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辰擱下筷子：“你有很多問題。我也有。我問你，你一個過路的，是怎麼找過去的？是不是有人帶你從爛尾樓後面那條土路走過去的？你為什麼非要住在那裡？那房子和你，或者和帶你過去的人，有什麼關係？”
“現在是我在問你。”少龍板著臉，一派嚴肅。
龍辰粲然一笑：“我回答你了。我懷疑過，以上就是我的懷疑。”他正視少龍半晌，“你在這裡有親人？那是你們家的……”
“沒有！不是！”少龍厲聲打斷龍辰的話，扔了筷子，起身離開。
龍辰沉下一口氣，面上沒了笑容，望著少龍氣沖沖離去的背影，若有所思。
“艹！闊少爺都是吃一半，扔一半？”楊虎坐在少龍的位置，把東西朝前推一推，“他又咋了？”
龍辰收回目光，撇撇嘴：“不知道。他格路又不是一天兩天了。你怎麼才來？”
“我都吃完了。看他坐在這兒，臉上寫滿不友善，我就沒過來。”
“嗯？”龍辰瞧了瞧楊虎，輕笑一聲，“他不是一貫如此嗎？什麼時候友善過？”
“有啊。我記得……那天……”楊虎一手撩著脖子上的毛巾，陷入苦思，“我想起來了！就他丟錢包那晚，你倆在廣場眼望天兒。他當時……反正看著不像平時那麼一臉欠揍相。”
“切～你又知道了。”
“廢話！我都盯著你倆看半天了。但凡你倆動一動，我都不會喊。”
龍辰想起那晚的星空，不由得嘴角上揚。他腦中靈光一閃，當時兩人都在仰望夜空，從楊虎的視角，基本看不到少龍的臉，最多隻能看到一小部分側臉。可楊虎剛才的話意，分明是看到少龍的正臉。
原來，那一個夜晚，在彼此眼中不僅有星月交輝，還有身邊一同仰望夜空的人。
少龍穿過走廊，朝著三班走。這會兒晨讀時間，部分教室裡傳出朗朗讀書聲。而他所在的班級裡，傳出鬧哄哄地打遊戲聲、聊天聲、音樂聲，以及鮮少同學雞飛狗跳地抄作業中。
他本想到教室裡，先補個覺。但在吃早飯時，和龍辰鬥智鬥勇好一會兒，來到教室又是這樣一種狀況。教室裡的同學也就一多半，積極進取的那部分，正在操場上晨練。
少龍拿出手機，翻了翻和龍辰的聊天，找出課程表，準備好第一堂課的課本和筆記本。不免想起，剛才和龍辰聊了半天，也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資訊。鬼屋的事情，他沒有絲毫安心，反而腦補更多有的沒的。
預備鈴響起，陸陸續續有同學進入，教室裡逐漸坐滿。
他的同桌，還未出現。他莫名反省自己，把龍辰丟下是不是不好？轉念一想，本來也是巧遇，臨時拼桌，有什麼不好的？！
龍辰從窗外探出頭，把書包丟在桌上，翻著窗戶進教室，再把書包往牆邊一丟，坐在椅子上，人模人樣地掏出兩本書，往上一趴，進入夢鄉。
少龍覷一眼，心裡有點兒羨慕。他忍飢挨餓，強打精神，撐過兩節課，立馬趴在桌子上。桌下一隻手伸過來，託著一個打包盒，裡面放著幾個眼熟的灌湯包。
他猛地坐正，轉頭看向龍辰：“這是……”
“你剩的半屜灌湯包。我給你帶過來了。”龍辰說著，把東西放在少龍眼前，又從揹包裡拿出一雙筷子和一瓶礦泉水，放在旁邊，“龍少爺的上午茶，請用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甭客氣，甭客氣。”龍辰故意搶著說，“如果不是不方便，我能把你剩的半碗粥也給你端過來。在我們這兒講粒粒皆辛苦，浪費糧食就是犯罪！是會被罰三天不給飯吃的！”
“我……”
“快吃吧。吃完再說，肚子都叫喚一節課了。”
