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辰故意板起臉：“沒有。”頓了頓說，“就是吧……挺有意思的。”
“洗不乾淨衣服？有意思？”少龍眼中透著疑惑。
“不是。”龍辰轉頭望著跟前的鏡子，“說不清楚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鏡中少龍的臉上，又在少龍抬頭的瞬間移開視線，淡淡地說：“你別洗了，扔了吧。”
“我賠你一件吧。”少龍誠懇地說。
“行啊。”龍辰反手指著身上，“這件吧。”
“可以。”
龍辰眉眼上揚：“那我這便宜可佔大了，我那外套，稀爛賤。估計你這衣服，能換一車我那外套。”
“賠償，沒有貴賤之分。”少龍擰乾手裡的衣服，“這件怎麼辦？”
“扔了吧。咱們教室裡那水泥地面，沒人認真打掃衛生。這衣服料子不好，漂白就成破布條了。”龍辰說著，從少龍手裡抽走衣服，順手扔進垃圾桶。
“你……”少龍突然噤聲，與龍辰交換一個眼色，下一瞬被對方一把拽住，拉到一邊，躲在水箱後面。
空間逼仄，他整個人幾乎被龍辰拽進了懷裡，甚至於能夠感受到龍辰的心跳起伏。
他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，抬起胳膊，正準備撐著面前的水箱。
龍辰閃電般出手，抓著少龍的手腕兒，低聲說：“別碰它，這是熱水箱。”
少龍睜大眼睛，盯著面前距離他不足十公分的兩個大水箱，登時不敢亂動。
龍辰在他後面，像是讀懂他的想法，把他往後帶了帶。
他的另一隻手越過龍辰身側撐在牆上，透過手臂彎度，推斷龍辰已經盡力貼牆，不足一臂的寬度，已經是最大可容空間。
兩人都是從小練武，耳朵比一般人靈敏，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，不約而同地放緩呼吸。
這一下，少龍更加敏銳的察覺，龍辰溫熱的呼吸從他後脖頸傳到耳廓，傳到臉頰。兩人因壓抑呼吸，導致心跳起伏逐漸加快。
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門口，希望是誰過路。
腳步聲在門口停住，“喀噠喀噠”地邁進來，距離兩人越來越近。透過走路聲音，能夠判斷出來是一位女士。
少龍不由得一手握成拳，感受到攥著他手腕的手乍然收緊，他不著痕跡地用餘光掃向身後的人。
龍辰眉頭緊蹙，薄唇輕抿，視線落在他身上。
彷彿怕被發現，少龍立馬轉移目標，從水箱之間的縫隙，向外窺視。
教四班英語的年輕女老師，哼著英文歌，站在水池邊上。她看到一旁放著的衣物，立馬不唱了，四下張望一會兒，俯身洗洗手，拿出個小包，對著鏡子補妝。接著前前後後的照一照，整整衣服和裙子。
少龍移開視線，偏過頭，臉頰不慎碰到龍辰。一瞬間，有種麻酥酥地感覺，竄流全身。他下意識地躲，差點兒一頭撞上面前的熱水箱，好在被龍辰的手掌擋住。
他更顯慌亂，無法確定，到底是碰到龍辰的臉，還是觸到龍辰的嘴唇。他捕捉到的，只是剎那的溫熱與從未有過的觸感。
