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龍凝眸遠望，眼神一凜，在醉鬼的身上，找到生命投資人的影子。
龍辰再次抓住醉鬼的衣領，掄起拳頭。卻在半程，被龍菲擋住。
“大龍！你有完沒完了？！”龍菲推開龍辰，轉頭瞅著醉鬼，“錢給你了。趕緊拿著去喝吧昂，暍死拉倒！”
“可不是嘛。我要是哪天喝死了，你們就稱心如意了。”醉鬼一邊說，一邊往外走，撞得玻璃門嘩啦啦地響。
二狗子氣得滿臉通紅，抓起笤帚，推門追出去：“艹伱媽的！打死你！”
“二狗子！回來！”龍菲推門喊一嗓子，沒見效果。她收拾收拾吧檯，對龍辰說，“你擱著兒看會兒，我去做飯。”
龍辰雙肘搭在吧檯，漠然地遠眺窗外。
如此怒氣沖霄的龍辰，少龍第一次見。
在網咖最後面有一道暗門，開啟是簡易的廚房。
二狗子從外面跑回來，臉上帶著傷，蹲在廚房門口，對龍菲直呼其名，忿忿罵幾句：“龍辰都不幫你打他！”
“嗯。你最好了。”龍菲既要炒菜，又要哄著二狗子，忙得團團轉。
菜香從廚房幽幽飄出。
上午負氣出來，到現在沒吃沒喝，少龍揉一揉肚子，撕開月餅包裝，小口啃著。
螢幕上彈出由主機發來的遠端訊息：『同桌，來。一起吃飯。』
少龍一愣，瞬間生出離開網咖，去大街上蹓躂的想法。
主機訊息：『我姐邀請你一起吃飯，給個面子咯～』
“沒吃飯呢吧？過去一起吃點兒。”龍菲端著菜打少龍旁邊路過。
少龍禮貌婉拒，點開與龍辰的聊天，斟酌措辭。
二狗子帶著特有的鈴鐺聲，朝少龍跑過來，拉著他的胳膊：“喊你吃飯呢！就等你了！趕緊的！”
少龍任由二狗子把他拽到桌前。是一張不大的圓桌，上面放著幾盤菜，有葷有素，一盤鍋包肉在最中央。
“嘖～還非得全家大小齊出動，才能請來你。”龍辰調侃一句。
少龍頻頻向龍辰使眼色。後者視若無睹。
“坐吧。嚐嚐我的手藝。”龍菲說。
少龍坐在龍辰旁邊，趕忙接過筷子：“謝謝。”
二狗子拎著四個各具特色的小酒罈，“哐哐”地在每人手邊放一罈，挨著龍菲坐下，開啟自己手裡的，又幫龍菲開啟。
少龍觀察，是白酒，一罈上百毫升，度數不低。
“開一個，有氣氛。”龍辰幫少龍把酒開了，“沒事兒。你剩下的，我喝。”
少龍心想，是不是該找個杯子？見桌上另外三人，都沒有用杯的意思，他也不好提要求。
龍辰有意清清嗓子：“藉著中秋，我給你們互相介紹一下。”他指著對面，對少龍說，“龍菲，我堂姐。特別喜歡聽別人叫她龍老闆，當然，你也可以叫她龍哥。”
龍菲笑著說：“別聽大龍胡咧咧。跟大龍一樣，叫姐就行。”
少龍衝龍菲頷首。
“這位，”龍辰指了指右手邊，“姐，你心心念唸的小帥哥。少龍，我的新同桌。正在當兄弟處著，就是不知道人家給不給咱面子。”
少龍腦子裡忽然就閃過那句，關係不好，心中愧疚，正想對龍辰說點兒什麼。
“乾杯！”二狗子舉起酒罈，一副小大人模樣。
龍辰瞪著二狗子：“乾杯是你能喊的嗎？”
“來，咱們碰一個。”龍菲舉起酒打圓場。
四個人舉壇相碰。三姐弟，動作一致，仰頭就灌，極為豪爽。
少龍沒這麼喝過白酒，輕抿一點點，暗自品品，沒有烈酒燒喉地刺激，如釋重負。
他想聽龍辰說一下二狗子。長得三分相像的龍菲是堂姐，那這個臉上與龍辰僅有半點相像的二狗子，會是龍辰的親弟弟嗎？