看著龍辰的一番操作，少龍啞口無言，忘了自己到底要說什麼。更糟糕的是，他肚子偏偏又不爭氣的叫起來。他掃視教室，看到有幾個也在吃東西的，彷彿找到合理性，拿著筷子，把灌湯包全吃了。
少龍吃飽喝足，側目在一旁假寐的龍辰，低聲說：“謝謝。”
“前排的，下堂什麼課？！”右邊的後排同學高聲喊。
不知是誰回答了一句：“老宋的，鳥語！”
“艹！又他媽的是老宋！他那一口大碴子味兒的鳥語，我真他媽的受不了。”
“老子英語聽力不行，都是他害得！”
“我艹！”英語課代表拍案而起，著急地大叫，“我艹！我艹！有個事兒，老鐵們！”
“你他媽的倒是說啊！老宋有什麼遺言讓你轉達？！”
“是！不是！”英語課代表急得語無倫次，“那啥，他他媽的昨晚給我發信息，讓我通知大家背誦，他今天要抽人檢查。”
教室裡頓時哀嚎一片，此起彼伏地抱怨。
“艹！你他媽的，怎麼不早說？！”
“你是不是自己偷摸兒背下來的？等著看我們被罰啊？！”
英語課代表一拍桌子：“我他媽的也沒背！他給我發訊息那會兒，我們正打攻防呢，哪有功夫理他？後來，我他媽的就忘了這茬兒！嘿！老鐵們！大哥們！祖宗們！”他稍微大力拍著桌子，“一會兒，你們可千萬別說不知道昂！”
少龍翻了翻英語書，預估老宋的抽查，要麼是昨天講過的，要麼是今天要講的。無論前後課，都在他腦子裡了。他是不懼被抽到，甚至期望被抽到，這樣，就可以用事實告訴老宋，什麼才叫正確發音的英語！
他看了看一部分在埋頭背誦的同學們，心生疑惑。既然這麼多人對老宋不滿，為什麼不向上反應？換一個老師來呢？
“嘿嘿嘿！老鐵們！”有位同學拍拍手站起來，“我覺得吧。不用慌。以老宋那個尿性勁兒，堂上會被抽到的人，絕對是他。”
少龍聽到大家忽然安靜，抬頭看一眼，才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。
“新同學，你背下來了嗎？”
英語課代表點點頭：“新同學，你昨天才和老宋槓了一場，他今天絕對還會找你茬兒。就……祝你好運吧。”
“少龍，少龍。靠你了，替我們擋一擋。你快點兒背，加油！”
少龍一時不知道說什麼。他根本沒想留在教室裡，按照他的學習計劃，老宋的英語課時間，他該去走廊上，蹭聽四班的英語課。
於是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，起身從窗戶翻出教室，站在走廊。
教室內，同學們堂而皇之的討論起來。
“艹！他這是什麼意思？！”
“大概是……需要安靜的環境來背吧。”
“可他英語書還在桌子上，背得什麼鬼？！”
“你還不興人家是學霸，看一遍就記住了？”
“屁！學霸會轉到咱們這破地方來？！”
龍辰一手撐著下巴，轉頭望向窗外。
少龍站得位置離四班特別近，雙肘搭在欄杆上，仰頭望天。
一切，看起來與昨天被老宋趕出教室，沒有什麼不同。
少龍努力摒棄教室內對他的議論聲，悠哉哉等著聽隔壁的英語課。他之所以提前背下來，就是為了能夠在今天聽課時，與課本上的內容對上號，便於更好地吸收知識點。
然而，他的計劃又一次被打亂。
在上課鈴響後，一位捧著數學書的老師，深深看他一眼，進入四班。
老宋則像個街頭混子似的，晃晃悠悠地從走廊盡頭走過來，一手拎著書的姿勢，跟拎著板磚沒什麼區別。
少龍攥了攥兩隻拳頭，哀嘆一聲，麻利的翻入教室，坐回自己的位置。
“我還以為你從此不聽老宋的課了。”龍辰低聲說。
“我是不聽，但我沒必要體罰自己。”少龍遮蔽老宋的聲音，埋頭看書。
直到龍辰朝他身邊挪一挪，伸出手指戳一戳他，低聲提醒：“老宋點你名了。”
