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辰躲在牆邊，等到幾個人離開，探探腦袋，不慎撞上少龍銳利的眼神兒，立馬縮回去。
“戲好看嗎？！”少龍的語氣裡帶著質問。
龍辰慢慢探頭，與少龍對視一眼，對方打得一身汗，胸膛起伏明顯，眼睛還在瞪著他。
他乾笑兩聲：“真巧啊。”
少龍抬手指著他：“你陰我。叫他們在這兒堵我！”
龍辰搖搖頭：“我承認，我是有意指你到這兒來。但我一開始不知道那仨在這兒。而且……”
“不知道？”少龍打斷他，眉頭一挑，下巴一揚，“不知道你這麼巧出現在這裡？！躲在門後面看戲？！”
“我是特地過來……”龍辰說到一半，兩手一拍，“算了，你愛信不信。”
少龍一腳挑起長椅，坐在上面，解開右手的毛巾。右手拳峰有幾處破皮，而左手的四個拳峰都在滲血。
龍辰看到少龍兩隻手的慘狀，吃驚不小。那三個人他都認識，也知道他們的能耐。能夠堅持這麼久不吃虧的人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。
“你……別在這兒洗了……”他對少龍建議。
“為什麼？！我付錢了！有本事就再找人來！你，”少龍抬手朝門外一指，“出去！我洗澡！”
龍辰退後兩步，一屁股坐在按摩椅上：“你洗澡？你準備等會兒光著屁股和他們打？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。爺們兒，你現在在人家地盤幹仗，屬於上門挑事兒。”
“是你叫我……”少龍做個深呼吸，“是他們先惹我。門鎖著，他們都能進來！”說著，走到門邊，按下內鎖，擰動外面把手。
龍辰靠在按摩椅背：“別瞎折騰了。這門鎖裡外都能開啟。就是防止有人在裡面幹仗，或者割腕自殺什麼的。”
“哐啷！”
少龍一個鞭腿，踢在門板上。
“闊少爺，踹爛要賠的。”龍辰衝少龍撇撇嘴。少龍的後肩，一道替二狗子擋留下的瘀痕，以及幾處瘀青。
三個人被秦昊叫走，就證明事情不能輕易了結。按照秦昊的做事風格，一定還有後招。
龍辰咳嗽一聲：“爺們兒，你就非要在這兒洗？”
“對！”少龍擲地有聲。
“格路種！缺少社會毒打！”龍辰走出去，狠狠甩上門。
少龍只聽懂後一句，推測前一句肯定也不是什麼好話。他坐回長椅，盯著浴缸沉思著。
這破地方，簡直是個土匪窩！
他聽進去龍辰的解釋，沒有找到不相信的理由。龍辰也大方承認，是存心指他到這兒來。但他依然很不爽龍辰一副社會人的口吻，指責他上門挑事兒。
說到底，還是他輕信龍辰，真就跑到這土匪窩來洗澡。
少龍稍稍握住兩隻拳頭，拳峰滲出血。在長凳坐了許久，他走進浴室，擰開水龍頭，坐在旁邊，洗了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澡，也是這輩子最憋屈的一個澡。他不怕那些人再來，甚至不怕他們叫更多的人來。
可是，他不想光著屁股和對手打，影響發揮。毛巾被他當作纏手帶，架打完了，上面全是血，不能再用。屋裡本來有一套浴袍，也有浴巾和毛巾，但一場架打下來，東西全在地上。就算這些東西沒有在地上，一想到是土匪窩般的地方，他就不屑於用。
“喀噠！”
還來？！沒脫光是正確的！
少龍心裡頓時躥上一股火氣，提著雙拳，衝向門口。
與此同時，門被開啟。龍辰似乎早有預料，腦袋一偏，閃過他的拳頭。繼而，靠在門板上，堂而皇之的把他從上到下掃一遍，挑了挑眉頭。
