滑板還在床上，少龍仔細檢查輪子和板面，放在書包旁邊，他深深看一眼對面門上的鎖。
這個時間沒回來，應該是不會回來了。一個人住在這裡，還挺自由自在。再添置一張書桌，就更好了。
他關上臥室門，躺在床上，拿出手機，點開個人網站，在動態輸入框裡面敲下一長串文字，末了開啟相簿。相簿裡的最新照片，是龍辰帶著學員們僕步穿掌的定格畫面。
少龍深吸一口氣，把輸入框裡的文字清空，翻看從來到這裡發出的所有動態內容。他不想再汙染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，關掉瀏覽器。
對於蒼泉一中，他有話想說，社交軟體，好友列表裡面一共倆人。張揚的頭像黑著，他的傾訴不能立即得到反饋；龍辰倒是線上，但不是他的傾訴物件。
群組訊息的紅點很扎眼，少龍看也不看，直接全部清理。才清完，又出現紅點。反覆數次，他迅速開啟群設定，按下末尾紅色按鈕，『刪除並退出』。
忽地，手機響鈴一聲。
龍辰：『你怎麼退了？』
少龍動作一頓。這條龍，不會是一直在群裡胡侃的同學之一吧？不用寫作業的人，到底是閒。
龍辰：『那是咱們班級群。班裡的大小事兒都可以在裡面交流。』
少龍對著龍辰一連串的訊息嘆氣：『點錯了。』
龍辰：『我拉你回來。』
下一瞬，螢幕彈出一個提醒：『您已被 龍 邀請入群 高二（三）班』
少龍對著螢幕咬牙切齒：“我真是謝謝你！”
二次進群，他成為話題焦點。有說怎麼這也能手滑的？有說是不是被群裡熱鬧嚇到了的？還有觀察力強的，調侃他和龍辰的暱稱一樣。
龍辰：『龍少爺要是覺得煩，可以開訊息免打擾。有事兒的話，我喊你到群裡看。』
少龍看著群裡的聊天內容，心情沒來由的煩躁，火速點開群設定，再次點下『刪除並退出』。
龍辰：『？！我的龍少爺，這次不是點錯了吧？』
少龍：『不是。煩。』
過了好一會兒，龍辰沒有再發訊息過來。
少龍猶豫再三，在聊天框敲下一行字：『我不想進群，你再別……』。還沒有打完，收到龍辰的訊息，沒有文字，只有一個ＯＫ的手勢表情，很難解讀出來真實的意思。
這種事情，不是本來就該先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嗎？
他把手機丟在一邊，拍拍身邊空位：“笑笑，來，睡覺。”
少龍睡到手機鬧鈴響才起床，看一眼仍舊鎖著門的對面房間，驚覺自己此刻有一種很微妙的心理，一邊不想見到女人，一邊又想探究對方的動向。
他回屋拉上門閂，背起書包，提著滑板，從窗戶翻出去。穿過雜草叢生，他放下滑板，一路滑行，任由晨風吹去心頭愁緒。
少龍滑板一路到學校，直奔教學樓，在上臺階時，靈巧地做幾個花式動作，順利爬階，吸引不少女生的側目和驚叫，以及各別男生的吆喝聲。
他聽力很好，從同學們的竊竊私語中，聽到關於他昨晚在班級群裡兩進兩出的議論，聽他們說龍辰替他解釋了幾句，聽見他們頻繁提到的一個詞——格路。
他不知道具體是哪兩個字，就在手機上，用拼音搜尋。智慧的網際網路替他找到對應的兩個字，以及這個詞的意思。簡而言之，行為及性格的與眾不同，帶有一些貶義色彩。
龍辰踩著第一節課的上課鈴聲，由窗戶翻進教室，扔下書包，一屁股坐下，看到斜在少龍書桌下的滑板。