面前的熱水箱持續散發熱能。少龍感覺心口憋悶，手心裡冒汗，動了動手腕兒，輕輕在褲子上蹭一蹭，龍辰後知後覺般地放開手。
聽到腳步聲走遠，兩人同時長舒一口氣。
少龍迅速離開水箱：“我們為什麼要躲起來？我覺得這裡的老師根本不會管我們是否在教室裡聽課。”
“是不管。但，他們會管學生進入教師專用水房。被抓到，他們就要行使教師的權利，扯著你逃課的大旗懲罰你，輕則寫檢討，重責掃廁所。”
少龍冷哼一聲：“這裡的老師，總是樂於在無用之處下功夫？”
龍辰笑了笑：“大概吧。這女人可真能臭美。她要是再磨嘰一會兒，我衣服褲子全溼透了。”
少龍沒說話，一手摸摸自己身後，衣服被汗浸溼一大片。說不清是水箱問題，還是自己剛才太過緊張。
“還有小半節課，咱倆咋辦？”龍辰抖抖衣服，把拉鍊朝下拉，健碩的身材，若隱若現。
兩人緊挨著的觸感再次襲上心頭，少龍稍稍低眉，一手掏了掏褲兜：“我想去抽根菸。”
“嚯～你這想法來的有意思。”龍辰意味深長般地狡黠一笑，“那我們去老地方，蹭你一支大中華。”
這個時間，操場上一個人都沒有。兩人堂而皇之地蹓躂到圍牆東北角。
龍辰照舊靠著一半樹幹：“羅大爺平時挺好說話的，今天這招，主要是想讓你更快融入集體。那小老頭兒大概是跟訓練兵那些人學的，懲罰花樣特別多，你以後可以慢慢體驗。”
在兩人面前的煙霧繚繞中，少龍瞧一眼龍辰：“不會再有第二次了。”
龍辰衝他挑眉：“龍少爺，話不要說的那麼絕對。你今天在課上分析比賽的樣子，像是坐在賽場最佳觀戰區，更像是一個資深格鬥迷。要不是你那麼正經又投入，我們也不會被羅老頭兒抓個正著。”
少龍淺淺吸一口煙，什麼也沒說。自從上高中，他就沒再關注這些。今天看到龍辰的手機裡的比賽，他目注心凝，專注賽事，早忘了是在上課。
龍辰把手裡的背心搭在看著順眼的樹杈上，任其隨風飛舞。
他重新靠回去，瞧一眼少龍：“閒著也是閒著，我們看看結果吧。害得我們負重俯臥撐的比賽，看看咱倆誰猜的對。”龍辰點開手機影片，拿出耳機，自己掛一隻耳朵，另外一個給少龍。
少龍遲疑著，伸了伸手。
龍辰像是想起什麼，把耳機在衣服上蹭蹭：“給。聽聽解說，公平推斷。我們來賭拳吧，就這場，賭一頓飯，今天午飯。”
“好。”少龍把耳機輕輕掛在耳朵上，沒有往裡面塞，能聽到聲音就行。
龍辰的耳機，音質實在太差，電流聲一陣一陣，刺激地耳朵難受，他頻頻皺眉，好一會兒才適應。
兩人並肩倚著同一顆樹，各自一手夾著支大中華，安靜燃燒，忽明忽暗。
眼前是一場世界級綜合格鬥冠軍賽，進行到第三回合，雙方鬥志高昂，難分勝負。
螢幕內外的所有人，皆熱血沸騰。
龍辰全程一手擎著手機，直到比賽播完。他衝著少龍豎起大拇指：“還是龍少爺會看，結果和你預測的一樣。你常看嗎？看好誰？”
“我分不清楚誰是誰。”少龍摘下耳機，還給龍辰，“只看場上雙方的技術。而且，以後也不會再看。”
鈴聲飄飄忽忽傳到東北角，進入兩人耳中。
“總算熬到下課了。回吧。”龍辰扔了菸蒂，狠狠踩上兩腳，“這逃課不太美好，跟罰站似的。下回啊，我們得找個地方坐著，要是能躺著就更好了。”
“等下！”少龍拉住龍辰的衣袖，視線瞟過對方沒有遮住的胸膛，“衣服拉上。”
