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季節,又是下午地表高溫時間段,玩兒水是一件會上癮的事情。
少龍索性給笑笑洗了個澡,自己也將就著用涼水衝個澡。
一人一狗,皆神清氣爽。
坐在床上,他又一次想起,早上睜開眼看到蛇的刺激一幕。
如果昨晚龍辰沒來,如果他堅持趕走龍辰,如果不是龍辰敢徒手抓蛇,如果……
應該會悄無聲息,死在這裡吧。就會像龍辰編的故事那樣,等到有人發現,坐實了他在這荒山野地的破房子裡自殺。為這個鬼屋,再添一筆傳說。
“笑笑!上來!”少龍拍拍床,抱著跳上床的笑笑,“你不怕蛇吧?也不怕鬼吧?聽說你們犬類,能夠敏銳地察覺亂七八糟的東西。我可全靠你了,你千萬要機靈點兒……我們,一起熬過這兩年……”說到最後,聲音越來越小。
少龍被笑笑鬧騰醒。窗外,日上三竿,陽光正好。對面的房間,仍然落著鎖。兩天不見人,他懷疑女人可能又在車站演戲,被警察帶走了。
他帶著笑笑,坐在廣場臺階,履行對龍辰的承諾。學員們已經結束第一時段的基本功訓練,橫七豎八的躺一地,有的撒潑打賴,在墊子上打滾兒,嚷著要找狗狗。
“狗狗在那兒呢。”龍辰指著少龍的方向。身邊纏著他的小傢伙兒們看到笑笑,一骨碌爬起來,嗷嗷叫著,直奔少龍。
訓練以五步拳收尾。
少龍在旁看著,拍下一張集體僕步穿掌的照片。
龍辰提高聲音:“下午參加考試的,別遲到,劃掉名字就要再等半年。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寶貴,尤其是需要轉去散打班的,別浪費時間。不考試的那些,回家勤奮練習基本功,週六日上課檢查,退步領罰。都聽到了嗎?!”
“聽到了!”學員們喊聲震天,氣勢如虹。
想起明天就是開學日,少龍轉頭望向主幹道對面的破門樓子,蒼泉一中四個字,落滿灰塵。他沒再搜尋任何學校的相關訊息。只知道是鎮上唯一高中,有一道亮眼的風景——龍辰。
如此自立自強的人,在學習上,應該也會體現強者的一面吧?
“喲~還沒走呢。正好,請你吃飯。”
少龍略微仰頭,看一眼龍辰:“不用了。算答謝你幫我修好電箱。”
“還是要的。你下次還帶它來。”龍辰站在一定距離之外,“先把狗哥送回家?”
兩人一路往回走。少龍看笑笑去親近龍辰,不著痕跡地放一段手裡繩子。
“哎!”龍辰大叫一聲,立馬跳開,“龍少爺,牽好你的狗!”
少龍收起一段繩子:“金毛智商很高,熱情友善,性格溫和。它其實很喜歡你,特別想和你玩兒。你要不然試著克服一下怕狗?”
“你要不然試著克服一下怕蛇?”龍辰衝他挑眉。
“隨你。”少龍瞥一眼龍辰,“我等著看威風八面的龍教練,被小徒弟們發現怕狗的狼狽相。”
“你可以把它擱在老張家。”龍辰說。
“老張?”
“昂。你應該見過,那家狗肉館。”龍辰說著,往馬路對面一指。一個不大的門市房,半扇門的紅貼紙拼成兩個大字——狗肉。
少龍倒吸一口涼氣,瞪著龍辰,不敢置信:“你說的是人話嗎?!你怕它,就要把它送到狗肉館?!”
“啥?啥玩意兒?”龍辰一臉茫然,忽地一拍腦門兒,“我是說,老張家開狗肉館,有專門養狗的院子。你可以把它放在那兒,等我們吃完飯,再去領它。”
少龍看一眼龍辰,面上帶著點兒歉意,思忖該說點兒什麼。
“對了,它做沒做那啥?”龍辰一手在半空比劃幾下,“就……別給整懷孕了。”
少龍疲憊地揉揉太陽穴:“笑笑是公狗。”
“啊?!”龍辰頗為驚訝,“那就好。老張那兒的肉狗,也都是公狗。”
“狗與狗在一起,極有可能打起來。”少龍朝著笑笑瞟幾眼,想不明白,為什麼一個兩個,都看不出來,它是公的。
“咦?它也會?”龍辰狐疑打量著笑笑,“你剛才還說,它熱情友善、性格溫和,還智商高。你跟我扒瞎呢?”
