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?”張揚沉思幾秒,笑起來,“也對。先好好收著。也許哪天你手癢,它還用得上。下次來,我給你帶一副專業的拳套。那個比毛巾好用,裝備起來也快。”
少龍不由得攥緊纏手帶包裝。
處在人生最關鍵的兩年,沒有多少時間給他們任性。下一次相見,遙遙無期。
“再來看看這些,都是給你的。”張揚拿開箱子裡最上層的衣服,“自打你告訴我學校的情況,我就去問了班上幾個同學。拽著我媽,把他們推薦的資料和試卷,全都買兩份。我媽看到我買這麼多資料,高興壞了。”
少龍翻著學習資料和各版本試卷。箱子容積挺小,這些東西佔據大半個行李箱。以至於,張揚根本沒按照他說的,帶件厚外套過來。
“給。”張揚拿出檔案袋,“開學摸考的整套卷子,另一套是月考卷子,我求了班主任半天,說帶給你,他才勉為其難的送我一套。他還打聽你呢,那一臉惋惜的樣子喲~嘖嘖嘖……”
少龍一張張翻著,看到整套摸考卷子,著實吃驚不小:“你全部手抄下來的?!”
“嗯。本來想掃描電子版,打印出來。”張揚撓撓頭,“可你也知道,我考砸了,手機電腦全被沒收。”
少龍緩緩低頭,看了看月考試卷:“我不知道是為了樹立學生信心,還是這裡就那個水平了。這邊月考的題,其實特別簡單。”
“那正好,你把這些做了吧,體現你真實水平。”
“嗯。謝謝。”
“謝什麼?你做完,有時間的話,給我講講。我月考成績不理想,被我媽各種花式體罰。這一摞東西,在我桌上,還沒拆封呢。哪天被我媽翻到跟新的一樣,保準又要揍我一頓。”
“行。”少龍點點頭,“還是那句話,只要你能上網,我就能幫你。”
張揚總是抱怨家裡像監獄,父母對他軍事化管理。少龍沒少去張揚家,見過其父母,對張揚的幸福家庭,非常羨慕。
他也曾邀請張揚到他那個冰冷的重組家庭,見過他的父親、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小弟。
只一次,張揚不加掩飾地做下評價:“我家像監獄,你家像刑場。”
對於少龍來說,很好,目的達到了。之後,張揚很少提及家庭的話題,也堅決不再去他的家。
兩人把東西收拾起來,躺在床上。
“啊~這床真一般。”張揚轉頭問少龍,“你臨時的家怎麼樣?住著舒服嗎?”
“嗯。還行吧。”少龍淡淡地回答。
張揚看了看少龍,盯著天花板的煙霧探測器:“說真的。雖然才一個多月沒見,我可太想你了。尤其是開學後,每天學校家裡,兩點一線,身邊沒有個交心的人一起,我可算是知道什麼叫孤寂了。我有時候太無聊,就趁著午休,到咱們常去的圖書館坐一會兒。”
“想想過去,從咱們認識開始,就沒有超過一個月沒見面的時候。說來也奇怪,以前總在一起的時候沒發現,距離一拉開,這種感覺立馬就來了。”
張揚再次轉頭,看著少龍:“你呢?”
“說不清楚。每天數著日子過。兩個學年,才過去一個月。”
好兄弟的每句話,每一個字,都喚起少龍的回憶,又忍不住想起身處此地的自己。像是兩種不同的世界,在腦子裡糾纏打架。
“少龍,你的言行舉止,透露出來的,和你說的不一樣。”張揚說,“你要不然,試著找個女朋友?我怕你把自己壓死。”
少龍詫異看一眼張揚:“在這裡?算了吧。我就是個過路的,和這裡的人也不是一路的。他們這邊有一個詞叫‘格路’。我覺得,我確實挺格路的。”
“那就找個值得交的人,聊聊天,排解排解。”張揚說,“實在不行,你那個同桌咋樣?值得多相處嗎?我看他挺外向的。”
“他……”少龍一時被問住,腦海中不禁閃過與龍辰相處的種種,“大概吧。”
兩人沒聊太久,張揚眼皮打架,先睡著了,很快睡熟,發出輕微地呼嚕聲。
少龍暗自鬆一口氣。被張揚嫌棄的床,比鬼屋的床板好太多了。可惜,他的餘額不足以支撐他住兩年酒店。
相對舒服的床,他卻努力很久都沒睡著。帶著張揚兜兜轉轉一下午,唯獨沒有去住處。並且在張揚一次半次提起時,刻意迴避問題。
張揚也不揭穿他,只在睡覺前,說天亮要去看笑笑。
笑笑在鬼屋,張揚理由充足。
嚴格來說,他倒是不介意被張揚看到住破房子。主要是怕,神出鬼沒的女人。
正如少龍所料,張揚看到鬼屋,反應激烈,比看到他的紅榜成績更加火冒三丈,毫不避諱地替他委屈,控訴他的繼母。
“難怪……”張揚深呼吸,“就這破地方,別說是你,狗都受不了。”說著蹲下揉揉笑笑狗頭,“看看,這背毛,比以前差遠了。”
少龍把張揚帶來的資料和卷子,全擱在床上,翻出一件厚外套:“這幾天穿它,放你行李箱裡了。”
“嗯。”張揚頭也不回,在院子裡逗笑笑,拾起半截塑膠管,指揮著笑笑來回蹦,“我回去買點兒狗糧,給它寄過來。”
少龍轉頭看一眼角落癟癟的狗糧袋子,再看看窗外的張揚。
沒有什麼,能夠逃脫張揚那雙觀察入微的眼睛。
把笑笑的體力消耗差不多了。少龍關上窗,帶著張揚離開。住到現在,他也只是圍著學校、玄武廣場,以及鬼屋,三點一線。
所以,當張揚問他,通常去哪裡的時候,兩人來到廣場。
少龍坐在常坐的位置,張揚坐在旁邊。
“你這個同桌,有點兒意思啊。哪兒都有他。”
“這個鎮子太小,你多住幾天,看誰都眼熟。”
龍辰正在教學員們後手翻,一邊講解一邊示範。
學員排好隊伍,他一個個扶腰過肘,糾正動作,對不敢翻的,耐心鼓勵。
“嘖~這些都是本地學生吧?怪不得你說這裡民風彪悍。”張揚邊看邊說,“他才高中生,就做教練了。那後手翻,教得怎麼跟咱們那裡不一樣?這不是誤人子弟……”
“艹!”楊虎不知從哪兒過來,手裡拎著張墊子,怒目圓睜,俯視張揚,“你剛才說什麼?!你懂什麼啊?!瞅你就跟個指點江山的智障似的。”
“楊虎!”少龍騰地站起來,一手抓住楊虎的衣領,“你罵誰呢?!”
