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人手裡拎著半指粗的鋼管。與其說打架，更像是要把人亂棍打死。
少龍朝著陰影處閃一閃，把毛巾纏在右手，腦子裡估算勝率。
他沒打過這麼大陣仗的架，對面十幾個拎著鋼管的小混混，實在沒什麼勝率可言。
但是，他此刻急需一個發洩怒火的出口。
就在這時，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，背月而行，由主幹道拐入小路。
“來了，來了！躲起來！”光頭和十來個小混混分別躲在幾個拐角和暗處，注意力全都轉到路口的人身上，各個兒把鋼管往身後藏一藏，擼起袖子，只等目標獵物進入包圍圈。
龍辰嘴角叼著根菸，雙手抄兜，晃晃悠悠，渾然未覺已經踏入危險區域。
“喂！你們沒被我打夠嗎？！”少龍大喊一聲，衝過去，一拳打在離他最近的飛機頭的下巴上，在對方昏倒在地的同時，順手接住對方脫手的鋼管，轉身又和另外幾個打起來。
光頭回頭一瞅，大罵一聲，“艹！是那個叫李茂的！削他！”
龍辰聽到熟悉的聲音，閃電般衝進戰團，三拳兩腳放倒一個，奪下對方手裡的鋼管，與少龍背對背而立。
他吐掉半截煙，盯著把他倆圍起來的十個人，面上一派輕鬆：“來比賽吧，一人五個，看誰先擺平。”
少龍沒說話，掄起鋼管，砸中離他最近的一個人。
“喀！嘭！”像是骨頭被敲碎地聲音，人也霎時昏倒在地。
“你耍賴！我還沒喊開始呢。”龍辰笑著說，不甘示弱，應對沖上來的人。
銀色的月光灑入，巷子裡噼裡啪啦地金屬撞擊聲，嗚叻哇啦地叫罵聲，此起彼伏地痛呼聲，大有銀幕上現代動作片的火拼既視感。
這條路一共不足三米寬，對面雖然人多，但只能分批上，一次最多上一個半，不然容易內部誤傷。這樣的情況，反倒給龍辰和少龍很大發揮機會。兩人各自面對敵手，專心迎戰，將身後的安危，放心的交給戰友。
一片混戰持續沒幾分鐘，對手逐一倒地，失去戰鬥力。
兩人拎著沾血的鋼管，氣喘吁吁，把走投無路的光頭圍在中間。
“你……”龍辰剛要說話，就見少龍掄起鋼管，直奔光頭的腦袋。
“嘿！”龍辰一把拉開光頭。
“嘭！”鋼管一頭擦著光頭的耳邊落下，在其腦後的牆上砸出個深坑，崩掉一大塊馬賽克。
龍辰驚魂未定地看著少龍，忘了本來要說什麼。
“哥……大哥……”光頭嚇得面如土色，噗通跪地，雙手舉過頭頂，結結巴巴地說，“別……別打了……再打就真死人了……”
確定少龍沒有再掄鋼管的意思，龍辰稍稍放心，瞧著躺一地嗷嗷叫的十來個人。
“你說你們啊，有完沒完了？”龍辰一副社會老大哥的口吻，“一個個拿著三毛兩毛，至於為趙軍這麼賣命嗎？你們回去告訴趙軍，他要是心有不忿，就讓他養好傷，按照規矩來。別成天讓你們來送人頭，你們還就傻了吧唧的來。”
“怎麼樣？要幫你們叫車嗎？”龍辰扶起光頭問。
光頭連連擺手：“不用。我們開面包來的，停在那邊。”說著，指出一個方向，“走了。龍哥，你放心，我們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。”
龍辰面上掛著虛假的笑容，衝著一群傷號揮揮手，側目身旁的少龍。
