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目光投向窗外走廊。一個身形瘦弱的小老頭兒，出現在眾人眼前，抱著書本，走進教室。
與此同時，上課鈴聲響起。
“放學單挑！”楊虎率先放開手，壓著鈴聲說。
“奉陪！”少龍冷冷吐出兩個字。
龍辰在旁打個響指：“年輕人，火氣旺。”
他暗自替好兄弟嘆氣，千防萬防，沒能堵住飛虎那張惹禍的嘴。這倆人對上，龍少爺怕是找到新的人形沙袋——楊虎。
“都快點兒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”羅大爺聲音裡透著和善。和藹可親，也就表示沒幾個聽他嚷嚷的，一個個照舊磨磨唧唧。
少龍迅速坐下，從書包裡拿出校服，見大家都穿著自己的衣服。他把校服鋪在書桌最下面，把書摞上去，看一眼龍辰的桌面。
“這堂是羅大爺的課，語文。”龍辰把語文書拿出來，放在桌子上，整個人往書上一趴，饒有興致地觀察新同學。
少龍正襟危坐，專心致志地盯著黑板，偶爾低頭看一眼課本，右手“唰唰”寫個不停。
龍辰好奇地看過去一眼，吃驚不小。少龍近乎盲寫，還真就能全都寫線上內。
他逮著間隙，朝著少跟前湊一湊，壓低聲音問：“龍少爺，你知道什麼叫融入集體嗎？”
少龍充耳不聞，連書寫地動作都沒有絲毫停頓。
“看著哈。”龍辰打個響指，在安靜的教室裡，異常響亮。
“誰啊？！”羅大爺轉頭掃一圈兒底下的學生，回頭繼續在黑板上寫。
就在這時，令少龍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。
第一排最近講臺下的同學，起身抻著胳膊，拿走羅大爺的煙盒，交給第二排的同學。
接著是第三排，第四排。一路傳到最後，傳到他們這裡，交在龍辰手裡。
龍辰不緊不慢地抽出兩根，把煙盒給前排同學。
煙盒按照原路返回，最終由第一排的那位同學，放在講臺的原本位置上。
龍辰將手裡其中一根菸，擱在少龍的書上，一副社會老大哥的口氣：“做人嘛，別那麼格路。”
少龍心中無比震撼。這一路煙盒接力，但凡有一個不給面子的，都傳不過來。
他想起貼吧裡的那個帖子，想起那些匿名發言。龍辰是個風雲人物，看來是有事實依據的。
“你知道‘格路’是什麼意思嗎？”龍辰一手把煙當筆似的轉個不停。
少龍正視龍辰一眼，拿起語文書上的煙，故意對方眼前丟出窗外，將目光放在講臺羅大爺身上。
“嗡嗡～嗡嗡～”龍辰的手機在褲兜裡震動。
安靜的教室裡，震動聲音著實吸引人注意，有的同學目光偶爾掃向聲音源。
少龍覷一眼旁邊的同桌。
果然，裝睡這種事情，裝著裝著就會睡著。
龍辰剛才有意趴著假寐，實則在觀察他，現在整個人姿勢放鬆，已然進入夢鄉。
少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黑板。沒過幾分鐘，又被耳邊催命似的聲音吸引。
他側目，視線慢慢下滑，落在龍辰的大腿上。
龍辰今天穿的淺色長款運動褲，很薄，可以看到兜裡手機螢幕亮起，資訊一條條堆疊，發訊息的人似乎有十萬火急的事情。