可惜，龍辰沒再提這茬兒，反倒是擔憂地和他說：“你意思意思就行，別勉強。”
“大不了睡包廂。”少龍語氣輕快。
留著相同髮型的三姐弟，喝酒統一對瓶吹，在差不多的時間裡，各自乾掉一瓶酒。
二狗子掂一掂少龍的酒：“真磨嘰，你快喝。”
龍菲拍一拍二狗子：“不許對客人沒禮貌。”
“本來就是嘛。”二狗子不滿地嘟囔，“喝個酒，磨磨唧唧的，真不爺們兒。”
龍菲趕在龍辰變臉之前，又在二狗子身後拍一巴掌，對少龍笑著說：“知道你不能喝，隨意就行。上次大龍把你扛回來，可讓你的酒後反應給嚇壞了，守你一晚上。”
少龍捏緊筷子，餘光落在旁邊的人身上。龍辰正悄悄擺手，對龍菲擠眉弄眼。
“噶哈啊？我說的不對啊？”龍菲嫌棄地瞥一眼龍辰，壓一口酒，對少龍說，“我們家人，都是從小在酒缸裡泡大的。這邊冬天冷，喝酒暖身，大龍喝多了就到雪地裡撒歡兒。”
“姐，那是二狗子。”
“你小時候也那樣。”
龍辰沒再接話，仰頭灌酒，吃兩口菜。
“大龍，別淨顧著自己吃，給你同桌夾菜，我看他都不好意思下筷子。”
龍辰瞧了瞧少龍，不尷不尬地夾一筷子鍋包肉，放在少龍碗裡：“當自己家，隨意一點兒。”
在網咖吃飯，不是件容易事。席間，有人過來上網，有人過來退機，有人高聲在座位上喊網管，更有跟老人來的小孩兒，站在旁邊饞涎欲滴。龍菲就夾一點菜，擱在小孩兒手裡。
二狗子沒再鬧騰，吃到後半截，跟龍辰划拳喝酒。一罈下去，彷彿變了個人，說話軟軟喏喏，更像一個五六歲孩子該有的模樣。拉著龍辰的胳膊，一口一個哥哥，十分親暱。最後，乾脆蹭到龍辰懷裡，迷迷糊糊，睜不開眼。
“得了。這小崽子兩瓶白酒下肚，讓你給灌傻了。”龍菲放下筷子，“我也吃飽了，帶他去收拾收拾。你倆慢慢吃昂。少龍，你多吃一點兒，都沒怎麼動筷子。”
“好。”少龍連忙答應一聲。
龍辰瞅一眼二狗子：“姐，你整完他，就歇著吧。我倆在這兒看。”
“那行，東西都撤到廚房裡，等我明天起來收拾。”
龍菲牽著走路東倒西歪的二狗子，推開距離廚房不遠的一道暗門。
少龍暗自估量，不服網咖這兩面牆，到底藏了多少道暗門？
“就咱倆，你可以放開吃了。”龍辰把鍋包肉調換到少龍眼前，“放久了，沒那麼脆。”
少龍夾起一塊，咬一口：“挺好吃。”
“嘖～”龍辰啞然失笑，“得了吧。我姐又不在這兒，你誇她也聽不見。”
少龍默默吃著鍋包肉，龍辰不緊不慢地獨酌。飯桌上的氣氛回到兩人平時吃飯的狀態，都沒什麼話。
龍辰拎著少龍的酒晃兩下：“嘖～你基本沒喝。”
少龍忙不迭奪回去：“我還喝呢。”
“哈？！”龍辰起身拿來三個小酒罈，開啟其中一罈，“那咱倆繼續喝。”
少龍看到上面更高的度數，瞪大眼睛，欲言又止。他暗自數數，龍辰這是喝第五瓶。
“同桌，”龍辰擎著小酒罈，綿言細語，“你說你這個人吧，一身逆鱗，孤傲不群。用我們這邊的話說，屬於誰瞅誰隔應的那種。當然，我知道，你瞅我們這兒的人，也是瞅誰都隔應。”
少龍低眉斂目，聽著龍辰的酒後話，左耳進右耳出，內心波瀾不驚。
“我這人挺格路，就想試試你到底有多格路。”龍辰一手轉著手裡的酒罈，“你吧……表面上拒人千里之外，內心其實厚道淳樸。只要順鱗撫摸，處著挺不錯。”
少龍抬頭，注視著龍辰。這是第六壇，看來到龍辰酒量上限了。
