禮樂怎麼會跟著小鬼走了?那傢伙哪兒來的車?從車行裡偷著開出來的嗎?他一個未成年怎麼能上路呢?要不然,打交通電話,攔下來?不行!我倒要看看,這傢伙想幹什麼。 注意到計程車司機有意慢下來。眼看著與對方隔了一個紅綠燈,消失在眼前。
宿業看向司機:“叔。我妹妹在和我慪氣,您能幫我跟著那輛車嗎?”
司機看他一眼,推了推眼睛,掛上擋位,速度立即提起來:“你早說嘛!”
很快,又看到破車的身影。他兩手不斷揉搓,皺眉看著,心裡祈禱:“樂樂,快下車啊。”
車子在一個老舊小區停下。小鬼下車,開啟副駕駛的門。禮樂探頭看了看,謹慎地下車。然後,跟在小鬼身後,來到一間車庫門前。
原來住在這裡嗎?宿業趕緊付了錢,下車跟上。躲在樓脊柱的旁邊,窺視小鬼的一舉一動。注意到角上有根燒火焜,順勢抄在手裡,等待機會。
“進來啊。”小鬼掀起捲簾,站在門口,笑眯眯地對禮樂說,“你男朋友就在裡面。”
男朋友?!樂樂什麼時候有男朋友了?這要是被禮諶知道,不但還在和小鬼聯絡,而且還有了男朋友,估計會念叨禮樂三天三夜。倒要看看,是哪個男朋友,能把禮樂從學校騙出來!宿業思忖著,觀察著,留心聽著。
“我不進去,你叫他出來。”
宿業聽到禮樂的話,嘴角上揚,心道:“哈。樂樂還挺聰明,快點兒回去吧。”
小鬼站在門口,不進也不出。
“怎麼?謊言被我戳破了?”禮樂站在門外,怒視著小鬼,“撒謊精!你說,宿業的車出問題,是不是你做了手腳?!”
是這小子動了禮諶的車?!宿業一手握拳,想到禮諶的車除了停在家裡,就是停在天地集團的停車場,這小子是什麼時候,又是在什麼地方動手的?
小鬼走進禮樂,歪頭斜視著她:“怎麼,你男朋友死海里了?但是,我沒看到你特別傷心啊。”
男朋友?!海里?!宿業腦子霎時有點兒懵,樂樂在幹什麼?!這說的應該不是我吧?!
“你還不敢承認,真不是個男人!”禮樂咬著嘴角,“幾天前,有一個拎著滑板的人,從地下停車場的安全通道進出。這個人像作賊似地,完全刻意避著停車場裡的監控器。但是,他一定不知道,有人看到他,還看到他滑板的背板塗鴉!”
小鬼乍一聽到禮樂這樣說,面上瞬間沒了笑容。半晌,一聲輕笑:“你等等。”轉身進屋。
傻丫頭,別刺激他啊。快打車回家!宿業替禮樂捏一把汗,也推測出來事情原委了,一手握拳。等禮樂走了的,看我不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!
小鬼一腳踹出來張滑板,有意翻到禮樂面前:“去你們家停車場的人,拎的是這個滑板嗎?!”
禮樂瞥了一眼背板,輕蔑地笑了:“你跟著泰威集團的吳老闆吧?滑板這種東西,你不是三天兩頭就廢一張嗎?你知道這叫什麼嗎?‘此地無銀三百兩’!你要是想讓人看得起,就要敢做敢當!”