“嚯～你踩著這玩意兒來的？！”
少龍轉頭看著龍辰，腦海裡閃過昨晚那個ＯＫ手勢。
“我們這兒的破路能滑嗎？為了耍帥，腿肚子都顛麻了吧？”龍辰低聲調侃道。
少龍瞬間放棄向龍辰解釋昨晚退群的事情，把注意放在講臺，右手不停地寫，左手在桌下，為兩條小腿做按摩。
“滑板確實拉風，可惜費腿腳。”龍辰忍著笑，“龍少爺，考慮考慮腳踏車。”
少龍瞪過去一眼。
龍辰收起嘻笑：“我認識車行的人，可以帶你去組裝一輛，絕對經濟實惠。你要是不想組裝，租賃也行。”
少龍置若罔聞，目不斜視。
“嘿！信不信，你等下會被老宋點名。”龍辰用手肘碰碰少龍的胳膊。
少龍轉頭對著龍辰，嘴角嚅動，斟酌著，是否該告訴同桌，老宋的視線早已停留在這邊。
“龍辰。”講臺上，老宋點名。教室裡所有人的目光，聚集在被點名的同學身上。
龍辰驚愕地抬頭，一臉狀況外的模樣，與老宋對視。
“旁邊那個，新來的，叫啥？”老宋說著，一手指向少龍。
龍辰瞥一眼同桌。
少龍沒有回答，也沒站起身，靠在椅背，和講臺上的老宋對視。
龍辰一手滑到桌子下，輕輕戳一戳同桌，壓低聲音，做起翻譯：“他問你叫什麼名字。”
少龍轉頭看向龍辰。
“新來的！”老宋嗓門兒提高，“問你呢，你看龍辰噶哈玩意兒？不知道自己叫啥啊？！”
教室裡一片鬨笑，皆側身看熱鬧，相互低聲議論起來新同學，不免又提到昨晚的兩進兩出。
少龍直視老宋，眼睛裡透著漠然。
龍辰莫名替少龍著急，一手捂著嘴，壓低聲音提醒：“龍少爺，你就回他一句咯，不然他沒完沒了。”
“少龍。”少龍淡淡地吐出兩個字。
“少龍是吧？尊師重道怎麼學的？不知道回答老師的提問之前，要立正站好嗎？！”老宋一巴掌拍在講桌上，“你給我站起來！”
龍辰的右手在桌下，猛戳少龍胳膊肘，後者慢吞吞站起身。
“把我剛才講的內容，複述一遍。”老宋輕蔑瞅一眼少龍。
龍辰左手握拳，手肘支在桌子上，撐著半邊臉頰，瞧著已經雙拳攥緊的同桌。少龍兩隻手的拳峰，新肉長的差不多了，躍躍欲試，想要為主人一戰。
“我無法複述。”少龍不卑不亢地回答。
龍辰一個沒忍住，嘴角浮現笑意。敢情這闊少爺是個學渣，昨天埋頭筆記，裝得像個學霸。
“因為我聽不懂。”少龍語氣裡帶著指責，“聽不懂非普通話。身為一名教師，講課為什麼不用普通話？”
龍辰快把少龍的褲子拽掉了，也沒能攔住少龍的話。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，唉聲嘆氣，嘀咕一句：“完犢子。”
“滾！出去！”老宋一手指著窗外，氣到吹鬍子瞪眼，“聽不懂，就乾脆別聽了！”
龍辰死死抓住少龍的手腕，拼命打眼色，暗暗搖頭。
“放手！”少龍低呵一聲。
龍辰霎時鬆手，撓撓頭，欲言又止。
少龍轉身繞到龍辰身後，一手扶著窗欞，翻窗出去。引起教室內一陣歡呼叫好。
“噶哈玩意兒？！都想出去站著啊？！”老宋敲敲講桌，斜一眼少龍，“不知從哪兒扔來的耗材！我們繼續上課！”
龍辰換做右手，撐著右邊臉頰，視線落在站在走廊的少龍身後。
窗外，風和日暄。少年，孤傲不群。一身逆鱗，金光閃爍。
教室裡，老宋那一口發音稀爛的英語，聲音飄出窗外。
