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業愉快地答應下來,對照手冊,把所有零件分門別類地規整好。饒有興致地看著禮諶把每一個部件,由小到大,組裝起來。
窗外陽光由東向西,夏日的微風,陣陣吹入主臥,帶來一絲涼爽。兩人像孩子似的,趴在地上,看著共同協作完成的仿賽模型,眼中閃著光采,露出燦爛地笑容。
“真的和你那輛一模一樣啊。”宿業讚歎著,偷偷覷一眼禮諶,略微偏著腦袋,有意輕輕磕上對方的頭。想起多次坐著仿賽出門,本不適合帶人的機車,硬是擠上兩個人。由於貼地太近,總是能夠清晰感受到,對方心跳起伏。
但是,隨著三伏天的到來,兩輪變四輪,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一同騎車出去了。他私心作祟,一手悄悄繞到身後,搭在對方腰間,喚起手上漸漸模糊地感覺。
禮諶輕輕拿起模型:“把它放在哪裡好呢?”
“床頭櫃吧。”宿業真誠地建議,“這樣就可以每天看著它入睡,睡醒第一眼,還是它。”話剛說完,原本放在對方腰間的手下,突然一空。
禮諶起身,把模型擺在床頭櫃,順便坐在床邊,沉思片刻,對他說道:“你這個建議真不錯。”
他仍舊趴在地上,一手托腮,扯出個難看地笑容,心道:“你大概不知道,我此刻有多後悔。”
工作日的早上,宿業輕車熟路地把車開到天地集團,跟在車隊後面,拐進停車場。在直屬電梯前停下。
“你不用跟我上去了。我妹妹今天要去參加比賽,你開車送她過去吧。”禮諶翻看日程,“我今天應該不需要用車,你就幫我照顧她。比賽結束,把她送回家。”
“好。”宿業抬頭看一眼後視鏡,目送太子爺進入大廈。心道:“怎麼感覺變成專職司機了?”同時,深刻感受到,諶少對妹妹真的是無限寵愛。兩人感情,令人羨慕。
所以說,獨門獨棟,依山傍海,也不是十全十美。最起碼,沒車就出不了家門,是一大弊端。
車子停在專屬禮樂的房子外面,透過車窗,再透過客廳的落地窗。依稀看到屋內的裝修風格,與禮諶截然不同,充滿了舒心的暖色調。角落裡,有一個偌大的吊椅,裝飾著一圈兒不知真假的,五顏六色的花。
房門開啟,禮樂戴著天藍色大簷遮陽帽,穿著白色碎花的連衣裙,外面套一件白色輕薄防曬服,腳上一雙名牌運動涼鞋。一手關門,一手提著個極不相稱的運動揹包。
宿業立馬下車,迎上去,把包接在手裡,笑道:“上車吧。”
“謝謝業哥。”禮樂笑著坐到車裡,脫了防曬服,露出纖細的一雙胳膊,“辛苦你啦。”
“沒事兒。不然我也是閒著,你那個地方叫什麼?”宿業說著,點開導航。
車裡安靜無聲。他開啟中控的收音機,隨機了一個廣播電臺,裡面正在播放著古典音樂。不一會兒,聽到後排傳來優美地聲音。他抬頭看一眼後視鏡。
禮樂靠在椅背,旁若無人地哼著電臺裡的曲子,刷著手機。
“叮!”宿業拿出手機,匆匆瞥一眼內容,擱置一旁。
“哇嚯!”禮樂彷彿發現了新大陸,一臉驚訝,“你的手機居然是少女粉誒!”她一手搭在主駕駛的椅背,湊上前看了看,“業哥,我也有一個和你一樣的。被我哥拿去送人……”
她突然住聲,聰明的腦袋,把兩件事情串聯起來,尷尬地笑笑:“呃……業哥,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吧。”
“就是這個,謝謝你。”宿業溫和說道。
“不用謝,不用謝。我當時買了也是因為它好玩兒,擱在家裡吃灰很久了。棄之可惜。不過,”禮樂頓了頓,“業哥,你真的不介意它這個少女粉的外觀嗎?”
