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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強行超渡 Chapter 12 date: '2019-02-01' tags: ['CHAO-D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金色大地正門外面,停著一輛迷彩越野,副駕駛的車門敞開,一眼能看到主駕駛坐著的人,悠閒靠著座椅背。他看到來人,面上一臉笑容:“宿業。上來,帶你去個好地方!”說著,衝對方勾勾手。

  宿業擰著眉頭,看了看丁經理還在旁邊,賣給慕璟面子,坐在副駕駛,隨手關了車門,有意低聲:“璟少,我們小人物要賺錢給自己贖身,您能放過我嗎?”

  慕璟充耳不聞:“安全帶!”說著,發動車子,一腳油門,拐上主幹道。他一手把著方向盤,一手調中控,“這段路程有點兒長,你喜歡聽什麼型別的音樂?”

  “聽經!”宿業沒好氣地回答,目光始終落在車窗外。

  夜幕下的鹿垣,明亮絢麗的燈光,照出大城市的繁華。這個時間,正適合勞碌一天的人們,呼朋喚友,三五成群,找一家或清淨或熱鬧的休閒場所,開始夜生活。

  這個時間,若在白鹿寺,他要麼在機房趕工,要麼在宿舍床上,和小黑賽著打滾兒。而一禮,則是在悟道樹下坐禪結束,回到宿舍,準備睡覺。

  耳邊響起輕柔地梵唄,拉回宿業的思緒。他轉頭看一眼慕璟:“你沒必要放這個。這是你的車,可以選擇你喜歡聽的。”說著,伸手調面板。

  慕璟一手抓住他的手,“我想聽聽你喜歡的。”

  “你隨意。”他抽回手,抄進褲兜,靠著真皮椅背。或許是一禮在他心中有著特殊的位置,他很想說,這個梵唄真難聽。可是,他忍住了。繼續望向窗外,卻發現道路越跑越偏,城市的霓虹,變成孤零零的路燈。到後來,連路燈都沒了,全靠車的前大燈,照出崎嶇的山路。

  “我們到底去哪兒?”宿業有點兒坐不住了。

  “馬上就到了。”慕璟笑著看他一眼,“都跑到這荒山野嶺了,你才想起來問我去哪兒?就不怕我把你帶到沒人的地方。”他沒有說完,換上一副奸笑。

  宿業冷哼一聲:“如果咱倆只能有一個人回去,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你。”

  “好好好,知道你厲害。拳打南山猛虎,腳踢北海蛟龍。”慕璟語氣中帶著點兒寵溺,單手向右前方一指,“看那兒!”

  宿業順著對方指的方向看過去。在前大燈的照射下,一間小矮房,四周滿是花裡胡哨的塗鴉。仔細看看,正面有一扇門。

  “到了。”慕璟拉起手剎,翻出兩個面罩,“來,戴上。”

  宿業狐疑接過來,眼看著著慕璟戴上面罩,只露出兩個眼睛。他防備地看了看四周:“你到底想幹什麼?違法的事兒,我不幹!”

  “好事兒。”慕璟率先下車,並繞到副駕駛,開啟車門,非常紳士地對宿業伸出手,“你過去就知道了。”

  “這是哪兒?”宿業戴上面罩,揮開慕璟的手,跟在對方身後。

  房門開啟,兩個彪形壯漢,分別站立,對著慕璟點頭示意。再裡面,是三個被困在一起的年輕人,皆是鼻青臉腫,一身汙跡。

  “老大,我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?我們道歉。您高抬貴手,放了我們吧。我們以後給您當牛做馬,饒了我們吧。”三人看到他倆進來,爭先恐後地頻頻哀求。

  這三個人,宿業認識。他們在白鹿寺偷了玉座金佛,被他合著一禮抓住,又被一行的一頓棍棒敲個半死;他們又在他第一次傻傻陪著慕璟,賺了三千塊錢,心滿意足離開金色大地時,把他打個半死,搶走三千塊錢。