龍辰低頭看看，連忙往上拉一截拉鍊：“忘了。平時裡面穿背心，敞懷習慣了。你是不是想說，我把它穿成地攤貨？”
少龍問：“你喜歡綜合格鬥？它是否能被歸納到體育招考專案，還在提案期。”
“也算不上喜歡。就是看別人打得拳拳到肉，挺過癮。”龍辰勾勾唇角，“你懂的。”
少龍仔細想了想，沒理解龍辰的話。
在這樣一個土匪窩裡，又不缺架打，看個搏擊比賽，有什麼過癮的？還不如去找秦昊手底下的幾個活沙袋打幾場，既過癮，又為民除害。
楊虎走出教學樓，從人群中看到好兄弟，衝上去，一胳膊搭在龍辰肩頭：“嘿！你倆失蹤一節課。老宋看你倆不在課堂上，人都暴躁了。”
龍辰滿不在乎：“他要是當堂氣死才好呢，舉國歡騰。”
“咦？”楊虎側目端量著龍辰身上，“你這衣服？”說著，覷一眼龍辰右手邊的少龍。
“我先走了。”少龍對著龍辰說一句，轉身離開。
“嘿！你往哪兒走呢？”龍辰在身後喊，只得到少龍頭也不回的擺擺手。
“來來來！說道說道。”楊虎拉著龍辰，“你咋穿著闊少爺的衣服？你的呢？你倆噶哈去了？”
“我那外套踩廢了，扔了。然後，我就穿他的了。”
“那你裡邊背心呢？”楊虎目光灼灼盯著龍辰，好像非要從對方神態上推測出點兒什麼來。
“洗了，掛在……”龍辰忽地頓住，一拍大腿，“我得去拿我的衣服。”
他立馬往回跑，還沒等走到東北角，就見不遠處，少龍手裡拎著件白色背心，與幾個男生對峙。
龍辰認得幾個人，都是些校外有人罩，校內橫行霸道，吃喝嫖賭等著拿畢業證的小混混。
他放慢速度走過去，逐漸聽清楚幾個人的話。
原來，他們不知道從哪兒得知轉校生手裡有好煙，正在圍著少龍要煙抽。
龍少爺那孤標傲世的性子，看你不爽，自然不會給，輕蔑瞅著幾人，一言不發。
幾句話沒得到回應，小混混們的臉上掛不住了，態度轉為惡劣，想給轉校生一點兒教訓。
少龍伸出右手拇指，勾住背心一條肩帶，不緊不慢地把背心纏在右手。
“我艹？！”一個黑皮寸頭小混混訕笑著，對身邊的幾個人說，“嘿！他這是想跟咱們動手嘿！”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，一片譁笑。
“嘿！新來的。你知道他是誰嗎？咱們跟你要盒煙，是想跟你處哥們兒，你他媽的別那麼……”
“喲～好熱鬧啊。”龍辰的手肘搭在少龍肩頭，另一手按住少龍蓄勢待發的拳頭。
“哎唷！原來是龍辰啊。”黑皮的目光掃過兩人，“他是你朋友？”
“是我同桌。”龍辰瞥一眼幾個人，笑呵呵地問，“你們噶哈呢？”
黑皮咧嘴笑著：“沒事兒。就是聽說有個轉校生，好奇過來看看。”
“看完了嗎？我得帶他回去。”
黑皮頻頻點頭：“你們忙，你們忙。”
龍辰手裡暗暗使勁兒，生拉硬拽地把少龍帶走，低聲在其耳邊說，“校內禁止打架。”
“老大，你怎麼慫了？”
“艹！誰慫了？！”黑皮橫眉怒目地瞪著幾個小弟，“你們不懂，我哥跟我囑咐過，讓我別惹龍辰。”
“他不就是個練套路的？我們這麼多人呢。”
“那都是表象！我哥說，龍辰他……”黑皮眼珠一轉，“算了。說了你們也不懂。”他指著其中一人，“你，去廁所裡看看，誰手上的煙多，拿過來。就說，是我要的。”