“我鋪墊了這麼長，你就不表示表示？”龍辰衝少龍揚了揚下巴。
少龍片刻愕然，拿起自己的酒：“你……很好……”
“衝你這句話，我得把這壇酒乾了。”龍辰眉開眼笑，碰上少龍的酒瓶，仰頭就灌。
相比龍辰的熱血上頭，少龍只是淺淺抿一口，把沒說完的話壓下去。
兩年時光，說不定哪天就變成相看兩生厭。
龍辰把酒罈在少龍面前倒置，又拿起一罈。
“你還喝？！”少龍看著動作已然有點兒飄的龍辰。
“閒著也是閒著。你有事兒？”
少龍搖搖頭：“你喝歸喝，心裡有數一點兒。酒精傷肝又傷腦。”
“哈～”龍辰掂掂手裡小酒罈，“最後一個。”
“那你別開了。”少龍把龍辰手裡的酒罈，換上自己的酒瓶，“你把它喝完吧。”
少龍不確定龍辰是不是喝醉了。
若說醉，還能堅持收拾飯桌；若說沒醉，龍辰眼眶泛紅，吐字不清，收拾完就一頭倒在沙發上，醉玉頹山。
少龍將包廂門虛掩，坐在吧檯裡，百無聊賴。
櫃檯一側放著三姐弟喝空的十一個小酒罈，造型各異。
少龍把它們擺出個『龍』字，拿出手機。螢幕上顯示著兩位數的未接來電及未讀簡訊，皆來自生命投資人。
他按下一鍵清除，點開相機，對著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，拍張照，在個人網站發條動態——縱酒避世。
這個中秋節，他一個外來人，和著龍辰家三姐弟，沒有長輩，沒有拘束，沒有煩惱。
但是，他能夠感覺出來，龍辰有煩惱，來自於那個衝龍菲要錢的醉鬼，不知是他們傢什麼人。
年過半百的老人，手裡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兒。
少龍撿著就進的電腦，為老人開機，登入。老人坐在電腦前，哄抱著要找媽媽的女孩兒。
看到老人揮手，少龍連忙走過去，幫助老人調影片和耳麥。螢幕裡出現三四十歲的女人，滿臉睏倦。
“媽啊。你別總慣著她……”女人語帶嫌棄。
少龍連忙摘下耳機，罩在老人頭上。耳機漏音，他能聽到影片裡女人喋喋不休。
老人叫醒女孩兒。女孩兒看到影片，眼中湧出淚花，對著耳麥喊媽媽。女人一臉假笑，耐著性子哄幾句。
少龍心中煩躁，回到吧檯裡。
沒過幾分鐘，老人過來退機，揹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兒，步履蹣跚，離開網咖。
葉子推門進來，看到少龍，十分詫異：“怎麼是你在這兒？”
“龍辰，他睡了。”少龍發覺自己的話有點兒生硬，稀裡糊塗地補一句，“喝酒了。”
“哦。”葉子瞧著少龍熟練地操作，笑著說，“原來你倆關係處這麼好。說真的，你在群裡兩進兩出，給我們的感覺像是不屑與人相處。我們都在班級群裡討論，你倆每天英語課失蹤，是不是幹架去了。”
少龍禮貌地笑一笑，把證件擱在葉子手邊。
“所以，”葉子好奇地盯著少龍，“你倆幹什麼去了？”
“幹架去了。”少龍一本正經地回答。
“切～沒勁！”葉子撇撇嘴，坐在老人用過的機器，點開一部世界級喜劇大師的默片電影，目不轉睛。
聽葉子提說，少龍才意識到，他和龍辰天天翹老宋的課，在別人看來，是挺奇怪的行為。
其實，他倆就是躺在倉庫的墊子上，不是他看他假寐，就是他看他裝睡。反正這種事情，裝著裝著，早晚會睡著，誰先睡著誰吃虧。
