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兄弟就是好兄弟!宿業一手搭在沈澤肩頭:“走!出去慶祝慶祝!”兩人激動地摟在一起,牽動各自身上的傷,疼得呲牙咧嘴,相互嘲笑對方。
再來金色大地,輕車熟路地找到豪哥。對方給他一部對講機,客氣地說一句:“辛苦你了。”
宿業驚疑地接過來,隨手掛在後腰。東哥好大的本事啊,豪哥這態度,和之前判若兩人。只要來金色大地的人都遵紀守法,巡場這個工作,簡直不要太清閒。何況,這麼大場子,也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巡場。
“嘿!好久不見。”慕璟老熟人似地,一手搭在宿業肩頭,“我還以為你不來了。”對方瞥他一眼,撥開他的手。他換個角度,再次搭上去,“走,陪我喝酒。”
“抱歉。”宿業客氣地說,“我在工作,而且不是酒推子。”說著,提出建議,“你要是缺人陪酒,我幫你安排,要幾個?”
“一個。”慕璟指著宿業,“非你不可。”一手伸出食指,在對方肩頭戳一戳,“別忘了,我們是酒友。”
宿業嫌棄地躲開,“我還是幫你安排別人吧。”說著,拿出對講機,“你看場子裡這麼多小白臉,看中哪個,儘管說。”
“看上你了。”慕璟湊到對方耳邊,低聲說著。
宿業動作一頓,略微眯著眼睛,正色注視著對方,一臉嚴肅:“首先,我不是小白臉;其次,我不喝酒;第三,我在工作;第四,我看不上你。”
“還有第五嗎?”慕璟面帶笑容,一副滿不在乎地口氣,挑眉問著。
“有!”
有了工作,宿業過上晝伏夜出的日子。每晚五點半,準時趕到金色大地,把對講機往後腰一掛,就是一晚上。不如人意的是,作為一個巡場,好像沒有什麼小費可以賺。
宿業一邊嚴謹巡場,一邊躲那個總是糾纏他的紈絝子弟。
他曾經留意過,對方天天晚上都來,坐在那個彷彿專門為他留出來的貴賓席。有時點幾瓶酒,自斟自飲;有時啥也不幹,一臉嚴肅地盯著整個一樓;還有時,灼灼目光,全落在他身上。
偶爾幾次不經意的目光交匯,對他送上怎麼看怎麼欠揍的笑臉。
他乾脆找了個對方看不見的死角。非必要巡場時刻,就躲在那裡,靠牆站著。
在與其人聊天時,他很快把二樓其他常客熟悉個差不多,也瞭解金色大地上半夜的表演,多數是一些大學生團隊,跑來兼職,唱唱歌,跳跳舞,講講脫口秀。也有各別節目是專門請來的草臺班子,比如魔術、雜技、相聲等。在這之中,有一個極為特別的節目,每每吸引他的注意。
臺上的老大哥,據說已年過四十。他的節目看起來很簡單,就是帶著客人喝酒。他在臺上喝,客人在臺下喝。透過話術和客人互動,帶頭對瓶吹。無論啤酒、白酒還是紅酒,來者不拒。他每晚在舞臺上一小時,期間賣出去的酒水提成,全都有他一份。
老大哥在臺上拼命灌酒,講些熱場的葷俗段子,臺下客人在桌上敲著酒瓶子,時不時起鬨兩句。
宿業遠遠看著,只感受到生活不易。老大哥在用自己的肝臟,自己的性命賺錢。他不止一次撞見,老大哥下臺後,在洗手間裡,一待就是大半個小時。
他也曾向老大哥遞上自己的解酒藥。對方笑著擺擺手:“這玩意兒,對我不管用。”說完,到吧檯領了錢,搖搖晃晃走出金色大地。
上半場最後一個節目結束,也是金色大地客流量再一次密集的開始。舞臺幕布緩緩升起,露出後面的DJ高臺。幾個女生乘簡易電梯,站到各自的位置。後半夜的三個小時,都是由這幾位漂亮女生,和那個叫小菁的DJ師負責。帶動全場氣氛,讓客人盡興。