小鬼眯了眼睛:“我以前怎麼沒發現,你這麼伶牙俐齒?”他衝著禮樂兩手一攤,“是我做的又怎麼樣?你報警啊?你有證據嗎?我還告訴你,你男朋友最好是死在海里,不然的話,我還有更多的方式整死他。”
躲在樓脊柱旁邊的宿業也眯了眼睛,心道:“很好。很快我就讓你知道,誰先整死誰。”他把燒火焜在手裡掂了掂。
“自以為是。你真的以為我是聽信了你話,才跟著你過來的?”禮樂舉起手機,“本來只憑著滑板背板塗鴉和沒有正臉,是很難找到嫌疑人的。但是,現在有作案人自己的證詞,那就另當別論了。”
“拿來!”小鬼眼神一變,上手去搶,卻撲了個空,愣在當場。
宿業也沒有想到,禮樂竟然輕易的就避開小鬼了。他嘀咕著:“莫非樂樂小時候也跟著禮諶去武術班了?難怪敢單獨跟著小鬼過來。而且,這個手機錄證據的方式……”
小鬼試了幾次,都沒能從禮樂手裡拿到手機。一腳挑起滑板,接在手裡:“我想,你應該玩兒夠了吧?”他面上沒有了任何笑意,無論是真實的,還是虛假的。滑板在他手上,轉了兩圈兒,“我很欣賞你的勇氣。你有留意過嗎?這個小區沒有人住的。”
禮樂一手攥著手機,一手握拳,目光緊緊盯著小鬼。
“你早說沒有監控啊!”宿業從樓脊柱旁邊走出來,兩手背在身後,把小鬼看到他之後的一系列表情變化,盡收眼底。
“業哥!”禮樂激動的聲音變了調,一手抓著宿業的胳膊,“真的是你!”
小鬼不由得退了一步,緊緊提著手裡的滑板:“太可惜了。你竟然活著回來了!”
宿業一手揉著禮樂的頭,笑著說:“樂樂,等我把他解決,帶你回去。”又低聲在她耳邊說,“別看,別聽,別報警。好嗎?”
“誰解決誰還不……”
宿業不等他說完,一個箭步上前,一棍掄過去。被小鬼用滑板擋住。他趁機一腳踹在對方胸膛,然後把人使勁兒往後推,推進車庫,順手拉下車庫的捲簾門。
禮樂僵在原地,瞪大眼睛,全身發抖。耳邊是車庫內爆裂地摔打聲,叫罵聲,此起彼伏,越來越吵。她擔心的四處張望,就算這裡沒人住,萬一附近有人過來呢?看到對面樓上有幾家住戶先後亮燈,甚至有人探頭朝這邊張望。
她慢慢退到車庫門口,聽到裡面突然寂靜無聲,又不敢拍門發出聲音,壯著膽子,一手試探著伸到捲簾門。還沒等使勁兒,門被人從裡面拉起來。看到屋內一片狼藉,刺目的猩紅。
宿業立即擋在禮樂身前:“別看。”他回頭看一眼滿臉是血的小鬼,“我知道你是誰了。別再碰我身邊的人。不然,你知道我會做什麼。希望你永遠記得,當年那把……”他覷了禮樂一眼,沒有說下去,衝著目光呆滯,癱在地上的小鬼,做一個他曾對他做過的手勢。
他一手搭在禮樂肩頭,柔聲說道:“走。”
禮樂雖然被擋住視線,但是血腥味滲透著她的神經。她眉頭緊鎖,咬著嘴角,機械地,任由宿業拉著。
宿業察覺,低頭看一眼自己,立馬把外套脫了,就近扔進垃圾堆。
“業哥。”禮樂聲音打顫,“你騙我,你不姓宿。我那次出事,報警的人就是你。”
宿業開啟門,站在玄關。小黑顛兒顛兒跑來,高興地吐舌頭,圍著他轉悠。家裡到處亂七八糟,根本不像是禮諶的家。有賊光顧?!他檢查了門鎖和系統,確認沒有問題。忽地想起來,這系統裡面只有兩個人的資訊,太子爺和他的私人助理。
和禮諶住久了,生活習慣被潛移默化的改變。他看不下去凌亂的屋子,自覺地收拾起來。然後,走上二樓。