“什麼?”少龍沒有聽懂最後的一句話。
“什麼什麼?‘扒瞎’,就是瞎說,信口湖縐的意思。你一會兒說它各種好,一會兒又說狗見到狗就會打架。怎麼著,是同類相斥,還是同性相斥?”
“都相斥。”少龍認真地回答。他沒采取龍辰的建議,牽著笑笑往回走。藉著一路同行,將他在養笑笑之後瞭解到的,關於狗的有趣知識,講給龍辰聽。
從臥室的窗戶翻出來,少龍後知後覺。
龍辰陪著他一路走過來,現在兩人需要再花同樣時間,走回玄武廣場附近。一個怕狗的人,聽他說了一路的狗,沒有絲毫不耐煩。
這一來一回的時光消磨,足夠兩人吃完飯,龍辰就可以早一點回去休息。
“你……會住一陣子吧?感受感受這裡的風土人情,還是有可取之處的。”
“我只是過路,沒興趣採風問俗。”少龍正視龍辰,“但我同意你的話,確實有亮眼的風景,我希望他能夠一直那麼耀眼。不隨波逐流,不陷入泥流。”
“哈~”龍辰尷尬地笑一笑,“你突然這麼認真對著我說,我有點兒不得勁兒。”
少龍覷一眼龍辰,不能理解,一個學生,為什麼把別人對此地的印象,看得那麼重,為此做那麼多努力。
這份努力,就像是大都市夜晚的繁星,光芒黯淡。
這土匪窩,如果真要改變,就該先拆掉地頭蛇的老窩——玄武廣場。
兩人走進一家飯館兒,已經過了午飯高峰期,幾桌酒過三巡的,還在互相藉著酒勁兒訴衷腸。
少龍提著熱水壺,仔細燙出兩人的餐具。龍辰每次熱情地去點菜。不得不說,把點本地菜的任務交給本地人,是非常明智的選擇。
龍辰坐在對面,抿一口茶杯裡的白開水:“這個點兒人不多,菜一會兒就好。”
少龍沒吃早飯,主要是心情問題導致不餓。他更在意,龍辰還沒睡覺。轉念一想,明天就開學了,龍辰又安排了下午給學員考試,兼職也該結束了吧?
“來,嚐嚐。”龍辰遞給少龍一雙筷子,“這個是地三鮮,拿土豆、茄子和圓椒炒的。看起來是油大,吃起來特別香。”
少龍擎著筷子,夾出來滿盤子裡最小的一塊兒茄子,謹慎地嘗一嘗,扒了兩口飯:“還行。”
“還有一道,你等會兒試試。”龍辰戳一塊土豆進自己碗裡。
正說著,第二盤菜上桌。盤子裡滿滿摞著好幾層炸至金黃的肉,最上面點綴著蔥絲、胡蘿蔔絲和香菜,淋上糖醋汁。
“嚐嚐鍋包肉。用裡脊肉炸的,這個一定要趁著剛出鍋時候吃,又香又脆,酸酸甜甜。”
少龍照例選一塊最小的,咬下一小口,對龍辰說:“味道確實不錯。”
“我的天。”龍辰眼中帶著驚喜,“龍少爺,這麼多菜,總算是找到盤能挑動你味覺的。你這反應很不一樣,評價的句子都比之前長。”
少龍再一次篤定,龍辰用心良苦,為了扭轉這個土匪窩給人的印象,不懈努力。
“真的很不錯。”他肯定地說。
鍋包肉找對了少龍的胃,他吃下半盤,才因為膩,放下筷子。至於旁邊的地三鮮,基本被龍辰掃光。他沒有告訴龍辰,這裡菜餚油大和鹽重的特色,是他不太喜歡的主要原因。
兩人從飯館裡出來,各自嘴邊叼著一根大中華,不約而同地淺淺吸一口,慢慢吐出煙霧。整套動作,出奇的一致,好似映象畫面,唯有從煙霧飄動的方向,才能看出區別。
“我覺得,我們這類抽菸不走肺的人,是對大中華的不尊重,暴殄天物。”
“我更尊重生命,生命無價。吸菸有害健康。”少龍語氣平淡。
他不喜歡身上有煙味,通常只在通風良好的地方,點燃一支菸,讓其靜靜燃燒,煙霧靜靜飄動,思緒就會沉靜下來,使自己儘量沉著、鎮定。
“我得回武館,準備考試。”龍辰問,“你呢?回去嗎?”