兩人也沒什麼語言交流。龍辰倒是有想交流的意思，可少龍從來都是看心情回答。他更享受那種，有人相陪，愜意氛圍。
少龍不確定，他和龍辰關係到底算不算好。因為他們倆去倉庫，都需要有一個人，排解孤獨與不安。至於是否非彼此不可，他剛剛想過。
若非龍辰，就只能是張揚了。
時過三更。少龍掃一眼葉子的螢幕，不免有些擔憂。在這土匪窩，葉子這種長相清甜的女生，三更半夜走在路上，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。
“奶奶……”葉子拿著手機，低聲說著，“嗯，我見到了……他們剛下線……好，我就回去……”
“你替他看一整晚？”葉子問。
“嗯。朋友之間，幫個小忙。”少龍說，“路上，注意安全。”
葉子衝少龍展顏一笑：“酷哥兒，中秋快樂。”
望著葉子離去的背影，少龍想起剛才的老人和小孩。
他不禁揣測，葉子坐在這裡，就為了等一通叫她回去電話。
“啊！你還清醒著。”龍辰一手揉著後腦勺，一手撐著吧檯，身上穿著少龍那件外套，拉鍊只拉一半。
少龍轉頭看一眼大門外，對龍辰說：“你哪怕早醒半分鐘。”
“怎麼了？”龍辰掀開臺面，走進吧檯。
“葉子剛走。”
“咳～”龍辰掃一眼主機，靠著老闆椅，伸手夠煙盒，“走就走唄。”
“抽這個吧。”少龍拿出大中華，單手挑開盒蓋。
“有節日氣氛？”龍辰抽出一根，“葉子又不是來找我的。”
“好像是。她問你呢。我說睡了。她就看……”
“看幾部喜劇電影，接個電話，回去了。”
少龍吃驚地點點頭：“你在包廂裡偷窺她？！”
龍辰淺淺吸一口大中華，緩緩吐出煙霧：“她年年都是這套流程，為了哄她奶奶。”
猜測得到印證，少龍暗自嘆氣。
“這裡吧，除了年輕人，沒幾個有智慧機的。所以逢年過節，這些老人小孩兒就來網咖，和家人影片電話。”
“你擺的什麼？”龍辰轉頭注意到櫃子上的一堆小酒罈，伸出一根手指，沿著圖形，在瓶口划動。
“龍？”
“龍！”
兩人異口同聲，相視而笑。
“這都能看出來，你醒酒了。”少龍有意調侃。
“本來也沒醉，就是那會兒有點兒困。”龍辰把視線放到螢幕，“你在看什麼？網課？！你還真是要把學霸扮演到底？我都要開始相信你是真學霸了。”
“你可以完全相信。”少龍傲然地揚了揚下巴。
龍辰一愣，笑著說：“我特別期待這次月考，讓我一睹學霸傲人成績。”
“會直接把學生成績發出來？”
“是啊。班級群裡，年級牆上。保證你全校皆知。”龍辰笑看少龍，“你現在承認你吹牛，我可以當沒有聽過。”
“記得去榜首找我。”少龍笑得自信。
“打賭嗎？你在榜首，我滿足你一個要求，否則，你滿足我一個要求。”龍辰說完，伸出手掌。
少龍想也不想，一巴掌拍下去：“君子一諾！”
“你有沒有想過，”龍辰狡黠一笑，“我可能會讓你去做，你長這麼大都沒想過的事情喔～”
少龍不甘示弱：“你有沒有想過，我真的可以穩居榜首。”
龍辰衝少龍豎起大拇指：“大學霸，去包廂睡吧。免得你打賭輸了，再怪我佔用你時間。”
包廂桌上放著少龍的書包和外設套裝，沙發上擱著一張疊地四四方方的毛毯。他謹慎嗅一嗅，蓋在身上。
一個不錯的中秋。
次日，少龍沒有揹走書包，路過吧檯時，和龍菲打個招呼。