昏暗的燈光下,有兩個年輕人,鬼鬼祟祟,交頭接耳。宿業感覺情況不對,快步走過去。兩人似乎有所察覺,立馬分開,各自混入人群。
他選擇其中一人,緊緊盯著。對方看似漫無目的地在場子裡轉悠,實則很像在尋找目標。
突然,全場照明燈關閉,眼前一片漆黑。“準備好了嗎?!”熟悉的聲音,熟悉的流程。等五彩燈亮起時,已經沒了對方的蹤影。他更加篤定,對方行為可疑,著急地滿場找人。
最終,在一個昏暗的角落找到人,對方正與另一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。宿業看一眼視若無睹地同事,拿出對講機:“西北角有情況,來搭把手。”說完,率先衝過去,三兩下抓住其中一個,卻眼前看著另一個落跑了。
他只是一個巡場,沒人聽他指揮,就連離他最近的同事,也對他置若罔聞。
“哥,哥,哥。”對方扭著身子,陪著笑臉,“見者有份,你三我七。”
“滾!”宿業把人往後門拽,“給我出去!”
“哥,哥,哥。”對方死死抓著門框,“你七我三!”
宿業停下動作,看看四周,一手搭在對方肩頭,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,衝對方伸伸手。
對方不情願地掏出一沓錢,數出來七百,擠出個笑臉:“孝敬大哥的,大哥放我一馬。”
宿業點點頭,把錢揣兜裡,趁著對方疏於防備,一腳把人踹出去,迅速關上門。他看著手裡的錢,眼前一亮:“這倒是我沒想過的來錢路子。分分鐘就有七百,比兩天工資還多。”
經過這一次事件,他彷彿開竅了一般,工作勤快又賣力。尤其是後半夜的嗨場,打起精神,全場巡視,一旦逮到機會,收錢從不手軟,把對方扔出去也從不含糊。
轉眼到了休息日。沈澤準備收拾收拾屋子,首先要做的事情,就是滿屋子撿錢。從廚房到客廳,從餐廳到臥室,甚至連洗手間裡,都能找出來百元大鈔。這些錢無一例外,是宿業每次掏兜,隨手扔的。
“不知道的,還以為我們家拿鈔票當瓷磚呢。”沈澤忍不住對著床上睡死的宿業吐槽,把兩人換下來的衣服,全扔進洗衣機,“到處亂扔,就不怕哪天有賊來光顧?”
宿業眯著眼睛,看一眼沈澤,不知是被被洗衣機發出地噪音吵醒,還是被對方的嘮叨吵醒。
“你怎麼像個老媽子一樣。”他瞟一眼忙來忙去的沈澤,“洗衣服啊?要幫忙嗎?”
“不用,你接著睡,晚上還要去上班呢。”沈澤悶頭擦地,“你的也洗了。”
“哦。”宿業猛地坐起來,“掏兜沒有?!有錢!”
沈澤白了他一眼:“掏了。還有一堆錢,都在桌子上。”他笑著說,“嘿,你這工作油水很足啊。才一週時間,你這都帶回來萬八幹了。保持下去,豈不是很快就能平賬走人了?”
“都是辛苦錢。金色大地來來往往就那麼些人,賺外快的機會越來越少。”宿業打個哈欠,忽地想起來什麼,“褲兜裡的煙呢?”他緊張地衝到對方跟前,“你沒碰吧?”
沈澤被嚇了一跳,驚慌地搖搖頭:“我不抽菸。”他指了指桌上,“那兒呢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宿業鬆了口氣,“除了錢之外,你可別千萬別動我從金色大地帶回來的其它東西。”他說著,拿過那根菸,撕毀菸捲,倒出菸絲,稍微晃兩下,“你來看這菸絲。”又把菸蒂撕開,在桌上磕幾下,“再看這裡。”
沈澤不由得一個激靈:“你趕緊扔了。”他不由得抱怨,“祖宗,你知道不對勁,怎麼不直接扔了?帶回來幹什麼?!”
