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記得了?”禮諶轉身走向側邊,拉開衣櫃。
難道不是夢?真的做了?!他心中一凜,避開對方身後那雙慈憫眾生的目光,“你……還好吧?”
“沒什麼事兒。”禮諶翻出一件短袖,一邊穿,一邊說,“就是有些痠痛。”
“那什麼……對……對不起。我喝多了,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言行。”宿業無力地辯解著。
禮諶狐疑看了他一眼:“我沒有怪你。”
“可我心有愧疚。”宿業略微低著頭,一手不由自主地抓了小黑一下,“昨晚,你一定很疼吧?”他腦中開始閃過,似夢非夢的景象。
“是有一點兒。畢竟你喝多了,下手沒分寸。”
“你一個僧人,才出寺沒多久。就被我破了……”宿業並沒有聽清楚對方說什麼,自顧自地說著,忽然一手抓著禮諶的胳膊,驚慌地問,“我那麼做,算邪淫僧寶嗎?”
禮諶聽著,覺出有些不太對:“你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什麼嗎?”
“說真的,我不記得。”宿業低了聲音,“但看到你身上這個樣子,我大概能猜到。”
“你別猜了。”禮諶連忙打住對方,無奈地嘆氣,坐在床邊,“我來告訴你。你昨晚喝醉了。我把你帶回來安頓。”他一手扶在額頭,“你非要耍醉拳,還硬要拉著我套招。”
“就這樣?”宿業莫名有些失望,小聲嘀咕,“我竟然沒對你幹別的?!”他放下小黑,看了看床上和地上,“我的衣服呢?”
“洗了。”禮諶從衣櫃裡拿出一套夏裝,“我沒有穿過。咱倆身形差不多,給你穿。”
宿業捕捉到一個重要資訊:“原來,這是你家!”他再次掃視一圈兒臥室,語帶調侃,“我之前倒是低估了你的身價。”說著,接過禮諶的衣服,“我去洗澡。”然後,順著對方的指引,一頭扎進浴室。
一手輕輕關上浴室的門,他狠狠把衣服扔在大理石臺面上,望著乾淨的鏡子,自嘲地笑了。沒想到,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跑到一禮家來了。難怪可以一直借錢給他,還筆筆那麼大額。住在一個臥室比沈澤家一室一廳的公寓都大的人,確實不需要催著他還錢。
他緩緩抬起頭,透過鏡子,可以看到,對面靠牆的一個大浴缸,旁邊是一個壁掛洗烘一體機。鏡子下面是足有兩三米長的大理石臺面,中間部分,摳出一個洗手池。
冷靜下來,聞到浴室裡有淡淡的檀香味,仔細尋找,浴缸角落放著一塊皂角。他走過去,拿起來看看。想到在白鹿寺浴室院,戒律師的諄諄教導。這塊檀香皂角,倒是讓這浴室有了些佛氣兒。
浴室門被人輕叩幾聲,傳來禮諶的聲音:“浴巾,給你放在門口臺子上。”
宿業立即開啟門,一把奪過對方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浴巾:“謝謝。”轉身把門關上。他其實沒想明白,自己到底為什麼事情鬱結。
難道是因為,發現一禮除了學僧身份之外,是個富豪?這富豪幫他還清了高利貸,有什麼不好嗎?可是,他才多大啊,怎麼會有這麼殷實的家底兒?
鬱結也好,生氣也罷。他沒有跟自己過不去,好好享受了一把,大浴缸裡,泡澡的感覺。不得不說,確實很舒服。等到他小睡一覺出來,臥室裡沒找到一禮的身影。
遮陽簾已被拉開,陽光透過落地窗,灑在臥室。小黑趴在地上,懶洋洋地晾著肚皮,一身黑毛,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
宿業走過去,坐在小黑旁邊,摸著順滑地皮毛:“看來是他把你帶回來的,條件好了,你這一身皮毛看起來很值錢。”
小黑正享受著按摩,彷彿聽懂了似的,“嗷嗚”一聲,離開魔爪,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出去。
宿業起身去抓,迎面撞見禮諶,瞬間變了臉色:“你來的正好,感謝你借住一晚,我先走了。”
禮諶閃身把人攔住,躊躇一瞬:“你不用再去夜總會工作了,也不需要擔心高利貸找上門。”
宿業震驚望著對方:“你做了什麼?!”