少龍瞟一眼老宋，轉過身，與沒能來得及移開視線的龍辰對視一眼，一手重重拉上窗戶。他退回原位，兩肘搭在走廊的欄杆上，忽而抬頭望天，忽而掃視教學樓外。
學校大門敞開，那個曾經為難他的門衛，坐在門旁的屋子裡，喝茶看報，好不恣意。偶爾有學生從窗下偷偷溜進溜出，絲毫沒有引起注意。
走廊距離隔壁四班的講臺很近，當他靜下心來，能夠清晰聽到授課內容。巧的是，當堂也是英語課。是一位女老師，聽聲音挺年輕。
他不著痕跡地朝著四班門口挪一挪，假裝不經意地向內窺視一眼。講臺上，一位年輕的女老師，打扮使人眼前一亮，重點是，一口流利又發音標準的英語，聽得人身心舒爽。
一牆之隔，天差地別。少龍自嘲一笑，在這個學校裡，差別又何止這一點？
他寧願所有英語課都站在走廊上，聽著女老師講，也不想再多聽一耳朵老宋的爛英文。
下課鈴響，龍辰拉開窗戶：“爺們兒，回了！你怎麼站人家四班門口去了。”
少龍沒說話，從窗戶翻進教室，翻開英語書，伏案唰唰地記筆記。
“龍少爺，腿肚子更疼了吧？”龍辰調侃一句，又輕聲嘆氣，“唉，你真是……”
“格路。”少龍用標準的普通話，說出這兩個字。
龍辰愣在當場，忍不住笑起來，“你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沒事兒，多聽別人吐槽你幾次，你的發音就更準了。”
“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吧？”他忍著笑問少龍。
少龍沒再理他，埋頭書寫。
龍辰趴在桌子上，視線始終在少龍的臉上、手上、和書本之間遊移。
“你不是沒聽懂老宋講什麼嗎？這會兒裝得像個學霸似的，寫個不停。”
“我對每一位不使用普通話講課的老師都有意見。”少龍停筆，嚴肅地對龍辰說，“其它科目，我不需要關心他們的發音，只需要知道內容。可英語不同，發音標準，以及輕重音等，都是最基本的東西。真不知道，這種人怎麼能當上老師。”
“唉。小破地方，師資跟你們大都市沒得比，你就隨便聽聽。反正考試只要你寫，又不用你說，你管他發音是否標準。”
少龍想想龍辰的話，沒找到反駁點。
少龍開始思考，既然如此，就真的沒有必要再糾結老宋的問題。他完全可以找理由離開教室，去聽四班的英語課。他還可以到不服去聽網課，來彌補這一問題。
與其和這些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僵持，不如順其自然，專心在教室裡學習，總比站在外面，虛度光陰的好。
數學老師的催眠大法很快生效。龍辰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，整張臉保持朝著他這個方向。
少龍透過觀察發現，龍辰假寐和真睡有個很明顯的區別。這條龍，只有真的睡著，才會眉目舒展。
但，他似乎有點兒擾了龍辰的好夢。具體說，是他的肚子。早上一路滑到學校，他忘了停在路邊吃早飯。肚子這會兒不顧主人意願，盡情唱響空城計。
第二節課到第三節課之間，有出操時間。出操僅僅停留在紙面上，鈴聲一響，不少同學拿出手機，湊在一起打遊戲、瀏覽各個平臺、聊著最新八卦。