“我忘了。”宿業撓撓頭,用打火機燒乾淨,把灰倒進馬桶沖掉,“沒下次了,沒下次了。”
一番折騰,睡意全無。他拿過電腦,忍不住翻了翻自己的簡歷,依然無人問津。再開啟白鹿寺網站,看到佛學院官網公佈了本科僧升研究僧的名單,上面果然沒有一禮。當真把一個好好的佛弟子給毀了。他心中有點兒難受,哀嘆一聲,關了網站。
“澤澤,你在天地集團怎麼樣?工作順利嗎?裡面條件好嗎?”
沈澤放下手裡的活兒,眉飛色舞地說:“大集團就是不一樣。我前幾天才知道,上次去我們公司的那個人,就是集團太子爺。”他湊近宿業,“聽說,之前失蹤了幾年,現在回來,逐步接手業務。我們那個專案,有幸被他選中。”
“嚯!”宿業也來了精神,“看來你遇到貴人了。好好把握機會,哄得太子爺一高興,就留你在他手底下了。”
“我覺得吧。”沈澤一本正經地說,“太子爺可能剛從裡面出來。”
“你又知道了?”宿業用看神棍地眼神兒瞟著沈澤。 “你看到他,就會知道,我不是瞎猜。”沈澤故作神秘,“你想,能讓集團一堆女性為之瘋狂的人,長得帥又多金。是不是應該很注重自己的儀表?”他故意頓了頓,見到宿業點頭,才繼續說,“但是,那位太子爺留著個和他身份很不匹配的勞改犯髮型。我看,八成是之前太花,進去過。”
宿業皺眉聽著:“毫無根據的猜測。無聊!”他合上筆記本,“反正你在家閒著,晚上跟我去金色大地耍耍?讓你小子開開眼界。”
沈澤興奮地點頭,又連忙搖搖頭:“這周不行,我還有個文件沒寫完。下週一,要在太子爺主持的會議上使用。”
正如宿業預料的那樣,在金色大地做私下交易的人越來越少,不知道是從良了,還是換地兒了。反正,他賺小費的路子,越來越窄。抓不到搞私下交易的,就只能靠安排好客人,收點兒小錢,以及酒推子為了讓他幫忙留意客人,偷偷塞給他的小錢。
“最近賺了不少小費吧?”
宿業大驚失色,轉頭髮現是那個紈絝子弟:“你到這兒幹什麼?洗手間往那邊走。”
“你總偷偷壞人買賣,就不怕豪子知道,把你開除?”
“那我謝謝他!”宿業不耐煩地說著,把人往外推,“那邊,去那邊!這是員工通道。”
“我知道這是員工通道。”慕璟回頭看一眼宿業,笑著問,“你知道我什麼人嗎?”
“我管你是什麼人。在我這兒金色大地就兩種人,遵守規矩的和破壞規矩的。”
慕璟笑出聲:“我屬於哪種?”
“你都不屬於,你屬於沒事兒找捱揍的。”宿業不耐煩地推搡,“快出去。”
慕璟被推得晃了一下,轉身把兩手撐在宿業身後的牆上,將人圈在兩隻胳膊之間:“宿業,我……”正說著,他毫無預兆地撲到對方身上。
逼仄的過道,開啟一扇暗門,幾個結束表演的人,由後面走出來,先後進入更衣室。
宿業忍了又忍,等到人全部走完。他抬起兩隻手,照著慕璟身上,狠狠一推。對方後背撞在門上的同時,也順帶把暗門關上了。他瞪了對方一眼,又推一把,厲聲呵斥:“出去!別等我把你從後門扔出金色大地!”
慕璟愣了片刻,忍俊不禁,轉身快步走出去。他踩著階梯,三兩步躥上舞臺。
宿業心中一凜,這是要鬧場?!