“哈。到了。”宿業看一眼窗外,“是這裡吧?”
這裡聚集著挺多少男少女,三五成群的走進一棟富麗堂皇,頗具古典特色的大廈。他主動幫禮樂提著揹包,跟在身後,“我在這裡等你。”
“不用了。裡面挺無聊的。我大概需要好幾個小時。”禮樂看了看四周,提議道,“業哥,你不如到處轉轉。我快結束的時候,給你打電話。”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,“給我吧。”
宿業躲開:“有點兒沉,我幫你拿進去。”
“嘿!禮樂!你怎麼才來呀?!”幾名少年快步走來,打扮不一。男生身後揹著與禮樂同樣的揹包,手上也清一色的提著另一個揹包。有女生挽住禮樂的胳膊,“快點一起進去啦。”
禮樂從宿業手裡接過揹包:“晚點兒見。”轉手就被一個非常紳士的男生接過去,和著同學們,有說有笑地進入大廳。陽光朝氣的少年,總是能給人帶來如沐春風般的美好。
一句鼓勵囑咐的話,始終沒來得及說。
宿業回到車上,想起來手機訊息,點開給禮諶回覆:“已經安全送達。我現在過去。”他迅速起步掛擋,壓著市區最高限速,趕去天地集團。
“最近啊,發生一件年輕人跳樓輕生的事情。一個年僅二十歲的大專生,從某培訓機構的大樓跳下,當場死亡。”
電臺裡的新聞,立即引起宿業的注意,車速不由得放緩,仔細聽著。
“有網友爆料,這個大專生,為了提升自己的學歷,與某培訓機構簽署了貸款學習,就業後還款的協議。但是,他最終沒能找到工作。家長也是痛不欲生,貼出孩子的遺書,上面筆筆血淚。下面,我給大家念一段。”
宿業登時想到,那個騙他去借十萬高利貸,給了張無效廢紙的無良機構。
“或許一切都是天意。在我報名的時候,遇見一個年紀相仿的同學。他氣沖沖地進來,大聲怒斥機構是騙子。我沒有相信,與其他人一樣,眼看著那個同學被保安架出去。當我得知真相,後悔已是無用。鉅額貸款在身,我已無顏面對父母。但願我的死,能換得壞人被繩之以法。”
宿業越聽越是憤怒,一手抓過手機,搜尋這條新聞的更多資訊。突然間,車輪壓到什麼,劇烈顛簸,一聲脆響之後,發出刺兒的聲音。
與此同時,有人驚呼一聲,摔倒在車前。
宿業大驚失色,連忙下車,走到車前。
對方是個十幾歲的少年,身形瘦小,膚色偏黃,留著板寸髮型,穿著一身髒兮兮的運動服。坐在地上,笑看著車主,眼睛眯成一條線。
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,宿業有些慌神兒,著急地問:“我有撞到你嗎?”對方也不回答,嘴角帶著笑容。他蹲下身,看了看對方,又檢查一番車子,發現車胎上有些木屑,再看車底,躺著被碾碎的滑板。
“這是你的?”他腦子裡已經在想,要怎麼處理?叫保險公司?還是和對方私了?要不要帶對方去醫院驗傷?
少年還是沒有回答他,從地上爬起來,胡亂拍打著身上。然後,抬頭望著他,臉上依然掛著淡笑。
這個少年很是怪異,也不說自己到底被撞到沒有,只爬到車底,把滑板殘骸收集起來。然後,笑著說:“你要是覺得心裡不安,賠我滑板吧。”
令宿業更加意外的是,少年要求賠償的滑板,並非幾千上萬的高階貨,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入門板,價格三五百。他爽快掃碼給對方轉過去五百塊錢,再次詢問:“我真的沒有撞到你?”