少龍靠著牆，呼吸沉重，胸膛劇烈起伏，不知是運動量過大造成的，還是因為沒能給光頭開瓢氣的。
“爺們兒，打個商量，你把管子扔了。我怕你一會兒發瘋，連我都打。”
少龍低眉瞥一眼手裡，狠狠甩出鋼管，把毛巾也扔了。
龍辰長舒一口氣，用著同樣的姿勢，靠在少龍旁邊：“我的龍少爺，你剛才差點兒變殺人犯。”
少龍偏頭看著龍辰，兩人相視一眼，會心一笑。
“上次追你的，也是他們？”少龍問。
“龍少爺，真聰明。這些傢伙，隔壁鎮上的，都是跟趙軍練拳的，也就是趙軍的小兄弟。”
“你把他們的蛇頭給打了？”
“啊？哈哈哈哈哈～”龍辰反應過來，爽朗大笑，“算是吧。”
“他們說，是你奉承的那個地頭蛇，把你的訊息給他們的。”少龍略微仰著頭，語氣平淡。
龍辰也學著仰頭，望見漆黑的夜空：“嗯。這事兒，到這兒就算了了。”
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，調整呼吸，舒緩緊繃的肌肉。夜風穿巷而過，吹散兩人身上的汗。
龍辰忽地笑起來：“禮貌……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笑聲中帶著氣喘。
“笑什麼？”
龍辰笑得更加開懷：“禮貌……哈哈哈……他們以為你的名字叫李茂。”
“那個光頭上次對我豎中指。”少龍淡淡地說，“我剛才留意，他那根中指還折著呢。這一次，他總該知道什麼叫‘禮貌’。”
“你禮貌？你禮貌你把他們打成那樣？！”龍辰指了指十幾人離開的方向，“那幾個需要扛走的，可都是你打暈的。”
“所以，剩下的幾個才肯好好聽你說話。”少龍踢一腳地上的鋼管，“你要去哪兒？”
“哪兒也不去。我就是來找他們的。不然事情一茬接一茬，沒完沒了。”龍辰撩著衣服，抹一把臉，“走吧。”
出了小路，兩人沿著主幹道向前走。對於目的地，一個沒說，一個也沒問。
但似乎，就是有一種心知肚明的默契．如面對圍攻時，可以完全將生命交託於對方。
“該說不說，今晚，還好有龍少爺。”龍辰朝少龍遞過去煙盒，趁機察言觀色，“我昨晚和他們約的，真沒想到他們會來這麼多人，各個兒帶著傢伙事兒。”
少龍抽出一根菸，叼在嘴邊，兩手掏掏褲兜，轉頭看看龍辰。
龍辰剛點燃嘴邊的煙，也沒熄火，順手送到少龍眼前，一邊自然而然地給火苗擋風，一邊說：“這煙跟大中華是沒法比，你估計沒抽過。”
少龍猶豫一瞬，略微低頭，叼著煙，湊近龍辰的手，吸上一口，把煙點著，緩緩吐出煙霧。
“抽著怎麼樣？”龍辰眼中透著期待。
“還不錯。”少龍端量手裡的煙，反覆看看，“什麼牌子？”
龍辰把煙盒朝少龍眼前亮一亮：“龍煙。這兒的特產，基本只在我們這邊銷售，別地兒很少能抽到。我一般只抽這個黑盒，經濟實惠。這系列也有高階的，等有機會的話，和你分享。”
少龍輕輕點點頭：“第一次抽。”
兩人抽著煙，慢悠悠走著，偶爾不慎一腳踩在鋼管上，或是刻意踢開鋼管，發出噼裡啪啦地響聲，距離玄武廣場越來越近。
龍辰時不時覷一眼少龍。從剛才最後那一棍子，他能夠感覺出來，少龍準是遇到了什麼事情，心情極差，壓抑著憤怒。