“呼～”龍辰鬆一口氣，走到教學樓外，才把人放開，朝少龍伸伸手，“龍少爺，記性真好。”
少龍解開被他當作纏手帶的背心，還給龍辰。
“你跟這裡的人不一樣，最好別在校內打架。”龍辰一副過來人的口氣，“他們都是本地人，再怎麼折騰，有家裡人給兜底。你一個外來轉學生，在這裡無依無靠。萬一惹上事兒，不好辦。”
少龍重重沉下一口氣：“你就想說這個？”
他沒想到，龍辰所謂的不一樣，就僅僅是本地人與外來人的區別。
他上一次聽到這話，還是當年剛剛認識張揚，作為大都市本地人的張揚和他說的。而張揚和他說完這句話之後，緊接著還說了一句話，一句開始他們兄弟情誼的話：“以後，我關照你。”
“我想說，我的同桌，由我罩著。”龍辰一手在少龍肩頭拍一拍，“放心。”
“不需要！把手拿下去！”少龍皺眉，丟下龍辰，朝教學樓走去。
龍辰略微一愣，啞然失笑：“格路！”
“嗡嗡～嗡嗡～”一陣陣手機震動聲音，混在講臺上老師激情澎湃地宣講聲音裡。
龍辰本來伏桌睡得正香，被吵醒。他摸出手機，擱在桌上，翻一翻，回覆資訊。
少龍瞟過去一眼，不明就裡，想起前幾天也出現過類似情況。當時，龍辰在上課中，直接翻窗衝出教室。
他忽然想起來，龍辰上午對他說的話。龍辰當著羅大爺的面離開學校，但事後並未受到任何責罰。
這在少龍以往所認知的學校管理，是不被允許出現的現象。這樣的學生，往往當天就被學校通知家長。這就是，龍辰口中的不同嗎？
“嘿！你看。”龍辰把手機推到少龍課本邊上，“不知道誰傳的。”
少龍覷一眼講臺的老師，把視線移到手機螢幕。
班級群裡特別熱鬧，有照片、有影片，老師在臺上講課，同學們在群裡熱烈討論。他們圍繞的話題，就是上午他倆被羅大爺懲罰負重俯臥撐，這些看熱鬧的同學，各個角度沒少拍照片。
龍辰伸著手，戳戳螢幕，點開一個連結。
螢幕內容切到蒼泉一中貼吧，一個幸災樂禍的標題——『羅大爺的新花樣：負同桌俯臥撐！』。首樓照片是少龍一腳踩在伏地的龍辰的肩胛之間，面色為難。
少龍看清楚內容，不由的氣沖霄漢，壓低聲音叱問：“這誰幹的？！”
“那誰知道。反正是你我之外的三十幾個人之一。”龍辰頓了頓，“不一定是之一，你往下翻翻，還有不少，就是都拍的不咋地。你看你那個姿勢，踩我跟鍾馗踩小鬼似的。”
相較於龍辰邊看邊吐槽，絲毫不在乎。少龍則越翻越火大。他也想過同學們當時起鬨拍照片和影片，或許會發出來。他在看到班級群裡的照片和影片，還沒有太生氣，畢竟都認識，總不能把所有同學的手機砸了。
可是，他完全不想自己出現在破貼吧裡，重點是，沒有給臉打碼！
少龍咬著嘴角，攥緊雙拳，狠狠掃視教室裡的所有人，忿忿嘀咕：“一群法盲！沒有一點兒侵犯肖像權意識！沒有網際網路隱私危機意識！”
龍辰看出少龍表情不對，用胳膊碰碰他：“別在意，很快就沒人記得了。”
“你懂什麼？！發在這上面，全世界都看得到！”少龍怒不可遏，把拳頭攥地“咯咯”響。
“你們下面安靜一點兒！知不知道上課呢？！”老師忍無可忍地敲敲黑板，銳利地目光，掃視全班。等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，才繼續講課。