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，緩緩站起身，眉宇中滿是不耐煩，眼底盡是不屑，盯著講臺上的老宋。
正如某位同學推測的一般，老宋把少龍叫起來，抱著雙臂，面上一副等著要你好看的神情，什麼師德、師風、師範，在此人身上，完全看不見。
少龍對老宋不屑一顧，視線瞟向他處。
一些同學向他投來的目光，傳遞著“祝你好運”。
在他前面的幾排同學，先後把課本豎起來，悄悄看他一眼，指了指課本。就連他右手邊隔著過道的同學，也紛紛將英語書側向他。
他不由得一愣。這就是龍辰說的“融入集體”？原來，他們的“集體”，不僅僅是不約而同的在老師背後惡作劇，還有齊心協力幫新同學渡劫。
少龍心中有一絲感觸，為同學們傻兮兮卻真誠的，友好的，盡所能的幫助他作弊的行為。他決定，回饋同學們，讓老宋明白，什麼才是英語。
身為同桌，龍辰離少龍最近，聽得也最清楚。大都市來的闊少爺，帶著純正標準的發音，通篇流利地背誦下來。他絲毫沒有顧及其他，讚歎地鼓掌。
其他同學也紛紛放下書，讚揚的話語、鼓掌聲、叫好聲、打口哨聲，此起彼伏。
“夠了！造反啊你們！”老宋拍拍講桌，好不容易使大家安靜下來，沒能借題發揮，他憋得臉色鐵青，“你坐下。”
龍辰往少龍身邊挪動：“嚯～就剛才那一會兒功夫，你還真全背下來了？！厲害啊，學霸！”
“那麼多人舉著書給你作弊，你也能念下來。”
龍辰眉眼上揚：“是哦～”故意拖個慢長腔兒。
這闊少爺怎麼看都不像是低調的人，如果是真學霸，龍尾恨不得翹到天上去。
下課之後，英語課代表第一時間衝到最後排，滿面笑容：“少龍！太感謝你了！”說著，一隻胳膊朝著少龍的肩頭搭過去。
“起開！別染指我同桌。”龍辰眼疾手快，截住英語課代表的胳膊。
“艹！噶哈玩意兒？這麼護犢子？！不知道的，還以為我碰的是你物件呢！”
“對！我就護犢子了！”龍辰一臉嫌棄地衝英語課代表揮揮手，“起開，起開。”
少龍心中清楚，龍辰先一步擋開英語課代表的胳膊，是為了照顧大家的面子。一旦胳膊落在他身上，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抬手揮開。
有一種心細如辰，“辰”是龍辰的辰。
少龍不喜歡這裡的年輕人的這個毛病，說話就說話，總是拍拍搭搭，好像跟誰都過命兄弟交情似的。
他活了十幾年，也只是和張揚才會勾肩搭背。其他人，輕則被他一巴掌彈開，嚴重的，被他一掰，胳膊骨折。不是他惡意為之，而是練武多年，身體的本能反應。
“中午一起吃飯昂。”龍辰低聲說。
聽到此話，少龍眼角瞟向右側過道的倒數第二排座位。楊虎正百無聊賴地擺弄前排女生的長頭髮，引得女生頻頻甩頭，偶爾趁著老師在黑板書寫的間隙，回頭朝著楊虎的手就是一巴掌。
“啪！”聲音在後排聽來，相當清脆。
龍辰輕笑一聲：“你看，飛虎是不是特欠得慌。”他對少龍又重複了一次，“中午一起吃飯。”
少龍想到剛來第一天，龍辰趕走同桌兼好兄弟的楊虎，留他做同桌；想到昨天午飯，楊虎是臨時過去的；甚至想到今早，他其實看到楊虎在看到他和龍辰之後，換了一個桌。
“好。帶上你的好兄弟。今天，我來付錢。”少龍低聲對龍辰說。他不懂這邊的飯桌規矩，就把自己的意思明確表達出來。他想回請龍辰，同時，告訴對方，他不想做破壞別人兄弟感情的第三者。
“行啊。飛虎一定會受寵若驚。”龍辰拿出手機發資訊。
不一會兒，少龍敏銳察覺，楊虎向他們投來的目光，帶著驚疑。
如少龍所願，飯館是龍辰找的，飯是三個人一起吃的，飯錢也是按照事前說好，由他來付。就是吃飯的過程，一個比一個安靜。