他看得清清楚楚，少龍在他出現之前，就已經準備動手。依據就在少龍的手上，右手的毛巾早就纏好了。如果他晚來一會兒，後果不堪設想。
少龍會出現在巷子裡，完全是個意外。一個人肯定不會無緣無故，大晚上帶著毛巾出來。
龍辰想到，少龍住的鬼屋，是沒有辦法洗澡的。而這位闊少爺，是個乾淨到有些潔癖的人。
“我問你個問題，”少龍淡淡開口，“什麼是ｂａｌｉｚｉ？”他不知道是哪三個字，只能盡力模仿生命投資人說這三個字的發音和聲調。
龍辰抽菸的動作一頓，咳嗽一聲：“如果你想問的是‘笆籬子’，那是監獄的意思。笆籬，也就是籬笆兩個字倒過來，因為籬笆和以前監獄的鐵窗結構很像。子，就是父子的子。你怎麼會問起這個？從哪兒聽來的？”
“監獄啊。”少龍喃喃地說，淺淺吸一口煙，仰天吐出煙霧，“聽別人說的。”
父親進過監獄，對他來說不是什麼爆炸性新聞。在他小學第一次把同學打骨折後，父親帶著他去醫院看望同學。回程路上，父親和他講述，之所以最初五年沒有在他身邊，就是因為在服刑。父親也非常敞亮地告訴他原因，總結起來很簡單，年輕氣盛，過失殺人。
從那以後，少龍每每出手都十分謹慎，更是從不主動惹事。可是，他需要有地方發洩居於重組家庭，以及周遭環境給他帶來的負面情緒。搏擊、練拳、擂臺，成為他疏解情緒的唯一途徑。
“咱倆去武館洗澡吧？打出一身臭汗。這次不收你錢。”
少龍回過神：“好。”
洗澡，是他出來的目的。他本來就想到不服去看看，能否碰到龍辰。
“你這幾天都沒洗？”龍辰調侃著，“你不是有潔癖嗎？怎麼忍受的？”
“偶爾放學回去用自來水洗。”
“噢～”龍辰拖個長腔兒，“難怪你滑板飛一樣，自來水涼吧？竟然沒把你折騰感冒？”
“我體格好。”少龍瞧一眼龍辰，後者臉上掛著壞笑。
“我們這邊兒吧。其實沒有天天洗澡的習慣，頂多就是三伏天，會洗得勤快些。龍少爺，試著入鄉隨俗。”
“我愛乾淨。”
龍辰啞然失笑：“你那洗澡，跟沖涼似的，乾淨不到哪兒去。”
少龍略微皺眉，瞟一眼身旁的人：“你管我。”
“那我可不敢管。”龍辰一手拉開武館大門，“龍少爺，請吧。”
時間很晚，服務檯裡的女生笑著和龍辰調侃幾句，趴在臺子上玩兒手機。武館裡只有兩個學員，在擂臺上對練。
龍辰從櫃子裡拿出一條新毛巾給少龍，後者脫得剩條短褲，走進淋浴間。
“真就進去沖涼？！什麼洗護用品都不用？！”龍辰嘀咕一句，脫了衣服，翻出毛巾，拿著香皂盒，走進去。
少龍正準備洗頭，想起來洗護用品還在褲兜裡。他一手關了水龍頭，轉身看到近在咫尺的龍辰，手裡拿個盒子，全身上下唯一布料是肩頭的毛巾。
“嘭！”少龍整個人幾乎是彈開，撞在淋雨器的水管上，叱問：“你進來幹什麼？”他用毛巾擋住腰腹以下，發現短褲還沒脫，稍微鬆口氣。
龍辰被少龍的反應逗得哭笑不得：“脫成這樣，當然是洗澡咯。”
“那你等我洗完，出去。”
“龍少爺，你未免太霸道了吧？”龍辰覺得好笑，“你能爺們兒一點兒不？沒進過澡堂子嗎？！難道你從小到大，都是在家享受獨立浴室？”
“是！” 少龍冷冷吐出一個字。
龍辰輕笑一聲：“嘖～龍少爺家裡條件真令人羨慕。我告訴你，我們這裡就這樣洗澡，越是關係好，越是會一起洗澡。這表示兄弟之間，坦誠相見，值得交心。”
“我和你關係不好。”少龍厲聲厲色，“你要是不出去，那我出去。”