人不在。主臥比樓下還亂,遮陽簾半開著,投進清冷的月光。被子大部分掉在地上,枕頭一個在床頭,一個在被裡壓著。另外半邊床上,隨手扔著幾件衣服,都是禮諶平時上班會穿的。
這就是沒有他這個私人助理照顧狀態下的太子爺嗎?他一邊嘀咕,一邊收拾,把衣服規整好,兩手拉過被子,剛抖了一下,就因為後背疼,不得不停手。
他花了一路的時間,說服禮樂,暫時別把他回來的訊息告訴禮諶。對方勉為其難地答應,三令五申:“你要儘快告訴我哥真相。我哥為了你的事,整個人鬱鬱寡歡,每天都在黯然神傷。”
樓下鎖舌響動,伴隨著一句:“歡迎太子爺歸家。”
他閃身躲到博古架後面。私心裡就是想看到,禮諶見到他的真實反應。而不是經過漫長的冷靜、情感的自我消化之後的表象反應。
禮諶很快上來,進入臥室,把外套往床上一丟,坐在床邊,望著落地窗出神。過了好半天,慢慢低下頭,一手扶著額頭,唉聲嘆氣。
宿業輕手輕腳地繞過博古架,走向禮諶,突然停住腳步,雙腿像是灌了鉛,難以挪動。
禮諶頭都沒抬:“我沒事。你回去睡覺吧。”
宿業聽到禮諶聲音沙啞,走到對方身後,伸出又縮回想要觸碰對方的手,抵在心口,強壓下顫抖,小聲說:“那我走了,諶少。”
禮諶猛然轉頭,嗖地起身,衝到他面前站定,兩隻手反覆抬起放下,始終沒有碰觸。他眼中閃著光亮,張了張嘴,聲音顫抖地問:“我是在做夢嗎?”
“你是。”宿業翻白眼兒,吐舌頭,故意做出怪腔,“今天盂蘭盆節,我趁著地府大門敞開,來問問你,有什麼話對我說嗎?”
臥室裡一片沉寂。
“沒有?”宿業挑眉看著禮諶,“那算了,我回去地府了。”他盯著禮諶看了許久,向後退了一步。
“別走……”禮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把人緊緊摟在懷裡,將頭埋在他的肩頭,“感謝地藏菩薩,把你送回我身邊。”
宿業明顯察覺,禮諶沙啞地聲音裡帶著哽咽,一雙手撫過他的後背,牽動紋身,疼得他不禁打個寒顫,硬是咬著嘴角,沒有痛撥出聲。
“我回去幫你轉達。還有別的話說嗎?”他被禮諶按在懷裡,又忍著後背的疼,說話聲音有點兒悶,還有點兒抖。
又是一陣沉默。如果不是能夠感受到被人按在懷裡,他會懷疑自己在和空氣對話。“沒有算了。一會兒地府大門該關了。”他兩手試圖掰開對方的手,除了生氣,還是因為,後背真的好疼啊。
“有。我想證明,這不是夢。”禮諶一邊較勁,一邊低聲說。
“你想怎麼證明?”
又是一陣沉默。宿業略微抬頭,看到禮諶眼中漸漸浮上淚水,鼻子一酸,眼眶溼潤,視線被水氣干擾。他努力憋回去,眼中帶著倔強,看著禮諶。
禮諶站直身形,兩手搭在他肩頭,目光溫柔的注視著他的雙眸,稍稍偏了頭,慢慢湊近。一雙乾裂的薄唇,輕輕觸碰他的雙唇,隨即不再有任何動作。像是為了用觸感證明真實,但缺乏勇氣,不敢繼續,又執拗地不願離去。
宿業覺得心臟就像受到電擊,心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,垂在身體兩側的手,緊握成拳,緩緩移到禮諶的身後。
兩人的鼻息在彼此之間難越地間隙中流動,禮諶僵著身體,好似被人施了定身術,不進亦不退。他也差不多,腦子裡還沒找回意識。
總是指望不上禮諶能先跨過這一步的。就算是我誤解了,就算是我一廂情願。我也要做!
