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總笑哈哈地說:“來到海邊,只談生意,枯燥無聊。不該是年輕人的作風,更不是我的作風。”說著,伸出一隻黑黢黢的,五指短粗好似熊掌的手,在桌上一拍,提出建議,“咱們來個水上摩托艇的競賽,調節調節氣氛。”
他剛說完,旁邊的老張忙不迭地出聲附和。
宿業透過觀察,終於明白禮諶是怎麼從兩人之中,正確找到吳總。因為老張一開口,就暴露出來是個狗腿子,只會順著吳總的話意說。
他暗自佩服禮諶的觀察入微,心思機巧。忽地想起來,太子爺不會游泳。還在拼命想轍的他,聽完吳總的話,又一次發現自己的目光短淺。老總怎麼可能隨便下水,跟人競賽?!
不過,這倒是給了他一個機會,不等禮諶說什麼,他一口答應下來。和小司一起,跟著導員來到俱樂部的更衣室。
“我都聽手下人說了。”慕璟走近宿業,面上有些擔憂,低聲問,“你會玩兒水上摩托艇嗎?”
“我們窮人,沒機會浪。”宿業迅速換好衣服,“有錢人可真會玩兒,也真不拿人當人。”
“你是說禮諶,還是老吳?”
“當然是那個姓吳的!”他憤憤說著,“那種一身膘的廢物,能做到集團老總,一定是運氣使然!早晚會有運氣用完,窮困潦倒的一天!”他說這些的時候,完全沒有避著不遠處換衣服的小司。
慕璟不禁為宿業擔心,可又不能替他上場。只好叫來手下人,把自己那輛摩托艇,借給他。並且找了俱樂部最專業的人,耐心仔細地指導他。
宿業認認真真地聽著,活動活動筋骨,套上輕薄的救生衣,淌著海水,騎上藍色的摩托艇,對禮諶送上個自信的笑容。他戴上護具,看一眼旁邊動作利索,坐在橙色摩托艇的小司,心知對方是個熟手,倍感壓力。
他沒有條件玩兒摩托艇,甚至不會騎摩托車,離這玩意兒最近的時刻,全是坐在禮諶的仿賽後座。還有就是今天看著有錢人在海上玩兒這玩意兒,說真的,挺羨慕。
即將開始的競速賽,引來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點的人們。有的吹著口哨喊加油,有的和朋友用今日開銷為賭資,壓藍艇橙艇,哪個會贏。
兩艇先後在起點下水,由於浮力和海浪,使得摩托艇一直在搖晃。
宿業兩手握著車把,儘量放鬆肌肉,順著擺動幅度,保持平衡,同時抓緊時間,用心留意海上那些有錢人玩兒摩托艇的技巧,努力多記住一些。他在導員的幫助下,成功啟動摩托艇,抬頭髮現小司已經準備妥善,站在艇上,目不斜視地盯著海面。
隨著一聲哨響,對手一馬當先地衝出去,眨眼就在數百米開外。他手忙腳亂地給油上擋,摩托艇在憋勁兒之後,猛地衝出去。車頭率先壓進海里,炸出數米高的浪花。復又探出海面,一路大幅度胡亂搖晃地向前。
老張毫不掩飾地哈哈大笑:“就這?他那姿勢,那個起步,一看就是沒騎過。”
“說不定,禮總是有意讓著咱。”吳總墨鏡擋住眼睛,卻沒掩飾住臉上露出地不屑表情。
兩人的每一個字都進入禮諶耳中,他佯裝沒有聽見,只對在海上艱難控制摩托艇的宿業,隱隱擔憂。一個明明沒有騎過摩托艇的人,為了他將危險拋擲腦後,與困難抗爭,與大海搏鬥。
海上橙色的摩托艇,已經消失在眾人視線中,藍色的才逐漸穩住,並站起身,試圖奮力追趕。
岸上看熱鬧的人開始低聲議論:“實力懸殊,這還用看?肯定橙色那個贏了!沒意思,沒意思。”
宿業把速度提到最高,拉近與對手的距離,橙色摩托艇漸漸清晰出現在眼前。對手突然減速,一個神龍擺尾,向他直衝過來。
“糟了!”他心中一凜,“吳總既然提出比賽,又怎麼會讓這場角逐,只是競速那麼簡單又無趣?對手特地跑到攔截網附近才出手,是為了不讓海岸上的人看見。”
一瞬間的恍神兒,小司駕駛著摩托艇,眼看就要撞上,速度不減反增。他連忙握緊車把,向外一轉。兩艇錯身而過,在摩擦下,發出刺兒的聲音。
宿業心中明白,這是隻有一艇能到終點的意思。他略微眯了眼睛,看一眼轉頭又一次衝過來的小司,毫不猶豫地迎上對方,心道:“豁出去,也要讓你老闆這輛艇報廢!”