“隨你！”龍辰被惹急眼，擰開旁邊的水龍頭。
少龍目不斜視，走出淋浴間。
“格路種！”龍辰忿忿嘀咕。他本想慢悠悠地洗，讓少龍在外面等到不耐煩。轉念一想，可能把別的學員等來，以闊少爺的脾氣，不洗是小事兒，萬一打起來，可就糟了。
龍辰迅速洗完，邊朝外走邊說：“龍少爺，你可以進去……”
更衣室裡，根本沒有少龍的影子。
龍辰愣在當場好一會兒，自嘲一笑：“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？！”
他一個高鞭腿，狠狠踢上櫃門，惱火地從牙關擠出一句話：“我真是欠得慌！”心想，這要是楊虎在，肯定大罵“犯賤”。
龍辰對少龍這個陰晴不定的脾氣著實有些心累，沒想到順著龍鱗摸，還能被扎手。明明半小時前還在共患難，默契程度不亞於從小到大的過命好兄弟。結果，他只是想給少龍遞個香皂，就直接把人整走了，澡都不洗了。
少龍從武館出來，一路狂奔回鬼屋。一個是他覺得自己話說重了，不知道怎麼面對龍辰，所以選擇逃離；另一個是他把全身跑熱，用自來水胡亂洗洗。
他躺在床上，摟著笑笑，點開好友列表，注意力首先落在龍辰的頭像上。腦海中閃過武館淋浴間的一幕幕，迴響著兩人對於洗澡文化激烈碰撞地對話，越發覺得不敢苟同，無法接受。
關係好就要一起洗澡？！
少龍開啟網站，寫下動態：『民風過於豪放』，配個驚恐萬分的表情。
張揚的頭像亮起，緊接著發來資訊：『我可算是拿到手機了。沒有你在身邊，天天寫作業像是在地獄裡煎熬。第一週過去了，你怎麼樣？……』
訊息一條接著一條，少龍瞬間拋卻諸多胡思亂想，和張揚聊起來。吐槽學校的環境和師資，吐槽老宋的鳥語，吐槽班級裡一群耗材。張揚發訊息的速度放緩，替兄弟鳴不平，安撫兄弟的情緒。
張揚：『有不少人關心你的下落，要新的社交帳號。』
少龍：『你要是敢給。我們就絕交！』
張揚發來一連串恐懼和大哭的表情：『沒給，沒給。』
兩人沒聊多久，張揚的頭像黑了，顯然手機又被其嚴母沒收。
少龍澡沒洗舒服，躺在床上，渾身難受，天矇矇亮才睡過去。迷迷糊糊聽到一陣窸窣聲，聽到對面房門關閉落鎖的聲音，聽到腳步聲越來越模糊，直至完全聽不見。
這個模式，更像是兩個毫無交集的人，住在同一所房子的兩個出租屋，各自有各自的生活。如果，彼此真的能夠做到完全不進入對方領域，那就最好了。
他睡意全無，一手擎著手機，劃拉劃拉，看到線上的龍辰。想起昨晚因為一個洗澡的問題，和龍辰鬧得有些僵。本來計劃今天去不服網咖，補一補英語的網課。可是，他有點兒怕遇見龍辰。
笑笑跳上床，努力在主人面前刷存在感，表達著被關三十多個小時沒出去的不滿。主人沒理它，它就扒著窗臺，一次次試圖往外跳。
少龍被笑笑笨手笨腳地模樣逗笑：“你很想出去？”
他忽然想到，昨天答應龍辰，帶笑笑去廣場。
“笑笑，我帶你出去！”他猛地坐起來，收拾乾淨一人一狗，揹著書包，一路小跑。
倒不是他想跑，是被笑笑拽著跑。
龍辰帶著一群小學員在廣場訓練，時不時望向主幹道，一副憂思失意的模樣。直到少龍從遠處出現，像是被大金毛一路拽過來的。