龍辰被吵醒，一手摸出手機，堂而皇之地送到睡眼前，盯著手機螢幕，神情逐漸嚴肅。他忽地換了個姿勢，對著手機，兩手飛速點選螢幕。隨著他的一通點選，又是一陣“嗡嗡”地震動聲。
難道不是應該先關掉震動嗎？
少龍暗自替龍辰擔心，不時看向講臺，生怕老師注意到這邊。
“龍辰！”講臺上，老師課本一摔，發出很大的聲響，“你業務挺忙啊？！用不用專門給你時間啊？！”
龍辰嗖地站起來：“用！”回答地擲地有聲，轉身直接從窗戶翻出去，衝向走廊盡頭。
少龍大驚失色，不敢置信。整個教室裡，一片騷動。
“這種學生，一點兒不尊重老師，簡直就是耗材。”老師氣到在講臺走來走去，像一頭失去攻擊目標的猛獸。
“楊虎！”老師大吼一聲，叫住起身往外走的楊虎，彷彿找到第二攻擊目標，大聲質問，“你噶哈？！”
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楊虎身上。
“我……我上廁所。”楊虎著急地說。
“不行！坐下！下課不去，專找上課時間往外躥。你給我坐回去。”
楊虎嘴唇動一動，憤憤坐回座位，頻頻朝窗外看，把課本矗在桌上，低頭對著手機發資訊。
“我們繼續上課。”
少龍一隻手摸了摸褲兜，裡面放著他關機狀態的手機。他早就注意到，這裡不禁止學生帶手機到校，不少同學會在下課時，湊一起抓緊時間，開局遊戲。
龍辰像是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不顧一切，在課堂上，在老師面前，當眾翻窗離校。
隨時可以走人，或許就是他坐在這個位置的原因。
少龍挺直身形，望向教學樓外，龍辰騎著一輛腳踏車，眨眼衝出學校。
同桌這半個上午的一系列舉動，與少龍設想的，自立自強的少年必定成績優異，大相徑庭。
下課鈴響，思緒被拉回來。少龍低頭整理書本，這才反應過來，自從龍辰翻窗出去，他的腦子就跟著飛了，根本沒在注意講課內容。
他連忙翻開筆記本，盯著黑板，飛速抄寫。
“爺們兒，別慫，跟我走！”楊虎站在少龍面前，擋住黑板。
少龍輕蔑看著楊虎，合上筆記本，起身衝對方向前探掌。
兩人出了門校門，沒有走門樓子，而是朝著學校外牆的後方走。
沒走多遠，迎面來了三個人。
三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社會人，標準的小混混打扮，一個光頭，一個飛機頭，還有一個頂茶壺蓋兒髮型。
少龍暗自嘀咕：“難怪楊虎在課上一直襬弄手機，敢情是找來三個幫手！”
他瞥一眼走在前面的楊虎，對這個看似虎頭虎腦，一身猛虎氣的同學，生出幾分鄙夷不屑。
“楊虎，龍辰呢？”光頭問。
少龍在楊虎身後停步，理明白眼前情況。不是楊虎帶人堵他，是楊虎帶著他被人堵了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楊虎不耐煩地說。
“你怎麼可能不知道？！快說，他在哪兒？！別就知道躲！”
“我真不知道。”
“那你說！”光頭一手指著少龍，“龍辰，人呢？！”
少龍一言不發，不屑一顧。
“艹！問你話呢！”光頭伸出中指，往少龍身上戳。
扎住光頭的中指，少龍毫不猶豫地反手掰下去。
只聽“咔”地一聲，緊接著是光頭的一聲慘叫。