宿業來不及細想,跟著衝到臺上。眾目睽睽之下,不敢太過強硬,只能暗地裡使勁兒,面上笑著說:“這位先生,您喝多了,請下去。”又藉機湊近對方,壓低聲音警告,“你別找事兒昂!這裡巡場可不止我一個。”
慕璟一邊掙扎,一邊俯身從小菁手裡拿過話筒,咳嗽一聲,大喊一句:“你們認識我嗎?”
“認識!”臺下不少人,轉頭看向舞臺,亮著嗓子回應。
小菁站在DJ臺,適時給上一小段霸氣的配樂。
宿業拽人地動作頓住,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減輕。他這才發現,沒有其它巡場上來阻止這個紈絝子弟,彷彿大家對這個人非常熟悉,對這種事兒習以為常。
紈絝子弟趁機往舞臺中央走了幾步:“我是誰?!”他把話筒朝向舞臺下,“大聲說!”
“璟少!”小菁再次適時給上一段音效,控場效果拉滿。
慕璟率先鼓掌,看了宿業一眼,一手搭在對方肩頭:“為了與某人解開誤會,我慕璟,必須要在此說明幾件事情。”他說著,目光轉向舞臺下,“首先,我不是來金色大地找小白臉的。”
有人吹起流氓哨:“小白臉隨時準備為你服務!”其他人哈哈大笑。
“其次,我喝酒不用付錢;第三,因為我是這裡的準接班人;第四,”他拿開話筒,湊近宿業耳邊,用很輕地聲音說,“我真的看上你了。”
宿業心中一驚,不由得後退兩步,盯著對方,欲言又止。
慕璟對著話筒,大吼一聲:“今晚,全場免單!”在一片歡呼中,他開一瓶酒,“來!今朝有酒今朝醉!”
伴隨著激昂地音樂,一群人大聲地阿諛奉承,敲桌子、摔酒瓶,口口聲聲:“感謝老闆!老闆發財!”
宿業一步一退,走下舞臺,走出人群,推開偏門,在外找個角落,呼吸夜晚的空氣,消化一連串的真相。他以為這紈絝子弟,就是錢多燒得天天來,卻沒想到,竟然是金色大地的正主。
“新來那個巡場什麼來路?壞好幾個兄弟的買賣了。不少人都來問我,是不是故意不給活路。”一人抽著煙,憤憤說著,“我看,找個機會教教他。”
另一人說:“我聽場子裡的小白臉說,他之前在這兒幹過幾天,還把那幾個抱團的小白臉給打了。還傻了吧唧地陪過璟少一次,就沒再來了。現在,莫明其妙地空降過來做巡場,買賣都被他攪合了,是該教訓教訓。”
“我勸你們別亂來。”第三個抽菸的人開口,“他可是璟少花了五六萬,從高利貸手上買來的。敢動他,你們怕是活膩了。”
“璟少這是什麼意思?”一人語氣十分不悅,“難道想借這個人,斷我們的錢路?”
宿業暗自腹誹:“好問題。我也想知道。”可惜,他沒有等到答案。
幾個人扔了菸蒂,就回去工作了。
現在,他不但知道了紈絝子弟是金色大地的小老闆,還知道對方花了五六萬,從東哥手裡把他買回來。回想起東哥說的話,原來都是為了把他耍得團團轉。不得不說,有錢人,真是好會玩兒啊。他握緊拳頭,狠狠砸在牆上。身後的對講機傳出人聲,他暴躁地解下來,用力甩到牆上。
“原來你在這兒呢。”小菁聞聲過來,看一眼地上的對講機殘骸。她走近宿業,拿出煙盒,抽出一支,遞過去,“來一根兒。”
宿業收拾心情,擺擺手:“我不抽菸。”
小菁注意到對方手背在流血,略微一愣,笑著點菸:“你還挺有意思。”
“裡面在開場,你一個DJ師怎麼跑出來了?”