“我幫你把剩下的五萬還上了。”
“你!”宿業一手抓著禮諶的衣領,“你把五萬給誰了?!”他記得很清楚,慕璟還在海上漂著,不可能收錢。
“錢交給夜總會的經理了,他自然會轉交給他的老闆。”
宿業鬆開手,偏頭斜視著禮諶:“這才是你脫離學僧身份禁錮,真正的做事風格嗎?”他沉下一口氣,“你好有錢,好有本事啊。”一句話,聽不出是調侃還是讚歎。
他從床頭櫃找到自己的手機,卻死活點不亮螢幕,煩躁地揣進口袋:“謝謝你的慷慨解囊,我現在去另找一份工作,賺錢還你。”
“你欠我十萬,不如直接為我工作。”
不敢相信這是從一禮口中說出來的話。宿業倒吸一口涼氣,衝著對方伸出大拇指:“好!”他兩手一攤,“請問富豪,想讓我做什麼?”
“我暫時還沒有計劃。”
“你想養著我?”
禮諶正欲解釋,手機響鈴。他看一眼螢幕,對宿業說:“我出去一下,你先安心呆在這裡。”他接通電話,邊換衣服,邊說著,“我現在出發,大約一小時內趕到。”
真打算養著我?!宿業有些哭笑不得,無力地倒回床上,看著天花板出神。他抓著小黑,盯著那雙黑豆似地眼睛:“崽子,你說是他有問題,還是我有問題?”
“嗷嗚~”小黑掙脫他的手,在偌大的臥室,跑來跑去,到處撒歡兒。
“你看起很享受這裡的生活。”他嫌棄地冷哼一聲,“狗就是狗,連點兒自尊都沒有!”看了看自己點不亮的手機螢幕,無能狂怒,“你倒是借我個充電器再走啊!”
他猛然意識到什麼,一個烏龍絞柱,衝向落地窗前,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震住。
這是一個獨門獨院的別墅,身處二樓,一眼看到下面中式庭院,中央一個偌大的花壇。在花壇最中心的位置,有一個兩米多高的漢白玉蓮花座,上面座著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太子像。蓮花座的四周,有清澈的水柱,不斷向斜前方噴灑,沐浴太子像,形成活水迴圈。
此時,一輛黑色商務車,緩緩出現,駛向大門口。厚重的大門,自動滑向兩邊,待車子開出去,又自動關上。
宿業有一種直覺,一禮坐在車上。他目送著車子消失在視線裡,轉頭看著臥室,自言自語:“我找個充電器,不過分吧?”
他首先拉開最近的床頭櫃,裡面什麼都沒有。又繞到床的對面,翻找另一個床頭櫃,依然毫無所獲。末了,把目標放在博古架,正小心翼翼地翻找著,被一張照片吸引住目光。
宿業繞過博古架,看清楚佔據大半牆面的照片。
上面一共四個人,前排坐著一對穿著婚紗禮服的青年,估摸不到三十的年紀,臉上皆洋溢著歡喜。
在他們之間,站著一位漂亮的小女孩兒,看起來是個小學生,一雙有神的大眼睛,嘴角掛著甜甜地笑容。
在三人身後,站著一個半大小子,雙手分別搭在兩位中年人肩頭。一雙引人注意的丹鳳眼,臉上帶著些稚氣,不苟言笑,散發著少年人該有的自信。
儘管有些區別,宿業還是能夠憑著那雙丹鳳眼認出,這全家福裡的少年,就是一禮。照片上看,每個人都透著幸福的氣息。他不禁想起,在白鹿寺那個晚上,發燒的一禮,夢中無助地哀求著。
他哀求的「媽媽」,會是這照片上的女士嗎?
