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在說什麼?!”少龍拿下毛巾,惱怒瞪著女人,“對我來說,目前最重要的事情,就是我的學業。我鄭重警告你,不要對我的事情指手劃腳,別來干擾我的人生。”
即使,必須住在這裡,即使,必須與這個女人朝夕相對。
若非是繼母以監護人身份,偷偷給他辦理轉學;若非兩個女人幾次電話交流,把他下放到這個小鎮。
他的人生目標,就不會變得如此坎坷。
而今,這個剛剛見面的女人,竟然妄想他身上會帶著父親的遺產,妄想他會放棄學業,連打工地點都給他物色好了!
“行。都隨你。”女人不再長篇大論,“我整點兒菜,咱娘倆吃個飯。你先進屋歇著吧,東西收拾收拾。”
少龍牽著笑笑進屋。
“哎!這狗……”
“住我屋。”少龍頭也不回的說。
他回到房間,開啟滿是灰塵的兩扇窗。整個屋子,瞬間亮堂許多,連帶著心情也少去一分愁緒。
窗外,女人提著個籃子,走出院子,朝著爛尾樓走去,在一片菜地停下。不一會兒,折返回來,籃子裡有點兒青菜冒頭。
少龍搖搖頭,對著笑笑嘀咕:“都是你說來!現在來了!跟下鄉體驗生活似的!”
笑笑被訓得趴在地上,委屈地哼哼兩聲。
外面一陣鍋碗瓢盆地碰撞聲。
少龍開啟房門,走到桌邊,瞧著桌上散放的蔬菜。各個水靈飽滿,表面沒有農藥痕跡。
“這些菜……”他忍不住發出疑問,說到半截兒,把話呑回去。
“怎麼了?”女人一手撐著灶臺,一手拿著手機,轉頭看著他。
“我吃不慣,你自己吃吧。我出去了。”少龍快速說完,拉著笑笑衝出去,一路狂奔。他怕自己再呆下去,會做出喪失理智的舉動。他需要暫時逃離那所房子,逃離那個女人。
找個地方,讓自己冷靜下來,一點一滴,消化這一切。
他試著說服自己,關於女人所做的一切,卻最終無法說服自己,接受對方的竊來之食。
一口氣跑到玄武廣場,他坐在最常坐的位置,點上一根菸。
一群半大小子,在廣場的空地玩兒輪滑。一個接著一個,做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。
看到坐在老位置的少龍,龍辰有剎那失神,一腳踩空廣場的第一個臺階。幸虧他反應快,在要摔個五體投地時,順勢一手撐地,來個帥氣的側手翻。不但保住教練的面子,還贏得學員們的掌聲與喝彩。
明明早上才從不服離開,怎麼這會兒又跑廣場來蹭課了?若不是此刻需要上課,真的想過去問問少龍,到底什麼情況?
少龍看起來,與之前沒什麼不同。只是,行李箱和揹包不在身邊。可能是找到地方住了,或者是與接應人匯合了。
龍辰拋卻胡思亂想,吹響哨子:“老規矩!誰的成績有突破,就可以去和那隻大金毛犬玩兒。”
他說完,一手指著少龍的方向。
龍辰注意到,少龍看似在注視著他們,實際上在出神。
因為在這之前,每當他說出這句話時,少龍都會很快抽完手裡的煙,以免湊過去的學員吸到二手菸。
但是現在,手裡的大中華正在緩緩燃燒,少龍卻始終沒有往嘴邊送。眼看整根大中華就要燒到菸蒂,仍舊渾然未覺。
他瞟過去幾眼,正愁怎麼提醒提醒少龍。就見笑笑抬起前爪,搭在少龍手腕上。
這狗可真靈性,不枉少龍當祖宗養著。
少龍回過神,捻滅菸蒂。不一會兒,幾個學員圍過來。笑笑情緒不太高,但也很配合。龍辰照舊坐在一定距離之外的墊子上,偶爾朝著這邊看一眼。
“龍教練,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兒。”小孩子衝著龍辰喊。
龍辰充耳不聞,不為所動。
“龍教練,你是不是怕狗啊?”
這話一出口。少龍望向龍辰,對方也朝他正視一眼。
兩人目光交匯。
少龍低頭對跟前幾個小學員溫和說:“你們龍教練太嚴肅了,是笑笑怕他。”
小傢伙兒們,嘻嘻哈哈地起鬨。
少龍有意避開龍辰的目光,依然能夠從余光中看到,對方還在注視著他,並在聽到他的話之後,眼神兒變得不那麼友善。他暫且把這一變化理解為——我真是謝謝你的解釋!