少龍平時吃飯就極少說話，龍辰倒是還說幾句，楊虎則扮演一個埋頭吃飯的啞巴，全程說話不超過三句，其中兩句還是口頭語。
“大龍，我去不服看看姐，先撤了昂。”楊虎拍拍龍辰肩頭，衝少龍點頭示意，率先離開。
再一次聽到這句話，少龍暗自懷疑，楊虎有一個沉迷網路世界的姐，天天泡在不服網咖。
龍辰彈一彈菸灰：“你回教室睡覺吧？我看你第四節課都打瞌睡了。”
“嗯。昨晚……”少龍沒有往下說，想起早上和龍辰的聊天有一點兒不愉快。但這似乎只是他單方面認為的不愉快，龍辰看起來完全沒放在心上，還把半屜包子給他帶回來。
“那什麼……”龍辰咳嗽一聲，“那就是個故事，你別總去尋思……呃……就是說，別總去想。小破地方，總會有幾個怪力亂神的鬼故事。你啊，聽過就算。”
少龍淺淺吸一口煙，正視龍辰：“你說的對，有人帶我。我被轉學到這兒，有一個臨時接應人。是她帶我過去，安排我住在那裡。對於你其它的疑惑，我無法回答你，因為我也不知道，我也在尋找真相。”
良久，龍辰鄭重點點頭：“我記得，在我五六歲的時候，從大人們口中聽來的。內容上，跟我給你講的沒有太大出入。起先，我不知道鬼屋具體在哪兒，後來長大一些，整個鎮子跑熟了，知道他們口中的鬼屋。我就獨自一個人，壯著膽子，進去了。”
龍辰低頭抽一口煙，緩緩吐出：“老話說得好啊，‘初生牛犢不怕虎’。我當時看到剁骨刀嵌在桌子上，真就沒有太害怕。或許是武藝在身的無所畏懼，或許是我聽大人們說太多遍，聽到耳根長繭子，對恐懼免疫了。”
少龍用腳狠狠碾滅菸蒂：“我回教室睡覺了。你呢？”
“我去不服待會兒。下午見。”
少龍回到教室，意料之中的空無一人。從睡著到被同學們的聲音吵醒，他嘗試著把自身放在這個班級，放在龍辰口中的“集體”中，去留心同學們的名字及特徵，聽一聽同學們的聊天，從中更加了解各個任課老師，以及同學們對每個老師的看法。
大家的想法看法，與他基本一致。各科老師裡面，最有意思，也最給面子的，是羅大爺。其中有年事已高的關係，有因為其像家裡爺爺一般慈祥的一面，有因為其身為班主任，苦口婆心老媽子的一面。無論如何，讓人無法對這個小老頭兒產生厭煩。
下午的兩節課，外帶一節名義上的心理輔導，實際上是同學們和著羅大爺一起侃大山。龍辰睡滿全程，直到集訓的鈴聲響起，他像聽到起床鬧鐘似的，與其它體育生同樣，充滿活力地離開教室。
教室裡很快變得像個菜市場，幹什麼的都有。
少龍無法專注，又一次成功在羅大爺的眼皮子底下，翻窗溜出教室。
他在校園內漫無目的的蹓躂，來到操場，想看看龍辰到底是練什麼的。但他走遍整個校內，沒有找到龍辰的身影。當然，楊虎也不在。
不知不覺來到昨天撞見兩人的地方，他依舊躲在那顆樹後面，點燃一支大中華，另一手刷著手機。
張揚的頭像從一號就是灰的，最早亮起來的時間，也要到週五晚上。今天週三，他在這個學校體驗三天，對這個學校產生的糟心情緒，在今天的英語課後，疏解一部分。
比起人人像個獨行俠，皆自顧不暇的學習環境，這裡有更多人性化的地方，同學之間不是競爭者，只是簡單的同學、朋友，上進的與不上進的，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。
在你被老師盯上時，不報以看戲心態，想盡辦法幫你逃過刁難。
不盡如人意，才能鞭策人前進。
少龍是一個喜歡處在競爭環境中的人，因為只有在競爭中，他才能有成績，有成果，有父親家裡的一席之地。
而今被趕出來，他的競爭結果，也只能拿去燒了。
聽到有人蹬牆的聲音，少龍略微抬頭，望著牆頭，與探出半個身的龍辰對視一眼。