這是在他紋身的時候,就做下的決定,再也不要壓抑自己的感情。因為,他真的不想,哪天人生毫無防備地到了盡頭,留下的全是遺憾。
他兩手落在禮諶的腰間,使勁兒把人往懷裡按,這才注意到,禮諶瘦了很多,超過了記憶在感覺裡的雙臂環抱位置。他兩手不由得緊了緊,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,試探著潤過對方那雙乾裂的薄唇。
這一動作,彷彿解了禮諶的定身術。對方倏地再次緊緊擁抱著他,生澀地親吻著他,動作謹慎又剋制。
隨著時間推移,兩人的呼吸越來越重,皆是雙眼迷離,面色泛紅。
宿業心中如火燒,壓住了身後火辣辣地疼痛。他清楚感知,兩人劇烈地心跳,禮諶是真實的,禮諶的懷抱是真實的,禮諶的吻更是真實的。只需這一刻,人生不再有遺憾,哪怕下一刻就會死去,他也能笑著面對。
他有意撩撥,試圖引誘禮諶突破剋制。對方畏畏縮縮,最後心甘情願地上鉤,一雙手想要把他揉進骨血裡一般,在伸進他的衣服裡,撫摸上他的後背時,突然停住。
禮諶略微錯開宿業的雙唇,喘息著,用極低地聲音問:“是被車玻璃割傷的嗎?”一手輕顫著撫摸,一手開啟臥室的燈。
紋身被溫柔地撫摸,癢大於疼,宿業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,腦袋埋在禮諶肩頭,一聲不吭。他開始揣測,禮諶看到紋身會有什麼反應?會很驚訝吧?會說教嗎?
主臥亮如白晝,禮諶輕柔地掀開宿業的衣服,看到身後才結痂的紋身,有的地方帶著乾涸的血跡,有的地方,血跡粘住衣服。
“你紋身了?!幾天了,怎麼還在出血?”他緊張地,連珠炮地發問,把人帶進浴室。一手拿著花灑,調好水溫,衝著宿業招招手,“來。你身後出血,布料粘在皮膚上。是不是我剛才……太用力……”
宿業使勁兒搖搖頭,站在禮諶跟前,把頭埋在胸前,後脖頸都繃直了。對方先是幫他把衣服溼透,然後輕輕柔柔地幫他把衣服脫下來。
良久沒再有動作。他眼角偷偷瞟向鏡子。
禮諶站在他身後,看到紋身全貌,眉頭微微皺著,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。然後,兩手向前,把他圈在懷裡,吻上他的紋身。
皮膚感受到不同於流水的溫熱,他不由得打個激靈。對方似乎是為了描繪這個紋身,由上至下,由左至右,細細吻過每一處。他驚奇地發現,紋身的痛癢感當真減輕不少。
“很疼吧?”禮諶啞著嗓子問。
宿業在禮諶懷裡轉身,兩手順著對方的衣服,探入對方的後背:“不及你的萬分之一。”他想起滿背施無畏成型前的那張照片,咬著嘴角,小聲說:“我在查理大師那裡,見過你紋身前的背照。”他一邊說,一邊用手指憑著記憶勾勒,感受到禮諶全身一僵,停止動作。
他做好了禮諶會發火的思想準備,甚至先一步兩手十指緊扣,避免被對方推開。
禮諶把他摟地更緊,小心避開紋身,在他耳邊輕聲說:“探尋了我的內心,紋上了我的名字。你就是我的人了。”
宿業霎時瞪大眼睛,抬頭看向禮諶,接觸到對方目光的一瞬,慌亂地移開,小聲嘟囔:“不知道你在說什麼。我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。禮諶的雙唇覆上來,堵住他後面的話。知道他剛有的紋身,不敢再碰他的後背,而是一手環在腰部以下,一手按著他的後脖頸,更進一步地探索著。
“不早就是你的人了嗎……”宿業在心裡把話補完整。也許是因為在主臥經過了一輪,禮諶的雙唇不似剛才那樣乾裂,變為溫軟,觸感極為舒服。
他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揚,把頭埋在禮諶胸前。床還是那張大床,卻再也不必分楚河漢界,可以安心地趴在對方懷裡。肌膚不經意地觸碰,帶起一陣熱流,惹得心中癢癢的。