“我想跟你去武館看看,方便嗎?”少龍婉轉表達想要幫助龍辰,儘早結束考試。
“好啊。”龍辰一抱拳,“那就請龍少爺監督,多多指點,多多批評。”
在透過武館大訓練場時,少龍一步三回頭。武館學員挺多,訓練器材基本被佔滿。兩方擂臺上,各自站著幾個人,訓練的、陪練的,以及教練。
考試地點在武館內最角落的一片空地,上面鋪著薄墊,一群學員正在熱身。看到龍辰時,禮貌地打招呼。這些學員,多數是中學生,各別小學生。
“我去拿東西,你在這兒隨便轉轉。”龍辰一手拍拍少龍肩頭,轉身朝更衣室方向走。
少龍遙望其中一個擂臺。臺上,教練口沫橫飛,講解散打實戰技巧要點,並在親身示範後,讓幾個學員倆倆分組,輪番練習。
“你也是來考試的嗎?你家的大狗呢?”小學員站在少龍跟前,仰頭看著他。
少龍認出這個小學員,溫和地說:“我是來給你們加油的。狗在家睡覺呢。”
“都準備好了嗎?”龍辰晃晃手裡的資料夾,“開始了昂。”
他把資料夾交給少龍:“筆夾在裡面。我叫名字,按順序考,你幫我在對應表格裡面填資料。”
少龍略微一愣,拿不準是龍辰的觀察入微起作用,還是兩人之間存在某種默契。
資料夾他見過,在他跟著龍辰來洗澡放衣服時,一直放在櫃門的隔層裡。
他翻開資料夾,裡面是一個個學員的資料,詳細記錄學員的基本資訊和體質狀況,以及一次次考試結果。
“喲~龍教練,又整考試呢?”一個膀大腰圓,穿著武館教練工作服的人,從更衣室方向走過來,笑呵呵的臉上,帶著毫不掩飾地輕蔑。
少龍掃一眼對方,在腦海裡回憶服務檯旁邊的榮譽牆,將人對上號。
當時為尋找龍辰的資訊,他特地留意每個人,記得這位王教練。照片下面詳細介紹,成就、頭銜寫得滿滿當當。
“王教練啊,有什麼指教?”龍辰問。
“按我說,差不多就得了。”王教練臉上堆笑,“我那兒有倆受傷不能練了,有兩個跟父母走了,還有幾個吃不了苦,自己放棄的。”
“所以呢?”龍辰瞥一眼王教練。
王教練臉上笑得更開:“我從你這兒撈幾個人唄?我看那幾個不錯,轉給我吧。”他指向等待考試的幾個學員。
被點到的學員,看看王教練,又看看龍辰。
少龍冷眼覷著王教練。這個人公然在學員面前點名要人,對龍辰很不利。
“行啊。”龍辰輕飄飄地說,“看成績,只要合格,我絕對不強留。”
“來,準備!”龍辰一手不著痕跡地推推王教練,“李洋,你先來。”
一名學員走上前,活動活動筋骨。
少龍注意到龍辰投過來的目光,立馬低頭翻著手裡的資料夾,根據名字和照片,把人對上號。表格上羅列著好幾項對於基本功的測試,他作為一個相關內行人,能夠看出,這幾項對於練習散打有很大幫助。
“哎!龍辰,我說你這人,怎麼……”
“你等我整完,再來跟我說,行不行?”龍辰打斷王教練的話,語氣不似剛才平淡。
“你別跟我來這個,你要是不給,我就找他們的父母說去。到時候,也就一句話的事兒,你還不是得放人?”
“那你去吧。”龍辰抬手朝訓練場一指,“去。”他聲音低沉,透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。
少龍忽然發現,龍辰這個人,在某些方面,相當執著,幹一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。執著於一個外來人對這裡的印象,執著於一個學員到底是否能夠轉去練散打。
一個兼職教套路的教練,拿著武館老闆的工資,反正學員在武館裡,管他學套路還是學散打。王教練敢直接過來要人,說明這種事情時常發生。
龍辰就這樣一次次扛著?到最後,只鬧得自己裡外不是人。
學員們考試項很嚴苛,每一項都必須達到標準。龍辰一個個點名,一項項檢查,把結果一次次報出來。
少龍則根據學員名字和具體專案,把資料填上。
“有你幫忙,快很多。”龍辰看一眼手機,“才四點多。去不服嗎?”