光頭掄起拳頭攻擊，又被少龍抓住手腕兒，扭到身後，配合著一腳踹在光頭的膝窩。
眨眼之間，光頭跪在地上，如引頸受戮一般。
他疼到嗷嗷叫喚：“你媽的，你誰啊？！”
少龍一記手刀，砍在光頭短粗的後脖頸，語氣冰冷：“禮貌！”
“艹！”飛機頭和茶壺蓋兒扔了手裡的煙，圍上來。
少龍閃身躲開兩人夾擊的拳頭，同時，伸手抽走楊虎脖子上的毛巾，纏在右手。
楊虎一手摸著被剌疼的脖子，猶猶豫豫，後退幾步。不是他不想加入混戰，實在是覺得自己上去反而會添亂，整不好還會被一起幹。
少龍一招一式，速度快到超乎常人，攻擊和防守的方式，令人難以想象。
瘦瘦的飛機頭，兩下就被幹倒在地，一動不動。另外兩個也很快失去戰鬥力，全程發生在半分鐘之內。
楊虎看得瞠目結舌，腦子裡嗡嗡作響，心跳忽快忽慢，找不準節奏。
光頭和茶壺蓋兒先後從地上爬起來，靠牆站著，氣喘如牛。
“楊虎！”光頭衝著楊虎說，“告訴龍辰，別成天躲在玄武廣場，也別往鬼屋裡躲，那算什麼本事？！”他又看向少龍，“你叫李茂是吧？！我記住你了！你給我等著！”
兩人扶起暈過去的飛機頭，顫顫巍巍地離開。
楊虎長舒一口氣，緩緩轉頭，和少龍對視一眼。
誰也沒說話，氣氛陷入詭異的寧靜。
“艹！”楊虎大罵一聲，“那啥，我得先去提醒龍辰這事兒。”
少龍仰天深呼吸，一邊走，一邊解開沾血的毛巾。路過學校和門樓子之間，順手扔在路邊的垃圾堆裡。
他仔細看看右手拳峰，新皮還沒完全長好，又有點兒破皮跡象。
學校距離廣場幾百米。今天的玄武廣場，客流量明顯翻倍，學校裡走出來的少年們，三五成群，進入各家商鋪。
少龍找一家沒進過的飯館，點一份蓋飯。找位置時，發現幾個臉熟的同學。
幾個人在他走過後，繼續討論起來，聲音著實不低。
他聽得清楚，但不能完全聽懂，只能聽出是圍繞他和楊虎的校外約架。
少龍就沒想和楊虎打個你死我活。只是課間交手時，發現楊虎是練家子，可以藉機切磋切磋。
楊虎和龍辰的關係特別好，幾次在不服幫龍辰看吧檯。
少龍記得，龍辰幫他去找錢包的那個晚上，楊虎冒著回家捱打的風險，一直守到兩人折騰完。
服務員把飯菜端上來，擱在他面前。
少龍謹慎嘗一口，撇撇嘴，磨磨唧唧地往嘴裡送，忍不住唉聲嘆氣。
沒有本地通龍辰的推薦，又浪費一筆飯錢。
他一邊吃飯，一邊拿出手機開機，螢幕跳出一條訊息。
龍辰：『龍少爺，給個面子咯～楊虎是我兄弟，你別往死裡打。』
訊息是在龍辰離開學校之後發的。心細如塵的少年，處處維護好兄弟的面子。
龍辰會留意到訊息查閱狀態嗎？如果和楊虎打起來，會再和龍辰打起來嗎？
少龍自嘲地笑了，嘲笑自己想得太多。打起來又能怎麼樣？無非就是進醫院。
“喲～龍少爺，巧哦～”龍辰一屁股坐在少龍對面，“發什麼呆呢，我在窗外衝你揮手，你都不理我。”
少龍轉動手機螢幕，朝向龍辰，上面是龍辰發來的資訊。後者額頭冒汗，氣喘不勻，不知是因為其自身的事情，還是為好兄弟擔心。
龍辰掃一眼螢幕：“下次別點這道，這家有幾樣招牌菜，等我給你推薦推薦。”
“我剛剛看到這條訊息。”少龍有意模糊話意。
龍辰動作一頓，不慎掰斷手裡的筷子，嘀咕一句：“真脆！破玩意兒！”
少龍收起手機，端量著龍辰的反應。