生命投資人不在，也沒有在屋裡吃過飯的跡象。他鬆一口氣。
笑笑餓得超過二十四小時，滿屋子亂轉，對著他可憐兮兮地哼唧。
“如果不是因為你，我真不想回來。你要是會說話就好了，可以告訴我。我把她晾在這裡，她是不是罵了我一天？……我覺得是，我昨天打了好幾個噴嚏……”
笑笑吃飽喝足，到院子裡撒歡兒。
少龍忽然想起昨晚飯桌，龍菲說龍辰小時候和二狗子一樣，龍辰當時明顯情緒不太對，用喝酒做掩飾。
張揚：『大佬，我拿到手機了。你在嗎？我作業還差很多。』
少龍飛速敲下一行字：『等。我去網咖。』
“笑笑，進屋！”他不顧笑笑意願，強行把它關在屋裡，“我要去找你揚哥，你乖一點兒，晚上回來放你。”
少龍拎起滑板，衝到不服，坐在包廂裡，拿出書本，和張揚聯機學習。
龍辰睡夢中聽到隔壁的聲音，聽出是少龍在跟誰影片討論數學題。他藉著起來去廁所的間隙，朝著半敞的包廂看一眼。螢幕裡，一個國字臉的男生，眉頭緊鎖，神情專注。
兩人說到學習問題，少龍一臉嚴肅，但是偶爾嘮閒嗑，少龍是一種特別放鬆的狀態。看得出來，兩人之間關係非常好。
這條傲龍，竟然有朋友？！一個學渣朋友！
週六日兩天時間，少龍白天在網咖和張揚一起學習，傍晚趕在飯點之前離開，隨便找個地方吃飯。回到鬼屋，就坐在僅有月光透入的臥室，和笑笑大眼瞪小眼。
週一早上，少龍沒有在三人常吃的早餐攤遇到龍辰，楊虎也沒見。到了上課時間，楊虎倒是匆匆跑進教室。
老宋拎著英語書，晃晃悠悠地進來，目光在少龍的桌位略作停頓。
少龍才想起來，這一堂是英語課。他在椅子上如坐針氈，只好拿出手機，轉移注意力。想給龍辰發訊息問一問，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和理由。
想向楊虎打聽打聽，可對方在課本後面搗鼓手機，神情嚴肅，似乎遇到相當棘手的事情。
他直覺，楊虎也不清楚龍辰的去向，正在想辦法瞭解。
整個上午，龍辰沒有出現。沒有老師問，沒有同學討論。楊虎後來就沒再一直玩兒手機，像是知道了龍辰為什麼沒來。
沒有龍辰在中間，楊虎一下課就躥沒影兒了。
少龍如釋重負，獨自獨自找家飯館解決午飯。
下午，龍辰依然沒出現。少龍最終沒發出一個字，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書包，一路飛奔。想著回去喂笑笑，再去不服。如果龍辰不在不服，可以旁敲側擊向龍菲打聽。
一口氣穿過雜草叢生，他突然停住。笑笑向他跑來，搖著尾巴。
少龍霎時繃緊心絃，升起一種危機感。他還沒來得及教笑笑翻窗，除非是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，逼得笑笑學會了翻窗。
笑笑肚皮上的毛蹭地亂糟糟，背毛髒兮兮，可見翻得多費勁。
領著笑笑一路往回走，少龍腦海裡盤旋各種推測，甚至懷疑，生命投資人對笑笑做了什麼。
剛要進院子，笑笑衝他低聲哼唧。
少龍下意識提高驚覺，沿著院子外圍，繞到鬼屋側面。
就在他走到生命投資人窗外的院牆時，聽到屋內傳出極不尋常的人聲。
男人粗啞地說著不堪入耳地粗鄙俗語，女人聲音時高時低，斷斷續續，組不成句。另有像是在激烈拍巴掌地聲音，以及陣陣頻率不一的喘息……
