命,追隨上一下禮法師授教法門……」

  聞言,一禮由對方清澈的眼眸中,看到大驚失色的自己。他還記得,皈依法會那日,行為處處不配合,全程只盯著自己的宿業。

  「皈依三寶弟子,法名子宿。在三寶佛前懺悔前愆,消除災障:往昔所造諸惡業,皆由無始貪嗔痴;從身語意之所生,一切我今皆懺悔。」

  宿業將當初在皈依法會聽到,但不肯跟著唸的內容,一字不差的背出來。見一禮出神地望著自己。他上前幾步,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,輕柔喚一聲:“師兄,你是被我帥到了嗎?”

  一禮猛地退後一步,後腰不慎磕到桌沿。他道一句佛號,進行下一步驟,用低沉悅耳地聲音,領唱三皈依:

  「自皈依佛,當願眾生,體解大道,發無上心;自皈依法,當願眾生,深入經藏,智慧如海;自皈依僧,當願眾生,統理大眾,一切無礙。」

  宿業跟著一禮唱完,懷裡的小黑狗,彷彿聽懂了一般,扭動身子,發出一聲:“嗷嗚~”

  短期出家班的時間過去一半。宿業開啟筆記本,看到五封未讀郵件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這是因為最近被迫虔誠,而引得佛祖眷顧了嗎?

  他不想放棄機會,反正一禮最近有些魂不守舍,呆在寺裡虛度光陰,不如偷蹓出去面試。他一一開啟郵件,再逐個兒查詢,根據職位和薪資福利,最後選中三家,距離較為扎堆兒的公司給出回覆,約定時間。

  宿業抱著肚子,從裕陽那裡借了十塊錢,從管事師兄那裡騙回自己的手機,趁著過堂後的午休時間,換下僧服,帽子一扣,揹包出寺。他今天約了三家公司面試,前面兩家一看就沒戲。所有希望都壓在這最後一家上。走出地鐵口,根據郵件地址,仰著腦袋尋找。

  一眼看到一座極具科技特色的百米大廈,傲立在前方的廣場邊上。這座不是宿業今天的目的地,而是他自從來到鹿垣,就一直嚮往,想要進入的地方。

  天地集團,是鹿垣網際網路行業巨頭之一。宿業當初就是因為被騙人的機構,虛假的廣告詞吸引。說什麼畢業之後,絕對能進天地,不然也是千秋。結果,現在欠下一身高利貸,全靠一禮幫他續命。

  雖然無緣在天地工作,能混進去看看,也算不枉此生了。宿業看一眼時間,人模人樣的走向天地集團的大門。

  門童不等來客抬手,已經率先將門開啟,禮遇的接待:“先生您好,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?”

  “我……”宿業眼珠一轉,“我是來面試的。”

  “好的,請您直走,到前臺登記。”

  宿業探著腦袋瞧一眼,整整揹包和帽子,大搖大擺地走進去。環視一週,大廳寬敞明亮,佈置典雅。他不禁讚歎:“不愧是行業龍頭,真是個上檔次的地方啊。”

  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,面帶笑容地向他走來。宿業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撓頭。姑娘衝他點頭微笑,錯身而過,走向不遠處的沙發,並與坐在那裡的男生低聲交談。

  宿業兩隻眼睛盯著姑娘轉悠,注意到男生是個光頭。他不由得一愣,退後幾步,偏著頭,找個角度看過去,怎麼感覺有點兒面熟?正巧對方站起身,對著姑娘點頭致意。他趁機看個清楚明白。

  一禮?!他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,對方穿著一身休閒裝,單肩揹包,真的是一禮!難怪今天過堂之後就沒有見過他,原來是蹓出白鹿寺,來到這麼高階的地方。

  一禮正隨著姑娘的引路,兩人一同走去前臺,拿過一張電子卡,刷卡透過閘機,等待電梯。似乎是察覺到什麼,他轉頭看向大堂。

  宿業連忙轉身躲到花卉後面,偷偷看著一禮進入電梯。他悄悄站直,暗自嘀咕:“他一個學僧來這裡幹什麼?不是非放香日,不能出寺嗎?他竟然敢觸犯戒規?!”