小司技術嫻熟,輕而易舉地躲開,在浪花中,向宿業送上一個挑釁意味十足地笑。
慕璟也在關注著這場競賽,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,心道:“怎麼還沒見往回跑?宿業跑地慢也就罷了,吳老闆那個總該能看到回來的跡象啊。”他拿起對講機,吩咐在海邊艇上的一個員工,“誰騎過去看看,沒有異常就回來。”
短暫的時間裡,兩人已經在海上用摩托艇較勁幾個回合,皆是全身溼透,艇的邊緣因為這場角逐,留下不少戰績。
宿業忙裡偷閒,瞭望沙灘,發現依稀可以看到人影,心中竊喜:“這小子技術雖好,卻過於專注把對手掀翻到海里。以至於沒有察覺,我有意把戰場往海邊拉。現在,岸上的人,應該能夠看到兩人角逐的情況。”
他冷靜觀察眼前的情勢,看到有幾個騎手在不遠處轉圈兒,乘著海浪,飛天遁地。這些人給了他靈感:“我為什麼要和你硬碰硬?!”
心知論技術贏不了對方,他險險避開小司的又一次撞擊,抓住海浪逼近的瞬間,雙腿後蹬,用最大力氣提起雙把,使摩托艇翹頭,乘浪飛出百十米。趁機一鼓作氣,先衝向終點線。
可惜,沒等速度完全提起來,身後嘭地一聲響。他來不及反應,已被另一輛摩托艇撞上,先後翻在海里。
“宿業!”禮諶驚呼一聲,起身奔過去。
慕璟從另一個方向衝過來,眼疾手快地抓住他,呵斥:“幹什麼?!你又不會游泳!有救生員!別下去添亂!”
不帶他發號施令,幾名訓練有素的救生員,早已下水,騎著摩托艇,一路開到事發區域,先後扎進海里。
每一秒都變得特別漫長,兩人焦急地望著海面,不約而同地擔心:“萬一他不會游泳呢?!”
“再去幾個人!把艇翻過來,看看是不是人被扣在下面了!”慕璟拿著對講機,高聲喊著。
三分鐘過去,慕璟心中不安起來,把衣服鞋子一脫,手機交到禮諶手裡:“我下去看看。”說完,赤著腳丫,跑進海里,騎上一輛摩托艇,飛速開到失事區域,躍進海中。
五分鐘過去,吳總這會兒也坐不住了,起身走到海邊,心道:“可別真玩兒出人命啊。”他越過屁顛兒跟過來的老張,看一眼雙手合十,望著失事地的禮諶,若有所思。
就在這時,有人大喊:“找到了!”一句話,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。
宿業率先從海里冒頭,另一手,竟是奮力把小司從海里抓起來,對最近的救生員說:“他……暈過去了……快……救他……”救生員從他手裡接走小司,他自己則毫無力氣,緩緩下墜。
慕璟立即游到宿業跟前,一把抓住即將被海拽下去的人,二話不說,帶上摩托艇,用最快的速度,開回海邊。這才得空,轉頭看一眼身後的人,手忙腳亂地為其卸下護具。
“禮諶……我……贏了……”
禮諶不假思索地趕過來,正巧聽到這句話,眼看著宿業對他扯出個笑容,暈了過去。他面上一怔,很快反應過來:“去醫院!”