龍辰伸個懶腰，打個哈欠：“洗手間，去嗎？”
少龍搖搖頭。
“不是拉你上廁所。”龍辰唇邊浮現一抹狡黠的笑，忽地湊近少龍耳邊，小聲說，“是抽菸，去嗎？”
少龍皺起眉頭，偏著腦袋在肩頭蹭蹭發癢的耳朵。他身上確實帶著煙，但這個學校的破洗手間，他早在昨天就見識到了。一個令人不到萬不得已，絕對不會想要進去的地方。
他掀開煙盒，遞向龍辰：“我不去。”
龍辰笑了笑，抽出一支大中華：“那我替你抽。”說完，叼著煙，翻出教室。
少龍暗自匝舌。再一次體會到蒼泉一中的“自由”，學生可以堂而皇之地叼著煙，在學校裡亂躥。
好歹，沒有在教室裡就點上，不是嗎？
他摒棄胡思亂想，目注心凝，整理剛才數學課上，沒有完全聽懂的部分。這其中，絕大多數，來自於授課講師，夾生的普通話。
“給。”龍辰回來，將一袋牛奶擱在少龍手邊，“超市活動，買一送一，我喝不完。”
少龍用手背推了推。牛奶還是熱得，他不由得縮了縮手，抬頭注視著龍辰。
“喝吧。”龍辰又推過去，“不然，影響我睡覺。”
少龍猶猶豫豫，拿在手裡翻檢。
“放心吧，龍少爺。當天的，鮮牛奶。擱到中午就變質了。”龍辰說著，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個塑膠袋，“差點兒忘了，還有個雞蛋。你先吃雞蛋再喝，不然有可能鬧肚子。”
“雞蛋也買一送一？”少龍問。
“哈？”龍辰笑說，“雞蛋是特地買的。算是蹭你大中華的回禮，你快解決掉，一會兒打鈴了。”
少龍把雞蛋剝開，吃掉半截蛋青，看了看龍辰：“你……吃蛋黃嗎？”他實在是幹不出來，在龍辰面前，扔掉蛋黃的事情。
龍辰一怔：“昂。你不吃？”
少龍小心翼翼地把蛋黃磕在半個蛋殼上，遞給龍辰，自己吃掉另外半個蛋青，趕在任課老師進來前，喝光牛奶。
他想在下課時，向龍辰道謝。可龍辰似乎是為了證明，確實因為他的肚子影響睡覺，連續睡了兩節課。
少龍好奇，都已經開學了，為什麼龍辰還是天天彷彿睡不夠？體育生上課時間不睡覺，沒別的事情幹？
“中午一起吃飯吧？”龍辰壓低聲音，“省得龍少爺總在飲食上花冤枉錢。你昨天午飯，一大盤，根本沒吃幾口，是吃不慣吧？”
少龍忙裡偷閒看一眼龍辰，稍稍點頭。他的確需要龍辰這個本地人指導他吃什麼，也想借機回請龍辰。他曾在飯館裡無意中看到，上次的鍋包肉，價格著實不低。尤其是對於暑假打兩份兼職的龍辰來說，稱得上是大放血。
飯桌上，局面有一點兒尷尬。少龍的對面坐著龍辰，龍辰的旁邊，坐著楊虎。
楊虎是看到龍辰在，直接進來，沒等坐下，看到少龍從洗手間裡出來。身為一隻虎，他覺得自己不能慫，龍辰是他的好兄弟，從小到大，一起吃飯的次數，比家人都多。沒必要為了一個過路的，打破習慣。
少龍看到楊虎倒是沒有太意外。畢竟，羅大爺都說，這倆像連體嬰兒。
他常會在龍辰和楊虎的相處中，想起和張揚的兄弟感情。
十幾年的人生裡，遇到無數人，也只有張揚，一路同行。
直到，他被迫轉學，來到這裡，變得形單影隻。
三人吃完飯，少龍奔著吧檯結帳，才知道龍辰已經把錢付了。
“大龍，我去不服看看姐，先撤了昂。”楊虎拍拍龍辰的肩頭，率先離開。