“嚁~!嚁嚁~!列隊集合!”龍辰高聲說,“最後再打套五步拳!全體都有,準備!”
小學員們立即伸展兩隻胳膊,散開一定距離。
少龍拿出手機,對著廣場上的一眾人,抓住一個集體馬步衝拳的瞬間,按下拍照。
一套五步拳打個來回,用不了幾分鐘,龍辰指揮學員們帶隊回武館。
少龍望著武館門口發呆,起身拍拍灰:“笑笑,我們走吧。別讓人發現,我們像流浪兒,無處可去。”
他離開廣場,還有一個原因。避免龍辰一會兒出來,和他理論理論那句蹩腳的解釋。或者旁敲側擊的問他,為什麼昨晚到今天,來來回回?又或者,僅憑著細微觀察,看透他此刻的窘況。
而事實上,他站在十字路口,排除不願再走的西南一路,排除東南路,再排除玄武廣場,真就找不到可以讓他長時間靜靜坐著的地方。
他漫無目的,兜兜轉轉,回到被女人稱作“家”的房子。
大門緊閉,屋裡安安靜靜。
少龍走到門前,一抬手,眼角瞄見門上角落,頓時嚇出一個激靈,頭皮發麻,汗毛倒豎。在門框頂部和門之間,趴著幾隻壁虎。
他拉著笑笑向後幾步,腦子裡開始想象,上一趟從這道門進出時,這些小東西,是不是早就在這裡了?他清清楚楚記得,女人在他面前,是很隨意地把門推開,力氣還不小。
在那過程中,會不會晃掉下來幾隻?!
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,退到院子邊上,拔起一支木棍。再回到門前,用木棍把門戳開,動作小心翼翼。幾隻壁虎一動不動,渾然未覺。
門被完全開啟,屋裡沒有人影,蔬菜還在桌子上放著,該是在他離開後不久,也就出門了。
少龍莫名鬆一口氣,把笑笑放開:“你的最大活動範圍就是這間院子。不許跑出去,聽到沒有。”
笑笑一臉可憐巴巴,哼唧兩聲。
“還有,不許亂吃奇奇怪怪的東西,這裡可沒有寵物醫院。”他拍拍笑笑的頭,“去玩兒吧。”
笑笑邁出正廳,在院子裡蹓躂蹓躂,到處留下記號,然後撒歡兒似的在院子裡面跑起來。
少龍再次看一眼門上的壁虎,把正廳和他的屋子,每一個角落都仔細檢視。這才體悟什麼是“不常住”的房子。除了壁虎,這裡還有蜘蛛,好幾張蜘蛛網,一些叫不上來名字的蟲子,等著被蜘蛛飽餐。
他嫌棄的捏著被角,試探地聞一聞。
笑笑跑進來,一躍跳上床,轉悠轉悠,趴在最中央。
“我們接下來兩年就要住在這個地方。”他抬頭掃一眼屋子,“睡這間陋室。沒有我的書桌,也沒有你的狗窩,你要跟我擠一個被窩。萬幸,這破床有一米多寬,容得下你我。”
他躺在床墊上,翻來覆去,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。生平第一次感受,床板原來這麼硬,和以前睡練功墊子的難受度有一拼。他開始懷念被他扔掉的床墊,如果還在,就可以讓張揚幫忙寄過來。直接鋪在地上,也比這張破床舒服。
手機突然響鈴。
生命投資人:『我出門了。不一定什麼時候回去,你自己照顧自己。出去把大門關好。沒有鎖。』
看清楚簡訊最後三個字,少龍猛地從床上坐起來,再三確認自己沒看錯。
他忽地想起,剛才就是用木棍把門推開的。
不常住的房子,不擔心有賊來洗劫嗎?