激動的心情稍稍平復下來之後,他便又感覺到後背的痛癢,一手忍不住去抓,卻被禮諶握住。
“不能抓,會破壞皮膚組織。”
“你當時是怎麼忍過來的?”宿業睜著明亮的眼睛詢問。
“不記得了。大概是有別的事情分心了。”
“我教你接吻吧?”宿業一手托腮,仗著月光照不清楚他發紅的臉頰,一本正經地提議,還為其找了個相當站得住腳的理由,“這樣我就可以忽略背上的痛癢感了。”
禮諶微微一愣,一手穿過他手托腮的肘彎,輕撫著他的後脖頸,把人往下壓,啄一口他溫潤的唇瓣,順勢吻上去。
“好吧。半斤八兩,誰教誰都一樣。”宿業不甘示弱地回應。
兩人緊緊貼在一起,感受到彼此逐漸加快地心跳,劇烈起伏的胸膛,情不自禁地抓住對方離自己最近的手,十指緊扣,手腕上的念珠,相互摩擦。
接吻這件事情,好像點醒了禮諶的天賦技能,膽子越來越大,技術越來越熟練。宿業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,依稀記得對方在他耳邊說了什麼,但他當時被吻得意亂情迷,實在是沒有聽清。不管是什麼,都一定不會是情話。畢竟,你不能對一個隱忍自制的人,要求太多。
陽光由熟悉的角度投入,宿業舒服地伸展胳膊,一手搭了個空。人呢?他倏然睜開眼睛,坐起身,匆匆掃了一眼主臥。在看到禮諶由門外進來的時候,不假思索地躺回去,把頭埋在被子裡。
被子被輕輕拽了兩下,禮諶溫柔的聲音,隔著被子傳入他的耳中。
“起來了,幫你潤紋身。”
宿業這才想起來,身後因為昨晚的不管不顧,有些沒能結痂的地方又開始滲血。擔心染了太子爺價格不菲的床品,他麻利地一手掀開被子,抬頭對上禮諶的目光,赧然一笑。
禮樂特地等到晌午,拿著一盒藥膏,穿過浮橋。瞧一眼無人的客臥,路過閉門的佛堂,往扶梯走去。在經過主臥時,向內張望一眼,怔在原地。
臥室內,光線正好。兩個身形修長的年輕人,相擁相吻,看上去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豔動人。其中一人,身後一個碩大的“諶”字紋身,從後肩到後腰,張牙舞爪地攀附著,像是在宣告所屬權。最後一筆在腰間,被另一人摟腰的手臂蓋住一部分。
“嗷嗚~”
“啪”地一聲,像是什麼東西落地。
禮諶略微睜開眼睛,看到站在門口的禮樂,動作一頓。
宿業察覺情況不對,睜開眼睛,注意到禮諶眼中的驚慌,跟著打個寒顫,兩手緊緊抓著禮諶的衣服,不敢回頭。
會是誰?董事長嗎?不會吧,他老人家從來沒有來過這邊。禮樂嗎?
禮諶一手輕撫著他的後脖頸,在他耳邊輕聲安慰:“沒事的。是樂樂,我去和她說。”
宿業僵硬地點點頭,連忙鬆開抓著禮諶的手。待到人走後,他彷彿被抽去了力氣,坐在床邊,一手撐著額頭,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去想。他悄悄回頭,眼角瞟向門口,注意到門邊的一個盒子,起身走過去。
原來是一盒藥膏。估計是昨晚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跡,誤以為是被小鬼打傷了吧。他打開藥盒,抽出藥膏,帶出一張字條。
禮諶在浮橋追上匆匆離去的禮樂。
“我……我什麼都沒看到。”禮樂垂著頭,嘴角被她咬得泛白。
禮諶沉默了良久,重重地嘆氣:“我本來是想,找個合適的時間再告訴你。既然你都看到了……如你所見。你不會有嫂子……”
禮樂仰頭看向禮諶,眼中水氣越聚越多,突然抱住禮諶,低聲抽泣。
“你別哭呀。”禮諶手忙腳亂地哄著,“怎麼了?是不是我嚇到你了?”