他假裝沒看見，指揮學員訓練，眼角卻瞄向廣場臺階的老位置。少龍坐在那裡，拿出書本，低頭唰唰寫著什麼。旁邊的笑笑更靈性，一隻爪子始終幫忙按著書。
“龍少爺，寫啥呢？裝得像個學霸似的。”龍辰調侃少龍，被笑笑攆地圍著少龍轉，到底是把狗繩全纏在少龍身上。他嘴角劃過一抹得逞地笑容，對著笑笑做鬼臉。
少龍收拾書本，站起身，原地轉了好幾圈兒，才把自己身上的狗繩全解開，背起書包就走。
龍辰跟在一人一狗身後。
少龍停步回頭：“你跟著我幹什麼？”
“陪你回去送狗，然後去吃飯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少龍語氣淡然，加快速度往回走。
他走過主幹道，謹慎聽一聽身後動靜，眼角餘光瞟向身後，沒有看到龍辰，暗暗鬆了一口氣。龍辰對他的態度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，還是那麼熟絡，彷彿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。
這樣一來，少龍反倒不知道要如何面對。他為自己昨晚對待龍辰的態度，感到愧疚。龍辰這個人，心胸比大海更寬廣，從來沒見有什麼計較。
“龍少爺，出去吃飯咯～”龍辰的身影出現在窗外。
少龍吃驚不小，一個箭步衝到窗臺：“你……”
“走吧，走吧。看在我這麼有誠意，不遠萬里來請你的面子上。”
少龍一時不知道說什麼。笑笑扒在窗臺，衝著龍辰搖頭擺尾地示好。
龍辰往後退一步：“它……還沒學會翻窗吧？”
“沒有。”少龍淡淡地回答，把笑笑往下拽一拽。
龍辰面上緊張的神色鬆懈下來，靠近窗戶：“走吧。龍少爺。人總是要吃飯的。何況，我答應過，請你吃飯。”
雖說沒有萬里那麼遠，可一個人暗中陪你，從玄武廣場走到鬼屋，誠心誠意地邀請你吃飯。這人又不是你的仇人，相反，有些好感。無論如何，也不該再三拒絕。
少龍拎著書包，翻出窗，站在龍辰面前。
兩人之間，沉默無聲，走了一段路。
“龍少爺，”龍辰一隻胳膊搭在少龍肩頭：“大人大量，不是還在計較昨晚的事情吧？”
少龍抬手把龍辰的胳膊擋開。
龍辰又一次搭上去，笑著說：“我的錯，我的錯，該尊重你的生活習慣，不該強迫你入鄉隨俗。”
少龍的胳膊抬到一半，沒想到龍辰竟然會向他道歉。他本來就不想把兩人關係徹底鬧僵，聽到龍辰這樣說，似乎有意向他遞臺階，已經遞到他的腳下。他只需要輕輕地，慢慢地，放下腳。
他垂下手臂：“我也有不對的地方。希望我們能夠彼此尊重。”
“嗯。龍少爺說的對。”龍辰認可似的頻頻點頭。
“還有，我再說一次，我不是什麼‘龍少爺’。”
“好的。同桌。”
“再有就是……”少龍頓了頓，暗自斟酌話該怎麼說。
好一會兒沒等到下文，龍辰一副虛心的模樣：“同桌，我在聽。”
少龍看了看肩頭的胳膊，正視龍辰：“你能把胳膊從我肩上拿下去嗎？”他問得極其禮貌。
龍辰不由得一愣，觸電般縮回手：“忘了。你和我關係不好。”
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話，少龍昨晚才對著龍辰說過，此刻還施己身。這句話從龍辰嘴裡說出來，他忽然覺得心頭好像被什麼紮了一下，刺得慌。