少年衝他笑著,眉眼上揚:“再見。”他瀟灑地揮揮手,把滑板殘骸扔進路邊垃圾桶。
宿業從後視鏡裡看著,越想越是不放心。拿出手機,手指在諶少的號碼停住,躊躇再三,撥通另一個電話。他迅速說明情況之後,閃電般地把手機拿遠。果不其然,電話那頭的聲音,迴盪在車裡。
“你是不是傻啊?!”行逸暴跳如雷,“你也不問問對方叫什麼?也不留個電話?這種情況,不當場叫保險,也沒有雙方協商的結果。如果對方事後出什麼問題,你要擔第一責任!”
忍受著被行逸劈頭蓋臉一通罵,等到電話那頭語氣平穩。宿業把手機放在耳邊,虛心請教:“現在怎麼辦?人已經走了,我還要趕去接諶少。”
“你開啟中控,看一下行車記錄影像。”行逸長嘆一聲,“最好是真的沒有撞到他。”頓了頓又吼起來,“你別忘了看看車胎!最好開到附近的車行,去好好檢查檢查!”
宿業不敢含糊,連忙調出行車影像,一邊看著,一邊佩服行逸的機智,竟然給車裝了記錄儀。心道:“早知道就自己看了,免得打過去,被一頓臭罵。怪自己,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,腦子全程宕機。”
然而,等他仔細看過影像時,才發現事情不太對。
那少年分明早就站在路邊,一隻腳踩著滑板,前後滑動。待到車子與他距離拉近,不知為什麼,腳下滑板突然衝上機動車道,被壓在車子右前輪胎下。人也在幾乎同一時間,衝上車道,摔倒在車前。
這是,沒控制好滑板嗎?可是,那個姿勢和幅度,會導致滑板在機動車道上,有這麼大的衝力?
宿業得出個仍舊懷疑的結論,看了一眼時間。在附近找到一個車行,謹慎起步,把車子開過去。雖然自認為壓上滑板而已,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。但是行逸的怒吼猶在耳邊,他還是乖乖來檢車。
他把車子開上智慧檢測車道,熄火坐在車裡。兩邊儀器啟動,滑道拉動車子,緩緩前行。檢測結果,一項項亮起綠燈。末了,順勢把車子開上自動洗車區域,將車身沖洗乾淨。
車子完全開出來,幾個年輕小夥子,拿著工具,做細節清理。坐在車裡的宿業,一眼看到其中一個,臉上掛著笑容的小子,正是他賠償五百塊的滑板少年。
原來,這小子在這兒打工。
對方正在用浴巾大小的抹布,專心的擦拭著引擎蓋。旁邊比他高出一頭的小夥子,手上拿著綁在長柄上的抹布,推了他一把,態度蠻橫:“喂!車頂也要擦。”
“好的,哥。交給我。”少年面帶笑容,眼睛眯成一條線,雙手接過去,墊著腳尖,費力擦著車頂。另外兩個人,有一下沒一下的擦著,把髒活累活,全都推給這個少年。
想起自己剛入社會時的艱難,宿業生出一種同情,不再追究那五百塊,到底給的冤不冤。
少年擦到車前窗,看到裡面的人,送上一個笑臉,大聲說道:“老闆,車洗好了!”
宿業本想與對方說點兒什麼,手機鈴聲響起。他立馬接通,那邊傳來禮諶溫柔地聲音:“你走到哪兒了?堵車嗎?”