少龍隔著窗戶看一眼網咖:“不了。我回去喂笑笑。”
“那,回見。”龍辰打個哈欠,衝他擺擺手。
少龍目送龍辰進不服網咖,慢慢悠悠往回走。在一片雜草叢生中,遠遠看到孤零零的房子、院子,以及周圍的爛尾樓和山上的鬱鬱蔥蔥。還有,一個越來越清晰的人影,是他逐漸熟悉的人,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。
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,漠然看著院子裡的女人,對方衝他揮揮手,轉身進屋。他如釋重負,有些後悔沒有跟著龍辰去不服。但即便去不服,早晚還是要回來面對。
“小……你回來了昂。上哪兒玩兒了?”女人坐在桌前,笑著問他。桌上放著幾樣飯菜,一看就是從哪家飯館打包回來的。其中有一份特別顯眼,是龍辰中午才給他推薦過,他也非常愛吃的鍋包肉。
“餓了吧?坐下一起吃個飯。”
少龍瞟一眼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破木凳子,進屋拿幾張抽紙出來,把凳子擦乾淨,順便放笑笑到院子裡跑。
“呀,這狗在屋裡呢?咋一點兒動靜都沒有。”女人給少龍遞筷子,“它還真挺乖的,不叫就最好了。”
少龍坐下,把筷子擱在一邊。
女人又開啟一瓶啤酒,倒滿兩個一次性紙杯,其中一杯放在少龍面前。
少龍微微皺眉,是在飯館裡見過別人喝地廉價啤酒。
他酒量不好,但懂得喝。父親家裡珍藏著不少好酒,多數是別人送的。他跟著父親沾光,嘗過不少。
本想在離開前把酒全部送給好兄弟,奈何張揚不敢帶回家。為了不便宜繼母和半個小弟,他把所有酒倒進馬桶,把瓶子一個個踢碎,報廢一雙絕版球鞋。
“明天就開學了昂,學校你見過了吧?”
“嗯。”少龍敷衍一聲,想起那個破學校,心裡一股火氣躥騰。
“是你小媽給你選的。要我說,早點兒下來賺錢……”
“等下!”少龍打斷女人的話,“那個女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,你別亂拉關係。”
女人詫異看著他,很快轉為得意之色:“好啊。不愧是我兒子。沒錯,你和那狐狸精沒關係。”
少龍輕咬嘴角,把想要與眼前女人撇清關係的話呑回肚子裡。
有些事情,天註定,無可更改。
他被女人口中的狐狸精倒騰到土匪窩,面對絲毫不記得的生母。
“不過,她都給你辦好了,錢也交了,你就先去學校吧,把這一學期唸完,也順便熟悉熟悉這裡的生活。年後的話,就別唸了,找個地方上班賺錢。你爹到底給你留了多少遺產?你跟我透露一下。我聽說,他是心臟病突發。”
少龍兩手緩緩移到桌下,擱在雙腿上,不著痕跡地握成拳,用盡量平靜地語氣說:“你知道他的死因,那你就該知道,他死得很突然,沒有時間處理他的遺產。”
“那不是事兒。”女人仰頭灌下一杯啤酒,“你是他的長子,橫豎你的繼承權都在狐狸精和她兒子之前。”
少龍沉著聲:“你沒有一點兒法律常識嗎?第一繼承權是配偶、子女、父母。最多也是我們三人各佔三分之一,哪有什麼誰先誰後?”
“我當然知道!”女人提高聲音,“嚴格說起來,我才是有你爹遺產繼承權的配偶。”
“你再說什麼?”少龍覺得女人想錢想瘋了。
女人喝口酒,咯咯笑起來,笑聲陰冷:“有些事兒,你小孩子不懂。你就聽我的,你只要爭取,一定能拿到。”
“我不爭取,不需要!你如果想要,就自己去找律師吧。按你的話說,你是他有繼承權的配偶。”
少龍語氣冷淡,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,很想看這兩個女人,為了父親的遺產爭執起來,能鬧出多大笑話。
“你跟我倆夾槍帶棒的?!”女人語氣不悅,一手敲敲桌子,“他是你爹昂,有養你的義務,你也有繼承他遺產的權利。”
少龍輕蔑一笑:“你如果當年不和他離婚,現在那些遺產都是你的。你知道他有多少遺產嗎?那個女人根本不敢和你說真實的情況吧?”