  慕璟從旁邊一人手裡接過棒球棍,一手碰了碰宿業的胳膊,遞過去。

  宿業遲疑著接過棍子,在手裡掂量著,目光變得凌厲,緩緩靠近三人。他現在還能回憶起,當時被三人打得有多慘,強忍著一身傷痛,回到白鹿寺。最糟糕的是,被一禮撞見,也是兩人分道揚鑣的開始。

  他越想越氣憤,猛地舉起棒球棍,聽著三人不斷地苦求,就差沒給他磕頭了。就在他咬牙落下棍子的瞬間,腦海中浮現出佛陀的悲憫眾生。

  宿業轉身走向慕璟,把棒球棍交在對方手裡,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門,坐回副駕駛。

  “你就這麼算了?”慕璟摘下面罩,不敢置信,“他們可是亂棍打了你一頓,還搶走你三千塊錢。你就這樣放過他們?”

  “誰說我會放過他們?”宿業瞥一眼慕璟,“璟少,我的事情,我自己能處理。”他頓了頓,“如果這就是你帶我來的目的,咱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?我還趕著去金色大地賺錢贖身,慕璟大少爺!”

  “不回去!”慕璟毫不掩飾自己的煩躁,隨手開一個易拉罐,一口氣喝下去半瓶。

  “你喝了什麼?”

  慕璟遞到宿業面前:“你嘗一口。”

  宿業接過來,轉了瓶身,朝向對方,“我們怎麼回去?”

  “當然是開車……”慕璟注意到瓶身的「酒精含量」標識,“你會開車嗎?”

  “我們窮苦小老百姓,沒條件摸車。”

  “看來我們要在車裡過夜了。”慕璟說著,把剩下半瓶喝完,“也不錯。”他在心中給自己比了個勝利的手勢,把座椅調整到舒適的位置,閉著眼睛假寐。

  宿業透過車窗,把慕璟的一舉一動收在眼裡。看來是真的沒辦法開回去了。他一手在座椅下摸索,沒找到任何調整座椅的按鈕,又找了車門上的幾個按鈕和中控面板,一無所獲。

  慕璟早就眯著眼睛偷窺全程,此刻忍不住嘴角帶笑,一手不著痕跡地按下按鈕。眼看著對方面上一慌,慢慢躺下。

  不得不說,有錢人的配備就是好。這車的座椅,放倒完全可以躺下。不但車內恆溫,還有音樂助眠。就是,旁邊的人有點兒聒噪。

  “我要出海幾天,你願意陪我去嗎?”

  “不去。”宿業果斷拒絕,“我們小人物,忙著賺錢。哪像你們有錢人,吃喝玩樂,隨意揮霍。”

  “一口一個「小人物」。你說話能不這麼帶刺兒嗎?”慕璟偏頭看一眼宿業,“就你這樣,還想賺錢?客人都被你得罪完了。”

  “我這人一向是見人說人話,見鬼嘛,璟少不如檢討一下自己。”

  慕璟側個身,一手撐著腦袋:“不跟我去也行,你能在這裡乖一點兒嗎?”

  宿業不由得皺了眉頭,瞪著慕璟:“你什麼意思?嫌我礙事?開了我啊!”

  “你別總是那麼暴躁。”慕璟好聲好氣地說著,“你在金色大地那點兒手段,當我不知道?都什麼年代了,還想充英雄?”

  “那好啊。以後,我直接報警。你的金色大地也別開了,直接進去坐牢吧。”

  冷嘲熱諷了幾句,對方終於不再找不痛快了。宿業找個舒服的姿勢,心滿意足地睡覺。等到他醒來,主駕駛已經換了人。他這才知道,這位司機是慕璟早上打電話叫來的,剛把璟少送上船,準備送他回家。

  宿業轉頭看向碼頭,一艘遊輪緩緩離港:“祝你一帆風順。”他沒有讓司機送到公寓,而是半路下來,自己打車。因為料想到,司機必然會告訴慕璟,他家的地址。

  最佳化的解決方案,在會議上一致透過。沈澤心情大好,吹著口哨,收拾臥室的一堆髒衣服,並細心地逐一掏兜,生怕洗了鈔票。

  就在他提著一條褲子掏口袋的時候,突然手指被什麼紮了一下,他小心地翻開口袋,倒出裡面的東西。一個被掰斷的玻璃藥瓶,一套被拆解的注射針,以及使用過的棉籤和創可貼包裝紙。