龍辰擎著雨傘，往不服走。
每一次為二狗子善後，他都有一種強烈的，想要一刀剁下二狗子的狗頭，一了百了的衝動。
當這個念頭升起，他慶幸自己還是有腦子，有理智的。
萬一失去二狗子這個籌碼，之前所有的忍辱負重，將變為一場笑話。
暴雨傾盆而下，斗大的雨點，落在傘面，噼裡啪啦，恨不得把沒帶傘的人砸成腦癱。
玄武廣場只有角落一片光，來自不服網咖的燈光。
在廣場中央的玄武像下，有個人，倚著圓臺，坐在雨水裡，任由大雨劈頭蓋臉。
是和他打賭，月考成績必上榜首的人，可不能被雨點砸傻，他還等著看傲龍學霸人設崩塌的樣子。
少龍緩緩抬頭，滿臉都是水，望著為他撐起雨傘的人，目光呆滯。
龍辰在少龍旁邊半蹲著。傘面不大，勉強遮頭，無法顧全兩個半大小子的身軀。
“這麼大雨，你坐這兒引雷呢？”
“你沒去上課。”少龍的聲音很輕，混著雨聲。
龍辰略微皺眉：“腦子不要的話，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，造福人類。”
“你沒去上課。”
龍辰眉頭皺地更緊：“你是不是怕打賭輸我，先給自己製造感冒發燒，影響發揮的理由？”
“你沒去上課。”
龍辰一口氣堵在心頭，煩躁地說：“我今天忙，沒時間。”
“你沒去上課。”少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，機械地重複。
龍辰片刻睖睜，暗自嘆氣，有意躲閃少龍的目光：“我……剛從學校過來……”
“你沒去上課。”
總共五個字的一句話。被少龍喃喃重複五遍，語音語調，毫無差別，好似沒有開智的幼兒在學話兒。
“他媽的，你復讀機成精啊！”龍辰有意撫逆鱗。
少龍眼神一變，一把抓著龍辰的衣襟。
與此同時，龍辰扔掉雨傘，也出手抓著少龍的衣襟。
兩人皆向著自己的方向，用力一拽，胸膛撞在一起。兩張俊臉幾乎貼合，怒目圓睜，互相瞪著。
兩隻攥地咯咯作響的拳頭，連著兩隻肌肉緊繃，青筋凸起的小臂，嗖地在兩人的臉頰邊相交，肉與肉狠狠撞擊，一聲悶響。
剎那間，憋著一肚子火，幾近瘋狂的兩個人，不約而同地找到可以盡情發洩的方式——幹！
少龍手腕一翻，抓住龍辰的手腕，側身把對方的胸膛頂在後肩，像扛沙包似的往前掄。
龍辰察覺自己兩腳離地，落於下風。他趁機一手抱住少龍的腰，顧不上站穩，腰馬合一，反向一扭。
幾番掙扎，兩人先後摔倒，在雨裡打滾兒，互相都想把對方壓在身下揍。說不清誰拿誰當沙袋，出拳毫無章法，打得鼻青臉腫，打到體力殫盡。
即使如此，兩人維持著互相拉扯的姿勢，拽著對方的手腕，死死抵著對方的膝蓋。執拗著，誰也不服誰，誰也不肯放開誰，用凌厲地眼神對峙。
疾風驟雨，電閃雷鳴。
兩人默契地鬆開手，仰面躺在雨裡，喘著粗氣，任由暴雨洗滌臉上的汙泥和血跡。
“去……不服……”龍辰用剛剛恢復的一點力氣，碰一碰少龍的手，聲音虛弱。
少龍注視著他，嘴唇嚅動幾下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
龍辰讀懂少龍的唇語，第六遍！
他握緊少龍的手腕，輕聲重複：“去不服……”