少龍一手拍在腦門兒上,就這間房子的情況,如果有賊來,估計會一時動容,留下點兒贓物。
可是,現在不同。
他住進來,他的行李箱和揹包裡,都是他非常重要的東西。他走到房門口,看向對面的緊閉的房門。門上掛著一把鎖頭,門的腰身以上由四塊玻璃組成,裡面掛著簾子,遮擋的嚴嚴實實。
再看看他自己的房門。上面也掛著把鎖,一把鑰匙在鎖孔裡,還有一把在鑰匙環上掛著。與對面不同,門的腰身以上用木板釘死。腰身一側有個門閂,看起來和不服包廂的差不多。
他拿起鎖,拔下鑰匙。這間臥室,連不服網咖的包廂都比不上。他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,不如去問問龍辰,不服網咖包月、包年、包兩年怎麼算?轉念一想,不服網咖的包廂沒有窗,這裡可是有兩扇大窗。就常住來說,這裡優於包廂。
兩扇大窗,滿是灰塵。少龍在正廳找到個盆,到院子裡接上滿滿一盆水,一股腦兒潑在窗上。反覆數次,把兩扇大窗沖刷地乾乾淨淨。再回到屋裡,整個臥室明亮潔淨,清爽舒適。
“笑笑,來!”他坐在床上,拍拍旁邊的位置,“還好有你。以後,咱倆輪流守著。我睡覺的時候,你就負責把我們的東西看好。發現可疑的人,就把我拍醒。但是,不要叫,別把送上門的人形沙袋嚇跑了。”
他對著笑笑絮叨好一會兒,戴上耳機,找到個勉強沒那麼難受的姿勢,醞釀睡意。
窗外,陽光溫暖,微風和煦。
窗外,月色皎潔,夜風清涼。
少龍揉揉眼睛,看清楚螢幕上的時間,不敢相信自己能夠在硬床板上一覺睡到這麼晚。
他一手揉著飢腸轆轆的肚子,藉著月光,翻出狗糧喂笑笑。輪到自己時,他開啟門,看到外面桌上有兩三樣可以直接生吃的蔬菜。但一想到這些東西的來路不明,他反手把門關上。
笑笑把揹包朝他手邊推一推。
聞到肉包的味道,少龍立馬開啟側兜,拿出裡面的塑膠袋。龍辰給他的包子和豆漿,從早上放到現在,早已涼透了。
他咬一小口包子,品品味道,很快全吃完,對著手裡的豆漿犯難。
少龍記起第一次嘗試這邊的豆漿,是在小女生家的飯館,對方送給他一碗。因為外觀上沒有區別,他毫無防備地一大口下去。等他品出味道差十萬八千里,忍了又忍,沒有噴在地上,無比痛苦地嚥下去。
或許,是個意外,再嘗一次?畢竟,眼下沒有其它可以喝的東西。
他擰開蓋子,小心地嗅一嗅裡面的豆漿,猶猶豫豫地往嘴邊送,吸一小口,忍不住皺眉。
忽地,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,似乎是有幾個人在追逐。急促地腳步聲,越來越清晰。
少龍瞬間警覺起來,閃電般關掉手機,悄悄起床,站在視窗,朝外看去。
不料,窗外閃出一顆腦袋,緊接著是一隻手,撐著窗臺撞進屋裡。整個過程,電光石火,人站在他面前。
少龍反應過來,一拳掄過去。
對方短暫愣神兒,抬起胳膊擋臉,同時一手抓住他揮拳的手腕。
兩人在眨眼之間,拆解十幾招,互相鎖住,皆動彈不得。
笑笑跳上床,撲在對方身上。
戰況霎時出現轉機。
少龍敏銳察覺到,禁錮他的人打個哆嗦,身上微微發抖,手腳的力量也跟著鬆懈。
“下……下去……”聲音很輕,還有點兒顫。
少龍聽著有點兒耳熟。
怎麼好像是……龍辰?!
“叫它……下去……從……我身上……”
對方聲音抖得越來越厲害,嘴唇打顫,牙齒打架,溫熱地呼吸,吹上他的臉頰。
少龍鬆開一隻手,拉住笑笑的項圈兒,借月光看清楚。
龍辰滿頭大汗,呼吸紊亂,全身打哆嗦,手上幾乎完全卸力,手掌溫度漸漸降低。
“你……”少龍剛要問,一隻帶著不明黏稠物的手,粗暴地捂住他的口鼻。即使如此,一陣泥土混著血液的氣味衝進他的鼻子裡。
“艹!明明看到他往這邊跑了,怎麼沒了?!”外面的人粗聲粗氣,連說帶喘。
少龍騰出一隻手,掰開龍辰的手,撩著衣服,嫌棄的擦拭口鼻。
因為屋裡太昏暗,他不能確定,龍辰手上到底是什麼,也無法檢視自己臉上被留下什麼。
“媽的!他是不是跑鬼屋裡去了?!”