樓下傳來輕微地開門聲音,宿業警覺起來,跑到扶梯拐角,向一樓窺視。
一位看起來年近四十的阿姨,穿著樸素的行頭,拿著幾樣打掃用具。進門後,抬頭看一眼二樓。
宿業機敏地躲開阿姨的目光,退回到臥室。果然富豪,還有專門負責打掃的阿姨。
豈料,估算錯誤,門外腳步越來越近。他四處瞧一眼,迅速拉開落地窗,躲到外面露臺。
一眼看到院中有位大叔,正在修剪花草。為避免對方發現,他立即蹲下身,藏身在窗邊的角落。從縫隙看到阿姨走進來,放下工具,收拾床鋪,擦拭傢俱,走向落地窗。
真是背到家了。宿業左右看看,發現身後兩米左右的位置,還有一個露臺。按照屋內的結構來說,這個露臺後面,應該是剛才用過的浴室。
看到地上影子,他來不及細想,爬上石砌的欄杆,稍微調整角度,一個定點跳遠,落在欄杆上,接著一個搶背,進入露臺。
本想直接穿過浴室,蹓出去。但想到主臥和衛生間一牆之隔,他打消念頭,蹲著身子,一步一步從左挪到右,在欄杆縫隙,看到第三個露臺。
“我在這兒跟您老玩兒捉迷藏呢?”他小聲嘀咕著,瞧一眼院落,趁著大叔沒注意,阿姨低頭掃地的間隙。手腳麻利地爬上欄杆,一躍而過,穩穩落入第三個露臺。
他仍是不敢起身,匍匐到落地窗。在微風鼓動遮陽簾時,再三觀察屋內,小心翼翼地拉開窗,翻身進去,隨手關上落地窗。
這是一間臥房,比起旁邊那個,顯得小了很多。不過,該有的設施,一樣不少。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亂,看起來是起床就匆匆離開。
會是誰住在這裡?他陷入沉思,好半晌反應過來,忍俊不禁。既然他鳩佔鵲巢,從主臥醒來,那秉持君子作風的主人,估計就是在這客臥睡了一覺。
聽到阿姨哼著經典歌曲,在隔壁打掃。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客臥門口,暗自思忖,難道要順著露臺,一個個跳回去?!
宿業使勁兒搖搖頭,能跳過來,除了高度問題,還有運氣成份。再跳回去,萬一演砸,一個失手,直接摔下去,那可太丟人了。
他看向客臥左邊,一米開外,有一扇緊閉的木門。在它的左邊,是一個敞開門的房間,根據光亮角度來看,應該是這二層小樓的最左側。
“嗷嗚~”小黑不知從哪兒躥出來,顛兒顛兒地跑向他。
“小傢伙兒。我剛擦乾淨地面,你不要亂跑。”阿姨語氣溫和。
宿業瞪了小黑一眼,聽到阿姨腳步即將邁出洗手間,他不假思索,躲進最左邊的屋子。一回頭,看到小黑在他腳邊,歪著小腦袋,“嗷嗚~”
“噓~”宿業俯身抱起小黑,壓低聲音教訓,“崽子,你給我閉嘴!”為避免把阿姨引來,他把小黑丟出房間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欣賞著禮諶家的書房。
也不知是有收藏癖,還是真的博覽群書。反正這偌大書房,除了一邊窗,一邊門,其餘靠牆的地方,皆是書架。汗牛充棟,堪比城市的小型書屋。
在他面前,一張長方形實木書桌,上面放著檯筆記本,幾本書,一個造型別致的筆筒,一盞頗有年代感的檯燈,以及一個鏤空雕刻的純銅香爐。
正隨手翻著桌上的書,猛然察覺小黑進來了。緊接著,阿姨的身影出現在門口。
宿業身子一縮,躲到書桌底下,暗自決定,小黑要是敢把阿姨引過來,他就敢把這崽子光亮的皮毛扒了!