禮樂搖搖頭,哭了好一會兒,嗚咽著說:“沒事兒。多一個人疼我,我高興的。”
禮諶長舒一口氣,一手拍了拍禮樂:“嗯。他會像我一樣疼你。”
“哎呀!”禮樂驚呼一聲,抓著禮諶的衣服抹了兩把眼淚,直接跑回禮諶的主臥。“別動!”她大喝一聲,阻止宿業去碰地上的藥盒,快步走過去,俯身撿起來,握在手裡,飛速看了兩人一眼,“我回去了。”
宿業暗自鬆了一口氣,對禮諶問道:“我……是不是嚇到你妹妹了?她是不是會噁心我勾引她哥……”
“你會像我一樣疼她吧?”禮諶望著宿業,等到他鄭重地點頭,把他摟在懷裡,“那就好。我已經替你在她面前做了承諾。”
宿業回抱禮諶,把頭枕在對方肩頭:“我會遵守。”
從昨晚到現在,就像是一場夢,美夢,溫馨又甜美的夢。他冷靜下來,細細感受著彼此的溫度,確認一切不是夢,是真實。人真實,事真實,感情亦真實。
雖然昨晚就從禮樂那裡得知,他出事的這些天裡,禮諶是怎樣的精神狀態,怎樣的生活狀態。但是,當他進入廚房,開啟冷藏櫃的時候,還是倒吸一口涼氣。
宿業一手捂著鼻子,轉身看著跟他進來的太子爺。
“我沒有開啟過。”禮諶一手摸著脖子,露出個無奈地笑容,“我去喊阿姨過來,幫我們收拾一下。”
“不要!”宿業不假思索地拉住禮諶,小聲嘟囔,“我不想在系統裡錄入我和你之外的人。”這是他給太子爺做系統的時候,就存有的小心思,當著本人的面說出來,臉頰有點兒發熱。
禮諶笑著撫過宿業的臉頰:“那好。我和你一起收拾。”
過去,宿業是堅決禁止禮諶進廚房的,除了考慮到太子爺幫不上什麼忙,任何食材的搭配,都有可能被他做成白鹿寺口味的大鍋素齋。另一點就是,不想禮諶沾上太多煙火氣。就算有,也只能是從他身上傳染過去的。
而今,他更希望,無論做什麼事情,兩個人都會在一起。因為大難不死,或許透支了這一輩子的運氣。當車入海卻沒有聽到禮諶的聲音的那一刻,他怕了,他後悔自己的畏首畏尾。他希望他也是。
就像以前他腦海中閃過的一個問題:“假如人生只剩下最後一天,要怎樣過?”曾經,他想的是,默默陪著禮諶度過。現在,他改變想法,為了應對那天,一定要時時刻刻在一起。
歷劫歸來,才知彼此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。
兩人齊心協力,把廚房打掃乾淨,宿業放了一小罐除味劑在冰箱裡。又到後院摘了幾樣新鮮的蔬菜。他想推禮諶出廚房,對方偏要幫忙。他只好把菜交給對方,再三囑咐,洗乾淨。
他自己則像個熟練的改刀,準備好所有配料。拿過掛在牆邊的圍裙,套在頭上,兩手順到身後。卻被另一雙手搶了先機,幫他繫好。被太子爺溫柔地動作撩撥地心跳加速,他有意鼓著腮幫子,掩飾笑意。
宿業習慣性的握住炒鍋把手,向下一壓,再擎起炒鍋向上一挑,差點兒因為突來的疼痛,扔了炒鍋。他忘了自己喜歡像大廚一樣掂勺的毛病,也忘了這種大幅度動作,會扯到後背的紋身。
禮諶嚇了一跳:“怎麼了?!”