“裡面跟喪屍過境似的,我可受不了。”小菁優雅地吸一口煙,“而且,有璟少在,用不上我。”說完,打量著宿業。她心裡清楚,全場除了兩位當事人之外,她是唯一聽到慕璟那句「我真的看上你了」的人。
她也早就發覺,慕璟除了工作之外,目光始終在這個巡場身上轉悠。私下問了豪子,才知道里面的貓膩兒。她叼著煙,從腰包裡拿出酒精噴霧,抓過宿業的手:“等著感染,混個工傷?”說著,為對方處理手背的傷口,“趁早死心吧,這兒可沒有工傷一說。”
宿業被對方逗笑,咬牙忍著疼,拘謹地道謝。
“誒,你還戴串兒佛珠。”小菁好奇地撥弄兩下,“你信佛?”
宿業呆愣半晌,猶豫再三,也沒憋出一個字。也許,他只是信在心中視為佛陀的一禮。
小菁掐滅菸蒂,一手搭在宿業肩頭:“走,回去。”
宿業連忙揮手躲開,解釋著:“我再待一會兒。裡面那麼多巡場,不差我一個。”
小菁一隻胳膊還擎在半空,發出疑問:“你竟然推開一個女生?!”她露出狡黠地笑容,“你不對勁哦。難道你是……”
“抱歉,我不喜歡煙味。”宿業腦子轉得飛快,為自己找到個理由。等到小菁進屋關上門,他長嘆一聲,靠在牆上,舉起胳膊,借月色望著手上的念珠,喃喃自語,“都什麼年代了,我竟然被高利貸賣給了夜店?!我是不是該先賺夠為自己贖身的錢?再去賺錢還給你?一禮。”
其實,在他心裡,給東哥打工還是給慕璟打工,並無差別,反正都是做到平賬就甩手走人。但是,被人當作玩意兒來回倒手,他很憤怒。若非剛才小菁突然出現,他已經衝到舞臺,把慕璟打個半死,發洩心中怒氣。
慕璟發現全場找不到宿業的身影,想要脫身,無奈都是熟客,沒人肯放他離開。好不容易熬到小菁回來,他著急地問:“宿業是不是在外面?”見小菁點點頭,他急匆匆地走下舞臺,卻被對方拽住,“你拉著我幹什麼?”
“為了你的小命兒,我勸你最好不要現在出去送死。”
“他很生氣?”慕璟語氣裡透著心虛。
小菁把手裡的東西交給他:“你覺得呢?璟少,好玩兒嗎?”
慕璟看看手裡的酒精噴霧,不服氣地辯駁:“誰說我玩兒了?我認真的!”
小菁不耐煩地把慕璟拉到舞臺上,暫停音樂,拿起話筒,高聲喊道:“璟少想蹓!朋友們,能放過他嗎?!”
“不能!”臺下眾人起鬨。
小菁一手按下音樂播放,另一手推了慕璟一把,低聲說:“上去,那麼大的人,一會兒就回來了。”
然而,她猜錯了。
就在宿業望月出神的時候,不遠處的一扇玻璃門開啟,走出來一名醉漢,手裡摟著一個身材苗條,穿著豔麗的女士,搖搖晃晃地遠去。在金色大地工作也算有些日子了,他現在才發現,在距離員工通道後門不遠處,還有一扇可以通行的門。
他小心翼翼地靠過去,輕手輕腳地開啟玻璃門,順著進去,是一段不太寬敞的走廊。走廊盡頭的拐角,有一部電梯。此時正停在一樓,他按下向上,走進電梯,驚訝看著操作面板。上面孤零零地只有一個紅色的,報警示意的按鍵。
剛回過神兒,電梯門已經自動關閉,緩緩向上。他緊張地握起雙拳,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。電梯短暫上行後停止,隨著電梯門開啟,一個好聽的男聲:“歡迎光臨。”他詫異看著門童,隨著對方指引向裡走。
眼前,一個裝修大氣的門臉兒。推開門,裡面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堂。一群俊男美女,穿著襯衣西褲,戴著耳機,上衣口袋彆著小話筒,身後掛著收聲器,熱情地招呼著客人。其中一個帥氣的小夥子,面帶笑容地朝他走來,禮貌問道:“先生幾位?”