龍辰暗自吐舌，總覺得要是被龍少爺知道是誰幹的，能當場敲碎那個人的骨頭。他連忙把手機拿回去，在群裡發出一條訊息：『你們差不多一點兒得了，別再往貼吧發。我不要面子的啊？！』
剛說完，班上女同學發出來一個明顯是貼吧的連結，跟著是一連串的訊息：『我艹！這是咱班新來的那個吧？好他媽有範兒啊！！！你們快看！』
幾個人在群裡喳喳呼呼，勾起龍辰的好奇。他點開連結，首先看到照片。
少年坐在廣場臺階，目視前方，身邊蹲著一隻看起來昂貴的金毛，陽光把一人一狗鍍上層淡淡地金光。
這是有人在一定距離之外，拍的少龍和笑笑。在少龍的視野之內，是他帶著一眾學員，迎著太陽訓練。
照片一共沒幾張，可以看出，拍照人是在少龍身後走過，順手抓拍。在最後一張照片裡，少年遠望的目光中，透著彷徨。
龍辰看一眼帖子日期，覷一眼少龍，打消遞給對方看的念頭。
他點一下手機，劃拉劃拉帖子列表，突然注意到一個帖子。是關於他的老帖子了，不同的是，幾天沒見，帖子回覆數量翻了十幾倍，眼瞅就要上千了。
龍辰點開帖子，直接切到最後一頁。看時間，回覆密集度沒有太高，內容上基本是圍繞著套路有沒有用，展開激烈討論。這個話題爭論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，但短時間拔高，令人生疑。
他一頁頁往前翻，總算找到原因。引起大家激烈討論的是一張照片和一句話，照片是他帶著學員在廣場練功，集體下一字馬的瞬間，最具有火藥味兒的，當屬上面附著的一句話——『練拳不練功，到老一場空』。
他盯著照片仔細看看，有點兒哭笑不得。這個拍攝角度，這個文字內容，以及明顯是不服網咖的ＩＰ段。
龍辰緩緩轉頭，瞧著他的同桌。少龍已然沒那麼憤怒了，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，右手不停在筆記本上書寫。
他想了想，把圖片點開，手機擱在少龍的課本上，一手撐著半邊臉頰，饒有興致地期待看闊少爺臉上的表情變化。
少龍視若無睹，面不改色，左手拿起手機，放回龍辰手邊，抬頭盯著黑板，認真抄寫。
龍辰討個沒趣，縮回自己的半壁江山，擺弄手機。一直熬到兩節課結束，和著楊虎，一起離開教室。教室裡很快剩下十幾個人，鬧哄哄地，一如往常。
少龍拿出手機，進入蒼泉貼吧，發現『矯若遊龍的少年』回帖量已經破千。他大致瀏覽幾頁，才知道是因為他發的那句話，引起一群傳統套路粉、散打粉、各路搏擊粉、實戰派、表演派之間大混戰。
他瞧了瞧旁邊的空桌位，翻出筆記本上的計劃表，準備好書本，嚴格按照計劃學習。在經過長達半小時的努力，可算是遮蔽教室裡的譟動。當然，其中有羅大爺又坐在老地方的功勞。
不知不覺，放學鈴響起，半屋子人，就像是刑滿釋放的囚犯，爭先恐後地衝出教室，桌椅板凳，東倒西歪。不到三分鐘，教室裡只剩下一個人。
龍辰，還沒有回來。
少龍慢吞吞地整理書包，掃一眼龍辰的桌位下。到底是不用學習的，不回來拿書包，明天就不用再背來。
“嚯～”龍辰出現在窗外，氣喘吁吁，一邊翻進來，一邊問，“你咋還沒走？”
少龍打量著龍辰，一身狼狽，顯然是剛和別人打架。
“是上午那幾個黑皮小乞丐嗎？”