  在醫院看到的影像,再次浮現於腦海。他看著藥瓶裡的殘渣,聞了聞味道。猶豫再三,拿過手機,開啟社交軟體,點開「堂哥」的資訊框,撥通影片電話。

  “我回來了!”宿業有氣無力地說著,眼角瞟到洗衣機在工作,他心中一驚,急匆匆地走到臥室,看到自己的衣服褲子還都在原位,鬆了一口氣。

  “你怎麼這個時間回來?”沈澤收起手機,看似隨意地詢問。

  “被人拉到深山老林,感受了一次在車裡露營。”宿業打個哈欠,“你的方案怎麼樣?”

  “過了。”

  “厲害!”宿業興奮地蹦起來,跳到沈澤跟前,兩手搭在對方肩頭,“為了給你慶祝,今晚帶你去金色大地。”他湊近對方,“公主堂。”

  “行。”沈澤隨口答應。

  “這藥看起來像激素注射劑,但我也不敢肯定。你們不是朋友嗎?直接問問他。”他還在想著堂哥的話,如果是激素,那麼是雄性,還是雌性?按照宿業平時的言行舉止來說,和一般男性沒什麼兩樣,難道是,雌性?!可是,相處這麼久,也沒看到對方有什麼陰柔舉動啊。

  宿業發現沈澤的心不在焉,目光還有點兒躲躲閃閃:“你怎麼了?方案不是過了嗎?”他沉思片刻,“難道太子爺沒有同意你的入職申請?”

  “不是。”沈澤徹底脫離宿業的雙手,“你……你那個……你身體……”

  金色大地,座落於主幹道旁,地理位置優越,裝修富麗堂皇。每當夜晚來臨,整座大廈室內外燈光亮起,在月光的照射下,泛出點點金光,吸引著不少人,側目注視。

  在馬路對面,停著一輛價格不菲的黑色轎車。禮諶坐在後排,透過車窗,親眼看到宿業面帶笑容地走出來,把沈澤帶進去。更加令他訝異的是,兩人是從那道玻璃門進去。若非內部人員,怎麼會走這個門呢?

  他蹙眉昂首,望著熟悉的金色大地,沉思片刻,對司機說道:“走吧。”轎車重新起步,謹慎拐上主幹道。他看著越來越遠的金色大地,良久,收回目光。

  沈澤支支吾吾了好半天,硬是不敢問出口。就怕萬一符合了自己的猜測,要怎麼面對宿業,以後兄弟還做不做了?即便是其它藥物,這種私自給自己注射的行為,也充分說明,是對方不願被探究的隱私。

  宿業領著沈澤走進員工通道,直奔三樓夜總會。一巴掌拍在沈澤背上,調笑著問:“這就嚇住了?我請客。你準備要幾個?!”

  “沒有。”沈澤扯出一個笑容,做出平時吊兒郎當地樣子,“小場面。你看著安排。”

  宿業笑著答應,為他找了一個不錯的包廂,又送來幾瓶好酒:“等著昂。我去給你選幾個不錯的小姐姐過來,陪你喝酒。”說完,賊賊一笑,關上包廂門。

  沈澤整個人鬆了口氣,靠在沙發背,腦子裡始終都是自己的點滴發現,以及堂哥和他說的推論。

  等到宿業找來兩個平時關係可以的女生過來,推門就看到沈澤仰著脖子灌酒。他示意兩個女生坐過去,自己也坐到茶几旁邊,驚訝看著桌上的空酒瓶:“這麼兩分鐘,你就自己吹了一瓶下去?”

  “有點兒渴。”沈澤笑著說道,舉起手裡的酒,“你要來點兒嗎?”