鬼屋?!少龍捕捉到一個關鍵詞。難道指的是這所房子?!看來女人說的是真話,她確實不常住,這裡都成別人嘴裡的鬼屋了。
“艹!那還要進去找嗎?”
“我……我聽說,這裡面死過人。好象是一家三口,死得特別慘,都被剁成……”
“艹!你他媽的別提!老子知道!”
少龍推斷,院子之外至少有五個人。如果都衝進,這間危房,怕是當場坍塌。他忽然想起來,正廳的大門……
“哎!我看大門好像開著呢?他八成在裡面。”
“艹!那……到底要不要進去找?!”
“找!不找的話,我們回去怎麼交代?!”
“汪!汪汪!汪汪汪!”
少龍沒有來得及阻止,與龍辰對視一眼。明顯察覺,隨著笑笑的吠聲,龍辰全身抖得更厲害,握著他手腕的手,趨向於冰涼。
他趕忙拉著笑笑,把聲音壓到最低:“別叫!”一手撫摸著笑笑的頭頂。
“艹!怎麼還有狗?!聽起來是隻大狗!叫得真兇啊!咋辦?!”
“走!走走!快走!”
一陣比來時更急匆匆地腳步聲,越來越遠。
少龍長舒一口氣。龍辰彷彿失去力氣,整個人砸在他胸膛。
他悶吭一聲:“你……”才說出一個字就頓住。他不知道龍辰現在抖似篩糠的狀態,能不能回答他的問題。還是說,做做好事,任由龍辰趴在他身上,慢慢緩解?
屋裡屋外,一片寂靜。一個大活人壓在身上,呼吸紊亂的人,從一個變成兩個。劇烈地心跳起伏,由兩人貼在一起的肌膚傳遞給彼此。
少龍心中莫名有一種衝動,伸手拍拍龍辰的後背,安撫對方的情緒,就像對待一個受到驚嚇的小孩子。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,手已經落在龍辰後脊,輕輕拍著。
而就在這時,龍辰動了一下,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少龍。
“你怎麼在這兒?”龍辰一隻胳膊打直,翻身躺在旁邊,重重沉下一口氣。
“這話該我問你吧?”少龍起身坐在床邊。
“我被人追。”
“我聽得出來。”
“就……進來躲一躲。”龍辰轉頭,對上少龍明亮的眼眸,“龍少爺,能開下燈嗎?”
“沒有電。”少龍開啟手機的手電筒,把手機扔在床上。
兩人稍微看清彼此現在的狼狽相。屋裡再次陷入寂靜。
“跑死我了。先洗把臉。”龍辰站起來,看到一邊的金毛,忍不住打個激靈。
等到少龍抓住笑笑的項圈兒,龍辰慢慢磨蹭到床邊,從窗戶翻出去。
少龍趁機對著手機檢視自己剛才擦嘴的衣服,沒有發現血跡,鬆了一口氣。
不愧是民智未開的土匪窩,一個本該在不服值夜班的網管,突然就被人追到翻窗戶進來躲。
龍辰擰開牆邊的水龍頭,往臉上潑幾次涼水。
他不是第一次來這間鬼屋。看到一瞬即滅的燈光時,以為是自己眼花;看到窗戶開著時,隱隱有一種危機預感;翻窗進入時,撞見一個人高馬大的身影,他從揮拳的動作推斷,這人是少龍。
下課從武館出來,他在廣場附近找了一圈兒,沒見人影。沒想到,少龍居然是躲在這裡。躲在這間荒廢十多年的,傳說經常鬧鬼的屋子。看起來,已經把這房子的情況摸清楚,甚至住下了?!
他朝著窗戶覷一眼,少龍站在窗邊,叼著煙,仰頭望著夜空。
龍辰脫掉上衣,把身上的擦傷用水沖沖,來到窗下。
“讓讓,我進去。”他說。
少龍彈彈菸灰,抬頭看他。
一陣夜風吹過。
龍辰打個噴嚏,一手指向屋內,做出可憐兮兮地模樣:“龍少爺,行行好?這大晚上的……”
少龍側開身。
龍辰翻進屋裡:“毛巾借我用用。”
“沒有。”
“爺們兒。你這就不夠爽快了。”龍辰指著行李箱的拉桿,“我又不瞎。那是啥?”
如果不是金毛蹲在旁邊,他根本懶得問,直接自己動手。
認真算起來,這條毛巾還是他買來送給少龍應急的,現在對方不肯雪中送炭。
之前怎麼沒發現,這傢伙這麼小氣?還是說,有潔癖?!