“啥？”龍辰一頭霧水，好半晌才反應過來，笑著搖搖頭，“那幾個……就你說的‘黑皮小乞丐’，我還不放在眼裡。”
少龍瞭然地點點頭：“同桌，再見。”說完，背上書包，拎起滑板。
“哈？你……”龍辰吃驚地看著少龍，忍俊不禁，“一起走吧，我讓你借力。”
少龍沒回答，翻出窗外。空蕩蕩的走廊，一個人影都沒有。他擱下滑板，衝向走廊盡頭。傍晚的涼風，灌了一身。
“等我一下！”龍辰抓著書包在後面喊。
空曠的教學樓前，少龍玩兒地不亦樂乎，在大門口來回蕩板，偶爾爬個階。這裡是除開玄武廣場之外，最平坦又無障礙的地方。
龍辰騎著輛改裝山地車過來，擦過少龍的身邊，速度減緩。少龍腳下蹬地，順勢一手抓著龍辰的衣服，兩腳站在板上，一路悠哉哉，心情舒暢。
從學校出來，沿著主幹道向東，然後拐向北，就進入玄武廣場。這個時間，廣場已然冷清許多。
龍辰控著車，得空回頭問一句：“吃晚飯嗎？”
“嗯。你幫我選吧。”
“我要剎車了。”龍辰把車子停在一家店門口：“這家。我帶你來過的，菜還記得吧？”
“你不吃？”少龍一腳踩在地上，一腳踏上板尾，在滑板彈起瞬間，拎在手裡。
“帥喲～”龍辰調侃一句，調轉車頭，“我還有事兒，下次吧。同桌，明天見。”
“明天見。”少龍順著說。
龍辰嘴角上揚：“比之前有感情多了。”他打個響指，騎車飛快消失在玄武廣場。
少龍不禁自嘲一笑，笑自己胡思亂想。
這條龍，熱情歸熱情，也並不是始終圍著他轉，也有不可與人知的，神秘兮兮的私事。
回到鬼屋。少龍料理笑笑，寫作業，複習，預習，拋棄周遭一切，找回曾經為學業奮鬥的專注。不枉他用四天時間，相容並穩固新的學習與生活。他心中希望，往後的六百多個日子，都能保持這樣的節奏。
對面房間落鎖四天，生命投資人消失的第五天，期間沒有發來隻字片語。這是在他來到這裡，與生命投資人接觸後，最長一次沒碰面。
他插上門閂，趕去學校。在早餐攤被龍辰叫住，喊他一起坐。
少龍瞧見龍辰對面坐著楊虎，沒有過去，找了一張空桌坐下。
沒一會兒，龍辰端著碗過來，坐在他對面：“龍少爺，在我們這兒，只有沒朋友的人才會獨桌吃飯。”
少龍抬頭，看一眼龍辰，又越過其身後看一眼變成獨桌的楊虎。
楊虎起身付錢，揹著書包走了。
“你不樂意跟飛虎坐？”龍辰略微低聲問，“他哪兒惹到你了，我找他來給你道歉。”
“沒有。只是……”少龍斟酌著，“你沒發現嗎？我們三人一桌，楊虎就會很拘謹。”
“啊？！”龍辰撓撓頭，“是有一點兒。那是我跟他說……”話說到一半，他捂著嘴，咳嗽一聲，“總之，他是怕和你起衝突。還不是你上次用他毛巾打架，把他虎膽都嚇壞了。”
龍辰的話說得相當婉轉。少龍聽得明白，楊虎願意一起，是給龍辰面子。
“我不會主動和別人起衝突。”少龍語氣平淡地說，“楊虎是你兄弟，我更不會和他起衝突。”
“真的？”龍辰往少龍身邊湊一湊，“我兄弟飛虎，人特別好。就是……有時候，說話可能不那麼中聽。也不是……是……有點兒粗野。我們這裡小地方，大家從小受生活環境薰陶，很多情況下，並不是針對你。”
龍辰抬手一劃拉：“你看看這些人，看看咱們校友，除了各別暗戳戳地小情侶，哪個不是圍桌坐著好幾個？你聽聽他們的聊天內容，哪個不是拖爹帶娘，滿嘴跑火車。”