少龍和龍辰坐在廣場臺階，各自手上夾著一根大中華，誰也沒說話。
廣場上，來來往往的人，有見過的同學，有聽過課的老師。偶爾，有個人朝他們看過來，揮揮手，對龍辰打招呼。
“我回學校了。”少龍說。
“睡覺嗎？不服的包廂也能睡。”
“教室裡安靜。”
下午的課上，龍辰多數時間在刷手機，要麼就是望著窗外，若有所思。待到兩節課結束，龍辰和著楊虎，還有班上的一部分同學，陸陸續續離開教室。
少龍輕嘆一聲，拿出筆記本，給自己制定自習計劃。
“少龍啊。感覺怎麼樣？”羅大爺來找他，行使班主任對新生的關切，“能夠適應這裡的學習氛圍嗎？”
這裡有學習氛圍？！
少龍看了看目光集中過來的幾個同學，給足老人家面子：“還在適應。”
“聽老宋反應，你對他意見挺大的？”
少龍腦子裡閃過一句話：“惡人先告狀。”他斟酌著，是否要據理力爭。
“他是咱們班的英語老師，你不應該在課上，當眾指責老師。”羅大爺笑呵呵地說，“我們這裡小地方，平時大家都說本地話交流，幾十年的習慣咯，很難完全改掉。老師講課時，會盡量用普通話，但偶爾難免沒有注意到。作為學生，你要有一顆包容的心。”
羅大爺這段話，就像他講課一樣，能夠聽出來，盡力使用普通話。一個過五十歲的小老頭兒，講課都知道盡量使用普通話，一個三十左右的男老師，反而像個地痞流氓。若非手裡捧著課本，看著跟土匪窩的幾個人沒什麼區別。
少龍漠然地點點頭。他不再為語言的事情糾結，羅大爺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，學校也不可能因為他一個人聽不懂，就換一個老師。
可悲的是，老宋不僅僅教三班，卻依然能夠繼續執教，可見，對此人，對此事有意見的，只是他一人。
“對了。我看你總是在教室裡坐著，怎麼不去訓練？”
“訓練？”少龍不解，“什麼訓練？我在教室裡學習。”
羅大爺溫和地說：“我知道，體育生的文化分也很重要，但畢竟體育才是你的特長，你還要靠體育成績把高考分數拉起來，要勤於練習。”
“您在說什麼？”少龍皺著眉頭反問，“我的體育特長？”
“是啊。我看過你的檔案，資料上，都是體育方向的成績。還有，你在去年就拿到運動健將證書。我們是綜合你的文體成績，才把你放在武班。”
“武班？”少龍聽得一頭霧水，右手緊緊攥著手裡的筆，指肚泛白。
羅大爺一拍大腿：“龍辰這孩子，沒和你說咱們學校的特殊性？”
“是這樣的，我們這裡小地方，只有一所高中，最早作為民兵訓練基地，後來改為鎮上唯一普高。咱們這兒呢，學生不多，每個年級就六個班，一三五是體育班，我們叫慣了‘武班’，二四六是文班，全是靠文化分考大學的孩子們。”
“那武班呢？”少龍著急地問，“我看班級裡還有其他同學，沒有參加訓練。”
羅大爺心虛似的咳嗽兩聲，語調刻意放低：“剩下的幾個，要麼是沒想好自己的未來，要麼是未來不在文也不在武，也就是混個畢業證。”小老頭兒說到最後，聲音裡透著無奈。
明瞭真相，少龍此刻的心情也很無奈，更多的是無力。他無需多想，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，一定是繼母。難為她找到一所這樣的學校，想讓他被困於泥潭，上天無路。在這裡，與他所見過的大多數人一樣，碌碌無為，像生命投資人一樣，過著苟延殘喘的生活。