“一點小問題,我稍後就到。”他猛打方向盤,開上主路,一腳油門。接上禮諶,猶豫片刻,把事發經過,和盤托出。
“原來如此。人沒事就好。”禮諶語氣淡然,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,婉轉提醒著,“開車要專心,路上都是生命。”
宿業理虧地答應著,想起自己是為什麼才開車走神兒。他又憤憤不平起來,把電臺裡聽到的新聞,和禮諶轉述,細數無良機構,坑人不淺:“如果不是他們,我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。”他覷一眼後視鏡裡的禮諶,解釋道,“我是說之前,認識你之前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禮諶翻了翻通訊錄,“我有一個同學在做律師,比較擅長這方面的事情。我把他的聯絡方式推給你了。”略微思忖,囑咐道,“不要再用以前的方式解決問題。我指的是,認識我以前。”
宿業心中莫名泛起漣漪,努力壓下想要立即剎車,給對方一個擁抱的衝動。他仔細回想,恍然大悟。來到鹿垣經歷的一堆破事兒,在遇到禮諶之後,一一得到解決。所有的結果,都化為對這一人的虧欠。
倏然想起來,要去那個大展廳接禮樂,他開到路口,車子調轉方向。
“小妹和同學們吃飯去了。”禮諶不緊不慢地說著,“讓我們晚些時候,再去接她。”
宿業失去目的地,一邊放緩車速,一邊問:“諶少,我們現在怎麼辦?”
“隨便轉轉吧。”禮諶望向窗外,“或者找個地方停下。”
車子開到附近的商場,在地上停車場,找個位置停下。眼前的商場,燈火通明,人來人往。三伏天的晚上,因海風吹散地表高溫。無論是旅遊的,還是下班的,晚飯後閒來無事,就會出來逛逛,看看鹿垣的夜景。
宿業拿起手機,把禮諶推給他的電子名片存下。本想問問,怎麼開場,發現禮諶靠著椅背,閉目休息。
“反正不急在一時。”他在各大平臺搜尋那個跳樓大專生的新聞,通讀下來,對事情有了更多的瞭解。
有人匿名發言,生稱是跳樓學生的同屆學員。雖然沒有直接提名字,但所描述的機構教學環境,導員話術,以及其它方面。若是經歷過的,就能猜出個幾分。
宿業沒敢篤定,與這可憐學生在同一個機構被騙。他搜尋那家無良機構,引擎結果顯示,排在第一位。點開網站,一眼能看到上面飄動著偌大的宣傳圖,寫著:“免費學習半年,先就業後繳學費。試學一個月,不收任何費用。”
熟悉的文字遊戲。還沒等關閉,頁面右下角又彈出一個對話方塊,生稱自己是機構的老師,說的天花亂墜,誘惑訪客上鉤。
他怒不可遏,飛速在回覆框敲下一個:“滾!”復又刪掉。假裝自己是個迷茫大學生,與對方掰扯起來,並且將過程全部截圖存檔。
對方非常熱心,給他推薦機構官網上的幾個熱門課程。又發過來一些,看似成功的按例。比如某某中專生,成功拿到本科,某某專科生,成為一流學府的碩士生。
這些東西,與他當初看得沒什麼不同。不同的是,熱門課程的價格,比去年番了一番,他不禁嘀咕:“這是錢不值錢?還是人傻錢多的人群太多?”
車內響起手機的震動聲音。禮諶緩緩睜開眼睛,摸索出手機,看一眼螢幕,按下接聽:“小妹……嗯……我在……”他看了看車外的商場,“我也在這兒,你從東門出來,就能看到我的車。”
宿業關了網站,向車外張望。看到禮樂從商場裡走出來,高高興興地和同學們揮手暫別。他正準備下車去幫忙拿包,後排車門開啟,禮諶以及先一步下車,自然的接過禮樂手裡的包,寵溺地拍拍對方,一同回到車上。
“哥,你們怎麼也在這兒?”禮樂挨著禮諶,“等很久了嗎?”
“湊巧。宿業把車停在這兒了。”禮諶關切地問,“今天的比賽順利嗎?”
禮樂點點頭,翻著揹包:“小場面,成功晉級。接下來,就等著參加決賽了!”她拿出一個盒子,對主駕駛說,“業哥,手機呢?”