  宿業擺擺手:“你忘了。我戒酒。”耳機中傳來說話聲。他起身看一眼沈澤,對兩個女生說,“辛苦你們幫我照顧他。”

  相處時間不短,沈澤又是那種喜怒形於色的人,一旦有點兒心事,全都寫在臉上。宿業看得出來有事兒,但不知道是什麼事兒。或許,入職天地集團遇到坎兒了吧。

  萬萬沒有想到,他下班之後,竟是把沈澤扛回了公寓。對方顯然是抓住機會,往死里宰了他一次。把人稍微收拾一下,放倒在床上,餵了幾顆解酒藥。

  “宿業,如果有下輩子,你想做男人還是女人?”

  聽到沈澤的醉話,宿業差點兒一口水嗆死自己。他有些哭笑不得,端量著對方,暗自嘀咕:“原來,你喝醉了是這麼個反應?”

  對方忽然起身,拉著他,不依不饒地追問:“你說,你快說說看。”

  “我不想做男人,”宿業察覺沈澤醉眼裡浮現出訝異神色,不緊不慢地補充,“更不想做女人。”他頓了頓,一臉嚴肅,“如果可以,我不想有下輩子。”

  “啊!”沈澤哀嚎一聲,倒回床上,把自己蒙在被窩裡。

  宿業一臉莫名其妙,越發覺得事兒不太對,想著等沈澤酒醒,再旁敲側擊地問問。

  “你偷偷注射的藥,是激素嗎?”沈澤地聲音從被子裡傳出。

  宿業霎時僵住,一手緊緊抓著被角,佯裝淡定:“說什麼夢話呢?”

  “你回答我。”沈澤掀開被子,坐起身,因酒精上頭,眼睛有些紅腫,他猶猶豫豫地開口,“我早上洗衣服,掏過你褲子口袋,被兜裡的東西紮了手。”

  宿業臉色煞白,腦子彷彿宕機一般,找不出隻字片語的理由來解釋。

  “上次去醫院拍片,我看到你的腹腔影像,就有所懷疑,但我不敢篤定。”沈澤怔怔望著宿業,一字一頓地問道,“你難道患有性別認知障礙?男性,還是女……”

  “嘭!”重重地關門聲,打斷沈澤的話。他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,無力地倒回床上。如果是真朋友,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。宿業沒有回答,沒有解釋,直接從他面前消失。

  其實,無論是與否,在他心裡,都不想失去這樣一個朋友。話說回來,做朋友,不就是要坦誠相待,彼此關心嗎?遮遮掩掩,是不拿他當朋友嗎?

  宿業一口氣跑出小區,靠在外牆,雙手撐著膝蓋,調整沉重地呼吸。他從來小心謹慎,唯一一次沒來得及處理醫用垃圾,偏偏就被沈澤撞見。也怪自己,住在這裡,過於放鬆。

  對方既然敢往激素類藥物的方向上猜想,一定是問過那位專攻性別矯正的堂哥。那位堂哥還真敢猜,可惜,只能算是猜中一半。

  朝陽灑在身上,曬得人暖洋洋。宿業站直身形,舉目四望,找不到去處。

  不知不覺,來到白鹿寺。寺裡的一草一木,一如往常。善男信女,絡繹不絕。

  門內牆上的大屏,更新了一些活動照片。有一張集體照,上面寫著「鹿垣佛學院本科僧結業慶典」。照片上,住持位於中間,左右兩邊站著六執事,再外和後面兩三排,站著幾十名僧人。

  這些僧人,他全部見過。本該一禮的位置,也有了其他僧人代替。他不死心地找僧人詢問一禮,可答案與之前毫無區別。

  走入地藏閣,居士一眼認出他,熱情地打招呼,拉他坐下聊天。

  反正也沒有地方去,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接幾句。

  不知怎麼,居士就說起一禮了。她哀嘆一聲,滿臉惋惜:“一禮師父那麼有佛緣,可惜卻沒能順利升研究僧。不知道現在到哪裡雲遊,又在哪裡掛單。”

  雲遊?!宿業恍然大悟。他曾聽一禮講過,一些高僧大德,不會拘泥於某個叢林寺院,而是走出去,用雙腳行佛普佛,度脫眾生。這樣的僧人,不僅在過去的佛經中有記載,就是現在,也有不少效仿者。

  一禮那麼虔誠向佛。既然離開白鹿寺,或許,也像高僧大德一般,四海雲遊去了?