少龍默默吃完飯：“嗯。走吧。”他起身率先離開。
不可否認，龍辰說的是事實。身邊的同學，無論男女，嘴裡有時嘣出來的粗鄙之語，一點兒不遜於社會小青年。
少龍相信龍辰所言，環境使然。在這裡，有一個意外——龍辰。
他之所以願意與龍辰接觸，是因為這個少年即使落於濁流之中，也有不與俗流的一面。
“龍少爺，”龍辰用手肘碰一碰少龍，“明天週六，天氣好的話，能不能帶笑笑去廣場？”
少龍正在記筆記，難得忙裡偷閒搭理龍辰一句：“都開學了，你還在兼職？”他壓低聲音，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。
“閒著也是閒著。”
真的嗎？雖然是屬於不上進那一掛的，也不至於閒到週六日還在做兼職吧？閒人會在暑假期間，白天兼職教套路，晚上兼職做網管嗎？
少龍覷一眼重新趴下睡覺的龍辰。
窗外，陽光正好。少年，蟠龍賁信。
少龍回到鬼屋，剛進院子，看到大門緊閉，立馬警覺起來。他記得清清楚楚，因為屋裡散不去的食物糜爛味道，五天來，他始終保持大門徹底敞開。
他放輕腳步，小心翼翼地靠近臥室窗下，把窗戶開一道縫，側耳傾聽。屋子裡除了笑笑之外，沒有任何聲音。他一手揉揉狗頭，將書包順著窗臺，放在臥室地上。
繞回大門外，他嗖地抬腿，一腳踢開大門，握緊雙拳，目光緊緊盯著正廳。
“嘭！嘭！”兩扇門先後撞在兩邊牆上，抖掉幾隻壁虎。正廳一片昏暗，空無一人。
但，有人來過！
正對門的桌子不知被誰放平，嵌在桌面的剁骨刀被取下來，放在桌上，有意無意地蓋住凹痕。
少龍仔細觀察眼前一切，提起雙拳防備，慢慢靠近，進入正廳，一手拍下牆邊開關。
電燈沒亮。他狐疑望一眼烏漆嘛黑的蓬頂，反覆試幾次，電燈仍舊不亮。
他心中頓生一股厭煩的情緒，看了看自己臥室的房門，又看看對面房間的門，放下雙拳，鬆了一口氣。
對面門鎖，標識換了方向，顯然是有人開過又鎖上。
少龍來到窗下，開啟電箱，對著被拉下的電閘沉下一口氣，抬手把電閘推上去。
他猛然醒悟，生命投資人白天回來過，按說不用電，怎麼會知道屋裡有電？特地把電閘拉下來？
少龍懶得往更深的方向揣測，回到臥室，料理笑笑，開燈寫作業。
不知過去多久，屋裡突然陷入一片漆黑，伸手不見五指。
少龍嚇一跳，還沒等回過神，窗外有人說話。
“明天再寫。我說過，不許用電！”生命投資人語氣冷淡。
少龍一肚子火氣登時竄上來，他攥住手裡的筆，緊緊抿著嘴，腦海裡充斥著生命投資人上一次鬼哭狼嚎的聲音和畫面。
他不得不忍耐下來，暗暗安慰自己。不要和她一般見識，這個瘋女人有病，不能見光的病。
“你在學校怎麼樣？你小媽說你……”
“我說過，我和她沒有關係！”少龍厲色打斷女人的話。
“唉……”女人坐在門前水泥階上，盯著地面，“她說你學習成績不好。我看也是，你要是學習成績好，你原來那學校的老師也不能輕易讓你轉校，到這破地方來。不如，想想以後，怎麼賺錢。”語氣裡盡是嘲笑意味。
少龍站在臥室內的窗前，鄙夷地瞧一眼生命投資人，內心為這個女人感到悲哀。
是這個地方限制了她的認知，還是她本就鼠目寸光，頭大無腦？