好在,小黑靈性的保住了自己的皮毛。順便,把阿姨也帶了出去。
哪怕聽見一樓的大門開了又關,宿業還是在桌子底下躲了好一會兒,才敢爬出來,站到扶梯口,謹慎地看看一樓,鬆了一口氣。
一轉身,他赫然看到,扶梯的另一側有一扇玻璃門,門後是一個約莫十米長的浮橋。而在浮橋的另一端,是一棟三層樓。宿業又一次感嘆,有錢人家,就是不一樣。
他看著收拾到乾乾淨淨的主臥,一眼瞥見床頭櫃的充電器,果斷拿起來,找個插座,坐在地上,等著點亮手機。然而,他發現一個事實,手機壞了!
一拳憤憤砸在地毯上。屋漏偏逢連夜雨,這讓窮得只剩下十萬欠債的他,拿什麼買新手機?!
經過一下午的洽談,年輕的集團太子,在良友的幫助下,成功簽下一家頭部硬體供應商。謝絕了對方盛情邀請的晚宴,兩人趕回鹿垣。
禮諶疲累地靠在真皮椅背上:“今天辛苦你了。”
行逸笑著看了禮諶一眼:“你和我客氣什麼?都是為了公司,應該的。”察覺到對方面色不太好,想來是昨晚夜總會的事情,沒少折騰,“睡一會兒吧,離你家還挺遠。何況,現在堵車高峰期,估計要一兩個小時。”
“集團最近事情多,人手倒不開。”禮諶看一眼行逸,“我知道你是放下部門工作,特地陪我來的,謝謝。”
“行了,行了,別謝了。”行逸察言觀色一番,“他還在你家?”見禮諶輕微點點頭,“你準備帶他進天地嗎?”
“我沒想過。”禮諶轉首望著窗外,“我還沒想好,如何安置他。”他不太想聊這個話題,“下一次,你能別開這輛引人注意的跑車辦公嗎?給人一種,天地集團找倆紈絝子弟來談合作的錯覺。對方虛高價格,與你這車脫不了關係。”
行逸哈哈一笑:“我把裕陽送到圖書館,就去找你,沒來得及換車。”他頓了頓,“而且,我看了集團停車場裡剩下的車,都不太能拿得出手。我這可是私器公用,奉獻精神。”
車子開到大門口,已經是晚上九點多。偌大別墅,只有院牆亮著幾盞白熾燈,兩座浮橋相連的三棟樓,籠罩在一片黑暗中,沒有一點光亮。他不由得坐直身形,狐疑望著屬於自己的那三分之一。
行逸也注意到這一現象:“怎麼沒亮燈?他該不會跑了吧?”
“腿長在他身上,去留是他的自由。”禮諶說的雲淡風輕,開啟車門,囑咐良友,“早點回去休息吧。”
行逸在目送禮諶下車時,忍不住問出口:“你有想過把他塞進軟體研發部嗎?”
“天地不是白鹿寺。到手的機會不珍惜,就會從指縫蹓走。”
行逸衝他比個讚的手勢,在車門關閉後,繞過花壇,看一眼仍舊望著黑漆漆二樓窗戶的禮諶,自言自語:“怕是真的陷進去了。”他看一眼手機,大驚失色,一腳油門,飛速下山。
禮諶在樓下站了好一會兒,輕聲嘆氣,開門進屋。屋子裡與往常同樣安靜,只有月光透入,留下滿室昏暗。除了昨夜的例外情況,一切彷彿與過去沒什麼不同。
順著扶梯走上二樓,停步在主臥門口,借月光看清楚室內。他眉目舒展,嘴角上揚,一掃剛才的黯然。
一人側臥在地毯上,抱膝團成個球狀,手裡摟著一隻小黑狗,呼吸均勻,偶爾輕微地呼嚕聲。
他放輕腳步靠過去,還是沒能躲過小黑靈敏的耳朵。沒來得及阻止,小黑一抬頭,看到是主人,高興地奔向他。
宿業被驚醒,迷迷糊糊看到一雙腳,嚇得他一個激靈。坐起身,看清楚,原來是禮諶。
“你怎麼一聲不響地站著?也不開燈。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啊。”
“困了就到床上睡吧。”禮諶開啟燈,翻出睡衣,抱著走向門口。
“你幹什麼?!”宿業一手撓撓後腦勺,“這是你家,我去睡客臥。”說完,起身去了客臥。半晌反應過來,不對啊,怎麼就心安理得的住下了?!也太沒骨氣了!