龍辰先是一怔，跳進院牆，送上個被抓包後的嘻笑。
楊虎跟著翻進來，驚叫：“我艹！”他朝著少龍匆匆一瞥，把注意力放在龍辰身上，“你又要抽根菸？”
龍辰點點頭：“你先回。”
“你是在這兒堵我？”龍辰有意頓了頓，“還是在這兒等我？”
少龍遞出煙盒，一本正經地說：“等著給龍大俠遞煙。龍大俠練習翻學校院牆辛苦了。”
“哈？！”龍辰莞爾一笑，“這怎麼好意思呢，龍少爺。”
暮色蒼茫，兩人並肩靠著同一顆樹杆，各自手上夾著一根大中華，默默地抽菸，不約而同地享受寂靜。遠處，操場上的人越來越少。
“你目前自己住在那兒吧？”龍辰斟酌著說，“如果不敢住的話，可以……”
“誰不敢住了？！”少龍打斷龍辰的話，“我住得挺好。”
“也是。就你那身手，啥玩意兒都能讓你三拳兩腳打廢了。”龍辰扔了菸蒂，“走吧。回教室，正好打鈴。一天，又是這樣過去咯～”
是啊。又過去一天。少龍後知後覺，開學至今，他沒有一天是好好在教室裡自習到下課。
“同桌，明天見。”龍辰翻出窗戶，一手撐著窗臺，“同桌，我每天早晚都和你打招呼，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回我？”
少龍停下抄寫動作，轉頭望向窗外的龍辰：“再見。”
龍辰滿臉嫌棄：“真生硬！跟給你上刑似的。明天見！”
少龍不再像前兩天那麼一團亂。他先在玄武廣場附近吃了頓晚飯，然後逛逛超市，買幾瓶飲用水，趕在天黑之前，回到鬼屋。
大門仍是完全敞開，正廳裡，還殘留著食物變質的味道。正對大門，剁骨刀穩穩嵌在桌板裡。
他不由得去想象，龍辰第一次孤身過來，開啟門看到這樣的場景，花多少時間冷靜下來？想到龍辰敢三更半夜闖進來，他覺得自己沒必要輸於對方。
按照龍辰的說法推論，一切問題真相，要從生命投資人身上找起，那個行蹤鬼鬼祟祟的女人，那個見光如見鬼的女人。
少龍起得很早，拎著滑板出門，有意換一家早餐店，匆匆吃完，直奔學校。
教室裡同學不多，幾個熱火朝天忙著抄作業的，有的看到他，熱情地打招呼。
他努力做出友善的表情，應和一聲。
似乎，大家在齊心合力應付老宋之後，關係變得更進一步。
“喲～龍少爺今天又滑板來的，難怪早上沒看到你。隔一天一滑，沒那麼費腿是吧？”龍辰衝著少龍狡黠一笑。
少龍瞧一眼穿得乾乾淨淨的同桌，沒有說話。
龍辰穿一件白色外套，敞著懷，裡面是一件兼職時常穿的背心。他身形健碩，穿搭隨性，像個行走的衣服架子。
羅大爺抱著書進教室，年過五十的小老頭兒，駝著背，縮著肩，比講臺高不了多少。
龍辰破天荒沒在課上睡覺，用書本支著手機，看起影片。
少龍好奇地瞥一眼，立馬被影片內容吸引，頻頻走神兒。
龍辰看的是一場世界級綜合格鬥比賽的轉播影片，場上兩人戰況焦灼。
“加油～加油～”龍辰激動地小聲嘀咕，“拳……拳啊……防……防住他……”
“藍褲子那人，只要能撐到下一回合，就能贏。”少龍一臉嚴肅地分析。
龍辰倏然轉頭看向少龍，不敢置信，一手放在嘴邊：“噓～”
少龍的關注點完全在賽事上，一拍桌子：“看，還有下一回合。”
他這一下拍得並不是特別響，但足以使教室裡的所有目光聚集過來。
“龍辰！你給我站起來！”羅大爺氣呼呼地從講臺下來，直奔兩人。
“龍少爺，你坑我呢。”龍辰低聲嘀咕一句，站起身。
“你拍桌子噶哈玩意兒？！”羅大爺瞪著龍辰，大聲訓斥，“你不聽課，能不能安安靜靜地睡覺？！”
“我……”龍辰覷一眼少龍，對羅大爺諂媚地笑，“大爺，您批評的對，我錯了。”
教室裡一片鬨笑聲，同學們低聲互相聊起來。
少龍在雙方的視線之間，緩緩站起身：“老師，桌子是我拍的。”