宿業甩甩手:“沒事兒。忘了不能掂勺。”
“我來吧。”禮諶握著他的手,抽走他手裡的木鏟,翻動幾下鍋裡的菜。
“你行不行啊……哎,別那麼大勁兒,翻出來了……”宿業一邊稍微活動活動肩胛骨,一邊在旁邊像個大師似的指點,“差不多了,關火,裝盤。”偶爾被禮諶的手忙腳亂逗得忍俊不禁。
桌上擺著兩菜一湯,兩碗米飯。宿業拿起筷子,目光在兩盤菜之間遊移。其中一盤是他炒到一半被禮諶接過去,看起來還像能吃的樣子;另一盤則是他全程指揮禮諶操作,糊糊的一堆,分不清是什麼,讓人不敢下筷子。
他抬頭看向禮諶,瞟一眼桌上的菜:“你先來。”
“好啊。”禮諶拿起筷子,從糊糊的盤子裡夾起一塊,擱在碗裡。
宿業把兩碗飯調換:“還是我先來吧。我的胃抗性比較好。萬一有問題,能抗到救護車上來。”他夾起碗裡面目全非的蔬菜,送進嘴裡。
旁邊的禮諶沒來得及阻止,瞪大眼睛望著他,面色擔憂。
“怎麼樣?”禮諶問。
宿業嚼一嚼,品一品:“比白鹿寺大鍋素齋好吃。你嚐嚐看。”
禮諶夾起一塊,嗅了嗅味道,略微皺著眉頭送進嘴裡,嚼了幾口,眉目舒展:“還好,能吃。”
宿業笑得開懷:“那當然,有我這個大廚在旁邊指導你,當然不會差。也就是色相上差了點兒。”
禮諶又嚐了半路接手的那盤,緩緩點頭:“和你做的還是有一些差距。”他順手夾了一筷子,放在宿業碗裡,“我還需要多學習。”
宿業把碗裡的菜吃掉:“也就這幾天,等我紋身的結痂脫落,就能重新掌勺了。”
“我學習了,以後可以做給你吃。”
“咳咳……”宿業心湖泛起漣漪,不敢置信地望向禮諶,嘴角上揚,“不要。我不喜歡你沾太多煙火氣。”
“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我?”
“食不言!”宿業一本正經的強調。第一次發現,太子爺今天話真多。
小黑大搖大擺地蹓躂進餐廳,在兩人腿邊轉悠。
宿業夾起一點兒菜,放在手裡,送到小黑眼前:“來,崽子。嚐嚐你……”他即時住口,沒說出“爹”字,覷了禮諶一眼。
小黑謹慎地嗅了嗅,伸出藍色的舌頭舔了一下,滿臉嫌棄的晃悠出餐廳。
吃完了午飯。宿業因為紋身,不能懶懶地癱在沙發上,坐得挺胸拔背,背皮緊繃又痛癢。
禮諶拿了一個小噴壺,坐到他旁邊,拍了拍自己的腿:“來,幫你潤紋身。”
宿業遲疑著趴在禮諶腿上,感受到溫熱灑在後背,忍不住打個激靈,調侃道:“不愧是經歷過的,你還真有經驗。”
他兩手撐著沙發,轉頭看向垂著眼臉,專心噴灑的禮諶,“諶少,你紋滿背的時候,是誰天天幫你潤紋身?”問完就有點兒後悔了。他想到,這事兒八成是行逸幹得。
“我自己。”
答案出乎宿業意料。宿業一手順著禮諶結實的腹肌,摟上對方的後腰,順著筆劃摸索。在查理的作品集上看到的真相,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。即使有大師的掩蓋,他還是能夠準確無誤的畫下每一筆。
“我初次完整看到身後的狀況,是來到禮家洗澡的時候照鏡子。才知道刻下的是我的名字。”
宿業動作一頓,在禮諶身後的手不由自主地成拳。
禮諶一手繞到身後,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,送上一個寬慰地笑容。
“禮負。負者,背信棄義。我的生母在我身後刻下了我的名字,而且是在蛋糕裡下藥,趁著我昏迷的時候動刀子。”
宿業鼻子一酸,把腦袋往禮諶腰間拱了拱,悶聲悶氣地說:“不好的過去,就留在原地吧。”
“我想讓我的人,瞭解我的過去。”
宿業睜大眼睛,張了張嘴,坐直身形,故意板起臉:“誰是你的人?真不害臊。你經過本人同意了嗎?”