龍辰那麼掏心掏肺，將他視為朋友，感覺應該更強烈吧？
“同桌，你以後，要是需要洗澡，就跟我說。我帶你去武館。隨時都行。放心，我再也不和你一起進去了。”
“謝謝。”少龍輕聲說。
“客氣啥玩意兒。”龍辰一手擎到半程，在少龍眼前，又重重放下，抓了抓褲子，“同桌嘛，互相幫忙。”
“我能幫你什麼？”
“啊？”龍辰略微皺眉，苦思冥想，“想到了！你昨天不是幫我打架了嗎？再說，同桌幫忙又不是利益交換，分那麼清楚幹什麼？這世界上啊，大概唯有感情是不能用物質去衡量的。”
少龍非常認同龍辰的話。他仔細想了想，與龍辰認識沒多久，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。如果按照與張揚的兄弟感情遞增過程來看，也就是處在見面點頭示意，一言不合，照樣能打起來的階段。
龍辰點了少龍愛吃的鍋包肉。
少龍堅持付這一頓飯錢。他不想總是蹭同桌的，一個上學期間還需要在武館兼職的人，賺錢不容易。
兩人吃完飯，如之前的每個中午一樣，坐在廣場臺階，各自手上一支大中華。
龍辰問：“你揹著書包出來，下午有事？”
“我去不服上網。”
“喲～一起走。”
少龍進入網咖，一眼注意到吧檯裡的人，吃驚不小。這人圓寸髮型，個頭兒高挑，長得非常秀氣，眉眼和龍辰有幾分相似。
他站在吧檯前，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與身旁的龍辰，比較一番。
“大龍，吃飯了嗎？”龍菲問。
一開口，少龍暗自震驚。這是一個女生！從髮型到著裝都透著男生範兒的女生。
“嗯吶。跟我同桌一起吃的。”龍辰拿著少龍的證件，扣在儀器上。
龍菲配合的對著電腦操作：“是這個小帥哥嗎？”說著，衝少龍笑一笑。
“昂。”龍辰眉眼上揚，“很帥吧。”
少龍有點兒不自在，接過龍辰遞給他的證件，悶頭往後走，走到最後排，找了個看起來比較乾淨的機器，換上自己帶來的鍵鼠套。
他在這個位置，就聽不到龍辰和女生在聊什麼。兩人聊一會兒，目光先後往他這邊來。又聊一會兒，龍辰離開吧檯，迎面走來，對著他笑了笑，一手推開倉庫門，走進去。
少龍看著虛掩的倉庫門，腦海中浮現，第一次推門，看到躺在沙發上睡覺的龍辰。
他心中冒出一個揣測，龍辰難道一直住在這裡？！甚至於，還在網咖兼職夜班？！
電腦螢幕彈出張揚的影片邀請。少龍插上耳機收發器，戴上自己的耳機。
“大佬，救命！”張揚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，“我剛被我媽狠狠修理了一頓。”
“這個時間，你能上線，手機解禁了？不會是捱打換來的吧？”少龍仔細瞧一瞧張揚，“沒看到有傷啊。”
“在身上。”張揚語氣委屈，“我和我媽說，有題不會，要是你在就好了。我媽二話不說，把手機給我了。嘿！還是你好使。”
“你下次用什麼理由？”少龍轉頭看看倉庫，把聲音放低一些，他不想擾人清夢，惹人討厭。
“應該還能用幾次這個理由。”張揚笑著說，“我媽最近也可惦記你了。你知道，咱們學校有開學考。我的分數下來了，慘不忍睹，也被我媽修理地慘不忍睹。唉，要是你在就好了，可以幫我補補。”