他忽然就理解了，為什麼生命投資人屢次透露，讓他不要念書，輟學打工。他成為了兩個女人，看似風平浪靜，實則暗潮洶湧，互相鬥爭的一枚棋子。
“對了。我看你在體育方向的多項成績都特別突出。你高考想走哪一項？”
“文化課。”少龍冷淡地回答。
“唉。”羅大爺一臉惋惜地搖搖頭，“沒事兒。你們這個時期，稍微有點兒事情，就容易產生對未來的迷茫，我完全能夠理解。你剛來到新學校，先熟悉熟悉環境，仔細考慮考慮。如果有問題，隨時可以找我這個糟老頭子聊一聊。”
少龍沉默地，機械地，點點頭，兩手在桌下攥成拳。
羅大爺和他聊完，盡責地坐在班級門口，守著一屋子，文不成，武不就的廢材。聊天的、睡覺的、打遊戲的、看小說的……
少龍低頭注視著自己的筆記本，上面剛剛寫下的“計劃”兩字，就像是個笑話。
他放下筆，合上書本，找個機會，翻出窗外，暗自發笑。
就算被羅大爺攔下詢問，他可以說，去操場練體育。至於練什麼，沙袋！他現在只想找個沙袋發洩。
如果龍辰在就好了，可以沾光去武館，付錢也行，打爛翻倍賠償也行。
少龍在走廊上閒逛。文班的教室，老師在臺上講課，臺下鴉雀無聲，絕大多數同學的注意力，在黑板上，在老師身上。只有各別，朝著窗外匆匆一瞥，又立即收心聽課。
走出教學樓。遠遠聽到操場上人生噪雜，非常熱鬧，一群少年，盡情揮灑汗水。
原來，還是有在努力的人，只是，分散在文班和操場上。
他感覺心頭有怒火在燒，想買瓶冰鎮礦泉水，卻沒有找到龍辰說的超市。他走遍校園每一處地方，得出一個事實，上午龍辰帶給他的雞蛋和牛奶，是在校外商超買的。
少龍停在一個角落，躲在樹後，點上一根大中華。面前的圍牆不高，他暗自估算，只需助跑幾米，外加一個蹬步上牆，絕對能翻出去。從這裡出去，右邊該是可去往車站的西南一路，往北走則是主幹道，對面就是玄武廣場。
忽地，牆外傳來一聲異響，一個人影由牆頭躥出，緊接著轉身翻入，落在少龍跟前。
兩人同時一驚，相視無言，透過眼神達成某種共識——
同桌，你竟然躲在這兒抽菸？！
同桌，你竟然集訓時間離校？！
楊虎翻入，看到一對兒雕塑，嚇一跳，“艹！大龍，你幹啥呢？！”
“沒事兒。我抽根菸。”龍辰一手摸著褲兜，“飛虎，你先回教室吧。”
少龍在楊虎走後，向龍辰遞出手裡的大中華煙盒：“別摸了，你兜裡沒有。”
龍辰尷尬地笑著，在身上蹭蹭手掌，抽出一根點上：“龍少爺真的是……看破不說破。你咋站這兒了？嚇我一跳，還以為是老馮。”
“老馮？”
“昂。咱們的體育老師，負責抓體育生專案的。”龍辰頓了頓，“據他自己說，是國家隊退役下來的。很好認，滿學校裡，身材最壯也最胖的三十五歲男性。”
“哦。”少龍冷漠地吐出一個字，淺淺吸一口煙，“你練的體育專項是翻校園圍牆？”
“餓了。出去吃點兒東西。你練什麼？”
“沒有。”少龍淡淡地回答。
“哈？！”龍辰略顯驚訝，很快轉為了然，“嚯～不會跟我一樣，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學渣吧？”