少龍皺眉：“看什麼看？！你進來幹什麼？！”
“爺們兒，接著！”龍辰扔給他一個袋子。
少龍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，已經伸手把袋子接在手裡。
練武就這點不好，反應太快，往往肢體先於腦子。
“不屑用？等著把自己身上晾乾再出去？”龍辰再一次把他全身上下掃視一遍，露出個壞笑。
少龍把道謝的話呑回肚子裡，拆開包裝，到浴室裡洗洗新毛巾，擦乾身上的水，把衣服穿上。他兩手抓著褲腰，看向還在盯著他的龍辰。
“你，”少龍指指門外，“出去。”
龍辰眉頭一挑：“沒發育好，羞於見人？”說完，在少龍提起拳頭的瞬間，閃出去，關上門。
門外，一個服務生走過來。
龍辰立馬迎上去，攔住服務生：“昊哥是不是找他？我一會兒就帶他過去。”
服務生點點頭，站在門口，沒有離開的意思。
龍辰瞥向服務生：“我勸你別在這兒站著。你看到被扛出去的兩個人沒？就是他一拳一個放躺的。你想做第三個嗎？”
服務生臉上帶著震驚，腳步向外挪：“那你記得帶他過去。我……我還有事兒，先去忙了。”
少龍收拾完，對著手裡的毛巾發愣。
這個網管，真是善於觀察。無論是洗浴中心，還是這條毛巾。
他檢查一圈兒，確認自己沒有忘記什麼東西。剛開啟門，就看到龍辰在門口，靠牆站著。
“真磨嘰。我以為你在裡面過夜。”龍辰向他伸出一隻手，“認識認識。龍辰，本地的。”
少龍沉下一口氣，抬頭看著龍辰：“少龍，過路的。”他目光掃過龍辰的的手，轉身朝外走。
“嘿！爺們兒！”龍辰換一隻手攔在少龍面前，擎著胳膊，挑挑手掌，並且用眼神兒示意他。
少龍視若無睹，不為所動。
“你這條龍，跟被誰撫了逆鱗似的。”龍辰略顯尷尬地縮回手。
少龍停下腳步，遲疑幾秒，轉身伸出手。
龍辰略微一怔，目光從少龍的手上，移到他的臉上，與他對視，最後撇開目光。
“算了，你這一身逆鱗，龍爪扎手。”
兩人一前一後，穿過走廊。少龍憑著記憶，往男賓部大門走。卻被龍辰抓住手腕兒，他回頭看一眼，用力甩開。
龍辰指著另一個方向：“走這邊。”
“我記得是這條路。”少龍看看周圍環境，篤定地點點頭。
“兩邊都能走，我們走這邊。”龍辰語氣有些不耐煩。
“我走這邊。”
龍辰提了提拳頭，狠狠放下，指著少龍，“你……”
“昊哥叫你倆。”服務生站在兩人跟前，語氣強硬，並把不友善的目光，投向龍辰。
“他算……”
龍辰立馬撲到少龍身上，捂住對方的嘴：“我們就是要去跟昊哥打招呼。這條路能過去吧？”
少龍斜一眼龍辰，一巴掌揮開對方的手。那個單間的門，不僅是鎖有問題，隔音也有問題。他在屋裡換褲子時，就聽到門外龍辰和一個人的對話。當時他不知道是誰，但從內容能夠推斷出來，是個跑腿兒傳話兒的。在這個服務生出現並開口說話之後，他知道，剛才在門外，就是這個服務生！
他倒要見識見識，這像土匪窩一樣的地方，領頭的是個什麼樣的人？是不是國家打黑時的漏網之魚！
龍辰低聲在少龍耳邊叨咕：“都怪你，剛才跟我走，不就沒這事兒了。”
兩人跟著服務生，在偌大的男賓部，繞來繞去。
“瞅你們一個個兒讓人給削地那熊樣兒，真他媽的給我丟人。你們六個人啊，連人家一個人都拿不住。還他媽的讓人給幹蒙倆。那倆菜逼，哪兒招來的？趁早給我開了！”
少龍尋聲望去。只看到兩排豪華沙發，之間放著幾個茶几。中間站著四個人，都是被他在浴室裡打過的。
“還有你。一直抱著肚子幹啥玩意兒？！”一隻短粗的手，扔出兩瓣橘子，砸在黃毛身上，“咋的？等著我給你掏醫藥費呢？”