宿業訝異地看一眼後視鏡,右手去摸手機。
“小妹,你不要打擾宿業開車。”禮諶的語氣中,絲毫沒有不悅。
“我知道啦。”禮樂隨口答應著。一邊拆開手裡的盒子,一邊身體前傾,拿到少女粉的摺疊手機。然後把嶄新的手機殼,扣在機身,滿意地笑著,送到禮諶面前獻寶,“哥,你看。挺合適的吧?你看這圖,像不像你們做和尚的時候,唸經的樣子?”
宿業忍不住好奇,趁著等紅綠燈的間隙,透過後視鏡瞧一眼。少女粉的機身被全部包裹,手機殼上,一個腦袋圓圓,肉乎乎的小沙彌,一手撥著念珠,一手敲著木魚。他不由得想到,禮諶在白鹿寺時,坐禪唸經的模樣。雖說沒有敲著木魚,但數珠的姿勢,可謂是一模一樣。
禮諶對小妹是一臉的無可奈何。他覷一眼主駕駛的宿業,出聲提醒著:“綠燈了。”
禮樂靠在禮諶身上,刷著手機:“哥,咱爸就快回來了。出差這麼久,等他回來,一定要先帶他去醫院做檢查。”
宿業聽著,莫名心慌起來。想起禮諶家主臥牆上的全家福,看起來還很年輕的男士,對著鏡頭,笑容和善。他在天地集團有些時日,沒有見過董事長。只在跟隨禮諶出去的時候,偶爾聽人說起。
怎麼辦?要怎麼面對董事長?要準備禮物嗎?還是躲起來不見面?又或是,開蹓搬去沈澤那兒?!
他為此事糾結了幾天,想要詢問禮諶的意見,支支吾吾半晌:“那個……我……”
自從婉轉拒絕了技術社群那位“合作伙伴”的屢次熱切推薦工單,宿業的空閒時間明顯增多。不必再為一個幾千塊的專案,忙碌到三更半夜。工作之餘,有了更多時間,泡在技術社群,或者天地的書屋,學習新的技術,吸收新的知識。
回首看來,他才發覺,沒有任何提升是小,忽略了作為一個私人助理的職責是大。而禮諶,除了提醒他注意休息之外,從未對此說過一字半句。
路過佛堂,看到裡面的人,坐禪數珠,雙目微闔。即使汗水從臉頰滴落到僧服上,亦能不移不動。他擔心對方這樣下去會中暑,忍不住勸道:“諶少,佛祖慈憫,不會看著他的弟子被熱死。你不如先洗個澡,再來坐禪?”
禮諶似乎沒聽到,眼皮都沒動一下。
他心道:“好吧,佛祖大概還沒睜眼。我心慈憫,不會看著我佛被熱死。”轉身去拿來一條浸過水的毛巾,雙膝跪在對方面前,小心翼翼地幫對方把汗擦掉。
才一觸碰,禮諶赫然睜開眼睛,看清楚眼前的情況,伸手向他:“我自己來。”
“抱歉。我沒想到會打斷你。”話是這樣說,心裡卻道,“唉。我還以為你已經神遊太虛,不會受到外界影響呢?”他接過禮諶手裡的毛巾,“你繼續,我不打擾你了。”
對方重新做好,低聲念著經文。
宿業站在佛堂門口,一手把著門框,悄悄向內望去。想了又想,還是不忍心禮諶這樣悶著自己。他回房找出一把摺扇,坐在對方身旁,手動為他的佛降降溫。
炎熱的下午,本就容易犯困。他一手托腮,一手勻速揮動。耳邊是禮諶若有若無地念誦聲,著實有些催眠。不知不覺,晃晃悠悠地打起盹兒來。
禮諶緩緩睜開眼睛,看著迷迷糊糊,還堅持搖著扇子的宿業,輕聲說道:“困了就回房去睡吧。太熱的話,就把你屋子裡的空調開啟。”
“沒!”宿業使勁兒搖搖頭,“年紀輕輕,哪來那麼覺?!我……”他硬是把一個哈欠憋下去,擲地有聲,“不困!”