龍辰又拿一雙筷子，衝少龍豎起大拇指，神情嚴肅：“你還真……”
“嘭嘭！”
兩人不約而同轉頭。
楊虎的圓臉出現在窗外，很快跑進來，一屁股坐在龍辰旁邊，喘地厲害，滿頭大汗。
“好傢伙，我找你找瘋了，你和……”楊虎覷一眼少龍，“你倆在這兒呢。”說完，拿著抽紙擦汗。
“你手機呢？”龍辰打量著活蹦亂跳，毫髮無損的楊虎，不著痕跡的對少龍揚了揚眉眼，嘴角勾出一絲淺笑。
“艹！”楊虎一拍腦袋，“我太著急，給忘了。”他自顧倒一杯涼白開，仰頭灌下去，“大龍，你都知道了吧？”
“啥？”
楊虎狐疑看一眼少龍，轉頭向龍辰：“他沒給你說？”
龍辰望向對面的少龍，用眼神詢問對方。後者視若無睹，慢條斯理地吃飯。
“趙軍的人在找你，中午去學校了。”楊虎完全沒有注意到另外兩人的眼神交流。
“然後？”龍辰不緊不慢地問。
少龍擱下筷子，起身離開。
“嘿！你……”龍辰的手指剛剛碰到少龍的衣服，又被楊虎一下子拽回去。
“你總跟他屁股後頭跑啥玩意兒？我沒說完呢。”楊虎推開少龍的盤子，坐到少龍的位置，面對龍辰。
“說說說。”龍辰望向窗外，搜尋少龍的身影，隨口問，“然後呢？咋的了？”
“然後，闊少爺就把那仨給揍了。”
龍辰收回目光，正視楊虎：“你圍觀了全程？”
他終於知道，少龍把火氣發到哪兒去了。暗自慶幸飛虎運氣好，有人替他做人形沙袋。
龍辰如釋重負，不必在兩人之間，左右為難。
他靠在椅背上，調侃道：“有何感想？”
楊虎抽幾張餐巾紙，擦一擦脖子上的汗，伸出一根手指：“一條毛巾，”說著，又伸出兩個手指頭，“直接放倒仨。我算是開眼了。”
“我早就和你說，對上他的時候，別戴毛巾。”
“艹！我哪知道你是那個意思。”楊虎皺眉，“你見過？”
“他那晚在洗浴中心，用一條毛巾放躺了秦昊的仨弟兄。”
“這闊少爺到底什麼來路？我看你倆走的越來越近。”
“他不是說了嗎，過路的。”龍辰頓了頓，“我跟他也不熟。”
“艹！算了。”楊虎狠狠扔掉手裡的紙，“那你上著課，提前跑出來，是出啥事兒了？”
龍辰的不耐煩全寫在臉上：“還能有啥事兒，二狗子又把人給打了。”
“啊？”楊虎嘆氣，“都開學了，他哪兒找著人打架？”
“他能耐著呢，上學校去打的。別說這事兒，我煩得慌。”
楊虎看到服務員過來：“不說了。吃飯，吃飯。服務員，給我來這麼一份！”
“因為趙軍的人，你倆就沒打了？你還想找闊少爺單挑嗎？”
“不想。”楊虎毫不猶豫地說。
龍辰淡淡地說：“我一直怕你卯上他。還好，今天有仨冤大頭做人形沙袋，算是間接救你一命。”
楊虎頗為同意的點頭：“咱兄弟倆，有啥說啥。他打架是真狠，有一個讓他兩拳打暈了。他好像心裡憋著賊大的火氣，突然就炸了。我在旁邊看著，都怕他真把人打死了，變成咱們鎮上的傳說。”
“大概，他也煩得慌吧。”龍辰吃幾口飯。
“飛虎，是兄弟才提醒你。我發現闊少爺有一個炸點，你以後在他面前謹慎點兒。”
“什麼炸點？再說，我也沒去惹他。”楊虎語氣裡有委屈，“天地良心，今天是他先踹桌子，對我出手。”
“那些都不是事兒，問題是你的口頭語。”
“艹！”楊虎瞪大眼睛，“啥意思？！誰還沒句口頭語了？！”
“據我觀察，你當時後面對著他罵的那句，就是點炸他的關鍵詞。”