他果斷回到主臥,想要找大少爺說道說道。可禮諶已經不在屋裡,倒是隔壁浴室傳出水聲。
想到禮諶家的一個特殊點,他輕手輕腳走進浴室,一手推開門。不出意料的看到,浴缸裡的禮諶,滿臉震驚之色:“你怎麼進來了?”
他強忍著笑意,一本正經,做出勉為其難地樣子:“大少爺買了我,我當然要服侍大少爺洗澡咯。”
禮諶有些無奈:“別胡鬧,把門關上。”
宿業眼珠一轉,爽快說一聲:“好。”轉身把門關上,然後回過頭,拍拍巴掌,走向浴缸,驕傲地報告,“門關好了。”
“我的意思是,你走出去,把門關上。”禮諶一手扶著額頭,指了指門口,“快出去。”對方置若罔聞,離浴缸越來越近。他避無可避,情急之下,一手抓過浴巾,攤在水面,遮住腰身,無可奈何地說,“宿業,你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成功捕捉到對方眼中的慌亂,宿業終於繃不住,得逞地笑著。他故意半蹲在禮諶跟前,一手撐著浴缸邊緣,湊近對方耳邊,小聲說著,“大少爺,你臉紅了。”話才說完,就見對方耳垂逐漸泛紅。他一手伸到浴缸,攪和幾下,笑問著,“水不熱,怎麼你耳朵也紅了?”
聞言,禮諶倏然轉頭,不想唇瓣意外觸及近在咫尺的臉頰,一股溫熱由唇邊傳來。
四目相對,才知是誰目光躲閃,紅了臉。
“我玩兒夠了。”宿業逃命般地離開浴室,一頭扎進客臥,把自己蒙在被子裡。腦海裡是揮不去的,禮諶望著他的目光。臉上是退不去的,那一瞬間的觸碰感覺。想到對方把浴巾泡在水裡,他趕緊找出一條幹爽的。本想叫小黑送去,但它太小,實在是擔不起這個重任。
宿業鼓起勇氣,一路倒退著進入浴室,目不斜視,把浴巾放在浴缸的邊緣,大步流星地出去,順便關好浴室的門。
原本是因為太餓,才縮在地毯上睡覺,緩解飢餓。現在醒過來,肚子又開始唱空城計。
小黑不知從哪兒叼過來一個袋子,送到他手邊:“嗷嗚~”
宿業看了看袋子裡的東西,一臉欣慰:“好崽子,沒白疼你。不過,這玩意兒,你吃還行。我吃了,怕是會退化。”他抓出一把狗糧,放在掌心。看著小黑吃得香,肚子更餓了。
眼角瞥見禮諶從門前走過,開啟那扇關閉的木門。被內中透出些橙黃的光亮吸引,他躡手躡腳地,貼著牆邊靠過去,看到內中景象,頓時覺得時空倒轉。
一間不大的佛堂。正對面是一扇不足兩米寬的落地窗。兩邊書架靠牆,上面放滿了三藏經典,以及一些法器和供養具。其中一塊地方,放著張供桌,居中一個造型別致的黑匣子,上面一尊金燦燦的佛像。香燭供果,一應俱全。一柱檀香,嫋嫋青煙。
在供桌前面的地上,一張有些破舊的蒲團。禮諶穿好僧服,盤膝坐在蒲團,雙目微闔。
腦海中浮現禮諶在白鹿寺時說過的話:“修佛在心不在身,更不在外界環境。”離開白鹿寺,依然能堅守自己的佛心,這讓宿業大為震撼。彷彿又回到了白鹿寺,眼前還是那個虔誠向佛的一禮。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,坐在對方旁邊,學著打坐,實則心猿意馬。
腦子正在神遊著,不料肚子提出抗議。在安靜的佛堂,顯得特別響亮。
禮諶睜開眼,看到旁邊坐禪的人,狐疑問道:“你難道沒吃飯?”