少龍一言不發，一動不動。
龍辰放開手，手腳並用地試圖從雨裡爬起來。
眼看就要成功，少龍忽然抬手，抓著龍辰的手腕，用力一拽。
龍辰屈肘撐在地上，錯愕看著少龍：“再躺下去，可能會死在……”
察覺握著他手腕的手一緊，龍辰立即噤聲，目光堅定：“我陪你。”
他抿了抿嘴唇，不慎吃進混著血腥味的沙子，偏頭吐了兩口。
兩人傻子一樣的行為，使得老天開眼，為之動容。雨勢漸漸轉小，很快完全停止。
“你……能……拉我……一……起……”少龍啞著聲音，像是失去語言組織能力，發音含糊不清。
龍辰登時一個烏龍絞柱，站直身形，俯身向少龍伸出一隻手：“來！”
少龍怔怔盯著，龍辰向他露出粲然笑容，臉上滿是雨水汙漬，嘴角被他一拳打中，青紫中帶著血絲。
他遲疑著擎起手，腦子裡一瞬恍惚，視線模糊。
一個看不清容貌的小小孩童，一雙明亮的眼眸，一條如蓮藕般的小胳膊，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掌，伴隨著一道稚嫩的聲音，發出與龍辰極為相似地一個字音：“來～！”
“怎麼了？”龍辰拉著少龍的手，把人拽起來。
少龍回過神，輕輕搖頭。
“走！”
“走～！”
腦海中童音，又一次與龍辰的話重疊。
少龍努力地想要看清楚，是誰，牽著誰，在一片漆黑中奔跑。
當眼前出現燈火。他看到的是，龍辰的背影，龍辰緊緊攥著他的手，一路跑向不服。
少龍在龍辰身後走進網咖，順手關門，餘光瞥見笑笑朝他撲過來。
龍辰猛地後退一步，跌進少龍的懷裡。
少龍下意識雙手向前一探，把人攔腰抱住，感受到龍辰全身一僵，輕微發抖。隔著兩人溼淋淋地衣服，他不經意觸碰到龍辰冰涼的肌膚，手上驟然升溫，暖流順著血液，襲遍全身。
“我的天，你倆……”龍菲立馬從吧檯裡出來，“咋整成這樣了？！”
“笑笑！”少龍蹲下身，拉住笑笑的項圈，“坐下！”
龍辰挪開一定距離，驚魂未定：“笑笑怎麼在這裡？！”
“這狗本來在外面，我看它叼著少龍的書包，就讓它進來待著。”龍菲拿著兩條毛巾，交給兩人。
“快擦擦。我說你傍晚為啥打電話問少龍在不在這兒，”龍菲說瞅一眼龍辰，“敢情你是為了帶著少龍，去跟那孩子的家長幹仗去了。我不是說，讓你好好跟人家溝通……”
“姐，沒有。”龍辰胡亂擦著頭髮，“二狗子的事兒，他們就是為了多要錢，我已經賠給他們了。”
“那你倆咋這樣了？跟誰打架了？”
兩人相視一眼。這會兒光線充足，看清彼此的狼狽相，皆咬住嘴角笑意。
“我倆摔了一跤。”龍辰輕飄飄地說。
“別跟我扯犢子，”龍菲甩給龍辰一個白眼兒，“你倆這樣，更像跟人摔跤去了。”
兩人自知理虧，站在一邊，默默擦著臉，偶爾遞給對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兒。
“得了，這都不是事兒。大龍啊，你倆趕緊去洗澡，不然明天準感冒。”
龍菲俯身揉揉狗頭：“這狗叫笑笑啊，它就先擱這兒吧。我看它又乖又靈性，自己就能把你書包帶過來。”
少龍連忙點點頭，附和兩聲：“麻煩你了。可以放在包廂裡，它不敢出來的。”
“沒事兒。就讓它在這兒待著。你倆快去。”
“走吧。”龍辰拿出兩套衣服，肩頭碰一碰少龍，率先出門。