楊虎想了想，一手拍在桌子上：“艹！難怪……我就說……”
“啥？”龍辰追問。
楊虎把事情經過完整講給龍辰。
“後來，闊少爺二話不說開打了。”楊虎沉思片刻，“哦，說了。那幾個問他叫啥，他說了句‘李茂’。我當時還想，這闊少爺為什麼編個假名字騙他們？原來，他的意思是，那仨人沒禮貌。”
龍辰搖頭苦笑：“挺巧的，二狗子今天跟人打架，也是因為不乾不淨的口頭語引起的。好在那個小孩兒打不過他，壞在家長要報警，我只好去掏錢擺平。”說完，把剩下的半盤飯菜推到一邊，點上根菸。
“艹！”楊虎不輕不重抽自己一巴掌，“沒啥大事兒吧？”
“在闊少爺那裡，這事兒很大。就看撞槍口上那仨人的下場，你也應該能看出來。”
“真格路！”楊虎扒兩口飯，“血氣方剛大佬爺們兒，有兩句口頭語怎麼了？！”
龍辰沉默地抽菸。想一想闊少爺的言行舉止，格路的地方，何止這一點？
少龍回到教室，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。他把買來的新毛巾，放在楊虎的書桌上，回到自己的座位。
過去，他在全市最好的高中，坐在教室裡特別顯眼的位置，是老師們眼中重點關照物件，桌上永遠堆著一摞摞書。每個同學，從早上進教室，到晚上放學，除了解決生理問題，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學習，無論上下課，教室裡只有寫字地聲音，探討習題的聲音，滿滿的學習氛圍。
現在，這個學校，這個教室，無人問津的角落。令他有更濃重地被下放、被丟入泥潭的感覺。
黑板上還留著第四節課的內容。他翻開筆記，把內容抄完。轉頭看向龍辰的書桌，桌上放著上午第三節課的語文書。至於第四節的課本，根本沒有拿出來。
走廊上，有同學風風火火地跑過，直奔高二（三）班。
少龍認出是班上的同學，緩緩趴在桌子上，放空大腦。偶爾聽到有人陸陸續續進來，聽到他們用他聽懂七八分的地方語言，聊著關於他的話題，關於中午和楊虎的約架結果。
他很想知道，龍辰在掰斷筷子後，要對他說什麼？在楊虎出現後，龍辰的驚喜，全都寫在臉上。
直至響鈴，教室裡非但沒有安靜下來，反而變得越來越熱鬧，一個個嗓門兒大起來。
少龍坐直，拿出課本和筆記本，規規整整擺放好。
龍辰利索地翻窗戶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：“中午好啊，新同桌。”
“龍辰！有門不走，翻什麼窗戶？！”任課老師訓斥的聲音從窗戶飄進來。
龍辰臉上堆笑：“趕時間上課啊老師，走門太繞了。耽誤我學習。我們現在，每一秒都很重要！”說完，一手握拳，做出努力奮鬥的神情。
少龍把目光投向講臺。
楊虎從外面衝進教室，一路飛奔到桌位，拿著桌上的毛巾發愣，往少龍這邊瞥一眼。然後，開啟袋子，把毛巾搭在脖子上。
龍辰輕輕敲了敲少龍的書，壓低聲音說：“恭喜龍少爺，用武力成功俘獲了飛虎的心。”
少龍拿餘光掃一眼龍辰，坐得端端正正。
“他其實不喜歡那個顏色，但你看，”龍辰往楊虎的方向打個眼色，“樂不得兒的用上了。”