慕璟攔住他,低聲提醒:“他為你賺來的機會,不能輕易浪費。你去擺平吳總,我保證你能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人。”
禮諶還想說寫什麼。俱樂部的專業人員已經圍過來,有條不紊地指揮著,把兩個昏過去的人,抬到醫療小屋。慕璟跟著他們離開,臨走時,用眼神兒示意禮諶,機不可失。
“禮總,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聊聊?”
“好啊。”禮諶目送著宿業被抬走,收回目光,“吳總,請。”
宿業醒來,一把抓著旁邊的慕璟,迫切詢問:“禮諶呢?那個姓吳的,可別不認賬!”
“就知道禮諶!”慕璟脫口而出,驚覺話不對,強行壓下關切,“他在和老吳談買賣。”頓了頓,故作憤怒,“我那可是最新款的摩托艇!被你一趟整成那個樣子!你說說,你要怎麼補償我?”
得知自己不顧一切,幫到了最想幫助的人,他傻笑著躺回床上:“你想我怎麼補償?”
“宿業。”慕璟最終沒有忍住,“在你心裡最重要的人,是禮諶嗎?”
由於兩輛摩托艇翻在海里,揚帆俱樂部的人員,花費很大功夫清理海面。避免意外發生,直到下午三點,才收起攔截線,大型海上娛樂設施重新陸續下水。
“對不起。”小司吊著一條手臂,另一手提著自己的鞋,赤腳走在沙灘上。
“各為其主而已。再說了,受傷的是你,幹什麼和我說對不起?”宿業一邊走,一邊不斷甩掉鞋子裡的沙。心中慶幸自己水性可以,只是過渡用力加上肌肉緊繃,導致昏厥。休息個把小時,已是生龍活虎。
“當時那種情況,你完全可以自己遊走,卻選擇游過來,幫我從艇下脫身。”小司認真地說著,“謝謝你,救命之恩,我記下了。”
宿業看了小司一眼,心道:“腦滿腸肥的吳老闆,能收到你這樣的人做心腹,用光了幾輩子修來的福報吧?”
“沒有那麼嚴重。就算我不撈你,也有救生員會撈你。”他頓了頓又道,“我撈你,只是為了給我的老闆,增加能夠和你的老闆談業務的籌碼,促使雙方達成合作。你真的不必太過放在心上。”
小司衝他笑了笑,露出一口大白牙,沒再說什麼。
兩人根據慕璟的指示,來到海邊一間小茶室的門口,不約而同,一左一右的站著。面對一望無際的大海,看著海上恢復遊樂的人們。偶爾,有海鷗忽近忽遠,在海上盤旋而過。
夕陽漸漸下沉。等到禮諶從茶室出來,別說海上沒人了,就連沙灘上的人們,也早就收起帳篷,攜帶親人朋友,踏上回家的路。而他和禮諶,並肩走向停車位。
“怎麼樣?成了嗎?”宿業按耐不住,一臉期待地望著禮諶。
禮諶注視著他,輕輕點點頭。
“太好了!”他情不自禁,跳起來緊緊抱住禮諶,打心裡為第一次幫到了太子爺而開心,“走,上車!”他拉著禮諶的手腕兒,高高興興地來到路邊,一手拉開後座,笑著說道,“諶少,請。”然後,關上車門,坐到主駕駛。
天色已晚,道路兩旁路燈全亮,路邊的各種小店攤位,點上五彩絢爛的燈光。沙灘上,不知是哪位有錢的大老闆,開始了篝火派對。這會兒,也是海邊遊客撤離高峰期,沿海路堵到沒辦法起步。兩人坐在車裡,等著路況好轉。
“今天,非常感謝。”