“還共患難了是吧？”羅大爺瞧著兩人，指著旁邊的空地，“你倆給我出來。擾亂課堂秩序，罰你們俯臥撐。”
這話一說完，教室裡唏哩嘩啦一陣譟動。不少同學站起來，一些同學衝到教室最後，把兩人和羅大爺圍起來，就為看清楚這一場熱鬧。
“小意思。”龍辰拍拍手，一派輕鬆，伏地準備，“羅大爺，您就說，來幾個吧。”
“十五個。負重俯臥撐。”
“沒問題！”龍辰衝著羅大爺挑眉，“負什麼？來，儘管往上放。”
羅大爺一手指著少龍：“負著你同桌。”
一句話出，語驚四座。
“啊？什麼意思？”龍辰瞪大眼睛，“難不成我要揹著他做俯臥撐？！”
剛一說完，不知誰打了一聲口哨，聲音異常響亮：“羅大爺的懲罰花樣，從來不重複。”
羅大爺指了指龍辰的後背：“少龍。你站上去。”
“他背上？！”少龍吃驚地目瞪口呆，聲音掩蓋住不知道誰的口哨聲。
同學們圍著他們，嘻嘻哈哈地催促一句半句。有的給出主意，怎麼能站穩，還有的給出注意，怎麼站難度會更高的。
“我拒絕！”少龍斬釘截鐵地說。如果龍辰的背部承重力不行，會直接被他踩進醫院。
龍辰回頭看著少龍：“你快點兒，我這兒撐著呢。比賽結局還沒看呢。”
有同學藉著聽課的幌子催促起來。
羅大爺語氣不悅地說：“磨磨蹭蹭，耽誤全班同學的時間。”
少龍沉下一口氣，在龍辰的白外套上踩出一個鞋印。他這一腳踩在肩胛骨之間，是推斷一般人比較能夠承重的位置。而後，另一腳遲遲沒敢上去。
他對龍辰的體能沒有太多瞭解，生怕踩不好，發生意外。
“踩後腰上。”龍辰說。
同學們已經起鬨好一會兒，有的拿出手機來拍，催促著：“快點兒，快點兒，一會兒手機沒電了。”
龍辰再次回頭看著少龍：“趕緊的。你現在這個姿勢，我怎麼覺得那麼彆扭，就跟你在踩小鬼兒似的。”
少龍皺了皺眉頭，按照龍辰說的，把另一腳踩在龍辰的後腰上，整個人站在上面，迅速找到平衡。
“開始！”楊虎喊了一聲。齊聲計數的，加油鼓勁兒的，拍照的，拍影片的，一樣沒落下。
龍辰伏地起身時，少龍忽地察覺失去平衡，不由自主的沉腰下馬，加重腿腳力道。
他曾經也做過負重訓練，背上六七十公斤的重物，或者是負重幾十公斤訓練器械做俯臥撐。
但是，他沒試過被人踩在身上。
十個過後，少龍明顯感覺到龍辰的肌肉在顫抖，兩隻胳膊越抖越劇烈。他想放輕自己的重量，減輕龍辰的負擔，但只要是失去平衡，就會本能的足下生根。
做完十五個，龍辰登時趴在地上。同學們鼓掌叫好：“爺們兒！長臉！純爺們兒！”
“你倆交換位置。”羅大爺慈祥和善地說。
“不用了吧，羅大爺。”龍辰仰起頭，做出一副可憐兮兮地模樣，“我沒勁兒了，站不住。”
少龍率先注意到龍辰的臉色，由於用力過度，整張臉白裡透紅，雙唇顏色比平時深一些。
作為負重物不用有力氣，只要掌握平衡就行了。他心中清楚，龍辰這樣說，是想幫他逃過懲罰。
少龍伏地在龍辰旁邊，用眼神兒示意對方：“上去！”
龍辰一臉不確定：“你行嗎？踩折了，我是不是得養你一輩子？”
同學們聽到龍辰的話，即刻噓聲一片，做出怪腔調。有兩個男同學乾脆表演起來，一個說：“哎呦～我養你一輩子。”另一個擺出一臉嬌羞狀：“討厭～”
少龍扔個冷眼過去，對龍辰說：“上去。一樣的位置。”
龍辰無奈地笑一笑，雙手一攤，脫下外套，鋪在少龍的身上，從後肩到後腰，然後依次上去兩隻腳。
身後突來六七十公斤，少龍差點兒直接趴地上，嗖地撐住兩隻胳膊。
明明龍辰穿的是件白外套，卻細心的鋪在他身上墊著。而他，早就把白外套踩出倆鞋印，甚至因為動作原因，連龍辰裡面的背心也被踩髒。
“顯擺你體力好啊？”龍辰的聲音從少龍頭頂飄過，“趕緊做，十五個！”