“那我現在徵求本人意見。”禮諶雙手輕輕託著他的臉,有意讓雙方目光交匯,“宿業,我想讓你做我男朋友。”
宿業臉上唰地通紅,較勁地偏頭,卻始終躲不開禮諶的目光,索性迎上去:“親完了再來問,太子爺也會幹出耍流氓的事兒。”
禮諶兩隻手立馬縮回,耳垂微微泛紅,欲言又止。
“我考慮看看咯。你等我回復吧。”宿業一副面試官的口吻。
“要多久?”禮諶兩手握著宿業的雙手,迫切地望著他。
“沒準兒,三五月是它,三五年也是它。不過呢,如果你好好表現,也許會提前。”
宿業無所事事,湊在禮諶身邊,要麼呆呆看著,要麼壞心眼兒的動手動腳。禮諶樂意他在旁邊,每次都張開手臂,等著他自己挨上去。明明是偌大的房子,兩人像一對連體嬰兒,同進同出。
“我們下午是不是要去警局?”雖然他心裡一萬個不想去,很怕萬一拘留,很久都看不到禮諶了。
“我早上給警員打過電話,告訴他們你的訊息。他們是有建議你最好過去一趟。警員還說,有人今早給他們提了新的證據,他們正在著手調查。”
“不用再查了,就是那個小鬼幹得!他昨晚當著我面承認了!”
“昨晚?”禮諶狐疑望向宿業,“我以為你下艇就直接回來了。”
宿業緩緩低下頭,覷了禮諶一眼。把下艇之後如何從小司那裡得到訊息,如何跟著被小鬼帶走的禮樂,小鬼又是如何承認的,全和禮諶詳細說了,唯獨省略了他教訓小鬼的那一部分。
禮諶聽得幾次皺起眉頭,連連搖頭:“太亂來了。那個小鬼行事狠戾,還是那麼偏僻的地方,就你們倆,萬一又被他算計了怎麼辦?”
宿業連忙點點頭:“嗯。我替你囑咐過樂樂了。”
“你也一樣。”禮諶搖頭嘆息,一手揉了揉宿業的後腦勺,“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那麼衝動?能想到蹓進天地集團停車場動手,不知道是他的主意,還是吳總的主意。我總覺得,吳總不至於這麼大動作。”
“是小鬼!他大機率是衝著我來的。”宿業長舒一口氣,“我之前眼瞎,救了他一次,當時和他隨便聊了幾句,信了他說的鬼話。昨天,我才反應過來,他和我同姓,那麼少見的姓,對我又那麼恨之入骨,他應該是我生父的兒子。”
“你弟弟?!”
“一半血緣吧。”宿業嫌棄的撇撇嘴,“他是我生父另組家庭的孩子。沒想到,他和他爹還挺像,尤其是發起狠地樣子。”他腦中閃過昨晚與小鬼那場單獨械鬥,若非對方經驗不足,還真不一定能拿得住那小子。
他仰頭看一眼禮諶:“你不是一直很好奇,我那個黑包是怎麼來的嗎?就是我從他們家帶出來的。”
禮諶手上動作一頓:“那是你生父的?!他竟然私藏……”
“嗯。他案底一堆,蹲了幾年監獄。出來之後,生母把我塞給他。我就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。沒多久,因為他們家很討厭我,把我扔去偏遠的農村,也算躲過了。後來,我拳頭硬了,就回去清算。”
宿業頓了頓,過往畫面閃現在腦海中,那些毆打及慘叫,傷口的新舊交疊。他一手握拳,視線落在茶几上:“說真的,當時,我把它拿在手裡,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哀求我的模樣,我好想殺了他們啊。”
他握拳的手,伸直食指,又挑上拇指。然後,放開兩截中指,猛地一收,配合著發出聲音:“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