黃毛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，一聲不吭。
少龍跟著龍辰，走過去。
沙發上半躺著一個人，長得圓頭圓腦，光亮的頭皮，猙獰的疤痕。臉上敷著面膜，只露出兩隻小眼睛，目光如豆。身上浴袍半敞開，膘肥體壯。
“昊哥。”龍辰走近，臉上掛著笑容，“跟誰發這麼大脾氣呢？”
秦昊稍微調整姿勢：“龍辰啊。還不就是這群酒囊飯袋。”小眼睛掃向少龍，“這誰？”
“網咖的客人。第一次來，捧捧昊哥生意。”
“是捧我生意。還是砸我門面？”
“當然是捧生意。網咖一直受昊哥照顧，我這兒有合適的客人，就往水會帶帶。”
“別跟我扯犢子，算是幫我過濾了手底下的酒囊飯袋。”秦昊眼睛斜向少龍，“嘿！小子，在我這兒別太橫，容易骨折！”
龍辰覷一眼身後，瞥見少龍的目光落在秦昊臉上，眼神中透著輕蔑。
“你這個眼神兒……”秦昊朝著少龍的方向偏偏腦袋，“怎麼個意思？”
“昊哥，誤會，誤會。”龍辰不著痕跡地往少龍身前挪動一步，“他高度近視又高度散光，一米之外，人畜不分，看不清東西，就好眯眯眼兒。”
“昂。嗯？！”秦昊轉頭向龍辰，小眼睛睜到最大，“你他媽的，罵誰呢？！”
“不是，不是。”龍辰擺擺手，臉上笑得更開，“昊哥，那啥……就是……他眼神兒賊差。”
龍辰察覺少龍正在用毛巾纏右手，連忙退到少龍身邊：“昊哥，那啥，我姐不在家，不服沒人看，我們先走了昂。”
秦昊掃視兩人：“這事兒，給你姐面子。記住昂，下不為例。”
龍辰不著痕跡地拉住少龍：“謝謝昊哥。”
走出大樓，他仰天長舒一口氣。
萬幸，沒幹起來。
少龍坐在廣場邊的臺階。廣場的地燈沒幾個還在亮的，商業樓的燈也好幾處壞的，但這已經是目光所及，最亮堂的地方。在這玄武廣場之外，四周一片漆黑，彷彿死城一般的環境，彷彿土匪窩一般的商圈，彷彿地痞流氓的一群人，一切的一切，匯聚成四個字——民智未開。
他從褲兜裡拿出盒煙，抽出一根點上。因為包廂閉塞，這盒煙抽的格外慢。
龍辰坐在少龍旁邊，瞧著他手裡的煙盒：“嚯！龍少爺真有錢。跟狗開情侶包廂，抽這麼好的煙。”
少龍轉頭看著龍辰，把煙盒撥開，遞過去。
龍辰和他對視一眼，賣個笑臉，搓搓兩隻手，低頭抽出一根，擱在鼻子前面，使勁兒嗅一嗅。掏出打火機，點上抽了一口。
“哇喔～這輩子第一次抽大中華。原來是這個味道，這個感覺，爽！”
少龍瞥一眼龍辰，沒說話。
“龍少爺，你抽菸習慣抽一半兒扔一半兒的話，下次能不能扔在我這兒？”
少龍吐出一口煙：“我什麼時候抽一半扔一半了？”
“昨晚！”龍辰打個響指，“我在包廂門口掃出半根大中華。那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。要不是被人踩過，我都能撿起來繼續抽。”
少龍嘴唇嚅動一下，把對包廂環境的吐槽呑回肚裡。
“看在這支大中華的面兒上，給你透個底兒。”龍辰一手指向玄武廣場的石雕，“秦昊是玄武廣場的大老闆，整個商業樓所有門店，受他照顧，絕大多數人，都會給他個面子。你那一身傲氣，別對著他。你的逆鱗，扎不到他，反而有可能被拔掉。”
“他算個什麼東西？！”少龍仰頭瞅一眼洗浴中心，“以為自己是座山雕？在我眼裡，不過是個地頭蛇！”
“是是是。他是蛇，你是龍。”龍辰衝少龍豎起大拇指，“龍少爺，傲氣。你看，給你倆在這廣場擺個擂臺怎麼樣？”
“那種掃黑漏網之魚，我不屑！”