“你最近好像回到正軌了。”禮諶起身收拾供養具。
“我不想給二手外包壓榨。累死累活,做許多無意義,無積累的專案。那些,不是我想要的。”
禮諶換衣服的手,稍微一頓: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?”
“或許吧。”宿業揮著扇子,注意到對方一身的汗,想起沈澤說過,天地集團的健身廳裡,有個泳池。他道,“去天地嗎?我教你游泳。這種天氣,就適合浸在水裡。”
在一番軟磨硬泡之下,禮諶終於點頭同意,翻出兩條新泳褲,遞給他一條:“游泳不一定要去天地。我帶你去天台。”
做為寄人籬下的私人助理,宿業謹守本分,從來不在別墅裡亂闖。是以除了禮諶這邊的二層樓之外,只有之前在裕陽的帶領下,去過主樓一次。當時沒來得及細看,就一頭鑽進娛樂室,打了半宿遊戲。
這一次,他跟著禮諶,穿過浮橋,進入主樓二層,順著扶梯上三層。仍舊沒能有機會窺得全貌,被對方一拽,繞到扶梯後面,開啟一扇門,直梯緩緩上升。
映入眼簾的是,湛藍的天空與流雲,偏西的太陽,陣陣的海浪,遠處數只海鷗盤旋在海平線,發出好聽的鳴叫。
偌大的天台,四周用欄杆圍繞,全部用防爆玻璃間隔。向南區域,修葺地有瓦遮頭;向東區域,幾個落地遮陽傘,罩住每個休閒圓桌,和幾把椅子;向西區域,則是幾架沙灘躺椅。另外,在面向大海的兩個角落,各自矗著幾個望遠鏡。
最中間,是一個超大的私家泳池,水質清澈。一名身材修長,皮膚白皙的姑娘,穿著淺藍色的泳衣,戴著遮陽鏡,躺在浮板上,享受著日光浴。
沒想到禮樂會在泳池裡,宿業閃電般地轉身,面上略有尷尬,低聲說道:“我們還是換個時間再……”
“啊!哥?!”禮樂大驚失色,翻進水裡,腦袋浮出水面,一手摘下遮陽鏡,“你們怎麼上來了?!”她無比震驚,因為自家老哥不會游泳,偶爾來天台,只是看山看海。所以,每個夏季,泳池基本是她獨享。從未想過,老哥會在這個時候上來,而且還帶著個男生。
禮諶也非常訝異,心道:“怎麼會時間衝突呢?”他對禮樂問,“小妹,你不是應該在練舞嗎?”
“我太累了,過來放鬆放鬆。”禮樂注意到宿業一直在迴避,稍微放心。游到階梯,走出泳池,用浴巾把自己裹住,靠在躺椅上,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兩人,笑問,“已知我哥不會游泳。所以,是業哥你上來游泳?”
宿業看著禮諶,拼命打眼色,不知該承認,還是該反駁。
“是我讓他教我游泳。”
“哇嚯!”禮樂目瞪口呆,“哥,我沒聽錯吧?!你肯下水游泳了?!這可是繼你還俗之後,又一大令我料想不到的舉動。”心道,“這才多久沒見,我哥怎麼好像轉性了?”其實她內心裡十分樂意看到禮諶的改變。至於是受誰的影響嘛?她看著始終背對自己的宿業,猜出個幾分。
禮諶脫了上衣,放在椅子上。陽光下,結實的肌肉,白皙的膚色,身後的滿背佛,慈眉善目,俯看眾生,結施無畏印。
禮樂一手搭在額頭,蹙眉看著禮諶的滿背紋身,暗自嘆氣。她起身披上浴巾,“哥,業哥。我回去練舞了。你們玩兒吧。”頓了頓又道,“業哥,我哥就交給你了。”
宿業答應一聲,目光灼灼地看著禮諶,心道:“看來,禮諶身上的紋身,沒有刻意瞞著家人。最起碼,沒有瞞著禮樂。”
對方看他一動不動:“你不脫衣服下水?”