  “先生您好,請問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?”

  宿業轉頭看到是剛才那位姑娘,一時腦子宕機,不知道怎麼扯謊:“我……我走錯了。抱歉。”

  逃也似地離開大廈,一口氣跑出老遠。宿業暗自思忖:“一禮偷跑到天地集團做什麼?看風水?做法事?行業巨頭公司,也相信那些怪力亂神嗎?”他實在想不出來,這兩者之間,還能有什麼聯絡。

  宿業來到約定地點,面前一座十幾層的舊樓,在六樓找了一圈兒,發現邀他面試的公司。看著格局好似住宅樓的辦公地,一時猶豫起來,要不要進去?掙扎再三,好歹是個機會,別挑三揀四了!他深吸一口氣,禮貌地敲門:“請問,有人在嗎?”

  屋裡一位姑娘答話:“請進。”

  “您好。”宿業說話的同時走進去,看到對方,著實吃驚不小。他自認沒有拉低全國男性身高平均值,但對面立著幾近兩米的姑娘,他還是不得不稍微抬頭,“我是應約來面試的。”

  按照慣例,填好表單。面試官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,長得又高又壯,談吐斯文有禮,笑容和善,開場白幽默風趣,一掃應試者的拘謹。

  宿業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。一番交談,邏輯清晰,條理分明的回答完一系列必備問題。又拿出電腦,展示自己做過的專案,並將內中用過的技術點,以及克服的難點,撿出幾個重量級加分項,詳細說明。

  贏得對方頻頻點頭,笑著對他說:“技術面試這關,你算是通過了。”

  然後是非技術相關的部分,人事一邊詢問,一邊在空白處做記錄。不可避免的問到:“你是佛學院畢業,為什麼做程式設計師?”

  意料之中的問題,宿業從容不迫地回答著。猜到會有此問,他早就結合自己多年的社會經驗,打磨出一套七分真三分假的說辭,全部牢記在心,隨時取用。當聊到期望薪資與公司福利,他有一種預感,這次或許真的成了。

  短暫的等待,見到公司老總。沒想到老總是一名在家居士,減分項的學歷,變成了加分項。他為人精明,旁敲側擊地說起佛經。宿業暗自慶幸,還好這些天在寺裡沒少抄經,關鍵時候能和對方掰扯幾句。

  希望很大。出了公司,宿業心情激動,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,仰天大吼:“我佛慈悲!”興高采烈地回去。

  當他身手利索的翻進白鹿寺,戒律師已等候多時。

  “子宿,今天出寺做什麼去了?”裕陽打著關心的旗號,賴在宿業跟前詢問。

  “找工作。”宿業頭也不抬地抄經,口中抱怨,“百篇啊,戒律師父是不是數學不好。這是我一個人熬夜能抄完的嗎?”

  “子宿,我覺得你這邊的處罰很輕了。”裕陽指了指一禮的床鋪,“一禮師兄可是要去掃千佛塔。”他偏著腦袋,思索片刻,“我記得,千佛塔有十八層。”

  “他本就該……”宿業咬住嘴角,“不錯啊。既能修身養性,還能鍛鍊身體。”他斜一眼裕陽,“你是不是沒事兒幹?那就幫我抄經!”