宿業沉浸在幫助禮諶的喜悅中:“小事而已。可以為諶少效勞,是我的榮幸。”
“我是真誠的向你道謝。”禮諶語氣溫和誠懇。
他檢討自己的輕飄,透過後視鏡,看向後座,赫然發現,禮諶也正在看著他。目光交接,他慌亂地避開,看向窗外,淡淡說道:“我也是真誠的為能夠幫助你,感到榮幸。”
幾個皮膚黝黑,戴著墨鏡的年輕人,穿著花裡胡哨的背心和沙灘褲,戴著腰包,趿拉著涼拖。從沙灘走上羊腸小徑,在路過太子爺的車身時,評頭論足一番,相互推搡著,穿過馬路。
他其實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上岸的,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躺在醫療小屋。但慕璟告訴了他事情經過,告訴他意識不清時,笑著說出的唯一一句話:“禮諶,我贏了。”
然後,對方還像個情聖一般,把他對禮諶的感情,深刻剖析,做出結論。
他沒有承認,也沒有否認。兩人相熟時日不短,在一次次佈施與被佈施中,他根本分不清,對禮諶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。他只想在自己的能力所及,竭盡所能地迴向佈施者。或許,只有當站在同一水平線時,才有資格去挖掘那份感情。
車內安靜了很長時間,禮諶出聲:“改天,你教我游泳吧。”
宿業收回目光,無所謂地隨口答應:“可以。只要諶少有時間。”他眼角瞥向後視鏡,見對方眼神一暗,半晌沒說話,試探著問,“做為交換,你能教我騎你那輛仿賽嗎?”
禮諶眼中重現光采,笑著重複一遍對方的話:“可以,只要你有時間。”他這樣做沒有絲毫擠兌的意思,而是察覺出,宿業自從發現可以利用碎片時間,拿技術賺錢之後。既要全天待命,又要完成手頭一個個專案,已經連續數日晚睡早起。往小了說,擔心對方疲勞駕駛,往大了說,擔心兩人在路上丟了命。
自打從俱樂部回來,確認能夠幫助禮諶,宿業的心情就像這七月末的陽光,天天燦爛無比。技術社群的完成交易單數量增加到兩位數,副卡進賬三五萬。簡直是,一片美好前景。
直到,他收到一封匿名私信,提醒他一直被外包公司利用,對方付給他的價格,只是甲方給外包公司價格的幾十,甚至幾百分之一。
他看完內容,自嘲地笑了:“這個時代,掌握人脈和金錢的人,何愁找不到個技術人員?我要是有人脈,還會跟他合作,做冤大頭嗎?”無論如何,對方是出於善意,他禮貌地回覆幾句廢話,刪掉兩人的交流。
老僱主發來訊息:“哥們兒,我這兒有個活兒。”
他鍵指如飛地敲下一行字,又快速刪掉,反覆數次,留下一句:“我最近很忙,再說吧。”發過去之後,合上筆記本,昏昏欲睡。忽地聽到開門聲,他立即站起身,發現只有禮諶一個人,伸個懶腰,不緊不慢地走到辦公桌前,“諶少,會議結束了?”
“中場休息,還有一輪兒。”禮諶一邊整理資料,一邊對他說,“我妹妹從海上回來了。辛苦你,替我去碼頭接她。”
“好。”他答應一聲,抓過車鑰匙。腦子裡浮現禮諶主臥全家福上那個笑容甜甜的小女娃兒,“我怎麼找她?”