“算了。當我沒問。”龍辰拿著衣服,胡亂在身上抹兩把,算是擦乾。順手把衣服搭在窗臺,轉身重新坐回床邊。
少龍叼著煙,開啟揹包,拿出個塑膠袋,丟給他。
龍辰接過來:“嚯!備得挺齊全啊。看來,上次給你藥箱,是我自作多情了。”
他拿出酒精瓶,放到手電筒附近,看到熟悉的標籤,抬頭看向少龍,賣個笑臉。
“原來是才買的。你也知道自己早晚會用到?”他調侃兩句,朝著擦傷位置噴灑,一邊噴,一邊疼得抽氣。又撿著嚴重的地方,貼上創可貼。
“龍少爺,幫幫忙唄?”龍辰舉著酒精瓶,指了指身後。
少龍轉頭看著他,抽著煙。直到把煙抽完,在窗外牆上捻滅菸蒂,才轉身走到他跟前,拿過酒精瓶。
“嚯!一看你這熟練的動作,就知道你是個好戰份子,沒少打人,也沒少挨……嗷!你使那麼大虎勁幹啥?!”龍辰轉身對著少龍,不滿地說。
少龍依舊不言不語,手上動作倒是沒再帶著使壞。
龍辰偶爾回頭看一眼:“龍少爺,你怎麼在……”手機響鈴打斷他的問題。
楊虎:『你人呢?』
龍辰:『讓人給堵了。暫時回不去。你幫我姐看著不服,別和她說。等她睡了,你就把人全趕走,鎖門回家。』
楊虎:『你在那兒呢?安全嗎?』
龍辰:『恩。他們不敢找的地方。』
龍辰放下手機,抬頭看向少龍:“你還沒回答我呢,你怎麼在這兒?”
他十分好奇,少龍一個外來人,怎麼會來到這間全鎮皆知的鬼屋?莫非是瞎蹓躂過來的?以這所房子的內飾來說,絕對達不到龍少爺的居住環境需求。而且,就算原來不知道是鬼屋,剛才也應該聽到外面那群人說了吧?怎麼看起來,沒什麼反應。
“你還不走?”少龍收起東西。
“他們堵我怎麼辦?五個人啊!我打不動。”龍辰一手在少龍面前揮一揮,“龍少爺,包裡有水嗎?我被他們追地,縱穿大半個鎮子,累死了。”
“沒……”少龍只說出一個字,立馬住聲,抽出側兜的豆漿,遞給他。
“誒?你沒喝啊?”龍辰擰開蓋子,“包子吃了嗎?好吃吧?”
“嗯。”少龍發出一個較為低沉的音節。
“豆漿也挺好,不但解渴,還能點飢。”他仰脖灌進肚裡,看看手裡的蓋子,又看看少龍。
“這豆漿,你喝過?”他問。
“在你推薦的飯館,那女孩兒……”
“我說這袋。”龍辰打斷少龍的話,晃晃手裡的空袋子,“你是不是開啟嘗過?我怎麼感覺,擰蓋子沒有阻力。”
少龍置若罔聞,轉頭望向窗外,“你什麼時候回去?”
“在這兒將就一晚上。”龍辰把袋子順著窗戶扔出去,活動活動筋骨。
他衝少龍伸伸手:“龍少爺,賞一根大中華。”
少龍把煙盒開啟,遞向他:“這兒就一張床。”
龍辰點上煙,一手指著床:“夠大了。這比情侶包廂的沙發寬敞多了。”
床是很大,在今天之前,一直是空床板。可是現在,上面整齊鋪著被褥。龍辰狐疑瞧著少龍,臉上帶著不敢置信。這該不會是闊少爺買了,扛過來的吧?東西如此齊全,像是要在這兒常住。
“我是說……”
“你不是那麼小氣吧?”龍辰打斷少龍的話,“你在不服住的時候,帶著這隻狗的時候,我可是從來沒二話。”他盯著同樣盯著他的金毛。
這狗其實很乖,蹲在角落行李箱旁邊,一直沒有動。
想到在少龍面前暴露怕狗的事實,他狠狠吸一口大中華。那麼努力的掩飾,一邊嘗試克服,一邊儘量不與狗接觸。卻在今天,因為這隻金毛撲在他身上,徹底破功。害得他從面子到裡子,全都丟乾淨了。
“它叫什麼來著?”龍辰問。
“笑笑。”笑笑聽到聲音,走過去蹭蹭少龍。
龍辰立即往相對位置躲一躲,看向少龍,調侃道:“你成天不苟言笑,是因為笑都挪它臉上了?”