由於當時情況緊急，少龍抽過去就用，根本沒有主意過楊虎的毛巾是什麼顏色，買的時候，就更想過個問題。他轉念一想，龍辰會知道毛巾的事兒，肯定是楊虎把事情始末告訴龍辰了。
下午的課上，龍辰沒睡覺，但依然趴在桌子上，不是呆呆盯著兩人桌上的某一點，就是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，眉目間，流露出幾許愁緒。
兩節課結束之後，羅大爺來到教室，在黑板上寫下：高二（三）班 開學第一課
他擱下粉筆，揹著手，在講臺周圍踱步。每當有同學向他打招呼，他都會笑著點點頭。等到鈴聲響起，大家逐漸安靜下來，羅大爺的這一堂課開始了。
少龍正襟危坐，目不斜視地盯著羅大爺，期待著新學期，新學校，新班級，新的老師同學，一場新的班會。
幾句話之後，他大失所望，羅大爺說的無非是一些，假期已過，收心學習，一寸光陰一寸金。
他朝著龍辰覷一眼。龍辰的手機平放在桌面上，一手撐著腦袋，一手上下滑動，與班上大半同學的姿勢一致。
只有講臺下監視區的幾個同學，還在努力扮演著專心聆聽的好學生，給足羅大爺面子。
“好了，”羅大爺拍拍巴掌，“你們有什麼想說想問的？距離高考只剩兩個學年，的目標都確定好了嗎？”
教室裡有一瞬安靜，同學們互相聊起來。直到班會結束，沒有人問羅大爺問題，儘管羅大爺滿眼期待。
真是一次不知所為的班會。
少龍開啟課本，遮蔽班級裡亂哄哄地聲音。當鈴聲再次響起，教室裡缺著一多半同學，沒有任課老師進來，只有羅大爺坐在教室門口，帶著副眼鏡，捧著本書。
少龍東張西望，認真算算，這一天才上了六堂課，一堂班會。現在下午四點多，怎麼就好像放學了似的？！
他想問問龍辰，但龍辰躥地特別快，可以說是卡著班會結束的鈴聲離開教室，走的還是窗戶。
少龍拿出手機，點開龍辰的聊天框：『是放學了嗎？』
不一會兒，龍辰給他發來一張照片，是一張打印出來，貼在牆上的課程表。 少龍越看越覺得背景有點兒熟悉，抬頭望向黑板。在黑板最右一側的牆上，貼著張紙，隨風飄揚。他看不清楚紙上的字，但紙上的彩色固定物，和照片裡的一模一樣。
他對著手機數了數，吃驚地嘴裡能塞下一整個雞蛋。
在高二這種緊要關頭，這裡一週五天，每天六節課。在課程結束，有每週一的班會和週三的心裡輔導。其餘三天，以及每天下午四點到五點半，後面寫著：『武生集訓』。
少龍沒看懂，也沒再給龍辰發訊息。覺得再問，顯得自己特別傻。
龍辰：『你想現在走也行，躲著點兒羅大爺。』
此刻的教室裡，人數不過半。羅大爺專心看書；葉子和幾個女生聚集在一起，竊竊私語；另外還有幾個男生，補覺的、聊天的、打遊戲的……
值得安慰的是，聊天的聲音都不大，打遊戲的也沒有太高調，似乎是為了照顧睡覺的。偶爾聲音太高，在羅大爺敲敲書本或門框之後，也能安靜一會兒。但，往往不足三分鐘。
少龍著實看不懂眼前的狀況，也不想去問任何人。他沉下一口氣，放下書，瞧一眼羅大爺，從窗戶翻出教室。
雙腳落在外面地上的瞬間，他忽地想到龍辰，不由得回頭看看兩人的書桌。
他沿著走廊慢慢走，看到隔壁四班教室內，有老師在講課，底下坐著一屋子學生，一個不少。
少龍大驚失色，不敢引起老師注意，他快步離開。