“她叫禮樂。”禮諶笑著提醒,“你在白鹿寺時,見過她。應該還記得吧?”說著,匆匆拿過桌上的紙,寫下一串數字,“這是她的號碼。找不到,你就給她打電話。”
宿業這才知道,那個有點兒緣份的靚麗女生,就是禮諶的妹妹。也得知,禮樂很久沒在家,是因為所在舞蹈隊,被挑選到豪華郵輪上,一邊進行國際舞蹈交流,一邊做巡迴演出。現在,交流研討結束,跟著郵輪,回到鹿垣。
停好車子,來到碼頭時,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,其中多數人對著大海,翹首以望。
他找個人少的區域,撿塊大石頭,自在一坐,悠閒等著。既是為了等人,也是為了一睹豪華郵輪。順便看看,都是些什麼人物,會從裡面走出來。
隨著兩長聲地鳴笛,海上出現一艘巨大的郵輪,約三四百米長,六七十米寬,擁有七層樓,上千客艙,泳池甲板,以及各類海上大型娛樂設施。
隨著郵輪越來越近,頂層甲板上,不少人衝著岸邊揮手。郵輪緩緩靠港,艙門開啟,很快湧出一群男男女女。他們不同膚色,不同種族,說著各具特色的語言。
宿業由衷讚歎:“哇嗷~這一船的土豪,真是令人羨慕啊。”他站在石頭上,手搭涼棚,把從艙裡出來的年輕姑娘,一個個掃視過去,並未找到目標。
碼頭上的人少了很多,船艙裡也許久沒有再出來人。他心中一慌,連忙拿出手機,撥打對方電話。接通之後,那邊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。他跟著對方的指示,終於看到目標。
禮樂穿著一身運動裝,顯出板正修長的身材。上身套著防曬服,戴著遮陽帽,腳邊放著一個可愛的行李箱。
宿業禮貌地打招呼:“您好。諶少讓我來接您。”
禮樂略微蹙眉打量著眼前的人,打個響指,“我想起來了,你是我哥那個師弟!咱們在白鹿寺見過的!”她露出笑容,“你好,你好。謝謝你來接我。”
“您不必客氣。這是我應該做的。”宿業主動拿過禮樂的行李箱,引著對方一同去停車位。
禮樂一眼認出自家的車子,驚喜地說:“哇!我哥終於願意用這輛車啦!”她不等宿業開車門,已經自己拉開後排車門,坐進車裡,“啊!舒服。”
宿業迅速上車,繫上安全帶,“小姐,請問是直接回到別墅嗎?”
“小姐?!”禮樂哈哈大笑,“你跟我哥也這麼客套?你怎麼稱呼他?”
“諶少。”宿業熟練地起步上路。
“哦。集團的人都那樣叫他。”禮樂放鬆地靠在椅背上,“都什麼年代了,哪來的小姐?你比我大,叫我名字就行了。”她看一眼主駕駛的背影,“嘿!我哥他師弟,你叫什麼名字?”
“宿業。”
“你叫什麼?!”禮樂大驚失色,猛地坐直,身體前傾。她仔細望著宿業的側臉,“你之前見過我嗎?”
“在白鹿寺見過。”
“我說的不是那次,是在那之前。”禮樂有些著急,玉手在身前比劃兩下。
“沒有吧。”宿業覷一眼後視鏡,心道:“這丫頭怎麼神神道道的?難道是從哪兒聽過我?”他倏然想起來,“該不會是,警察告訴她,我的名字吧?那豈不是說……”
禮樂眉頭皺地更緊了,“沒有嗎?你這名字挺少見的。”她想起當初醒來,詢問警察,得知幫她報警的人的姓名,但也僅是知道姓名。為了避免父親和大哥擔心,她並沒有將事情告訴任何人。獨自偷偷打聽了一陣子,沒有找到。後來,就因為上船耽擱了。
她狐疑看著主駕駛的人:“你姓什麼?”