  裕陽腦袋搖得像撥浪鼓:“師父說,誰幫忙,處罰加倍。”

  “看來你和一行相處的不錯。他都把你調教成虔誠佛弟子了。”

  “有些事情,換一個角度去看,會豁然開朗。”裕陽打個哈欠,“子宿,我回去了。你加油。”

  宿業扒拉扒拉自己抄的五頁紙,兩手向前一推,頹廢地倒在床上,迷迷糊糊睡過去。等到半夜醒來,對面床鋪依然空空如也。他一邊出門一邊嘀咕:“說他循規蹈矩吧,也敢偷蹓出寺;說他表面工夫吧,平時又虔誠的不得了。”

  “師兄好勤快喲。”宿業爬了十幾層,才找到專心灑掃的一禮,“我看這裡挺乾淨的,你也不是必須打掃。”

  “掃塔,是為把心打掃乾淨。”

  宿業撇嘴,不屑一顧。一禮埋頭幹活兒,他順著一禮揮動掃把的弧線,兩隻腳來回踩住掃把。一禮就放下掃把,拿起抹布,擦拭供桌和三寶。

  宿業一蹦一跳地坐在桌上,隨手拿起一個蘋果,一口咬下去,驚喜地說:“喲,竟然是新鮮的,味道不錯。”胳膊向前一伸,“你嚐嚐。”

  一禮一回頭,就看到咬了幾口的蘋果,送到自己眼前,他一手揮開宿業的胳膊,無奈地搖頭:“你怎麼能吃,那是供果。”

  “我幫你佛試試有沒有毒。”宿業笑得沒心沒肺。

  一禮不再理他,去擦拭另一張桌子。宿業又屁顛兒屁顛兒湊過去:“師兄。明人不說暗話,我今天出寺,有緣看到你了。所以,你這屬於兩罰並一罰,有的賺。”半晌沒得到回答。他自覺討個沒趣,“還有多少?什麼時候回去睡覺?”

  “師弟隨時可以回去休息。”

  “我問的是你!”宿業有些氣餒,“師兄,你回答我一個問題,我幫你打掃。”

  “你掃是你的功德,我掃是我的修行。”

  “師父說,師兄弟之間不分彼此。”宿業隨意晃著兩條腿,“再說,我不介意把我這輩子那點兒功德全給你。”

  一禮手上動作一頓,轉頭正視宿業:“你先下來,把供桌整理好。”

  “成交!”宿業跳下供桌,叼著蘋果,迅速把三寶擺好,“你去天地集團幹什麼?”

  “找人。”

  “什麼人?”

  “這是第二個問題。”一禮的嘴角劃過一絲淺笑,把抹布交在宿業手裡,“跟在我後面。”

  宿業腦子裡還在拼命關聯,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。花了好大功夫,感覺自己勉強串聯起來,興奮地一邊擦桌子,一邊追問一禮:“師兄。你在天地有熟人?什麼級別?可不可以內推我,成功之後,首月薪資分你一半。”沒得到回答,他就圍著一禮打轉兒,討價還價,“分你七成。”還是沒有回答,他咬咬牙,“全部給你!”

  一禮停下,回身看著宿業,無奈嘆氣:“師弟,佛門清淨地,凡事清淨心。”

  “師兄啊,師弟我不但外面欠債,還欠你三萬。出家班結束就要睡大街,哪裡還能清淨?”話雖這樣說,宿業能覺出一禮是真的不想說,他也就暫時放棄。

  一禮充耳不聞,提著工具上一層,專心灑掃,不再言語。宿業連忙跟上,回頭看看樓下,冒出一個疑問:“師兄,掃塔為什麼是自下而上?”

  “人往高處走,不斷進步,與佛越來越近。”

  “可是掃過的地方,不就全都踩髒了?”

  “不留戀,不騖遠,專注當下清淨。”

  宿業聽得似懂非懂,雙手合十,吹捧起來:“師兄,好見解。師弟受教了。”

  跟著一禮打掃一路,來到最頂層。宿業偶然瞥見塔外的月明星朗,眼前一亮,奔到窗欞前,翻出去坐在平座上:“嘿!這裡看鹿垣的夜空真不錯。”他衝一禮招招手,“師兄,你也來看看。”

  一禮本想勸宿業,平座不能坐。可在抬頭看過去時,所有原本的話,變成一個:“嗯。”說完,翻出去,坐在平座,仰望夜空。

  宿業十分驚訝,一禮不但沒對他說教一番,還陪著他一起坐下。他突然就對滿天星斗失去興趣,把欣賞目標換成身邊的人。

  清俊的人,在星月映曜之下,散發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,那一雙丹鳳眼,使人沉淪。連他自己都沒發覺,盯著對方看了多久,幽幽問道:“一禮。你什麼時候能找到人生真諦?”