少龍沒說話。他覺得龍辰有點兒自謙了，文不成是真的，武不就倒不至於。以龍辰做武館兼職的情況來看，這個體能，完全可以選一項或者多項體育特長。或許，如羅大爺所說，屬於迷茫期。
抽完了煙，兩人一路回教室，正好卡著自習結束的鈴聲。
龍辰迅速收拾完書包，衝少龍微微一笑：“同桌，明天見。”說完，一陣風般地消失在走廊。
少龍唰唰抄完黑板上的各科作業要求，拎著滑板，衝出教室，在人流量低的門樓子外，放下滑板，一路飛速朝著鬼屋方向滑。
回到鬼屋的第一件事，他給自己洗個透心涼的冷水澡。然後擦乾淨板底，坐在床上寫作業。待到他寫完作業，預習完功課，看到笑笑在啃狗糧，才意識到，他只顧趕回來，忘了在玄武廣場吃晚飯。這個破屋子裡，連一瓶礦泉水都沒存。
少龍狠狠一腳踹在臥室門上。
“嘭！”門在撞上門框之後，發出巨大聲響，又藉著阻力，慢慢反彈回去，產生“吱嘎～吱嘎～”地慢長音，聽起來，極其詭異。
少龍一個鞭腿上去。
“嘭！”門板撞在牆面上。巧在力道剛好，沒有形成反彈。
他越想越惱火，生活也好，學習也罷，通通一團亂麻，應接不暇，內中藏著荊棘，一不溜神，就扎地他渾身難受。
坐回床上，他重新開啟筆記本，直面“計劃”兩字，一邊在腦子裡規劃，一邊落於紙上。
不一會兒，他聞到一股怪異的味道，像是有什麼食物放到變質。
他猛地起身，在正廳桌子前站定。
桌上放著三四天前的蔬菜，堆著幾樣那晚生命投資人沒吃完的菜，還有半瓶啤酒，倆空酒瓶。
少龍攥著拳頭，扼制自己想要一拳砸碎對面門上玻璃，把這一桌子垃圾倒進生命投資人屋子的衝動。
他把桌上所有東西收進垃圾袋，提著仨酒瓶。走出院子，看哪兒都像垃圾場，他繞到房後，隨意選擇方向，多走幾步，扔掉垃圾，倒乾淨瓶子裡的酒。把瓶子拋起，一腳踢上去。
漆黑的夜晚，“啪”地一聲脆響。少龍唇邊勾起一抹微笑，又丟一個，踢向遠處。
這一次，沒有聽到玻璃爆碎的聲音，他露出失望的表情，將最後一個瓶子，換一個方向踢出。隨著脆響聲，他瀟灑地，慢悠悠地回到屋子。
正廳沒窗戶，只有一扇大門。少龍用腳把大門完全推開，希望屋裡的怪味道能夠散去。
忽然，他留意到被清理乾淨的桌面，上面有一道很深的舊凹痕，好像不知是被什麼砍過，所留下的痕跡。
少龍的目光移到灶臺，檯面上放著一把非常厚實的刀，是龍辰上次用來砍塑膠管，順手放在那裡。
他看看刀刃，再看看桌面的凹痕，腦海裡浮現龍辰講的鬼故事，以及幾個人圍繞鬼屋的交流。
他壯著膽子，拿起剁骨刀，從刀尖開始，沿著凹痕往裡面插，感到阻力之後，停下手，放開手。
剁骨刀的相當一部分刀刃嵌入凹痕，直立在桌子上。
少龍霎時頭皮發麻，汗毛倒豎，不由得後退幾步，呼吸加重幾分。
明明已經嚇到心跳加速，他偏偏不信邪。憑著從小練武的直覺，隱隱覺得還有哪裡不太對。
一般人站在桌子前，用剁骨刀重重砍桌面，很難留下如此深的凹痕。
他一手托腮，仔細觀察桌子，俯身看看桌下，抬腿一腳踩著桌沿，緩緩用力向下壓，桌面慢慢豎起。直至完全豎起，成為立面，剁骨刀依舊穩穩地嵌在凹痕裡。
這，就對了！
造成這個凹痕，是有人提著剁骨刀，站在一定距離之外，用特別大的力氣，丟向桌子的方向。根據凹痕深度，可以斷定，必然是成年男性。又因整體位置偏上，可以推斷，當時在桌子後面，很大可能躲著人！