“哈哈哈哈哈！”龍辰爽朗地大笑，再次衝少龍比個贊，“傲龍，抽完煙了，就回吧？”說完，起身朝著不服網咖走。
少龍捻滅菸蒂，不緊不慢地站起來，撣一撣身上的灰，走在龍辰後面。
這個人，為什麼放著網咖不管，跑去洗浴中心？
“大龍，匆匆忙忙跑出去幹什麼？”
“找二狗子。”
“放屁！二狗子早回來了。”
龍辰進入吧檯，漫不經心地說：“這不就是找兩岔頭了。”
少龍目不斜視地往裡走，聽到兩人的對話。他想起龍辰的半句話，篤定對方不是故意把他送去洗浴中心。並且，很大可能，是特地趕過去幫他解圍。
笑笑蔫兒蔫兒地哼唧，只能在逼仄在包廂裡，轉來轉去。看到主人回來，一臉委屈相。
少龍趕忙把屋裡的風扇開啟，帶著笑笑去洗手間。他想牽著笑笑到廣場上遛一遛，但顧及到外面還有不少人在上網，保不齊裡面有不喜歡狗的人，給網咖帶去麻煩。
笑笑在過道跑了一會兒，乖乖跟著他回到包廂，趴在沙發上。
螢幕上出現張揚的自拍大頭照。
少龍戴上耳機，和張揚接通影片。兩隻手的拳峰已經不再滲血，因為較長時間接觸水，傷口被泡得發白，稍微一動，就鑽心地疼。
張揚臉上寫滿驚訝：“你……還在網咖？不是說，有個人接應你嗎？”
“沒見到。不知道對方是人是鬼，是死是活。”少龍拿起手機，又一次點開簡訊列表，沒有任何新進訊息，連垃圾簡訊都沒有。在他的記憶裡，對生命投資人毫無印象，就算是面對面，也不認識。
“你這手……跟人打架了？！”
少龍看一眼手背，放下手機：“嗯。這地方跟土匪窩似的。”他把一整天遇到的糟心事，和張揚大致說一番。
“我看看機票，過去找你。”
“別折騰了。我目前住在網咖，你來了也得和我擠情侶包廂。”
龍辰在門口停住。他原以為這闊少爺是個獨自旅行的揹包客，誤入蒼泉鎮。敢情這個“過路”，不是一天兩天就走的意思？雖然接觸不多，他還是能夠明確感覺出來，少龍的言語中，對這個小鎮充滿嫌棄，卻又不得不留在這裡。
那種好似被人脅迫，偏偏不甘心的勁兒，掃射周圍一切。洗浴中心那六個，無意是第一波被衝擊的倒黴蛋。
“嘭嘭！”
龍辰象徵性敲敲虛掩的房門。屋裡聊天的聲音戛然而止，但少龍沒有給他開門，也沒有請他進去。
他慢慢推開門，探探頭。少龍坐在沙發上盯著他，脖子上掛著耳機，周身泛著ＲＧＢ燈效，臉上一副就知道你會進來的神情。再往裡，笑笑從沙發上坐起來，兩隻眼睛盯著他。
龍辰本來朝裡邁了一步，看到笑笑又縮回腳，把手裡的小箱子擱在桌子上。桌面乾乾淨淨，放著一套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鍵鼠，同樣帶著燈效。一瞬間，他有種給這位闊少爺把主機和顯示器全換新的衝動。這麼壕，這麼炫的外設，不能讓主機拖累了。
他目光掃向少龍兩手的拳峰：“處理處理。死在這裡了，還要給你收屍，影響網咖生意。”
少龍沒說話，目送龍辰離開，抬腿把門完全關閉。
“這麼快就有新朋友了？”張揚不但聽到龍辰的話，而且看到人。
“是網管。”少龍開啟箱子，拿出酒精和創可貼。
“這網管不錯啊，還給你送藥箱。”
“你沒聽到他剛才說什麼嗎？死在這裡，影響生意。”少龍搖搖酒精瓶子，朝著拳峰噴灑，疼得呲牙咧嘴，手背發麻，抖得像是患上帕金森。
“你平時打架也沒把拳峰傷這麼厲害啊。對手是不是特肉？”
“嗯。後來那三個，拳腳也就一般般，但防守還不錯，特別抗揍。我只有一條毛巾，拿來纏右手了，左手拳峰傷得比較嚴重。”
少龍擎著兩隻手，反覆握拳鬆開。一直到拳峰上的藥被吸收，他甩甩手，脫掉上衣，低頭看看。身上捱過的地方，開始出現瘀青。