少龍回過神，伏地，挺身，完成標準的一套動作。
他瞬間體會到，龍辰剛才艱難的俯臥撐過程。
就如他一樣，練武的人在失去平衡時，會下意識的將全身重量向下集中到腿腳，傳遞到腳下所踏的一切，這是他們從小練習沉腰扎馬的基本功。
只不過，此刻需要抓的不是大地，是他的後背和後腰。
少龍咬牙堅持做完十五個負同桌俯臥撐，想要站起來，力不從心，整個上半身都在打顫，堅決不趴地上。
龍辰單膝跪在少龍的胳膊旁邊，伸出一隻手：“不起來？真想我養你一輩子啊？”
少龍瞥一眼龍辰髒兮兮的手掌，一巴掌拍下去，藉著對方抬臂的順勢，站起身。
由於兩人剛剛做完負重俯臥撐，身上肌肉調動，充血發熱。雙掌接觸的瞬間，能夠清晰感受到對方手掌傳來的溫熱。
兩個人，四隻龍爪，彷彿剛剛在泥潭中掙扎過。
龍辰一手接住自己的外套，滿不在乎地抖一抖，就那樣穿在身上，上面不但多出一對兒鞋印，還有好幾個髒兮兮的手抓汙跡。
此時，響起下課鈴聲。
“不愧是咱們武班的，體能都不錯啊。”羅大爺拍拍手，揚著滄桑的聲音，“想考好大學，文化課也要跟上。都聽到沒有！”
“聽到了……”所有同學慵懶地敷衍一句，還不如龍辰手底下那些小學員的氣勢足。
龍辰用手肘碰碰少龍：“走。去洗洗爪。”
少龍第一次看到龍辰從班級的正門走出，他跟在龍辰身後，走進水房，把手洗乾淨。
“衣服要洗嗎？”少龍問。
龍辰側身看看鏡子裡：“估計洗不出來了。再說，現在洗了，我總不能光著膀子坐在教室裡吧。”
“脫下來。”少龍說著，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，“穿我的。”
“哈？！”龍辰被少龍的舉動整得哭笑不得，沒有伸手去接，“不用了。沒事兒。”
“我這件衣服挺厚的，不冷。把你的給我，我來洗。”
龍辰眼睛瞪得比聽到羅大爺的“負同桌”還大，他端量著少龍：“你確定？要上課了，你在這兒洗衣服？”
“無所謂。我又不聽老宋的課。你聽？”
龍辰撇撇嘴，一臉嫌棄：“我從來不聽他那口大碴子味兒的鳥語。”
“那就是了。衣服給我。”少龍態度堅決。
龍辰莞爾一笑，點點頭，把白外套交在少龍一隻手裡，伸手去拿對方手裡的衣服。
少龍的手肘往後一撤：“背心後面也有泥印，全脫了。”
“啊？你都洗啊？”
“對。”
龍辰忍俊不禁：“那我說什麼也要成全龍少爺一次。”他脫了背心，擱在少龍手裡，穿上少龍的外套，拉鍊拉到半截。
“哇哦～你每件衣服質感都這麼好？這個叫什麼來著？”龍辰沉思片刻，“親膚性！”
少龍面色凝重：“你身後，紅得挺厲害。要緊嗎？”
“沒事兒。咱倆應該都差不多。”龍辰拉開衣服，褪到後腰以下，一邊扭頭瞧著鏡子裡面的自己，一邊說，“看起來，跟以前練負重沒什麼區別，睡一覺就恢復了。”
他把衣服穿回去，朝著少龍抬了抬下巴：“你呢？後背疼嗎？不行的話，晚上去不服，我給你擦點兒藥，舒筋活血。”
“不用。”少龍站在水池前，低頭認認真真洗背心。
龍辰在一旁，忍不住嘴角上揚，轉身拿過一瓶洗衣液，擱在少龍手邊：“用它。”
他退後兩步，繼續注視著少龍，捕捉到對方洗乾淨背心後，臉上一閃而過的滿意之色；也看到對方將一瓶洗衣液消耗光，對著怎麼都洗不出來的白外套發愁的模樣。
他莫名想起來，少龍曾經一本正經的說，衣服手洗。他當時沒有懷疑，後來才反應過來，闊少爺怎麼可能在家手洗衣服？而現在，他親眼所見，少龍生澀地洗衣服方式。
“你在笑什麼？”少龍轉頭看著龍辰，“我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