“哦。”他迅速脫了衣服,“下水之前,一定要先熱身。不然,在水下,有可能出現肌肉抽筋。”一邊說著,一邊舒展筋骨,“來,有樣學樣。”
“然後,讓身體一點點適應水的溫度。”他說著,坐在泳池邊,兩隻腳撲騰著泳池裡的水,“好舒服啊。”赫然發現,禮諶也在撲騰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對方被他笑得一頭霧水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沒事兒……沒事兒。”心道,“禮諶遇到知識盲區的反應,有點兒可愛。”他花了好大功夫止住笑聲,“這裡有多深?”
“我不清楚,大概不到兩米。”
“我試試。”宿業說著,兩手反撐著池邊,滑進水裡。他有意將自己下沉,站在池底,測量水深。
“別……”禮諶在看到宿業剛剛下沉的一瞬間,毫不猶豫地伸出手。恍然驚覺,眼前只是泳池,而非深海。他不禁想起不久前,在揚帆俱樂部的那次摩托艇競賽。想起自己當時不經大腦地衝向海裡,完全忘記不會游泳的事實。好在,慕璟攔住他,並且幫他把人從深海中帶回來。
宿業浮起來,抹一把滿頭滿臉的水,向著池邊的人說道:“應該是標準的一米八。”注意到禮諶眉頭緊鎖,盯著水面,似乎是在走神兒。他靠過去,一手捧起水,澆在對方身上,成功拉回對方的注意力:“你在發呆?錯過我說的重要細節,你可就學不會游泳了。”
禮諶失笑,態度端正地點點頭。
“有勇氣下來嗎?”他仰起笑臉,衝對方伸出一隻手。
“好。”禮諶握住宿業溼漉漉地手,感受到手掌由涼至溫的變化。本想學著對方的方式下水,卻冷不防被拽進泳池。被微涼的池水倏然侵襲全身,大腦一片空白,不由自主地掙扎起來。直至,腰間被一雙手摟住。
宿業兩手擱在禮諶腰間,用力把人往上提。察覺對方由於過分緊張,肌肉緊繃。他低聲說道:“別慌,放鬆一點兒。這個深度,不會淹死人。”
禮諶忍俊不禁,心情放鬆,聽著宿業的指導,浮在水面。
“原來,去掉衣服的隔閡,是這樣一種感覺。”宿業心中竊喜,明知道此刻放手,禮諶也不會沉下去了。他偏裝作不知,一本正經的,兩手在對方腰間遊移,心道,“不愧是自小習武的,身上肌肉手感真不錯。”
“接下來,怎麼做?”禮諶好學地問。
“呃……”宿業找回點兒腦子,“你先多感受感受,在水裡浮著的感覺。”
“那你放手,我試試。”
“嗯?”宿業差點兒咬掉自己的舌頭,又怕引起對方的懷疑,不情願地放開手。
禮諶浮在水裡,笑道:“我這樣,算是合格了吧?”
“嗯。勉勉強強,就是……”宿業皺眉看著對方,“有點兒僵。你見過海上的浮漂嗎?你現在和那玩意兒差不多。”他看著禮諶頗為享受的在水裡漂著,偶爾嘗試上下浮動,“諶少,你妹妹就會游泳,為什麼要我來教你?”
“你怎麼學會游泳的?”禮諶不答反問。
宿業明白,這是不想說。他不執著追問,也不介意回答對方:“你相信嗎?我是在生死之間學會的。”
“我想聽聽。你願意說嗎?”