“我天！你身上……”
少龍抬頭看一眼張揚，處理身前的傷：“我和你說的‘土匪窩’，不是形容詞，是名詞。”
他拿著酒精，到處噴一噴：“正好和你影片。幫我指一下，我身後瘀傷的具體位置。早上沒什麼痛感，這會兒反過勁兒，越來越疼。”他轉過身，不出所料，聽到張揚的震驚。
“這一道明顯是棍傷！檯球杆的那一下？！”
“嗯。你截個圖，我看看有多嚴重。”
張揚依言照做：“照我的經驗推斷，這一下要是打在小孩兒身上，骨頭都能打碎了。”
“按照當時那個角度，這一棍子的弧度，是直奔那小孩兒的頭。”少龍看到圖，鬆了一口氣，在張揚的遠端指揮下，處理完身後的傷。
耳機裡傳出張揚母親的聲音，張揚火速關掉影片。
少龍打開個人網站，在寫動態的一欄輸入三個字——土匪窩。後面加上一個最近使用過的表情。
來到這裡不足兩天，他的心情只有這麼一個表情可以表達——怒火中燒。
他躺在沙發上，聽著輕音樂，盯著天花板發呆。已經過了那種沉迷網路世界的年紀，電腦擺在眼前，也沒有心思幹任何事情。
離家時，他優先帶上笑笑的必備物品。對自己，他把電腦所有硬體裝起來，另外就只撿最必要的東西帶著。一個是因為行李箱容納有限，一個是他不想把過往帶在身上。要換，就換得徹徹底底。過去的一切，留在原地，並與之切斷。除了，張揚。
今晚的網咖不像之前那麼吵鬧，外面拖拽桌椅板凳，聽起來是在打掃衛生。幾個人相互道再見的話語中，仍舊夾雜著問候爹孃。
少龍看向桌上的小箱子。
“一米之外，人畜不分。”這句話，分明是在藉機罵秦昊。
龍辰這個人，心思細膩到招人留意。先是給他指出洗浴中心，然後給他送新毛巾，後來又給他送藥箱。只是，言語上，讓人很不爽；神情上，讓人忍不住想朝著臉上掄過去一拳。明明還是個高中生，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世故。不知道，是被網管這個職業鍛煉出來的？還是生活在土匪窩裡，不得不提早成熟。
包廂裡逐漸變得憋悶，他翻來覆去睡不著。中午吃的包子和粥早就在晚上打架時消耗乾淨。
少龍提著藥箱，走出包廂。大廳裡散坐著幾個人，有的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，有的專注對著螢幕看片兒。吧檯裡的檯面上，隨意放著一堆散錢。
而龍辰，正癱在快放平的老闆椅上打瞌睡。
少龍把藥箱輕輕放下，走到門口。網咖的玻璃門上著鏈鎖，外面的捲簾門放下三分之二。
這是不讓人再出入？難怪敢睡覺。
在吧檯裡面的牆上，嵌著貨架子，上面放著麵包、泡麵、零食、飲料和菸酒。以少龍的身高腿長，站在側面，能輕而易舉拿到這些東西。但是，不問自取為之盜。
他在吧檯前走來走去，有意發出聲音。龍辰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。
睡這麼沉，能看住買賣？
有客人來到貨架子跟前，拿起一罐啤酒和幾樣小零食，把錢丟在裡面的櫃檯上，又揀出幾張零錢。
少龍在旁看完全程，再三確認，龍辰還在睡著。他突然發現，這間小小的不服網咖，算得上是土匪窩的一股清流。當然，吵吵嚷嚷、拖爹帶孃的情況除外。
他走到貨架子，選一袋麵包，拿一瓶礦泉水，對著沒有打價格標籤的麵包和水犯難。他繞回吧檯，拿著十塊錢，擎著胳膊，猶猶豫豫。
“一共五塊。”
少龍驚疑看向龍辰。後者閉著眼睛，好似沒睜開過。他放下十塊錢，撿出一張比較新的五塊，離開吧檯。