事實上,他也不知道父親有多少遺產。繼母才是把持家裡財政的唯一人。父親忙著賺錢,早出晚歸,顧不上其他。而他,一心為能夠在家中有立足之地努力,從來沒有分心在錢財上面。
女人仰頭灌酒,重重放下杯子:“你這孩子啊,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爹以前都幹了些啥事兒?他要是好好的,我會不跟他過嗎?他都進笆籬子了!我要是不走,咱娘倆都得死!哪還有你的現在,拿話一句句扎我心窩子!”
少龍避開女人的目光,沒再說話。他沒有完全聽懂女人的話,也不想聽到與父親不同版本的說辭。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,他聽出女人語氣裡帶著無奈和痛苦,不想再用言語刺激對方。
“你吃飯吧。”他淡淡地說,“我吃完飯回來的。”
“也不肯陪我喝酒?”女人一邊倒酒,一邊問。
“未成年,不喝酒。”
“切~”女人笑出聲,“未成年就能抽菸了?院牆那邊的菸頭兒,可別說不是你。除了咱倆,沒人往這兒來。”
不願和女人說下去,少龍沉下一口氣,站起身:“你慢慢吃,我進屋了。”
“笑笑,回來!”他朝著大門外喊一嗓子。笑笑很快出現在門口,來到少龍腿邊。
“這些我也吃不完,桌上有它能吃的嗎?餵狗得了。”女人說。
“它不能吃這些,只能吃狗糧,偶爾吃點兒蛋黃和雞肉乾。”
“嘖嘖嘖。真金貴。不如土狗好養,吃點兒剩飯剩菜就能喂地特別壯實。”
少龍沒接話,一手拍開燈:“我把電箱……”
“啊!!!”
少龍被嚇到住聲,轉身望著莫名驚叫的女人,心裡升起一陣惡寒,不禁打個寒戰。
他立即捂住兩隻耳朵,忍受著女人像鬼一樣淒厲的叫聲。
笑笑難受地汪汪叫,聲音混在一起,少龍覺得腦袋要炸了。
叫聲持續一分多鐘,他忍無可忍,深吸一口氣,用自身最大聲音怒喝一聲:“別叫了!”
叫聲停了。兩人一狗造成的餘音,在正廳內迴盪很久,才完全散去。
“哪兒來的電?!”女人大叫著,“把燈關了!快關掉!”
“你有病啊?!”少龍終於壓抑不住怒火,沉聲怒斥,“天黑開燈有什麼問題?!電箱是我找人修好的!”
少龍腦子裡嗡嗡作響,兩手揉揉太陽穴。
是透過多少次努力說服自己,才決定住下,找龍辰修好電箱,讓這個鬼屋,有一點像家的樣子。這個女人並不領情,做出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。
“快點兒關掉!關掉!”女人特別暴躁,起身衝出正廳。
“哐啷!”電箱門被開啟。
“咔!”正廳頓時陷入一片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。
少龍提著拳頭衝出正廳,站在女人面前,怒不可遏:“你是不是有病?!”
“是!”女人氣急敗壞,一手指著少龍,“不許點燈!以後都不許!聽到沒有!”
少龍被女人的話砸地暈頭轉向,一隻拳頭擎在半空,重重落下。
剛才淒厲的叫聲,再次浮現在腦海裡,他懷疑這個女人是真的,物理意義上的有病。
他衝進屋裡,狠狠甩上臥室的門,抱著笑笑,低聲安撫:“嚇到你了。不怕,不怕。”
少龍氣到渾身發抖,一手輕輕撫摸著笑笑的腦袋。笑笑仰起頭,在他臉頰上舔一舔。
窗外,更深夜靜。
手機亮起,伴隨著一聲提示音。少龍心中一驚,點開資訊。
張揚:『明天就開學了,望你一切順利,好兄弟。』
少龍嗖地跳下床,點開手電筒,把書包騰出來,塞進去本和筆。
他一手掂量掂量,自嘲一笑。
小學至今,書包從未如此輕。
重新躺回床上,少龍點開個人網站,選中今天新拍的照片,配上文字——身似游龍。照片裡,從教練到學員,僕步穿掌,動作整齊劃一。
他隱隱對那所破學校有了一絲絲期待——
明天,會不會在學校遇見這條龍?