少龍斜他一眼,沒有接話。
“幾歲了?”
“快成年了。”少龍輕鬆的回答。
“該給它找個物件。”龍辰沒抬頭,也不耽誤他察覺少龍甩過來的白眼。
“你說你,帶著未成年的笑笑,開情侶包廂。”他說完,發出“嘖嘖”聲。
“我原本想開大廳。是你們吧檯那位女生,不肯讓我帶笑笑進去。”
“龍少爺,你知足吧。葉子衝著你這張臉,給你開一路的綠燈。你別瞧不起我們這裡又小又破,你看哪裡肯讓你帶狗進去?旅館飯館都不行吧?我很好奇,你帶著它是怎麼來這兒的?我記得,這玩意兒不能上火車。”
“我找私家車來的。”少龍語氣平淡。
“三千多公里的私家車?!”龍辰拔高音調,“那司機是不是順便來自駕遊的?”
“我從機場找的私家車。”
“那也有千八百公里。倆字,豪橫。”龍辰衝著少龍豎起大拇指。他故意東一句西一句的拉扯,可算整明白,這位大少爺是怎麼來的了。那麼,還剩下一個問題——為什麼到這兒來!
龍辰緊緊盯著笑笑,小心翼翼蹭到窗邊:“龍少爺,你能把它放在房外嗎?”
“不行。外面大門沒關。”
“嗯?那就關上咯~”
“不行。門上有……”少龍突然頓住,“總之,不行。”
“那我去幫你關上大門,你把它放在正廳。就這麼說定了。”
“啪!”
龍辰抓著少龍的手,翻掌向上,把自己的手掌向下一拍。
他麻利的翻出窗戶,繞到大門跟前,一手拉著門上的門環兒,把整張門板打量一番。門框上幾隻小壁虎受到驚嚇,竄到縫隙裡躲起來。
難道少龍欲言又止,就是想說,門上有壁虎?
龍辰翻回屋子,面上掛著討好的笑,衝著少龍打眼色,指指笑笑,指指臥室的門,雙手合十拜一拜。
少龍搖搖頭:“外面地上太髒,笑笑不愛洗澡。”他頓了頓,“你怕有人堵你?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不服。”
“不服關門了。再說了,要走好幾公里。”龍辰皺眉看著一人一狗,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,“就一晚。我實在是沒辦法和它……”
少龍拉開臥室的門閂:“笑笑,來,到外面守著。”
笑笑哼哼唧唧地走出去,趴在門口。
龍辰緊繃地神經鬆懈下來,想叫少龍關上臥室門,瞥見對方的表情,把話呑回肚子裡,換成:“謝謝龍少爺。”
他又對著笑笑嬉皮笑臉:“委屈狗哥一晚。下次,我也給你帶雞肉乾。”
“這不是你家吧?”少龍透過語氣表達著自己的對龍辰的意見。
“不是啊。可這也不是你家吧?它現在就好比是酒店的……”龍辰稍微停頓,“大床房!”說完,躺到床上,找到個舒服的姿勢。
少龍瞧著龍辰。後者除了對著笑笑比較收斂,其它時候的言行舉止,看起來像進自己家。
“我說,龍少爺。一看你就沒有生活經驗,這被褥買的太薄了。”
“這不是我買的。”
“啊?”龍辰一手撐著下巴,“那是誰?!”
少龍嘴角嚅動幾下,語氣冷淡: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真不是你?!”龍辰整個人警覺起來,看了看四周。
他沒有對少龍說破。這是一所被傳了十來年的鬧鬼屋子。他每年都會過來一趟,要麼是清明節,要麼是暑假的某一天。今晚,是例外,他被五個人圍攻,沒辦法,只好躲進來。
少龍沒必要為這點兒破事兒撒謊,事情瞬間變得有點兒讓人後背發涼。
屋內唯一照明的手電筒滅了。
兩人誰都沒再開。陷入黑暗和幽靜的屋子,將屋外笑笑的喘氣聲襯得格外響亮。
看到笑笑在門口,龍辰反而放下心頭大石。就算有什麼奇怪的東西,狗一定會比人先察覺到。
他藉著月光,轉頭向窗臺。少龍站在窗前,雙手抄在褲兜,略微仰頭,望著窗外的夜空。整個兒就像是課本上,靜夜思古詩的插圖。
“我給你講個睡前小故事吧。”龍辰也不等少龍回答,清清嗓子,故作神秘地講起來。
“話說,在一個偏遠小村,村子的最邊緣地帶,有一所不知空置多少年的房子。某一天,傳出房子有人在住,可是誰都不知道住的是男是女,一共幾人,只知道不是原房主。你要問,為什麼沒見過,還能知道不是原房主呢?因為啊……”
龍辰刻意停頓,等到少龍轉頭看他,才繼續說:“原房主死很多年了,那是一間無主的房。後來,有一天半夜,房子裡傳出激烈地打罵,有男人,有女人,還有哇哇哭的小孩。持續沒多久,又變成淒厲地慘叫,一聲又一聲。周圍好幾家亮燈,但沒人敢去看。到第二天上午,幾個人去房子周圍看情況,你猜怎麼著?”