龍辰抬抬眼皮，瞄一眼監控，正巧看到少龍回到包廂。他把藥箱放到櫃子裡，換個姿勢，重新閉上眼睛。老闆椅上根本睡不實，他早就看到少龍在吧檯來回晃悠，就想看看對方能堅持多久。可惜，被別人打斷。
這位闊少爺，除去外露的孤傲不群，行事作風相當正派，對人尊重，而且特別有耐心。只是，在某些情況下，有些天真。或許，這就是生活在大都市，有錢人家少爺的標識——人傻，缺少社會毒打。
少龍帶著一身青紫，一覺下去。再醒來，已經是上午。難得不是被吵醒，又因為包廂憋悶，被笑笑鬧醒。他把包廂門拉開一道縫，朝著大廳看一看，只有三兩個客人。
“走！帶你出去！”
他牽著笑笑，走到吧檯，清清嗓子：“請問，能順便幫我盯一下包廂嗎？我需要帶它出去。”
葉子笑著點點頭：“你放心好了。還沒有人敢在不服偷東西。”
剛出網咖大門。少龍被笑笑扯著往前躥，不得不跟著跑起來。
龍辰提著東西走過來：“喲～龍少爺好興致。這是在晨跑？”
少龍拉住笑笑，沒有接話。
龍辰手搭涼棚，看看天色：“這個時間晨跑，會不會晚了點兒？”
少龍手裡不著痕跡地放長笑笑的繩子。笑笑距離龍辰越來越近。
“哎！”龍辰驚覺，一蹦高地躲開，“看好你的狗！”
少龍收一收繩子，把笑笑拉在身邊。
“龍少爺是出來找飯館兒的？”龍辰抬手一指，“從這兒橫穿主路，銀行旁邊第一家。特色菜，味道不錯，價格實惠。”
少龍左右看看，朝著龍辰說的相反方向走。
“爺們兒！”龍辰在他身後高聲喊，“龍少爺！”
少龍眉頭一抖，停步轉身。
龍辰站在原地，注視著他，擎著一隻胳膊，維持指向目的地的姿勢。
“給個機會，再信我一次咯～”
少龍暗自嘆息。他走向龍辰，走過龍辰身邊，走上龍辰指的路，走近龍辰推薦的飯館。這間飯館，他昨天路過，因為門面太小，怕吃壞肚子，根本連問都不想問。
他轉頭望向馬路對面。龍辰就像有指標任務似的，站在那兒，直到看著他來到這家飯館，衝他豎起大拇指，擺擺手，轉身朝著不服走。
“吃飯啊。進來吧。”屋裡走出一位短髮女生。
“有寵物。我坐外面。”
“我看它挺乾淨的。”女生略微彎腰，揉揉笑笑的頭，“好可愛啊。它的毛摸起來好舒服。”
少龍隱隱有種感覺。龍辰是因為這個小女生喜歡狗，才叫他來這家吃飯。這女生看個頭兒也就初中生年紀，穿著短袖和校服褲子，身上繫著圍裙，上面不少油漬。
他淡淡地說：“我還是坐在外面吧。如果別的客人看到它在飯館裡面，會影響你們的生意。”
女生抬頭看他，笑著答應一聲，轉身拎著桌子和凳子出來。
“那你坐吧。想吃點兒啥？”說話的時候，已經麻利的把桌子支好，從圍裙的兜裡拿出紙筆。
“一瓶礦泉水，一個煮雞蛋。雞蛋不用加熱。”少龍四下張望，“有選單之類的嗎？”
女生點點頭，指著屋裡的牆面。
少龍站門口兒，看著滿面牆上花裡胡哨的菜色。絕大多數，沒有見過；部分名字，聞所未聞。他一張一張看過去，發現重點——特色菜。但問題是，半面牆都是特色菜。不知道龍辰所指的到底是哪道，點菜變得像押寶一樣困難。
“沒主意嗎？我給你推薦吧？看你不是本地人。”女生從兜裡掏出支雷射筆，一道道介紹。
少龍選中一道以前吃過的菜，並千叮萬囑，分量一定減半，原價照付。
他一邊把水和蛋黃餵給笑笑，一邊東張西望，等著菜上桌。
女生再出來的時候，端著托盤，擱下炒菜和米飯。蹲在旁邊，逗著笑笑：“它就是那個智商很高的金毛犬吧。看起來就很靈性，很親人……”她頭都沒抬，自顧自說。