少龍六點多就醒了,站在窗邊抽菸,聽著屋外的動靜。
女人沒喊他起床,沒說要送他去學校。不知是忘了今天是開學日,還是心心念念著,他不上學才好。
當外面恢復安靜,女人步履蹣跚,漸行漸遠,走的是那日領他過來時走的路。
“笑笑,乖乖在家,上學的路太遠,我中午就不陪你了,你自己解決吃喝問題。最重要的是,把我們倆的東西看好。”少龍背上書包,像個老父親似的絮絮叨叨,翻出窗戶,將兩扇窗虛掩。
即使從龍辰領他走過的路去學校,依然需要走上將近五公里。走路,是一件非常浪費時間的事情,他懷念起車接車送的日子。
走到破門樓子下,少龍仰頭看一眼,垂首往裡走。穿過門樓子,再走百來步,就是蒼泉一中的正門。馬賽克嚴重破損的教學樓,襯得周圍居民樓特別新。
角落裡,幾個背書包的,正在相互幫忙往圍牆上爬。
門衛懶洋洋地掃視少龍,無論說什麼,都不放他進去。也不肯幫他找老師。
少龍來到角落,把書包上的肩帶一系,助跑、蹬步上牆,翻進學校。
這個時間,教學樓之外,沒有人影。
少龍在樓裡轉悠,憑著感覺找教師辦公室。
被下放到這裡的他,不知道找誰,也不知道被分在幾班,更不知道班主任姓甚名誰。
好在,他成功找到教室辦公室。
一間不大的屋子,擺滿了辦公桌,散發著一股煙味與不知名香味混合在一起的難聞味道。屋裡的人,一邊聊天,一邊各自忙活。他們聊得內容,恰恰與少龍密切相關,已經說到是否需要報警的問題上了。
少龍禮貌地敲響完全敞開的門,吸引屋內所有人的目光。
“你哪班的?找誰?”一位約莫年過三十的女士率先開口。
少龍暗自嘀咕一句:“好問題,都是我想知道的。”
“我叫少龍,是剛轉來的高二生。”他說。
“哦~我的,我的。”一個兩鬢如霜的大爺,朝著少龍咧嘴笑,露出一口被煙曛黃的牙齒。
“少龍是吧?來,來來。”大爺衝少龍招招手,“你被調到我帶的班級。怎麼才來?我們剛才還在說,要不要報警。你沒來報到,也無法和你的家人聯絡上。”
“路不熟。剛找到。”
“啊,我們這兒地方小,幾天就能跑熟。”大爺站起身,“我姓羅,是你的班主任。”
“老師。”少龍禮貌地鞠躬。
“哎,真懂禮貌,就是太生分了。平時叫我羅大爺就行,那些小鬼頭,都這麼叫我。”羅大爺笑呵呵地說著,“走,我帶你去教室。”
少龍走在後面,端量著這個小老頭兒。
羅大爺個子不高,瘦骨嶙峋,身上很濃的煙味,穿一身樸素的對襟羅漢衫,搭著一雙老布鞋,雙手背在身後,步履穩健。
來到教學樓的二層走廊,漸漸能聽到此起彼伏的人聲。
路過第一間教室的窗外,少龍眼角餘光掃一眼裡面。教室裡學生數量都不多,有的注意到他,將目光投在他身上,有的拍拍同桌,小聲議論。
又走過幾間教室,少龍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。
龍辰側枕著手臂,雙目微闔。窗外陽光,灑在他的臉上,眉目舒展,似是極為享受。
少龍匆匆瞥一眼門上的牌子——高二(三)班。跟隨羅大爺的腳步,進入這個班級。
他再次看一眼教室的最後一排,心中愁緒沒來由得減去幾分。
教室裡,一時亂哄哄。三十多雙眼睛盯著他,有人低聲和同學議論,話題圍著他打轉兒。
“別吵吵了!這是轉來咱班的新同學,大家認識認識。”羅大爺向少龍示意,“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。”
“少龍,過路的。”說出這五個字時,少龍的目光落在最後排,靠窗戶,正迎著太陽,猶自酣睡的龍辰身上。
熟悉的話,模模糊糊飄過耳邊。龍辰揉揉眼睛,瞅一眼講臺,登時坐直,不敢置信。
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少龍,對方也在望著他,眼神一如既往。
“我看看,給你安排在哪裡坐。”羅大爺掃視著教室,“你這個頭兒,只能往後面……”
“龍辰,你舉手幹什麼?!”羅大爺不悅地問。
龍辰一臉賣乖討好的表情:“大爺,我申請照顧新同學,讓他跟我坐吧,我正好缺個同桌。”說著推了推旁邊的楊虎。
“艹!”楊虎瞪一眼少龍,轉頭問龍辰,“啥玩意兒?!你缺個鬼的同桌?!當我死的啊?!”