宿業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,點點頭:“你家廚房硬體挺齊全,可軟體全無。”
“我以為,你會到那邊……”他頓了頓,似乎明白了什麼,“你就這樣在房裡呆了一整天?”
“嗯。”宿業做出委屈地模樣,“還被迫和你們家傭人玩了局捉迷藏。不過,那個阿姨脾氣真好。小黑到處破壞她的勞動成功,她都沒生氣,說話細聲細氣的。”
“阿姨在禮家很多年了,你如果不躲著她。她一定會帶你到旁邊一樓餐廳,吃個飯。”
“我才不去!”他不悅地說,“要是被他們看到,我怎麼介紹自己?難道要我告訴他們,我是你們家大少爺,十萬塊錢買回來的。現在被大少爺,金屋藏漢。”
禮諶皺眉聽著,心頭沒來由的一沉。他恍然大悟,只想著把人從是非之地拉出來,卻忽略了對方的自尊心。同時,他又有些高興。按照宿業的機智,完全可以找出無數理由,堂而皇之地站在阿姨面前。但是,他卻選擇了躲藏。可以不見,可以餓著,不能說謊。
禮諶非常欣慰,聽到宿業肚子又一次抗議,輕嘆一聲:“你吃個供果吧。”
聽到這話,宿業大驚失色:“你不是說供佛的,不能吃。”
“還記得經書中,佛陀割肉喂鷹的故事嗎?”他看到對方再次點頭,繼續說,“偉大的佛陀,不會坐視鷹餓死,又怎麼會吝嗇一個供果,而看著他虔誠的弟子受飢餓之苦呢。”
怎麼感覺正話反話都是你佛在說?宿業咂巴咂巴話中深意,拿起一個供果,嘗試找出邏輯漏洞:“佛陀是用自身的肉喂鷹。”
“那我用自身的肉餵你。”禮諶挽起袖子,把手臂舉到他眼前。
宿業略微一愣,抓著胳膊,作勢咬下去,在即將碰到的時候,換成手裡的供果,嚼了幾口,笑著說:“你還沒成佛,我不吃人肉。”
禮諶打算重新進入坐禪,聽到耳邊像個小耗子似地噶嘣,看了對方一眼:“這是佛堂,你到外面去吃。”
“啊?哦。”宿業就這樣被轟出佛堂,滾回客臥,啃著供果。他望月出神,喃喃自語,“我這個人比較自私,不希望你成佛。就算你一定要成佛,你只能是我的佛。”
三更半夜,慕璟才從海上漂回來,直奔夜總會。卻被丁經理彙報的訊息,當頭棒喝。他看上的人,沒了?!
“丁駿啊丁駿,枉你還是這兒的經理,連個人都看不住。”他氣得在辦公桌前,走來走去,“我走之前怎麼交代的?誰讓他去陪酒的?!”
丁經理一臉苦相:“璟少,沒人讓他去,是那位祖宗自己非要去。”
“他自己堅持去?”
丁經理使勁兒點點頭:“對方點名要他,他還真給面子。哄著客人點了咱家最貴的系列。”
“他喝酒了?!”慕璟擰著眉頭,明明是不喝酒的人啊。
“喝了。喝多少不知道。反正最後是讓那位客人揹走的。”
慕璟大為震驚,本不暈船的他,莫名頭疼,一個踉蹌,差點兒栽倒:“對方什麼人?”他看丁駿猶猶豫豫地樣子,火冒三丈,“啞巴了?!說啊!”