少龍沒接話，嘗一口炒菜，品品滋味，微微皺眉。他不是沒吃過北方菜，但都是傳到南方之後，經過本地口味適配。現在嚐到原本菜色，更加想念曾經的味道。
看出女孩子很喜歡笑笑，少龍有心放緩吃飯的速度。直至，又有客人過來。他無所事事，蹓蹓躂躂往回走。笑笑這幾天被憋慘了，興奮地躥來躥去。
不願意回到憋悶的包廂，少龍在廣場找個乾淨的地方，坐下抽菸。廣場上有幾位老人，坐在一起聊天。幾個小孩子，有的在玩兒輪滑，有的蹬著滑板車。在看到笑笑時，各別會衝著它打流氓哨。
一群穿著練功服的小孩子，由商場的一個大門，魚貫而出，嗷嗷叫著跑上廣場。在他們之後，幾個稍微大點兒孩子，抬著墊子，擱在廣場空地。走在最後的人，穿著工字背心和運動褲，秀出細腰長腿，勻稱身材，緊實肌肉。
少龍透過眼前的煙霧繚繞，看到那人正是龍辰。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帖子的標題——矯若遊龍的少年。
“哇喔～快看！那兒有隻金色毛毛的大狗！”一個小孩子興奮地叫。緊接著，一群小孩子跑向少龍這邊。在一定距離之外停住，圍著笑笑，一邊看，一邊互相小聲討論。
有膽子大的，伸出小手，抬頭瞧著少龍：“我能摸摸它嗎？”聲音很小。
少龍一手把煙拿遠，衝著小孩子點點頭。
小孩子輕輕摸一下笑笑的背脊，轉頭對其他小孩子說：“不咬人誒！好軟。”他說完，又有幾個小孩子湊近，摸著笑笑，笑嘻嘻地討論著。
“嚁～！嚁嚁～！”龍辰吹響哨子。
“教練吹哨了！”小孩子們說著，先後轉頭看向龍辰。有幾個迅速跑過去，也有回頭看著笑笑不肯動彈的，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。
少龍遙望龍辰，對方朝他狠狠吹出兩聲哨音，像是在傳達：“擾我軍心！”
他突然想試試，這樣下去，龍辰會不會吹到缺氧。事實上，龍辰有一定威懾力。在三次哨音之後，小孩子全都乖乖回去，列隊站好。但，眼睛總是往笑笑這邊瞟。
“我們換個地方。別在這兒干擾祖國未來棟樑。”少龍起身，拉著笑笑。
“今天訓練，誰的成績有突破，就可以去和那隻金毛狗玩兒。”
少龍停步轉身，重新坐回原位。廣場上，學員們由高到矮，整齊列隊，圍繞圓臺跑圈兒。接著有序散開，跟著龍辰的命令，做熱身、練習基本功。從腿法的正側踢、裡外擺、彈蹬踹，到核心力量的騰空飛腳、旋風腳、外擺蓮，再到柔韌的前後手翻、側空翻、旋子等。
這個龍辰，總是在不該睡覺的時間和地點睡覺，原來是因為既要兼職網咖夜班，還要兼職武館的教練。一個學生，竟然需要如此努力賺錢？
少龍掏出煙盒，抽出一支。看看廣場上辛苦練功的學員們，把煙放回去。煙是父親的親朋好友送到他家的，父親不沾菸酒，也從來不管他抽菸的事情。
第一次見到父親時，他在執行中的火車上醒來，似懂非懂地聽著對方和他說話，稀裡糊塗地跟著下車。到了一個特別漂亮乾淨的城市，路上車多人也多，周圍全是高樓大廈。
他站在一處露天舞臺跟前，看著臺上幾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，翻跟斗、練功夫。他拉著父親不肯再走，鬧著要學武。在武館，結識第一個同齡人——張揚。小初高，兩人始終在一個學校，成為形影不離，彼此交心的好兄弟。
“哈！”一群半大小子，喊聲震耳欲聾，動作整齊劃一，一招一式，有模有樣有力量。在龍辰的口令下，打出一套五步拳。到第二遍時，有人不專心，動作輕飄飄，出拳軟綿綿。