少龍看著龍辰,一言不發,手裡的煙,忽明忽暗。
龍辰咳嗽一聲,賣足關子:“他們發現,那間屋子裡面,連基本生活用品都沒有,根本不像有人住過。但是,”他加重音調,頓了頓,“在立起來的桌板上,深深嵌著一把剁骨刀,上面聚集著很多螞蟻。”
少龍聽進去了。聽到最後,猛地想起來,正廳的桌子上面,在女人留下的新鮮蔬菜,以及堆放的一些雜物之間,有一把刀背相當厚的刀,如同超市生鮮區用來剁骨的刀。
他剋制住想要出去再次確認的衝動,淺淺吸一口煙,舒緩腦子裡的胡思亂想。
“怎麼樣?!”龍辰拍拍巴掌,“是不是很助眠的小故事?”
“無聊!”少龍不由得想到,追龍辰的幾個人的對話。
非常巧妙,那些人提到死亡,提到一家三口。而龍辰講的是男人、女人和小孩,以及爭吵和慘叫。幾個人說這裡是鬼屋,龍辰雖然沒提地方,可話裡的意有所指,很明顯。
這是間鬼屋。
少龍暗自思忖,這真的是那女人的家嗎?如果不是,她敢在鬼屋裡住著嗎?女人說不常住,也代表一次不住吧?
他越是細想,越是感覺到頭皮發麻,兩手搓搓汗毛倒豎的一對兒胳膊。他想問問身為本地人的龍辰,知不知道這所房子的主人姓甚名誰。轉念一想,他並不知道生命投資人的姓名。
“所以,龍少爺,”龍辰兩手枕在腦後,凝視著少龍,“你是來這兒自殺的嗎?”
少龍動作一頓,把菸蒂在牆邊碾滅,離開窗臺,走到床邊。
龍辰躺在床上的位置,角落偏暗,即使有月光,也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,但那一雙眼睛,非常明亮。
這人厚著臉皮賴在這裡,就是因為覺得他要自殺?!簡直莫名其妙!
他注視著龍辰,侃然正色地回答:“只有內心想過放棄生命的人,才會第一猜測,別人來這兒自殺。”
“扯犢子!”龍辰撇撇嘴,動了動腦袋,一臉不屑,“我可沒想過。”
少龍繼續說:“別說我沒想過,哪怕是遇到天災人禍,我在死前,也一定會竭盡全力,離開這個民智未開的土匪窩。”
“有目標嗎?我免費把你送過去。”龍辰略微仰頭,目不轉睛地看著少龍。
或許是因為龍辰把這一句話說得太真誠,以至於少龍的回答,脫口而出。
“海里。”
“好。我記住了。”龍辰認真地點點頭,“龍少爺,賞臉加個好友吧。好歹我是本地的,對你這過路的能照顧照顧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“那……我總要為我剛才向你做出的承諾負責。”龍辰點亮手機,“還是加一個吧。”
少龍抓起手機。龍辰已經兩次邀請,他不好再三拒絕。
於是,他的好友列表裡,有了第二個人,排在張揚前面的人。
龍辰的暱稱就一個字——龍。頭像是黑底鎏金,偏向於某種甲骨文的龍字,整體看起來,有點兒潛龍騰飛的意思。
“嚯!咱倆暱稱一樣。你這頭像,是笑笑幼崽期?它這一臉苦相,和你現在挺像。”
少龍瞥過去一眼。點開暱稱修改,反反覆覆地輸入又清除。他可以預見,改完暱稱的一分鐘之內,張揚一定會來問原因。他點下取消,息屏手機。
“龍少爺,你準備就這樣站一晚上?整得好像我霸佔整張床,欺負你似的。”龍辰說完,朝著一側挪了挪位置,拍一拍旁邊挺大一塊空地方。
少龍在床邊踱步。顯然,龍辰是鐵了心要蹭住。
“龍少爺,你晃得我眼暈。”龍辰掃一眼少龍,悠哉哉翹著腳,擺弄手機。
兩人躺在一張床上,空間逼仄。
少龍擎著手機,點開個人網站,思索著發個什麼動態。
“嘿~我以為你會跟狗睡一張床。”龍辰說。
“你是說現在?”