  週日的夜晚,黑色轎車又停在馬路對面。透過車窗,可以看到對面金色大地的門口,人來人往,好不熱鬧。那扇較為隱蔽的玻璃門,則顯少有人通行。

  “來這兒做什麼?”行逸從後視鏡看一眼禮諶,“找慕璟敘舊?”對方沒說話,他只好把目光轉向金色大地,並一手擋住坐在副駕駛的裕陽的視線,“小孩子不要看。”

  裕陽不肯乖乖就範,兩手掰開行逸的大手,腦袋左右躲閃。這地方,他早就聽行逸和禮諶聊起過,聽說是夜總會。但是,他們從來不帶他來,真正離這麼近,還是第一次。忽地,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:“咦?那好象是宿業?!”

  他這一指,另外兩人順著方向看過去。正是宿業,不疾不徐地走著,一手拉開玻璃門,目不斜視地邁進去。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沒精打采。

  “他怎麼來這兒了?!”行逸發出疑問的同時,再次通過後視鏡看了禮諶一眼,“你喊我來幫你開車,就是為了看他?”

  “我們進去。”禮諶說完,率先下車。

  行逸連忙跟上,順手按住準備下車的裕陽:“小孩子不能進去,呆在車裡等著。”後者氣鼓鼓地瞪著他,使勁兒關上車門。

  熟門熟路地來到三樓大堂,行逸付錢開一間包廂。坐在沙發上,看著煥然一新的內飾和裝置:“嘿,從外面看沒什麼大改變,沒想到裡面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。看起來,慕璟他家生意越做越好。”

  “想當初,咱們沒有好玩兒的去處。就會慫恿慕璟,到他家的夜總會來耍。”行逸說著,透露出些許感慨,“也不知道,那小子現在怎麼樣了?是不是完全接手了他家這麼大買賣。”

  “先生,您好。”一名服務生進來,調整裝置,“有需要您隨時叫我。”

  “麻煩你,幫我把宿業找來。”

  行逸被禮諶這句話嚇一跳,偷偷覷一眼對方,把一肚子話憋回去。

  服務員動作一頓:“先生,請稍等片刻。”他並沒有直接在對講機裡喊,而是偷偷找到丁經理,神色慌張,“經理,不好了!有客人,點名找宿業。”

  事情就是這麼巧,當事人正蹲在酒櫃後面找酒,起身好奇地問:“誰找我?”

  丁經理一個頭兩個大:“你又得罪哪位客人了?”他無比後悔,當時答應了璟少,人在這裡,就是個禍簍子,三天兩頭要為其善後。

  宿業一臉無辜:“沒有!絕對沒有!”他笑嘻嘻地對丁經理說,“也可能是,熟客覺得我照顧地好,這次特地關照我咯。”

  他按照服務生說的房號,來到包廂門外,禮貌地敲門,面帶笑容地走進去:“您好,我……”當眼角餘光看到沙發上坐著的人,他不假思索,轉身邁出包廂,順手把門關上。

  一禮?!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?!心中想過無數種,可能再遇到的場景,唯獨沒有想過,會在金色大地夜總會的包廂裡相遇。他開始懷疑,是不是自己思念成疾,出現幻覺?要不然,再進去看一眼?

  就在這時,包廂門開啟,禮諶一手拉住想要逃跑的宿業:“進來。我有話和你說。”

  手腕被抓住,傳來一陣溫暖。宿業大腦清醒地送出一個訊號——「蹓」!身體卻彷彿不受自己控制,任由對方拉著,鬼使神差地跟著走進包廂。

  而本來在屋裡的行逸,看著兩人,幾番欲言又止:“我去車上。有事叫我。”

  一亮一暗,包廂裡剩下兩人。四角懸掛的音響,以及牆上的大顯示屏,一遍一遍宣傳著:「拒絕黃,拒絕毒,拒絕黃毒賭~」

  宿業沒來由地心虛,像個做錯事的孩子,垂首不語。他用眼角偷偷瞄著對方,僧人不是該去雲遊嗎?怎麼就跑夜總會來了?