在辦公室埋頭忙碌整個下午的禮諶,把最後一點兒手頭業務處理完。看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:“該下班了,你怎麼不提醒我?”良久沒聽到回應,他轉頭看向身後,面上一怔,望著偌大的雕刻畫,悵然若失。
他把桌上檔案收拾整齊,電腦休眠。走到門口,順手關燈,離開辦公室。走廊上的聲控燈亮起,他不緊不慢地走向電梯,點亮唯一一部還在工作的電梯。一邊欣賞著樓外夜景,一邊等著電梯緩緩而上。
走近電梯,按亮大堂。空蕩蕩的電梯,孤零零的一個人。他站得像個雕塑,雙目怔怔望著電梯門出神。
電梯到達大堂,雙門開了又關。他回過神兒,按下開門,垂首走出電梯,透過閘機,走向大門。這個時間,旋轉門已經關閉,只留下自動感應的對開門。
當門開啟的一瞬間,門口的一輛車子,車大燈倏然亮起,吸引他抬頭望去,在看清楚對方後,忍俊不禁。
宿業有意把車橫在大門口,站在車的右側,靠著車身,一肘搭在車頂,擺出個瀟灑地姿勢,對著他狡黠一笑:“報告諶少,您的妹妹已經安全送回別墅。”說著,用另一手,開啟車門,“諶少,請。”
禮諶坐在車裡,時不時看一眼專心開車的宿業,猶豫了一路,沉默地回到別墅。一個坐在沙發上看雜誌,一個倒在沙發上,抱著筆記本看技術社群的文章。
小黑懶洋洋地趴在兩人之間的地毯上,昏昏欲睡。忽地聽到什麼,警覺地站起身。
“哥?!你人呢?!”禮樂地聲音,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二樓扶梯。
兩人相視一眼,不約而同地望去。
禮樂穿著一身少女粉的居家吊帶夏裙,探頭看一眼客廳。發現不僅是禮諶一人,她面上一紅。縮回腦袋,直奔主臥,開啟衣櫃,胡亂抓一件老哥的衣服穿上。兩手背在身後,走下扶梯,坐在宿業對面,赧然一笑:“哥,你這兒還挺熱鬧。”
小黑來了精神,顛兒顛兒跑到禮樂腳邊,轉著圈兒嗅一嗅。示好地蹭蹭,撒嬌打滾兒。
“嘿!你都長這麼大了。”禮樂兩手揉搓著幾近過膝高的小黑,“哥,小黑記得我誒。它長得好快啊。”
宿業早在看到禮樂探頭的時候,立馬換了個正襟危坐地姿勢,假裝專注地盯著筆記本螢幕。聽到對方說話,他抬頭衝對方微笑示意,又把視線放回螢幕。
“在船上那麼久,累壞了吧。”禮諶溫和地對禮樂說,“怎麼不早點休息。”
“我剛睡一覺起來。”禮樂衝著禮諶,故作神秘,“猜猜看,我給你帶什麼禮物了。”
禮諶搖搖頭:“這可把我難住了。你這次跟著郵輪,去過不少國家,範圍太廣,我可猜不到。”
“哎呀,你猜猜看嘛。”禮樂嬌聲嬌氣,“給你點兒提醒,大男孩兒都會喜歡的。”她頓了頓補充,“你出家前,特別喜歡的。”
“機車?”
禮樂用力點點頭,從身後拿出來一個精緻的盒子,遞到禮諶面前:“我記得你曾經為沒能買到這個絕版,耿耿於懷。我可是勞心勞力才找到一個肯割愛的人。”看到自家哥哥喜笑顏開,她得意地笑起來,塞到對方懷裡,“哈哈!我就知道你會喜歡!”
“謝謝小妹。”禮諶拿在手裡,反覆看看,嘴角始終掛著笑容。
宿業忍不住好奇,悄悄覷一眼,登時被吸引。
一個七八十公分的長方形盒子,上面許多奇怪的文字,最顯眼的地方,是一個與車庫裡的仿賽,一模一樣的機車。
原來是個仿賽同款的拼裝模型。以他們兄妹的對話來看,這模型價值不菲。他想趁機搜搜價格,可惜全網位移能找到的資料,只透露著兩個字——絕版。
“業哥,不知道你在這裡,禮物後補哈。”禮樂對他露出抱歉地笑容,一手握拳,落在禮諶肩頭,“都怪我哥,什麼都沒有說。”
“那我現在說。”禮諶看宿業一眼,對禮樂說,“宿業是我的朋友,給予我很多幫助,目前住在這裡。”他說著,一手揉著禮樂的腦袋,“以後,從浮橋過來的話,記得敲門。”
“哦。”禮樂乖乖點頭,做出個俏皮的鬼臉兒。
“你們聊。筆記本快沒電了,我先回房了。”宿業說完,逃一般地離開兄妹倆的視線。
禮樂目送著宿業上樓,轉頭搖晃著禮諶的手臂,小聲問道:“哥,你師弟喜歡什麼?有什麼愛好?”