想來,不過是近幾年的事情,卻莫名有些遙遠。
宿業至今不願回想,那個生死攸關的夜晚。他顧不上一身傷痛,拼命向山下狂奔。可是,身後一群人追趕叫罵地聲音,越來越清晰。待到他依稀聽見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聲音,已經來不及停下找路。
腳下的山崖,阻斷洶湧的海浪。轉身看著對面圍上來的十幾個人,他防備地步步後退。海浪一陣高過一陣,冰涼的海水,飛濺著,打溼後背。直至,聽到落石入海的聲音,腳下退無可退。他後悔沒有聽取好兄弟的勸誡,早早離開這個地方。
只是現在,後悔已經無用。落在對方手裡的幾天,無一日不是遭受棍棒招呼。他深刻體會到,什麼叫比死還難熬。
“如果我能活下去,那便是上天賜予我的機會。”他孤注一擲,閉上雙眼,縱身跳下去,瞬間被海浪淹沒。感覺五竅被海水灌滿,在強烈地求生欲下,撲騰著浮起來。身上的傷口,被腥鹹的海水滲入後,更加刺痛入骨。他咬牙忍耐,憑著在學校時見過同學游泳的姿勢,硬是悟出來了怎麼向前遊動。
或許是受他堅韌地求生意志所感,上天賞他一個機會。一艘漁船經過,把他從海里撈起來。他跟在船上工作,距離過去,越來越遠。最終停下時,留在鹿垣這個沿海城市。
“就是不顧一切的跳到海里,強行學會了游泳。”宿業面上雲淡風輕,這樣和禮諶說道,“求生欲,會促使一個人智商的瞬間爆發。”
所以,當他握住禮諶的手,將對方拽進泳池時,是想讓對方在最短的時間內,靠著求生本能,學會狗刨。然而,當對方真的落入水中,開始掙扎時。他不假思索地伸出雙手,扶在對方腰間,生怕真的被水嗆到。
那一刻,他恍然大悟,他的佛,怎麼能學狗刨呢?要學也是蝶泳啊。
禮諶望著宿業,抬起雙臂,送上一個擁抱,低聲說道:“對不起。早知道你也不會游泳,我肯定堅決不讓你去騎摩托艇。”
“嗯?”宿業很快反應過來,禮諶誤以為他說的是在揚帆俱樂部那次意外,才學會游泳。不過,這個美麗的誤會,換來對方投懷送抱,一個字——值!他兩手環在對方腰間,湊近對方耳邊:“為你,我心甘情願。”
太陽漸漸西沉,微風吹皺一池清水。
就這一個擁抱。宿業心情激動,躲在被窩裡傻笑,整晚沒睡好覺。開車去往天地集團的路上,哈欠連天。來到辦公室,趁著禮諶去開會的時間,躲在辦公桌底下補覺。
突來一陣手機鈴聲。他迷迷糊糊拿出電話,看到陌生號碼的提示,按下接聽。
“喂?是業哥嗎?”一個好聽的女聲,從手機裡傳出。
“樂樂?”宿業驚疑。
“是我,是我。”禮樂似乎很激動,語氣挺著急,“業哥,你可以現在過來接我嗎?我需要去學校一趟。”
“好!”他猛地起身,腦袋撞在桌板上,發出一聲悶響,疼得呲牙咧嘴。
“業哥?你沒事兒吧?”禮樂聽到聲音異常,關切地問。
“沒事兒。我現在出發,一會兒就到家。”結束通話電話。他一手揉著被撞的地方,一手拿筆在紙上龍飛鳳舞的留下一句話。離開天地集團,直奔別墅。
禮諶開完會回來,腦子嗡嗡作響。看著空空蕩蕩地辦公室,動作一頓,心道:“這是去哪兒了?”來到辦公桌前,瞥見桌上的字條,“接送令妹去學校。”他笑著把字條收在抽屜裡。
宿業回到別墅,接上等候多時的禮樂,定位到鹿垣第一學府。這個讓他被無良培訓機構坑騙的第一學府,註定今生無緣。他曾想,如果生在一個普通家庭,自小好好學習,是不是也有希望考入這所學府?
然而,從出生就註定,這些與他無緣。
“業哥,我哥學會游泳了嗎?”禮樂打著關心的旗號八卦著。
宿業笑道:“怎麼說呢?你哥現在,放到海上就是個合格的浮漂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