在路過五班時，同樣向內掃一眼。五班的狀況，和他所在的班級非常相似——門口一個老師，屋裡半數個各幹各的的學生。
把整個教學樓逛一遍，少龍發現規律。三個年級，所有偶數班都是坐滿學生，有老師在講課；所有奇數班，皆人數不過半，放一個老師在教室門口震懾學生。
這種情況，少龍只能想到，是重點班和散養班的明確劃分。而他，被分在散養班。奇怪的是，每個散養班都少半數學生。
少龍想到課程表上『武生集訓』四個字，隱約想到什麼。
出了教學樓，他往操場方向走。看到球場上的學生，印證他心中推測。
操場上人很多，打球的、踢球的、田徑十項……
少龍霎時明白。武生集訓，指的是體育生專案訓練。散養班裡，有半數的體育生。
龍辰和楊虎是體育生，難怪文化課上稀裡糊塗，集訓躥地比兔子都快。
少龍在整個操場搜尋，沒有找到龍辰的身影，不禁疑惑，難道練傳統套路的，另外有地方？
他趕在響鈴之前，回到班級，原路出，原路回，悄無聲息。
鈴聲響起，羅大爺起身離開教室。同學們呼啦啦站起來收拾書包，朝外奔。外面集訓回來的，也急火火地往屋裡衝，提著書包又衝出去。走廊上人聲鼎沸，像菜市場。
“放學了。咋不走？”龍辰從窗戶翻進來，收拾書包，“同桌，明天見。”說完，又從窗戶出去。
隨後，楊虎也跟著從窗戶出去。
少龍不緊不慢地收拾，望著如喪屍過境般的教室，重重嘆氣。
這，就是他接下來兩年的學習環境。
他摸出煙盒，叼著一根大中華點燃，背上書包，從窗戶離開教室，離開他分分鐘想炸掉的破學校。
手機裡彈出一條訊息：『您已被 龍 邀請入群 高二（三）班』
少龍在玄武廣場找家飯館，解決晚飯問題。自從被龍辰拉入班級群裡，手機就在頻繁響鈴。
他點開看兩眼，群裡一共三十來個人，刷屏速度好似上百人線上激烈討論。
以往，他所在的班級群，但凡發言，就是學習；而今，他所在的班級群，天南海北胡侃，唯獨沒有人說課業。
也不是完全沒有，偶爾會蹦出來一個關於學習的話題，往往是某位同學在群裡上躥下跳，找人抄作業，或者問其他人，作業是什麼？是哪科？哪個老師的？是否可以不寫？
好歹，還有人肯寫作業，不是嗎？
少龍輕蔑一笑，開啟訊息免打擾，安心把飯吃完。他磨嘰到不能再磨嘰，懷著忐忑的心情，慢慢往回走。離開主幹道，走上昏暗的小路。小路越走越黑，全靠月光。
當他站在小路盡頭，雜草叢生的起點時，心中懊悔，沒有早一點趕回去，導致現在面對著一片荒山野地，完全下不去腳。
少龍借月色找到被他和龍辰踩到歪歪斜斜趴在地上的雜草，繼續踏上去。遠處山林陷在黑暗之中，唯有月光照亮孤零零的庭院，黑漆漆的房子，陰氣森森，特別適合恐怖電影取山村老屋的空景。
少龍點燃一支大中華，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。不一會兒，看到他和龍辰親手拉起來的晾衣杆。
他腳步越來越慢，房子裡沒有一絲光亮，無法看出像瘋子一樣的女人是否在房內。他不想再聽到鬼哭狼嚎，女人早就說過，叫他在學校寫完作業再回來。
每每想起女人那晚的奇怪反應，少龍都不禁頭皮發麻，腦子裡嗡嗡作響。若非親眼見過女人能在大白天行動如常，他十分懷疑，女人是無法見光的鬼！住在這間鬼屋裡的一隻女鬼。
少龍搓搓兩隻胳膊，來到窗下。窗戶裡猛地探出一顆頭，毛絨絨的。