  禮諶穿一件無袖立領修身白襯衣,搭一條休閒褲,腦袋上長出不少雜毛,看起來,有特意修剪過。他率先坐在沙發上:“坐下說。”

  對方的語氣,聽起來與之前沒什麼不同。但穿著打扮,一舉一動與在白鹿寺大相徑庭。

  “沒有別的工作可以做嗎?”禮諶語調平和,帶著點兒大家長的情緒,“為什麼非要在這種地方,自甘墮落。”

  自甘墮落?!宿業不由得皺眉。原來他在對方心裡,已經從一個「喝酒打架」的俗人,下滑到「陪酒賣笑」的低俗之人?他雙手一攤,做出一副無所謂地樣子,“缺錢,有工作就不要挑挑揀揀了。”

  他不待禮諶說話,繼續說道:“我倒是沒想到,師兄會來夜總會這種地方。怎麼,在寺裡憋太久?還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好玩兒吧?”

  “你可以有更好地選擇。”禮諶看起來沒有被他的話激怒,依舊好言相勸。

  “都是憑本事賺錢,我不覺得這裡有什麼不好。”宿業一手搭在禮諶肩頭,“反正你也來了,看在過去師兄弟一場的面子上,不如多點花銷,讓我多拿點提成。”說著,做出一副可憐兮兮地樣子,“我早點賺夠錢,就不用在這裡墮落了。還可以把欠你的那部分,早日還給你。”

  “我從未規定你還錢的日子。”

  果然,還是那個有著悲憫之心,又傻了吧唧的一禮。宿業再次皺了眉頭:“師兄有錢有佛心,可以全當佈施師弟。但我還有一屁股高利貸要還,走到天邊,也抹不掉「欠債還錢」的道理。”

  禮諶重重沉下一口氣,沒再說話,按下茶几上的呼叫按鈕。

  宿業想要阻止已經晚了:“這屋由我負責,你有什麼需要,直接對我說。”他見一名服務生走進來,想要上去解釋,卻被禮諶抓住一隻胳膊。

  “幫我上一套你們這裡最好的酒。”

  “別給他拿!”宿業厲聲阻止。

  “去拿來。”禮諶的語氣很平淡,可是他的話,帶著一種威懾。

  宿業聽了,心中一凜。悄悄向服務生打眼色。

  後者心領神會:“先生,我們這裡酒水需要直接付錢。”

  宿業在心中誇獎同事夠機智,就不信你真的會花錢點酒。

  下一秒,就看到禮諶從襯衣口袋,拿出一張黑金卡,遞到服務生眼前:“把它交給你們經理。”

  什麼東西?宿業疑惑看過去一眼,卻沒來得及瞧清楚卡上的內容。他在心中泛嘀咕:“一禮這是想幹什麼?那張黑金卡又是什麼?金色大地最高階的也不過是金卡。”

  包廂門被緩緩推開,服務生再次進來,茶几上擺了一堆花花綠綠,奇形怪狀的瓶子。丁經理隨後而來,對著貴客滿面笑容,雙手恭恭敬敬地把黑金卡還給禮諶,“您若還有什麼吩咐,儘管找我。”說著,留下自己的名片。並且朝著宿業遞上一道眼色,警告他好好照顧客人。

  這是什麼情況?!宿業目瞪口呆。一個和尚,難不成還是夜總會的特殊主顧?他又一次仔仔細細打量了對方一番,總覺眼前這個人有些陌生。他是出家人,穿成這樣來夜總會就算了,還點了這麼多酒。一會兒功夫,破戒次數簡直數不過來。

  禮諶拿過一瓶酒,語氣溫和地說:“我記得你說過,一共欠下十萬高利貸。”他倒滿一杯酒,放下酒瓶,“我成全你。這裡是十瓶,喝一瓶一萬。若是能全喝完,你剩下的五萬,我替你還。而我借你那五萬,你也可以憑本事抹平。”說著,把整杯酒往宿業手邊一擱,“請。”