“沒敢問。”丁經理不著痕跡地退後兩步,“對方出示了您特定的黑卡。”
“我兄弟?”慕璟冷靜下來,在幾個過命交情的哥們兒之間,逐一排除,想不到會是哪一個。下一瞬,在丁經理的話中,找到線索。
“璟少,對方轉來的五萬,戶名是「行逸」。”
嚴格來說,行逸算不上他的兄弟。但行逸和他的一個好兄弟,有著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感情。這個人,就是莫名其妙失蹤三年,天地集團的太子——禮諶。
他自小喜歡結交各類朋友,並在年少氣盛的時候,學著書中的江湖義氣,親手製作了幾張象徵兄弟感情的黑金卡,分發給最要好的幾個兄弟,豪氣地放出話:“哪怕江湖險,兄弟在心中。”
而今,他失蹤三年的好兄弟回來了,並且趁他不在,扛走了他看上的,藏在夜總會的人。他立馬拿出手機,撥通電話,卻只收到:「您呼叫的使用者已關機……」
宿業忍不住打個噴嚏,迷迷糊糊地睜開眼。一眼看到小黑趴在落地窗跟前,曬著日光浴。窗外,陽光正好,微風吹動著遮陽簾,一切是那麼悠然愜意。
他習慣性地抓起手機,觸控式螢幕幕,對著黑屏想起來,手機壞了。煩躁地扔到一旁,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,已經是上午十點半。他一個激靈坐起來,暗道:“怎麼會睡這麼死?!都怪之前黑白顛倒,睡不好覺。”
一邊埋怨禮諶不過來叫他一下,一邊想著,昨天這個時候,阿姨房間都打掃完了。豈不是說,被發現了?!
待他來到主臥,看到並未收拾過的房間,放下心頭大石,阿姨還沒來。他把樓下樓上找了一圈兒,沒有發現禮諶的身影。大少爺的家裡,難道有很大買賣嗎?天天早出晚歸的,看起來比在白鹿寺做僧人還要忙。
一樓的大門開了又關。宿業好奇地站在扶梯旁偷窺,見阿姨在來來回回地拿東西。先是鍋碗瓢盆、油鹽醬醋,然後是幾種米麵,末了提著菜籃子,東西全部運送到廚房。
等到確定阿姨不會再進來之後,宿業下樓,到廚房看一眼。突然感覺這裡有了煙火氣兒,軟體設施,一應俱全。剛才菜籃子裡的新鮮果蔬,也全部放在了冰箱裡。
他驚疑地看著這一切,不難猜到,是禮諶的交代。阿姨沒有上樓來打掃房間,應該也是禮諶提前囑咐過。這樣一來,既維護了他的自尊,也保住了佛的供果。他轉頭看一眼有些凌亂的主臥,走過去,抓起趴在上面的小黑,自動自覺地收拾起屋子。
個把小時過去,宿業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。雖然不比阿姨專業,但還算的上合格。他放鬆心情,躺在地毯上,想起壞掉的手機,暗自發愁。轉念一想,反正裡面就兩個人,一個他還在生氣的沈澤,一個估計發現他不見了,正在暴跳如雷的慕璟。手機壞了,反而清淨。
小黑在他跟前蹦來跳去,他開始羨慕這隻狗。可以無憂無慮地住在這裡,有人照顧。高興了就搖搖尾巴,賣個萌,不高興就獨自趴在一邊,誰也不睬。
宿業起身來到書房,拿起一張白紙,提筆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寫下,於某年某月某日,欠下禮諶十萬元整,用於還高利貸。然後,把紙張對摺,放在客臥床頭櫃,用手機壓上。
禮諶坐車到了大門口,抬頭看一眼二樓。果然,又是漆黑一片。他輕手輕腳地開門進屋,乍然看到餐廳的燈亮著。
餐桌上放著一個偌大紗籠,裡面罩著幾碟素菜。做出這些的主人,正趴在桌邊睡覺。
不瞎的人,都能看出來。這是做好了,特地在等人。禮諶一隻胳膊擎在半空良久,不敢叫醒對方,一步一步,悄悄後退。不慎,踩到什麼。
“嗷嗚~”小黑痛到叫聲變了調兒。
也順便驚醒了宿業:“你回來了。”他一手揉揉臉,使自己清醒,“換衣服吃飯吧。”
“你自己吃吧。”禮諶說完,蹲下身,檢視小黑的爪子,輕輕揉著,“對不起。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專門為他撿起廚藝,想著用行動換個飽腹,等了半宿,對方卻絲毫不給面子。他頓時一股無名之火,冷嘲熱諷:“房是你的,住著你的,用著你的,食材也是你的。大少爺,您不吃,我有臉吃嗎?”