聽到這個問題,禮諶腦子裡閃出一個金燦燦的字——錢!他啞然失笑,認真想了想,卻發現,宿業除了實用及必用之外,從未說過,喜歡什麼。或者說,從未在他面前主動說起,有什麼愛好。
他唯一能夠想到的,就是那天謝師素宴。宿業在和裕陽打主機遊戲時,提到過一句。他拿出手機,捯飭一會兒,遞到禮樂面前。
宿業躲在客臥,趴在床上,手邊是接近滿格電的筆記本。在禮樂出現之前,他已經很久不曾意識到,一直在寄人籬下。反而覺得,自己是個後付費的租客。畢竟這麼大別墅,太子爺一個人住也是浪費。況且,也沒白住,洗衣煮飯做家務,一樣沒少。
當禮樂出現在眼前時,他才猛然想起來,這事兒有多尷尬。即便禮諶給他定義了“朋友”的身份,可是要一直住下去嗎?他煩躁地推開筆記本,鑽進被窩。
如何與太子爺的妹妹處好關係,這事兒難為了宿業三五天。直到休息日的上午,他支支吾吾地向禮諶建議:“諶少,喊你妹妹過來吃飯吧。我多準備幾個菜,她愛吃什麼?”
禮諶幾番欲言又止,笑著說:“都行。”腦中不禁想起行逸的話,“你不覺得,你倆的相處模式,特別像兩口子過日子嗎?”他搖搖頭,並未起身去叫禮樂過來。
是有湊巧。禮樂穿得漂漂亮亮,來到這邊。徑自走進客廳,挨著禮諶坐下,把手裡的盒子放在茶几上,環視屋內:“哥,就你自己?”
“宿業在廚房。”禮諶看一眼包裝精緻,一尺見方的禮物盒,推測是小妹給宿業的後補禮物。
“誒?!”禮樂瞪大眼睛,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,找個角落,向廚房窺視。
裡面一人,穿著居家短袖,繫著圍裙,忙得團團轉。
“哇塞!哥,你師弟還會做飯呢。”禮樂一臉驚喜,彷彿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,“我突然夢迴逸哥在這兒的時候。”她半個身子貼到禮諶的手臂上,“我老哥人緣兒就是好,總有人樂意照顧你。”
“他會讓你想到行逸?”禮諶問。
“是啊。”禮樂點點頭,“逸哥當初過來住的時候,也是這樣,把你照顧的無微不至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禮諶不著痕跡地鬆一口氣,卻聽到禮樂還有後話。
“要不是性別限制,我絕對同意他做我的嫂子。”
“小妹!”禮諶稍微提高語調,驚覺自己的反應有些莫名,一手揉著禮樂的頭髮,“你忘了怎麼被行逸教訓的?還敢讓他做你嫂子?”他頓了頓,“你既然過來了,就留下一起吃飯吧。”
禮樂答應一聲,隨口說著:“業哥要是女生的話,做我嫂子應該也不錯。”
“小妹。”禮諶搖頭苦笑,“你對他認識尚淺,不知道他的脾氣比行逸還暴。這話,你可別在他面前說。”
“是嗎?”禮樂略微蹙眉,“我感覺他人不錯誒。”她想起什麼,小聲對禮諶說,“業哥有些地方,好像比你還古板。你知道他去接我的時候,管我叫什麼嗎?”她有意賣關子,正準備說出時,被人搶了先機。還是那熟悉的聲音,熟悉的稱謂。
“樂小姐?!”宿業備好飯菜,來客廳見到禮樂,熱情的打招呼。
禮諶強忍笑意:“我的小妹,也是你的。和我一樣,喊她樂樂。”
禮樂笑著點頭,拿起桌上的盒子:“給。業哥,後補禮物。希望你喜歡。”
沒想到禮樂是個行動派,真的送後補禮物。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,接過來,連聲稱謝。腦子裡飛速思索著,怎麼答謝對方,是不是也該準備個禮物?