  冰涼的酒杯,碰到手背,宿業觸電般縮回手,面色有些難看。原來不是一禮好脾氣,不溫不火。是他自己沒有察覺,對方自從看到他出現在這裡,就已經一肚子火氣。可是,他到底為什麼來夜總會?難道不是巧遇,是特意來找他的?!或許,是自己對他了解太少太少。

  禮諶彷彿生怕他拿不到一般,伸出一根手指,推了推酒杯。

  杯中的酒,因這個動作,搖晃外濺,在昏暗的燈光下,更顯色濁。

  宿業一手撥動著手腕上的念珠,抬頭深深看了禮諶一眼:“君子一言,你別反悔!”他有意用戴著念珠的右手,慢慢端起酒杯,收回目光,賭氣般地昂首灌酒。

  還沒等送到嘴邊,禮諶一手伸過來搶奪。宿業自然不肯放手,暗自較勁拉扯。兩人漸漸僵持起來,引動彼此不服輸的心性。

  他腦中忽然冒出一個鬼主意,趁著禮諶用勁兒,突然鬆手。慣性作用,整杯酒全灑在白襯衫上,並迅速向四周擴散,印出內裡結實的肌肉,以及明顯壓抑地起伏。

  宿業避開禮諶不悅的目光,一手拿過酒杯,一臉笑嘻嘻:“這杯灑了,可不怪我。”說著,給自己倒滿一杯,舉向對方,“來!敬師兄從白鹿寺出來,走入紅塵俗世。”

  禮諶眼神一變,再次去奪他手裡的酒。

  但是,宿業若真的鐵了心,躲過對方,輕而易舉。他一口喝乾了整杯酒:“我早就說過,論單打獨鬥,你還差點兒。”酒才一下肚,燒得有點兒反胃。心中暗自叫苦,這酒怎麼這麼大勁兒。他故意把酒瓶在對方眼前晃晃,挑眉說道:“距離一萬,還有一杯!”

  禮諶猛地奪在手裡,毫不猶豫,狠狠丟在地上。一聲脆響,玻璃碎裂一地。

  宿業著實被禮諶的舉動嚇了一跳,有些懊悔,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。他磨磨蹭蹭地挪到禮諶身邊:“喂,你到底為什麼來夜總會?”對方一手握拳,半晌沒說出一個字。

  “不說就算了。”他隨手拿過茶几上一瓶酒,一邊往杯子裡倒,一邊用無所謂地口氣說著,“那我繼續喝。”還沒等他放下酒瓶,眼前的一杯酒,已被奪走。

  “你……別……”阻止的話還沒有說完。禮諶在他面前,喝下整杯酒。這一舉動,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宿業面色煞白,抱著肚子,掩飾自己抵在心口的右手。

  毀了!徹底毀了!他毀了自己心中的佛。毀得他離開白鹿寺,毀得他生出嗔怒心,毀得他破了飲酒戒。

  “是我的錯。”禮諶淡淡地說著,“從此刻起,你喝多少,我就陪你喝多少。”

  宿業眼角瞥見禮諶伸手,他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,悶聲悶氣地問:“你想我怎麼做?”

  “跟我離開這兒。你會有更好地選擇。”

  宿業把頭埋在雙膝,輕輕搖頭:“說來你大概不信。這裡的小老闆,把我從高利貸手上買過來。無論如何,我總要賺錢,給自己贖身。”

  良久的沉默,他繼續悶聲說:“我知道你對我很好,可我想維護住自己的自尊,我想賺錢。有朝一日,再相遇的時候,我能夠把錢還上,能夠站在你身邊,正大光明的告訴你,我對你……”

  禮諶好半天沒聽到下文,狐疑注視著把自己團成球的宿業。他擎起手臂,在半空躊躇片刻,落在對方肩頭,輕聲叫一句:“宿業。”對方一動不動,好像睡著了。他略微加重力道,搖晃兩下,對方順勢倒在他懷中。