“差很多嗎？”
“我覺得還行。但是架不住過不了我媽那一關。比你在這兒的時候，確實差了一些。”
少龍翻出書本：“沒事兒。只要你能上網，我就能幫你。”
“不如，你先給我講講卷子上的錯題。我媽讓我用手機的條件就是，我要把所有錯題向你請教明白。她說，她晚上回來要抽查！啊，我好命苦啊！！！”張揚帶著哭腔兒，鏡頭轉向一張數學卷子。
少龍頓時來了精神：“手別抖，糊了，看不清。”他一邊看，一邊在筆記本上迅速記下來。然後把攝像頭朝向筆記本，一邊給張揚講，一邊解題。
一連幾張卷子過去，少龍終於明白張揚為什麼會被修理了，錯的不是一個半個，其中大部分，在他看來，張揚就不該錯。最離譜的是，有一道題他們曾經做過，一字未改，張揚都答錯了。
“你暑假幹什麼了？”他揉揉太陽穴。
“那個……就……沒你……我學不進去。”張揚支支吾吾，“後來你走了，我就更學不進去了。本來是一個不會，然後頹到兩個，三個，四五六七八個，就這樣了。”說到最後，一聲長嘆。
“可是，我兩年之內都……”少龍沒說下去。
“沒事兒。沒那麼嚴重。”張揚急忙說，“我查過了。考入我的目標大學還是沒問題的。”
“還有兩年，萬一你持續下滑呢？”少龍面上愁雲慘淡，“這樣，等我規劃規劃，每週把我的各科筆記做成電子版，發你郵箱。”
張揚在那頭感激涕零：“少龍，你太好了。還有最後一題，這個不是摸考上的，是昨天的數學課，我沒太聽懂的題。”說著把鏡頭懟上數學書，“就這裡。”
少龍拿過自己的數學書，翻到張揚所指的頁碼，看了看題，眉頭緊鎖：“你們已經學到這兒了？！”
“你這意思是說……”張揚沒有把話說完。
少龍知道好兄弟會說什麼：“嗯。我昨晚沒跟你說完整，我在這的學校，分為文科生班與體育生班。我被分在後者，帶來的影響就是，每天少一節文化課，勻給體育生集訓。你指的這個地方，老師還沒講到。我想，應該是所有科，都比你們慢。”
“那怎麼辦？這樣下去，豈不是越拉越遠？”張揚喳喳呼呼，忿忿不平。
“不至於。也就是進度慢，早晚會全部講到。”少龍說話的時候，點開瀏覽器，搜尋網課，“現在網際網路這麼發達，我可以先跟著網課學習。”
“少龍，我過去找你吧。”張揚把鏡頭朝向自己。
少龍注視著螢幕裡的好兄弟，嘴角上揚：“國慶吧，我提前給你安排。你早點和家裡人商量。我猜，你需要用月考成績換你的國慶出門申請。”
“你猜的特別準。”張揚露出苦笑，“為了我們的國慶之約，一起加油！”說著一手握拳揮向鏡頭。
與此同時，少龍也伸出拳頭，擋住攝像頭：“加油！”
整個下午，少龍都和張揚連著影片，一起學習。時間彷彿回到過去，兩人每天都會找地方一起學習，有時在彼此家裡，有時在武館訓練的前後，有時在圖書館。
張揚的母親像是有某種神秘能力，卡著兩人結束的時間，沒收張揚的手機。
少龍把其它書本收起來，只留下英語書和筆記本，篩選出一個不錯的英語網課，跟著認真學習。他很慶幸，可以任性的是英語課，找補起來比其它科目容易一些。
龍辰是聽著少龍模模糊糊的說話聲音睡過去的，依稀聽到少龍好像在和誰探討數學題，以至於他在很短的時間就被催眠睡著。等他被網咖的鬧哄哄吵醒，走出倉庫，最後一排的位置全空著。