“哈?龍少爺真會損人。”龍辰稍微調整姿勢,“你打算在這兒住多久?怎麼不在不服繼續住?我可以收你便宜點兒。”
少龍轉頭看他一眼:“我叫笑笑進來陪你聊?”
笑笑聞聲抬頭,望著屋內床鋪,滿眼期待,發出哼哼。
“別別別。我閉嘴。龍少爺,晚安咯~”
耳邊終於清淨了。少龍沉下一口氣。龍辰這一句句的“龍少爺”,真是讓人……
他一邊瀏覽相簿,一邊思考動態內容,停在一張抓拍馬步衝拳的瞬間。照片裡,負手而立,態度嚴謹的人,此刻正躺在旁邊。
少龍輕輕轉頭。龍辰闔上眼睛,呼吸平穩,像是睡著了。
他選中照片,寫下兩個字——功夫。
關掉手機,屋裡更加黑暗。他自小就是一個人睡,身邊只躺過笑笑。現在旁邊睡個大活人,安靜的屋子,耳邊能聽到對方均勻的呼吸聲。
他難以入眠,又不敢動。說不上是怕驚醒龍辰,還是怕對方發現,他始終醒著。
少龍有些後悔自己白天睡了一長覺,導致此刻毫無睡意,只能望著窗外的夜空。旁邊均勻的呼吸,變為輕微的呼嚕聲。
真睡著了?!聽起來,還睡得挺香?這破床板,舒適度根本比不上不服的沙發。果然,人一旦困急了,就不挑地方。不服網咖的環境那麼吵,哪裡能休息的好?這個小鎮沒多大,但凡有一輛腳踏車,環鎮一圈兒,都用不上一個小時。
龍辰,白天為什麼不回家睡覺呢?
少龍腦子裡靈光一現,忽地想起來。龍辰翻窗而入的動作相當熟練,他根本來不及阻攔。對方翻出去洗臉,更是熟門熟路,好像自己家,直奔牆邊水龍頭的位置。
他在腦海中再次把龍辰講的驚悚故事過一遍。
十年前,龍辰也是個會哇哇哭的小孩。這所房子的傳說,該是從小聽到大,甚至還來實地考察過。
至於生命投資人,不知是否因第一印象使然,少龍心中始終不太相信對方所說的話。
女人神秘兮兮,把他帶過來,不到半天就匆匆離開,留他一人在這裡。
兩扇大窗敞開著,屋內外氣溫比較低,吹進來冰涼的夜風。龍辰光著膀子,衣服還扔在窗臺上。
少龍拉過薄被,蓋在龍辰身上。剛想起身找件外套,一隻胳膊掄過來,把他拍躺下。
龍辰整個人側過身來,連帶著被子也搭過來一部分。
少龍皺著眉頭,稍稍扭頭看過去。
龍辰的臉近在咫尺,呼嚕聲停止,換回均勻的呼吸。
少龍小心翼翼推一推。龍辰紋絲不動。
他輕輕朝著龍辰臉上吹氣,對方抬起胳膊,抓一抓臉頰。他趁機向外挪。才一下,龍辰的胳膊又搭過來。
他繼續吹氣。這次龍辰動作幅度更大,眼皮動了動,有點兒要醒的意思。
少龍不假思索地眯起眼睛,覷著龍辰,對方含糊不清地咕噥一聲,調整姿勢,變成仰臥,胳膊也順勢掄回另一邊。
但是,被子沒有帶回去。
少龍把自己折騰出一身虛汗,索性將被子調個方向,大半蓋在龍辰身上,自己只留一個角,蓋住腰腹。耳邊很快又是均勻的呼吸聲,他聽著聽著,逐漸找到睡意。
睡夢中,他依稀聽到笑笑用鼻子噴氣的聲音,極少見的反應。
少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,沒看到笑笑,倒是被眼前的人嚇一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