禮諶就像能猜到他所想一般,說道:“這頓飯,就算是給小妹的後補接風。”
“快開啟看看。”禮樂催促著。
宿業滿懷好奇地拆開禮盒,拿出裡面的盒子,看到內中的人物,眼中盡是驚喜之色:“是里斯的手辦?!”他拆了手辦的包裝盒,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,擱在桌子上。
里斯擺出遊戲裡的經典招式造型,陽光少年,笑容無邪。脖子上戴著卍字標識的吊墜,穿著黑色寬鬆短袖上衣,內襯一件緊身背心,七分長的休閒褲,高幫板鞋。兩隻手上的黑色腕帶下,藏著電子裝置。
禮樂見他愛不釋手,笑道:“看來,我送對了。”
“謝謝。樂……”宿業一頓,生澀地改口,“樂樂。”心道,“就算這遊戲現在受眾不少,禮樂一個女孩子,絕對不會是其中之一。”他好奇地問,“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角色?”
里斯被宿業擺在床頭櫃的檯燈旁。如此,就可以在每天醒來的第一眼,看到這個命途多舛,不言放棄,最終掙脫枷鎖,改變自己的遊戲人物。
他趴在被窩裡,借朦朧月色,望著里斯。想起禮樂的回答,禮諶的反應。這讓他想到,謝師素宴那晚,禮諶是聽到他和裕陽的聊天了,只是不知道,聽去了多少?重點是,有沒有聽到他的矢口否認?
一覺起來,路過主臥,發現禮諶拿著未組裝的模型出神。他走過去,笑問:“要拼起來嗎?我幫你。”對方遲疑著點點頭。
兩人席地而坐,拆了盒子,倒出一大堆零件。小黑跑過來,挨著個兒地嗅了嗅,趴在一旁,用爪子撥弄幾下。
“這也太考驗人了吧?!”宿業拿著一本厚厚的指導手冊,隨意翻翻,抓過一小袋零件,仔細對照,忍不住咂舌,“好精緻啊,光兩個輪子,就需要這麼多東西拼起來。”
“把它組裝起來,你就對那輛仿賽有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瞭解。剩下的,就是實際上路的應變。”禮諶拿過一袋零件,一邊小心拆開,一邊對宿業說,“組裝過程中,你多看看這手冊,我記得裡面有好幾種語言。”
“你不需要參照?!”宿業震驚地看著禮諶,在對方露出自信地笑容時,豎起大拇指。
他翻看著手冊,千辛萬苦地拼裝起來仿賽的兩個輪子,頗為得意。再看禮諶,手邊一堆零件,基本沒動。
“諶少,你該不會是,吹牛了吧?”他用眼神兒示意,自己完成的輪子,又指了指對方面前的散件兒,“你這戰績不太行啊。”
“我把機會留給你。”禮諶誠懇說道。
宿業頓時說不出話。一個騎機車那麼熟練的人,自然對車有一定了解,又怎麼會拼不起來?明明特別喜歡,卻要隱忍剋制。別人進一步,他能退三十里。做事如此,做人如此。
“禮諶,你不會累嗎?”他不經大腦地問出口。
禮諶疑惑望著他:“什麼事?”
“所有事。”他略微低下頭,“我想幫忙,把你喜歡的東西完成。但是,我從未想過剝奪。學習的途徑有很多,我可以再找。”
“可我……”禮諶把話憋回肚裡,笑道,“那你幫我把它們都拆出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