“都給我認真一點兒！但凡有一個人動作不標準，所有人集體受罰。”龍辰穿梭在其中，銳利的眼神，掃過每一個學員，糾正他們的動作。
練武，本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。年齡越小，越需要磨練耐心與意志。
“一二，下！”命令一出。學員們與龍辰一起下叉，兩手撐在身體兩側。
少龍眼前一亮，迅速點開手機，抓拍所有人集體一字馬的瞬間。
很快，有學員堅持不住，眼淚汪汪，輕聲抽泣，有的滿地打滾兒，也有的嚎叫著：“龍教練，我不行了！”
龍辰看過去一眼：“喊得這麼大聲，再堅持一會兒！要想練功夫，就得下功夫，這還不到一分鐘！”
少龍對這句話非常贊同。想起自己最開始練童子功，因骨子裡的不服輸，疼暈過去，嚇壞好兄弟。只要咬牙挺過去，功夫也就熬出來了。他甚至有一種衝動，過去和他們一起練習。
一聲哨響，所有人躺得橫七豎八。
龍辰坐在墊子上，給幾個特別小的揉腿拉筋，安撫著他們：“可以過去和狗狗玩兒。”
小學員立馬止住哭聲，抹兩把眼淚：“教練，我不疼了。”說完，一瘸一拐地跑向笑笑。另外幾個也很快圍上來，隨意坐在地上，逗著笑笑。
少龍抬頭望過去。龍辰儼然一副大師父風範，與平時的狀態完全不同。在授課方面，也頗有一套。有這樣的教練，才不會誤人子弟。
龍辰似乎有所察覺，視線從學員身上，移到少龍身上。
兩人目光接觸，變了眼神，這一瞬間，不約而同想起來未分勝負的互瞪之戰，再一次隔空互相較勁。
“龍教練。你看什麼呢？”
“狗！”龍辰吐出一個字，轉頭瞧著身邊的學員，“你怎麼不過去逗逗狗？那可是賊名貴的金毛犬。我活這麼大，第一回見。”
“我怕狗。”學員坐下，“龍教練，你……”
“我對狗過敏。”龍辰打斷對方。
“啊？”學員一臉疑惑，支支吾吾，“我是想問，我能去學散打嗎？我爸說，套路沒用，還是要練散打。”
“嗯？”龍辰正視學員一眼，“那你就多下功夫。等各項達標，就可以去練散打了。”
這種話，他每天都在聽。從學員到家長，三不五時，表達著要去練散打，套路不實用，耽誤時間。最初他會耐心溝通，告訴他們“練拳不練功，到老一場空。”。後來他懶得說了，找另外幾個教練商量。只得到一句“拿著賣白菜的錢，操著賣‘白麵兒’的心。”。
儘管如此，他還是做出考核表。但凡手底下的學員提出練散打，就按照表格上的專案進行測試，合格了就批准。結果就是，他帶的學員，要麼是學齡前的小孩子，要麼還沒有轉到散打班的學員，以及受不了散打班訓練強度的學員。
龍辰起身拍拍手，吹響哨子。學員們以最快速度集合，列隊站好，跟著口令，練習五步拳。
少龍聽到一陣熟悉的鈴鐺響，尋聲望去。
二狗子不知從哪兒跑過來，人沒到，鈴聲先到。他站在隊伍一邊，跟著比劃。沒練幾下，轉身推倒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學員。
小學員爬起來，又被推倒。第三次被推倒，小學員還手，推二狗子一把。兩人扭打在一起。跟前的幾個學員停下來，圍著起鬨，加油鼓勁兒。
二狗子出拳毫無章法，但每一下都特別狠。死死抓著小學員，把對方壓在地上，一通亂拳。
“艹！打我弟弟？！”一個稍大點兒的學員加入戰團。
二狗子不管不顧，只對著被他制住的打。
少龍不由得看向龍辰。
就這麼看著二狗子被人打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