這會兒，兩人腦子都冷靜下來，身體亦冷卻下來。夜風吹著身上溼漉漉的衣服，不禁先後打個噴嚏，看對方一眼。
站在更衣室門口，就能聽見屋裡好幾道大嗓門兒。
“他們應該快洗完了。進去看看。”龍辰推門而入。
少龍走在後面，尷尬地覷一眼。
幾個大小夥子，全身光溜溜，在淋浴間和更衣室躥來躥去，相互打鬧。這些人都是練散打的，又是剛剛下課，各個兒渾身肌肉充血，線條明顯。
有的人看到龍辰，熱情的打招呼：“喲～龍辰，怎麼鼻青臉腫的，跟誰幹起來？！”
“洗你的澡去。”龍辰轉頭看一眼少龍。
“後邊兒的爺們兒，”有人高聲喊，“進來，關下門！”
少龍硬著頭皮進屋，把更衣室門關上，一雙眼睛，無處安放。
龍辰退到少龍旁邊：“走，先過去坐一會兒。他們一會兒就都走了。”
少龍坐在角落，將注意力放在跟前的長凳。
忽地，一張挺白的，肉乎乎的，帶著水珠的屁股，闖入他的視野。
他眼前一黑，慌忙避開視線。
一屋子血氣方剛的年輕人，聊著成年人的話題。
少龍偶爾被一句話驚到，抬頭匆匆掃一眼聲音來源，又立刻低頭。
龍辰坐在旁邊，參與其中，和幾個人聊得有來有回，不亦樂乎。
處在這個年齡段的少年，總是會在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，莫名其妙的爭強好勝；在言語和身體上，不甘示弱。
少龍一邊聽著，一邊暗自匝舌。明明和他一樣是個未成年，龍辰怎麼懂那麼多？難道是守著網咖，看過太多？！
良久，更衣室內，一片寂靜。
“這幫傢伙，真磨嘰。”龍辰用手肘碰碰少龍，“脖子都垂僵了吧？”
少龍一手揉著後脖頸，抬起頭，長舒一口氣。
“不會再有人來了，你進去洗吧。”龍辰說著，把更衣室的門插上，“快去，你洗完，我再洗。”
少龍脫了衣服，低頭看看自己。
在雨裡撲騰半天，又裹著溼衣服捂好久，皮膚泡地發白。
龍辰坐在長凳上，兩肘搭在膝蓋，垂首觀地，似乎是為了迴避少龍。
少龍站在龍辰面前。龍辰的外套裡是貼身棉背心，上面盡是汙泥。
龍辰坐直，打量著少龍，玩味似的一笑：“你是想我誇你身材好，還是要我欣賞，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傑作？”
“在雨裡泡那麼久，你也進去洗澡吧。借我一條毛巾。”
龍辰起身，拿出條毛巾，狐疑瞧著少龍：“什麼情況？聽太多爺們兒話題，這會兒就融入澡堂文化了？”
“人，對於一切世事，要學著嘗試，學著突破阻礙，必要時，學著逆來順受。”
“咳！你說的也忒嚴重了。”龍辰一邊脫衣服，一邊說，“爺們兒之間的感情，無非是一支菸，一個火兒，一場肉搏，一次坦誠相見，一夜大被同眠。”
少龍走進淋浴間，驚覺這幾個事兒，他和龍辰都幹過。
他猛地轉頭，好巧不巧，龍辰脫得光溜溜，肩頭搭著毛巾，不緊不慢地晃悠進來。
此時此地，燈火通明。僅是一瞥，該看的，不該看的，能看的，不能看的，通通入眼。
少龍霎時面向牆壁，懊惱自己的絕佳視力，以及近乎過目不忘的記憶力。
腦海裡浮現初見龍辰躺在沙發上睡覺的情景，想起兩人數次不小心肢體接觸時，來自轉瞬之間，不可捉摸地奇異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