他嚇一跳，往後跳開一步，雙手攥拳，看清楚是笑笑，緊繃的神經，稍稍鬆懈。笑笑拱開窗戶，兩隻狗爪扒在窗臺，衝著他吐舌頭，搖尾巴，幾次想要跳出來。
少龍忍不住笑出聲：“瞧你那笨手笨腳的模樣。”他揉揉笑笑的頭，翻進臥室，開啟臥室門。
對面屋子上著鎖，瘋女人不在。
他立即到屋外開啟電箱，用手電筒照亮，觀察裡面的一團亂麻。腦海中回憶龍辰當時的一系列操作，努力思索課本上的知識，推斷出總閘位置，向上一推，臥室裡亮堂起來。
沒有上一次眼前一亮的感覺，只有，如釋重負。
鬼屋有了光，連笑笑的心情都好起來了，在院子裡撒謊兒。跑夠了就圍著少龍轉悠，親暱地蹭蹭。
回到臥室，拿出書本，少龍才意識到，需要解決的問題，不僅僅是照明，還有在哪兒寫作業的問題。臥室裡的傢俱只有一張床，床尾放著他的行李箱，拉桿上橫著笑笑的滑板。家徒四壁的屋子，正廳倒是有一張桌子，又破又髒，上面堆著不少東西。
他把床上褥子掀開，露出床板，再一次希望落空。床板是用一條條木板架起來的，找不到一塊能夠給他寫作業的板面。
最終，少龍找到滿屋子裡面，最乾淨、最平整、最寬的一塊板——滑板。
他坐在床上，把書放在一邊，將滑板搭在腿上，背板朝上，開始寫作業。一旦進入到學習狀態，很快忘記周遭一切雜事，專心致志。
笑笑不再滿屋亂躥，靜靜地趴在床上，盯著少龍的書本，活像是在監督，更為靈性的是，一隻狗爪幫小主人壓著書頁。
做完功課，少龍把書包收拾好，拿起拉桿上的毛巾，搭在脖子上。他站在自來水前，面前擺著一道難題。
洗浴中心那次洗澡，不再是他人生最憋屈的一次。眼下，情況更糟糕。夏季尾聲，早晚溫差大，日落之後，氣溫迅速下滑，此刻已跌到個位數。自來水管裡的水偏涼，實在不適合洗澡。
但是，他今天中午跟人家打，不洗澡就不能睡覺。
少龍隱隱懷念住在不服的時候，可以就近去武館洗澡。雖然無遮無擋，但不是露天的，是有熱水的。可是，這會兒都三更半夜了，再去玄武廣場，來回一個多小時，還要穿過一片荒山野地。那一片雜草叢生，或許有蛇。
他一邊思忖，一邊在院子裡轉悠，忽然站定身形，挺胸拔背，兩手握拳，屈肘收在腰間，拳心向上，目視前方。
“弓步衝拳！”他大喊一聲，左腳向左邁出一步，順勢扭腰，形成左弓步，右拳向前衝出，拳心朝下。
“彈踢衝拳！”
“馬步架打！”
“歇步衝拳……”他一招一喊，動作乾淨利落。
“提膝！僕步……”少龍保持著僕步穿掌的姿勢，問自己，“我打得哪門子五步拳？！”
“秋風掃塵沙！”他大喝一聲，腰馬合一，以左腳為支點，右腿原地掃一圈，有意揚起院子裡的土，利索起身的同時，伸腳踩住地上的一節管子。
腳尖一挑，少龍把管子接在手裡，洗乾淨。這節塑膠管是龍辰上次做晾衣架，剩下的半截。
他在手裡挽幾個棍花，跟著挺身立直一條線，耍出一套走勢凌厲地棍術。隨著一招一式，撩、掃、掄、戳、劈，以及令人眼花繚亂地舞花，耳邊陣陣風聲。
練到後面，毫無章法，想到什麼招式就出什麼招式，把自己折騰一身汗，他趁機將就著洗個澡。又把衣服洗乾淨，闆闆正正地掛在晾衣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