“你有工作嗎？”少龍不想和女人討論學業。
“我不在家，就是去賺錢了。”
“什麼工作？”
“賺錢的活兒。”女人轉頭看著少龍，“你這麼大了，也能自己照顧自己。我就這麼一個要求，別再推電閘，別再點燈。”
“我想知道原因。”少龍目不轉睛。屋裡屋外一片昏黑，在月光下，只能看到女人渾濁的雙眸。
“沒有原因。”女人似是為了避開少龍的注視，轉頭盯著院子。
“那我們來說說別的。正廳的桌子是你放平的？剁骨刀是你拔下來的？這是你家嗎？！你能解釋桌子和刀嗎？！”少龍問到後面，語氣咄咄逼人。
“你拿親媽當犯人審呢？！”女人起身，聲音尖銳，“你這孩子，真是白眼狼。怎麼說，我也養了你五年。你爹是不是總跟你編排我？！讓你來氣我？！把我活活氣死？！”
“小人之心！”少龍冷冷地說，“我們從來不會提到你！如果不是你和那個女人聯絡，我就不會被轉到這種破地方！與人為棋的時候，想想你自己也是個棋子！”
“別跟我倆橫不是鼻子豎不是眼的！”女人聲調更高，“你以為你爹是什麼好玩意兒啊？！你以為你爹死了，你還有別的地方能去啊？！”
“你！”少龍提起拳頭，伸手指著女人，“別在我面前詆譭我父親！不然，我對你不客氣！”
“滾你媽的！啊！”女人驚叫一聲。
少龍翻身落在窗外，一拳揮出，擦著女人的半邊臉頰，重重落在牆上，發出悶響。
幾塊紅磚，應聲碎裂。
少龍聲色俱厲，瞪著女人：“你再說一句！這拳頭就落在你身上！”
“真是反了天了……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玩意兒？！當初你爹進笆籬子，惹一堆仇家，害得我帶著你東躲西藏，一天……”女人唉聲嘆氣，小聲嘀咕。
“我不想聽你們之間的恩怨情仇！”少龍回到臥室，使勁兒關上窗戶，戴起耳機，開啟音樂，開到最大音量。他插上門閂，把書包收拾好，躺在床上，劃拉手機。
張揚的頭像灰著，一定在被嚴母監視學習中。
龍辰的頭像亮著。
少龍敲下一行行字，又一次次刪掉。
他煩躁的摘下耳機，屋內外寂靜無聲。他搭著毛巾，躡手躡腳地翻出窗戶。
擔心生命投資人還沒睡，他特地從牆邊翻出院子，繞鬼屋大半圈，走上雜草叢生。
等他反應過來，黑燈瞎火會不會有蛇，已經走過大半程。他加緊腳步，很快走到連線主幹道的小路。
兩旁居民樓燈光照亮的小路，十來個人倚靠著兩邊的破牆，其中有人嘴上叼著煙，有的手裡拎著管狀的東西。
“你他媽到底把事兒辦好沒有？他真能來？”一人問。
站他對面的人說：“老大，我那哥們兒在昊哥手底下，訊息錯不了。上次咱們能堵住龍辰，訊息就是從昊哥那兒來的。”
“別他媽給我提上次！都讓龍辰給引鬼屋去了！你們又給我出主意去學校堵他。我這手指頭到現在還折著！這次，說什麼也得把他堵住了。把軍哥丟的面子，還有咱們捱得打，全從他身上找回來！”
幾個人氣勢洶洶地附和。
聽到龍辰的名字，少龍放緩腳步，留意前方不遠處的十幾個人。
首先看到一個光頭，手裡拎著管子，身邊圍著兩個人。
這三人他認識，在開學那天的中午，被他當沙袋打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