  一張俊俏的臉,已經紅了幾分,顯然是酒精上頭。禮諶一臉無奈:“那麼多酒,你偏偏選了一瓶最烈的。”

  似乎是聽到說話聲。宿業稍微動了動,醉眼迷離,看著熟悉卻有些模糊的面容,吐字不清地說著:“一禮,我從沒想壞你的佛道,你能聽我一句道歉嗎?”說著,一手摟住對方的後腰,無意識地往對方懷裡拱了拱,“對不起。”

  聽出宿業話語中的哽咽,禮諶心中動容,一手撫摸著他的後背:“修佛在心不在身。我從來沒怪你,只想守住你的佛心,為你指引更好地選擇。”

  不知過了多久,他掏出手機,發個簡訊給行逸。起身把宿業背在身上,走到大堂的時候,正好遇見丁經理:“人我帶走了。轉告你的東家,欠債已清,以後別再騷擾他。”

  丁經理還在一頭霧水:“先生,我們這裡只陪酒不出……”

  “我來和你交涉。”行逸匆匆而來,“給我一個你的收款賬戶。”

  丁經理暗自後悔,當初怎麼不多問問璟少,事情的前因後果。他勉為其難地說出個人賬戶:“這是我的私戶。”

  行逸聽他報號的時候,就已經順便輸入到手機,問了姓名,三兩下操作:“五萬塊,已經轉過去了,你查收一下。若是有什麼疑問,就去問你家老闆。”

  裕陽坐在車裡,焦急地等了半天。看到禮諶揹著個人出來,連忙下車,開啟後排車門。同時,他看清楚,這人是宿業。兩人先後進入車內,等到他上車,聞到一股難受的酒味。但,車不是他的,他不敢多說話,一手悄悄給車窗留個縫隙。

  行逸上車,狠狠甩上車門,對車裡的味道皺眉,忍了又忍,轉換成關心地話語:“你們倆都沒事兒吧?”他看一眼後視鏡,“你準備怎麼安置他?”

  “帶回家。”

  主副駕駛的兩人,不約而同的瞪大眼睛,相視一眼,臉上寫滿不敢置信。

  “嗷嗚~”小黑看到久違的宿業,興奮地跳到床頭櫃,又蹦到床上,小腦袋抵著對方的脖頸,示好地蹭來蹭去。

  宿業被擾醒,睡眼惺忪,看清楚眼前。一個毛茸茸、黑黢黢,愁眉苦臉的小東西。他驚喜地坐起身,兩手抱起來:“小黑!”對方伸出舌頭,在他臉上舔舔。

  等等?!你怎麼在這兒?我這是在哪兒?他後知後覺地看了一眼自己所處的環境。

  一間寬敞明亮的臥室,格調典雅。繁雜的吊燈,一整面的落地窗,掛著泛白的遮陽窗簾。形制簡單的原木傢俱,各有細節特色。造型特殊的博古架,上面放不少稀奇玩意兒。

  而他,此刻正坐在一張偌大的雙人床上,光著膀子,抱著小黑。努力思索了好半晌,只記得自己在夜總會遇到了一禮,賭氣喝了酒,然後……

  他一手撓撓頭,皺眉深思。然後,酒勁兒有點兒上頭,好像一時沒忍住,就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。

  “啊!”他哀嚎一聲,自言自語,“這該不會是夜總會的客房吧?”想了想,使勁兒搖搖頭,“不對,夜總會不提供過夜服務。”他掀開被子看了一眼,短褲還在,放下心頭大石,“應該是做夢。”

  他對著小黑傻笑起來:“夢還挺不錯。”說著,抱緊小黑,蹭了蹭,提著它問,“所以,你從哪兒冒出來的?”

  禮諶推門進來,看到宿業已經坐在床上擺弄小黑:“你醒了。”

  宿業差點兒失手扔了小黑,吃驚地望著眼前的禮諶。對方腰上裹著個浴巾,顯然是剛洗完澡,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。但是,令他在意的是,對方身上留著些青紫紅腫,而且,明顯是新傷。

  “你身上的傷哪兒來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