宿業瞪大眼睛,伸出一個手指頭,又嗖地放下,做出一副常來的架勢:“有約。”然後,趁著對方沒反應過來,人模人樣地往裡走。
穿過大堂,冗長彎繞地走廊,兩邊諸多的房間裡,有的傳出跑調地歌聲,有的傳出吆五喝六地划拳,有的傳出嘩啦嘩啦搖骰子聲音,還有的傳出女生嬌嗔地說話聲。
走了大半圈兒,宿業暗自嘀咕:“這裡才可以算作「金色大地」嘛。”他停步在一部電梯跟前,躊躇一瞬,按下向上,進入電梯,這次操作面板很全。他隨便按亮一層,靜等自己會再發現什麼新奇。
出了電梯,還沒走多遠,迎面走來一群女生,個個打扮的十分靚麗,風格也各有不同。她們有說有笑,先後進入同一間屋子,用甜膩地聲音說著:“老闆好。”
在外的宿業,忍不住打個激靈,心中更加篤定,這才是真正的金色大地,樓下那些,只是為了給這個夜總會打掩護。難怪,明明是一棟高樓,他卻從沒在一二樓發現,可以上更高層的電梯,連扶梯都沒有。
他把情況摸個差不多,原路返回。剛從電梯出來,就撞見一個人。一個他此刻,並不願意看見的人。
“你怎麼從這兒出來了?”慕璟狐疑看著他,“誰讓你到這兒來的?!”
“怎麼?被人發現老巢了,惱羞成怒啊?!”
晚霞透過落地窗,投射在偌大房間內。手機上的鬧鐘在奮力唱著歌,盡職盡責地叫醒它的主人。主人不情願地睜開眼睛,煩躁地關閉鬧鐘,在被窩裡翻來覆去。
手邊的床頭櫃上,放著一沓用紙膠帶捆起來地錢,有新有舊,整整齊齊。宿業拿在手裡,掂量掂量,坐起來數了數:“唉,距離給自己贖身還差好幾倍。”
他擱下錢,使勁兒揉搓幾下臉頰,看著手背上的結痂,自言自語:“璟少?小老闆?既然你樂意給機會,就別怪我不客氣了。”
慕璟沒想到,經過昨天的事情,宿業依然按時按點兒的來金色大地。更加沒想到,對方來了之後,不是去工作,而是直奔二樓,來到他的跟前,一言不發,把他拉起來,向後門走去。
宿業拉著慕璟,出了後門,開啟玻璃門,走進去。他停步放手,轉身看著對方嘴角的傷,做出一副悔不當初地模樣:“抱歉,我下手有點兒重。”
“沒事兒。”慕璟扯出個笑容,卻因傷痛變成苦笑。他拉著對方的手,關切詢問,“手上的傷怎麼樣了?”
宿業毫不猶豫地抽回手:“離心臟遠著呢,死不了。”他躊躇一瞬,“璟少,我想申請調崗。”
慕璟驚訝看著宿業:“你拉我出來,就是說這個?”他頓了頓問道,“你想調到哪兒去?沒有比巡場再輕鬆的工作了。”
宿業一手向上指了指。
“你想去……”慕璟果斷拒絕,“不行。那兒不適合你。”
“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工作嗎?”
慕璟遲疑著點點頭:“聽豪子說,你欠了高利貸。在這兒打工還債。”
宿業心中一陣冷笑,面上不動聲色:“對!所以我需要賺錢,一二樓不能滿足我對錢的慾望。所以,我想到樓上去賺錢。反正都是你家的地方,這算是調崗吧?”
慕璟盯著他看了半晌,再三確認:“你真的要上去?”