少龍想挪開桌子，察覺自己兩腿痠痛地難受。他深深看一眼嵌在凹痕的剁骨刀，回到臥室，拉上門閂。
他躺在床上，緊緊摟著笑笑，長舒一口氣，喃喃地說：“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，一定要提醒我。靠你了。”
整個晚上，少龍無數次睡睡醒醒，頻繁做噩夢。夢裡全是怪力亂神，血肉模糊。臥室裡的燈亮一整晚，直到外面天亮，光線投入窗戶，燈光逐漸黯淡下去。
他揉著酸腫的眼睛起床，稍微收拾收拾，背起書包，一手拎著滑板，想了想，又放下。
學校附近的門市房，有不少早餐攤位，一些像他一樣揹著書包的學生，三兩個湊在一桌，吃著早飯。
少龍隨意找一家，買一屜灌湯包和一碗瘦肉粥，選個乾淨的桌位。
“喲～龍少爺，早喲～”龍辰擱下手裡的包子和豆漿，一屁股坐在少龍對面，“他家的包子還可以吧？”
少龍從看到龍辰，就停下動作，擎著筷子，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，腦子裡全是昨晚的噩夢場景。
龍辰後知後覺，顯得有些不自在：“你這麼望著我，好像要把我當包子給吃了。”他忽地注意到細節，“誒！你眼睛怎麼了？昨晚沒睡好嗎？”
少龍目不轉睛地盯著龍辰：“我昨晚一宿都在做夢，夢裡全是你……”
“噗！”龍辰一口豆漿全噴出去，扶著桌子，拼命咳嗽，不敢置信地看著少龍，“咳咳……啥？你……咳咳……說啥？”
“你！上次講的那個鬼故事！”少龍加重音量，但又不敢太大聲，“還有，追你的那幾個人，說的‘鬼屋’什麼的！”
“呼～”龍辰鬆了一口氣，“這事兒啊。你怎麼又想起來了？”
“那間房子，是不是死過人？”少龍聲音有一點兒打顫，目光還在緊緊盯著龍辰。
“啊？”龍辰動作一頓，扯著嘴角，笑了笑，“沒有吧？小地方總會有一些鬼怪傳說。我那晚無聊，特地編個故事嚇唬你的。”
“你還記得屋裡那把剁骨刀嗎？”
龍辰咳嗽兩聲，假裝不經意地說：“昂。上次不是還拿它砍塑膠管了嗎？怎麼了？”
“你那晚的故事說，一把刀嵌在桌板裡。我昨晚收拾桌子，看到上面有一個很深的凹痕，就把剁骨刀放進去試一試，”少龍有意停頓，“嚴絲合縫。”說到最後，聲音低下去。
“啪！啪～”細微不同的聲響，兩人手裡的筷子，先後斷裂。
龍辰扔了手裡的筷子，面上故作輕鬆：“昂。我早就知道。所以才編了那麼個鬼故事。”他從盒子裡拿出兩雙筷子，將其中一雙往少龍手裡塞了塞，“斷了。扔掉。”
少龍拿在手裡：“你怎麼會知道？”他像個偵探似的，眼神銳利地端量著龍辰，不放過其臉上任何一絲變化。
“探險咯～”龍辰輕描淡寫地說，“從小就聽說那是鬼屋，好奇心作祟，曾經進去看了看。”
“你看到的時候，那張桌子的桌面是立起來的嗎？剁骨刀嵌在桌面裡嗎？”
“啊？是吧……記不清了。”龍辰瞧一眼少龍，“快吃吧，大偵探。一會兒遲到了。”
“你沒懷疑過嗎？你肯定看出來了吧？那可不是隨便一個人丟刀能造成的效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