  夜風徐徐,吹散心頭愁緒。宿業沒等到回答,又或者是,睡夢中錯過了傾聽對方的回答。反正,當晨鐘響起,他也跟著被吵醒,才發現一禮被他當成了靠枕。

  兩人回到宿舍,稍作整理,準備去大殿做朝課。一禮見宿業兩手空空:“師弟,戒律師父讓你抄寫的經文呢?”

  “昨晚幫師兄掃塔,至晨鐘普佛朝課,哪有時間抄經。”宿業調笑看著對方,“師兄,我可是犧牲很大。”

  一禮驚訝看著宿業,略微點點頭:“朝課回來,我和你一起抄。”

  “你抄是你的功德,我抄是我的修行。”宿業搬出一禮昨晚的話,一臉得意,“不然這樣,如果有責罰,師兄晚上再陪我上千佛塔觀星?”看一禮愕然地表情,他笑著拍一拍對方肩頭,信心十足,“師兄放心,我自然會有個合理解釋。”

  當宿業拿不出抄寫好的經文,被戒律師責問時:“送給佛祖審閱了。”他兩手一攤,真就拿著這個理由去搪塞,看到對方金剛怒目,又無可奈何的樣子。他心裡暗爽,悄無聲息地給一禮遞過去個得逞地笑。

  作為維那師的一禮,肩負梵唄課誦的先導、舉唱和迴向等重要職責。向來能夠完美完成任務的他,卻在今天佛歌上第一次出錯。

  連宿業這種平日稀裡糊塗瞎混的,都聽出來錯誤。課後,他湊到一禮跟前,幸災樂禍:“師兄,人有失足,佛也有失誤啊。”

  話才說完,當事人還沒說什麼呢,就招來一行銳利地眼神兒:“還不快去唸佛修身?”

  宿業敢怒不敢言,隨便抓過一本經書,消失在兩人眼前,到老地方找他的小黑去了。

  “病了?”一行語氣裡有責問,更多是關切。

  一禮搖搖頭:“沒事兒。我回去休息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
  宿業一覺睡到過堂,沒見到一禮。想起一行的眼神兒,他決定,還是別去給自己找事兒了。剛回到宿舍,就見一向在這個時候悟道的一禮,竟然躲在屋裡睡覺?!他走到床前,正準備揭短兒。看到對方臉上紅彤彤,冒著虛汗。

  “這是……躺了?”

  宿業一手擱在一禮的額頭,登時緊張起來:“師兄,你發燒了,這麼燙,去醫院啊。”

  一禮迷迷糊糊地搖頭。

  “那吃藥沒?”宿業起身在書桌上翻找,沒見到任何藥物,轉頭問一禮,“你有應急的藥嗎?擱哪裡了?”

  一禮依舊是搖頭:“我睡一覺就好了。你忙自己的事情吧,別吵我。”

  “那你好好休息。”宿業幫一禮整整被子。他哪兒也沒去,輕手輕腳地坐在書桌前,神情凝重,好半晌才轉過身,開啟筆記本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外頭響起敲門聲。宿業嗖地起身,在第一聲後,迅速開啟門,看到門外的人愣住:“一行?!”不情願地補上倆字,“師兄。”

  一行敷衍地點點頭,想要進屋,被宿業擋在外面:“你幹什麼?”

  “一禮師兄睡了。你換個時間再來。”宿業說著,反手把門關上,見一行明顯生氣了,他繼續火上澆油,“師兄,這個時間,怎麼不在禪堂唸佛修身?”

  “你!”一行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,“我代師父過來,問問一禮能不能上殿做暮課。”

  “不能。”宿業不假思索地回答,“他躺了。你們就放過他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