他堅定的點頭,一副可憐巴巴地樣子:“璟少能成全我嗎?”
慕璟一手狠狠拍在電梯旁邊的面板上。電梯門緩緩開啟,他率先走進去,轉身看著宿業。對方緊跟著他進入電梯。
來到三樓,門童熱情指引。慕璟帶著宿業,徑自往裡走,對迎上來的服務生說:“叫丁經理過來一趟。”說著,在大堂找個沙發,一屁股坐下,對宿業說,“你也坐吧。”
服務生很快帶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士,穿著一身板正的西服,笑臉走過來:“璟少,您找我什麼事情?”
慕璟起身,順手把同樣要起身的宿業按下:“你坐在這裡,稍等一會兒。”他領著丁經理,換了一個較遠的位置,“我帶了個人過來,放在你這兒。”
丁經理看一眼宿業,對慕璟謙卑地說:“璟少,您吩咐。”
慕璟壓低聲音:“沒什麼特別的。他愛做什麼就讓他做什麼,只要不惹怒客人,你們就別管他。另外,他收了多少錢,就讓他自己帶走,你也別過問。”他想了想,強調著,“最重要的一點,千萬別讓他跟少爺堂的人瞎混。”
丁經理越聽面色越難看:“璟少,除了最後一條,其它的怕是不合規矩。我一個人倒還好說,全都照您的意思。但他這樣一個特例,被其他人知道,傳到老爺子耳中。”他頓了頓,“璟少,您看這樣可以嗎?”說著,湊在慕璟耳邊,提出建議。
宿業透過大堂一根廊柱的鏡面,把兩人一舉一動看在眼裡,只是聽不到隻字片語。但看丁經理時不時投來的目光,和越來越黑的臉色。不難猜到,兩人談論的事情,是圍繞著他進行。
“我和丁經理說好了。”慕璟一手拍在宿業的肩頭,“你就留在這邊工作吧。”他望著對方,幾番欲言又止,“我回去了。”
“你好。我叫丁駿,是這裡的大堂經理。”丁駿熱情地伸出手。
“你好。我叫宿業。”宿業象徵性地和對方握手,“以後請丁經理多多關照。”
換上與其他服務生一般無二的工作服,宿業對著鏡子,露出滿意地笑容,在心裡給自己比一個贊。雖說申請調換到這邊,賺錢是主因,但還有一個因素是,他實在受不了一二樓的氣氛,尤其是後半夜的嗨場。被震耳欲聾地音樂包圍著,每每感覺耳朵要炸了,若不是看在錢的面子上,鬼才會受那份罪。
他甚至懷疑自己患上神經衰弱,再三詢問過沈澤,才勉強相信自己精神狀態良好。與樓下不同,夜總會的大堂,迴圈播放著輕柔的音樂,讓人聽了身心愉悅,每一位同事說話也是輕聲細語,彬彬有禮。而那些想要熱鬧的客人,全部可以在一個個包廂裡得到解決。
他現在的工作,比巡場更簡單。隨便找個地方一站,等著前臺透過對講機,喊他帶客到指定包廂。然後,調裝置和燈光,再把客人點的套餐送過來,收個開瓶費。若是中途客人再次點單,他還可以再收點兒辛苦費。
但是,這些都是毛毛雨。真正賺錢的方式是,那些點了陪酒姑娘的客人們。
比如此刻,宿業正備好酒水,走向自己負責的包廂。裡面走出來一人,將他攔住,塞給他一沓錢,使個眼色,轉身回到包廂。
一沓錢?!真的是一沓!他驚喜地展開厚實的鈔票,看到一個小紙包夾在裡面,霎時嚇了一跳。拿起紙包,小心翼翼地開啟,裡面是一些粉狀物。他連忙重新疊好,數了數手裡的鈔票,一千整。
他在社會上打滾兒的時候,也曾在某個小夜總會工作,收到這種東西,對方什麼意思,無需言語說明。望著手裡的鈔票,陷入沉思。
直到耳機裡傳來催促:“宿業,客人催促上酒。”
他回過神兒,提著一筐酒,匆匆進入包廂,將酒一一拿出來,悄悄瞥一眼給錢的那個客人。
對方正坐在沙發最中間,左擁右抱,笑哈哈地對兩個陪酒姑娘說著什麼。趁著兩個姑娘不注意,再次對他使個眼色,大聲說著:“開酒,開酒!”