“姐。他啥時候走的？”龍辰撐著吧檯問龍菲。
“誰？”龍菲不明所以。
“就那個……”龍辰一手在半空比劃兩下，“你口中的小帥哥。”
“哦。他啊。”龍菲眨巴眨巴眼睛，“我忘了。”
她對著主控電腦操作：“給你看看哈。嗯。七點半。”
“那麼晚？沒吃飯？”龍辰問。
龍菲失笑：“那我哪知道？”她盯著少龍的證件資訊，露出驚訝的神色，“嘿！大龍，你這同桌，從大都市來的誒。咋跑咱們這破地方來了？”
龍辰打個哈欠：“證明咱們這兒，也不是一無是處。”
“他總得有落腳吧？誰家的？”龍菲對少龍表現出相當大的興趣。
龍辰忽地想起來，“姐，你知不知道爛尾樓那邊……”
“什麼？”龍菲沒等到下文，追問。
龍辰搖搖頭：“沒什麼。那邊還爛著呢。”
“你說的什麼屁話？！”龍菲白了龍辰一眼，“去洗洗臉，坐這兒看著。我去收拾收拾。你晚上想吃啥？”
“都行。”龍辰癱在老闆椅上，“姐，等我後半夜收拾吧。”
“不用。這不是你們老爺們兒該幹得事兒。”龍菲一手拍拍龍辰，“等著昂，做好吃的。”
龍辰兩手枕在腦後，透過監視器，看著在廳裡忙進忙出的龍菲，暗自嘆氣。
楊虎推門而入，趴在吧檯：“大龍，噶啥呢？”他朝著大廳裡面瞧瞧，“姐呢？”
“屋裡做飯呢。”龍辰看一眼楊虎，覺得對方面色不對，“你吃了嗎？”
“姐做飯，我就是吃了，也得說沒吃。”楊虎乾笑兩聲，壓低聲音，“我聽說，你昨晚又跟趙軍的人幹起來了。你怎麼不叫我？！到底有沒有拿我當兄弟？！”
龍辰暗自叫苦，打個哈哈：“就幾個三腳貓，我一個人就平了。”
“屁！我都知道了。一共來十三個人，各個兒帶著傢伙事兒！”
龍辰騰地從椅子上彈起來：“你從哪兒知道的？”
“練拳時候，聽昊哥幾個狗腿子說的。”楊虎瞅著龍辰，“這麼大陣仗，你為什麼不叫我？！不拿我當兄弟！”
龍辰轉身給楊虎拿一瓶飲料：“壓壓火氣，別瞎說。我就你這麼一個過命兄弟。”
“那你還不叫我？！”楊虎一口氣灌下半瓶，動了動嘴角，最終沒忍住，“我聽了全過程，你跟闊少爺一起擺平的。我就心裡不得勁兒，你寧可找他，也不找我。咱們兄弟之間的事兒，你幹什麼找外人？”
龍辰沉下一口氣：“天地良心，我沒去找他。是他意外出現在那裡，就……順手吧。當時很晚了，我再叫你，你又得被你爹削一頓。”
“你別拿理由搪塞我，我……”
“喲～飛虎來啦！”龍菲端著托盤來到吧檯。
楊虎轉頭換上笑臉，迎上去，接過龍菲手裡的東西：“姐，我幫你。”他趁著龍菲不注意，丟給龍辰一個，回頭再說的訊號。
少龍覺得自己和笑笑活像打卡上班的義工。一人一狗，徒步五公里，坐在廣場臺階。他今天沒有背書包，計劃幫龍辰哄完了孩子，就回去幫張揚做電子版的筆記。在做的過程中，也是對自己所學知識的檢驗。
龍辰帶著小學員們回武館，很久沒再出來。
少龍抽完一根大中華，沒有等到人。他遙望武館大門，所有學員全部下課出來，唯獨不見龍辰。
手機響鈴一聲。
龍辰：『我有事走不開，晚上請你吃飯哈。』
少龍起身撣撣褲子，牽著笑笑離開玄武廣場。一人一狗如兩具屍體，趴在床上一動不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