禮諶眉頭一皺,幾番欲言又止,放棄解釋:“我中午吃飯了。”
聽到真相,宿業心中的火氣霎時澆滅,並再次對對方的自律為之震驚:“你在家也守「過午不食」戒?!”
不得不說,很多時候,禮諶的想法與言行,很令旁人費解。就比如此刻,既然不吃飯,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。但他偏偏換好了衣服,回到餐桌,抱著小黑,坐在旁邊。
宿業看他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,一口飯半晌沒往嘴裡送:“你真的不吃?”他不得不說點兒什麼,緩和一下自己的尷尬。
禮諶搖了搖頭,低頭逗著小黑,一手不斷在給小黑的一直爪子做按摩。
“那你為什麼坐在這兒?”對方看了他一眼,沒有說話。他忍住沒砸個白眼過去,莫名其妙。吃下幾口飯,腦海中忽然想起,在白鹿寺第一次被行逸詬病程式碼的時候,對方三更半夜,跑到機房,像這樣坐在他旁邊,直到問題解決。
“你是特地坐這兒陪著我吧?”他不認為自己自戀,在看到禮諶動作明顯一頓,更加堅定心中的猜測,忍不住笑了起來,飯也吃得津津有味。
他是真的想盡量平上對禮諶的吸血,可是對方守著出家人的戒律,畫地為牢。他試探地問:“你離開白鹿寺,走舍戒儀式了嗎?”
禮諶無聲的點點頭。
猜中了!他眼前一亮:“我記得,師父說,舍戒返家,只需要恪守五戒。其中,不含過午不食。”說著,拿起乾淨的筷子,夾起素菜,放進碗裡,推到對方跟前,“那你嚐嚐我的廚藝。我對佛祖發誓,全素,不含任何葷腥。”
禮諶看著碗裡的菜,默默搖頭,把碗推給他。
好嘛。這不但守著「過午不食戒」,還守著「食不言戒」,彷彿在和空氣聊天。他匆匆吃完飯,收拾乾淨餐廳和廚房:“好了。你的坐牢任務完成。不用在這兒陪著我了。”
禮諶當真放下小黑,站起身,倒是沒直接上樓,而是對他說:“跟我到客廳來一下。我有事情和你說。”
望著對方率先走出廚房的背影,宿業心裡泛嘀咕。沒看出來生氣,這又是要說教什麼嗎?
禮諶坐在沙發上,示意他也坐下:“你有什麼打算?”
宿業站在單座沙發旁,整個身子向後一仰,倒在座位上,一腿著地,一腿搭在沙發扶手,隨意晃悠著,雙手一攤:“沒有。大少爺怎麼安排,我就怎麼做。”
禮諶聽得蹙眉:“別人安排,就不是你自己的人生了。你應該把現在當作是人生一次新的開始。仔細思考,好好規劃。”
果然,說教,雖遲但到。宿業語出調侃:“大少爺,道理我都懂。可是,那是十萬塊啊!換成硬幣能活埋了我,哪有人生可言。”他頓了頓,“何況,我覺得讓你禮諶大少爺養在這金屋裡,也沒什麼不好。有吃有喝,沒事兒就逗逗狗。”
“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。”禮諶搖頭嘆氣,“你如果這樣想,就不會始終在這二層樓裡,不願意被其他人知道。”
“你愛信不信。”被戳中軟肋,宿業起身。卻在路過對方跟前時,被抓住手腕,示意他坐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