宿業答應一聲,開一瓶酒,倒上三杯。在對方的注視下,將粉末倒在其中兩杯酒裡。然後把加料的兩杯放在左右,剩下那杯放在中間:“請慢用。”說完,退出包廂。
他手裡攥著紙包,路過洗手間時,扔進馬桶,按下衝水,自言自語:“我向來是收錢不手軟,辦事兒看底線。”
約莫個把小時,對方氣沖沖地找過來,一把抓著宿業的衣襟:“小子,我的錢不是白給的,讓你放的東西呢?”
宿業佯裝一臉驚慌:“先生,我放了啊。您當時也看著呢。”
“小子,別跟我裝蒜。”對方狠狠推了他一把,“你放的是我給你的東西嗎?”
宿業拼命點頭:“真的放了。”他明知故問,“怎麼了先生?”
對方不依不饒。
這時丁經理走過來,笑臉問道:“先生,有什麼事情?”說著,偷偷向宿業打個手勢。
宿業心領神會,快速閃人。
丁經理對客人一番安撫,客客氣氣地把人送出大門,等著電梯門關閉,才鬆了口氣,回到大堂,對他看也沒看一眼。
“嘿!宿業!”
宿業嚇了一跳,轉身發現是剛才陪客的女生之一。他侷促地撓撓頭:“你叫我?”
“你這個人挺有意思。”女生笑著說,“敢把藥給換了。”
宿業大驚失色:“你知道他找我給你們下藥?”
“我在這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,什麼事兒沒見過?”女生一手搭在宿業肩頭,“嘿,你放了什麼進去,味道怪怪的。”
“解酒藥。”宿業推開女生的胳膊。
女生露出恍然大悟地模樣:“難怪我覺得自己酒量見長。”耳機裡傳出模糊地聲音,她匆匆向宿業道謝,趕去工作。
望著女生遠去的身影,他自嘲地笑了。能在這裡賺錢的,哪會是什麼天真無邪,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啊。可笑自己杞人憂天,竟然被女生們的外表給騙了。
即便如此,他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底線,享受這份工作。該收錢收錢,該做事做事。就在他以為自己對金色大地夜總會已經摸透的時候,一次跑錯樓層,讓他看到了另一番景象。
原來,這裡不但有陪酒的公主,還有一群陪酒的少爺。如果說公主的服務物件絕大多數是中青年男士,少爺堂的服務物件則多數是年過四十,風韻猶存的女士。
“你說,他們一晚上能賺多少錢?”宿業躺在床上,忍不住和沈澤吐槽,“我看那些富婆,出手都很闊綽。”
“我可不知道。”沈澤打個哈欠,“要不然,你幫我問問看,如果一晚上能賺幾千上萬,我也考慮去那個少爺堂。”說著伸了個懶腰,“就不用為了賺錢,三更半夜還在這裡無薪加班。”
本來應該晝夜岔開的兩人,卻因為沈澤玩兒命加班,才能湊到一起。眼看著對方沒日沒夜地忙活幾個晚上,他好奇地看一眼螢幕:“悠著點兒。錢賺不完,命有時盡。”
“我在做那個專案的最佳化方案。一旦解決了,我就順便向太子爺提出入職申請。到時候……”沈澤沒繼續說下去,換上了得意地笑聲。
宿業真的挺想知道,金色大地的少爺們,一晚上能賺多少錢。所以,他準備再一次偷偷進入少爺堂。
然而,當電梯門開啟時,丁經理出現在眼前,一臉嚴肅:“宿業,跟我來一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