龍辰低聲對楊虎說:“你去葉子她們那邊坐,那邊女生多。”
羅大爺看看龍辰,又看看少龍:“也行。你就坐龍辰邊兒上吧。這小子能帶你儘快融入班集體。”
“大爺!你!”楊虎站起身,哀怨看著羅大爺。
“我怎麼了我?你天天守著龍辰幹什麼?跟連體嬰兒似的,早該把你倆拆開了。看看你那睡一臉哈喇子的樣兒。”
“我這是汗!”楊虎糾正著,憤憤甩了甩手裡的毛巾,抹一把臉,搭在脖子上,搬著自己的桌椅,坐到幾個女生扎堆兒的後面。
龍辰熱心地幫少龍把桌椅準備好,在對方坐在身邊時,壓低聲音:“龍少爺,有緣喲~”
少龍沒說話,放下書包,拿出筆記本,目不斜視,盯著黑板。
龍辰撇撇嘴,重新趴在桌上,瞅著連本書都沒有的少龍,一隻胳膊假裝不經意地把自己的書推過去,眯起一隻眼睛,覷著新同桌。
過了半分鐘左右,少龍低頭,把書拿過去翻開,像是在認真聽課。
“真能裝相。”龍辰腹誹一句。他還沉浸在見到少龍的驚喜中,這種驚喜來的挺莫名的。或許因為他推測過闊少爺是輟學生,推測過闊少爺攤上事兒來躲難,還推測過,是來自殺的。
就是沒想過,過路的闊少爺是要在這兒唸書的。在這麼關鍵的高二,放著大城市的優良教育資源不用,跑到這偏遠小鎮來。
龍辰霎時想通,少龍對這個小鎮的敵意,是來自一種被下放的不甘與憤怒。
下課鈴響。少龍把書合上,輕輕放回原位,揹著書包,離開教室。
同學們立即對著新同學議論起來,各種推測猜想,不著邊際。
龍辰撐著半邊身子打哈欠,朝著窗外走廊瞧一眼。課間操背書包出去,是什麼大都市校園的毛病?
“嘭!”楊虎一拳砸在少龍的書桌,順勢坐上去:“我現在看這闊少爺越來越不順眼了!”
“想龍虎鬥?”龍辰眉眼一挑,“我勸你別去惹他,免得自找苦吃。”
“他不就是在不服撂倒仨廢物嗎?!”楊虎忿忿,“我就是不爽,他坐在這裡,佔了我的位置!”
“那我只能提醒你,找他麻煩的時候,別戴毛巾。”龍辰輕鬆地說。
“毛巾?!”楊虎把毛巾在手上繞兩下,“啥意思?”
少龍揹著書包回來,面無表情地站在桌邊,一腳揣在桌子腿上。
“艹!”楊虎驚叫一聲,跳下桌子,站穩身形,瞪著少龍,“你他媽的……”
少龍嗖地出手,一把抓著楊虎的衣服,另一手攥成拳,二話不說,掄向對方面門。
楊虎不甘示弱,一手翻掌擋住拳頭,一手迅速扣住少龍的手。
兩人暗自較勁,氣氛劍拔弩張,一觸即發。
“新同學,”龍辰出聲提醒:“校內打架,後果很嚴重。”
兩人誰都沒放開誰,怒目相視。
教室裡的同學全都進入看戲模式。轉學生,一來就要和同學幹起來了,那絕對值得所有人注目。
“飛虎,照顧照顧新同學,算了吧。”龍辰說,“畢竟是我新同桌,給我個面子咯~”
楊虎的視線轉移到龍辰臉上:“艹!你說這個,我火氣更大!”
“羅大爺來了!”不知是誰喊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