“我罵他,怎麼的?!”楊虎扔了墊子,抓著少龍的手向外掰,“要替兄弟出頭啊?!來啊!上次還沒打成呢!這回一併了!”
“嚁~!嚁嚁~!”哨聲吸引三個人的目光。
龍辰走上前,看了看被抓住衣領的楊虎,盯著少龍和張揚:“兩個打一個?大庭廣眾,丟人不丟人。”
“大龍,這小子在背後說你教的不行。”楊虎一手指著張揚,憤憤不平。
龍辰把張揚從頭到腳端量一番,調笑著問:“怎麼,你很行?那來試試?”
“誰怕誰?!”張揚一手拉開衣服。
少龍攔住張揚,對龍辰說:“我來。怎麼比?”
龍辰臉上閃過一瞬驚詫,輕蔑一笑。
“風火輪!”楊虎說。
兩個嚷著要比試的人,不約而同地看向楊虎。
“規則呢?”少龍問。
龍辰伸出三個手指:“三分鐘之內,翻出墊子算輸,先停的算輸,誰多誰贏。”
“三分鐘?!”楊虎驚呼,看看另外三人。
張揚匝舌:“瘋了吧!腦漿都甩成糊了。少龍,我們腦子有用,不陪他們瘋。”
“我奉陪!”少龍上前一步,與龍辰面對面,彼此凝視。
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小傢伙兒,在楊虎的指揮下,樂顛顛兒地把地方騰出來,圍著練功墊,席地而坐,就等好戲上演了。
兩人先後脫掉鞋,上墊子。
龍辰反手抓著後頸的衣服,向前一拽,把衣服扔在地上,活動筋骨,秀出令人羨慕的身材。
“來吧,闊少爺,我給你記個數。”楊虎站在少龍的旁邊。
“那你可別眨眼,我怕你給我數少了。”少龍瞥楊虎一眼,脫下上衣。
張揚立馬接過去,低聲問:“你真要跟他來風火輪?你很久沒練了吧?咱沒必要在這種地方浪費腦子。大不了,我給他道歉就是了。”
少龍一邊熱身,一邊說:“放心,我有數。”
話是說給張揚聽的。他昨天才見過龍辰的風火輪,一場商演,不至於用上最高水平。至於還有多少保留,相信很快就能見分曉。
少龍仔細回憶,如果不算上次和龍辰在雨裡打架,他只有偶爾逗笑笑時,才會在鬼屋的院子裡練功,但極少練後手翻。主要是因為,土地,容易刮傷手掌。
他覷一眼龍辰,說不清楚為什麼就非要較量較量。總覺得,心裡莫名憋著一股擰巴的勁兒,急需找個由頭髮洩出去。
“你這條褲子有點兒松,我跟你找地方換換。”張揚低聲說。
“沒事兒。”少龍把背心謹慎塞進褲子,輕輕拽一拽,“差不多。”
張揚一手拍拍少龍的肩頭:“說多了都是廢話,加油。”
把少龍的衣服搭在肩頭,張揚臉上掛著笑容,往龍辰那邊走兩步:“嘿!怒龍,我就給你數一數。你加油哦~”最後一句,尾音刻意上揚。
龍辰正視張揚幾秒鐘,轉頭向一個學員借練功服的腰帶,交在少龍手裡:“別甩掉了褲子,再來說影響發揮。”
少龍一時語塞。他的好兄弟,與他的好同桌,心細程度,不分伯仲。
他提提褲子,把腰帶紮緊,衝著龍辰比個贊。然後,翻轉手腕,拇指向下,挑釁意味十足。
龍辰不甘示弱,伸出兩隻手,在比贊之後,翻轉手腕,衝少龍挑眉:“有能耐你再加一隻手。”
兩人凝矚不轉,注視著彼此的眼睛,彷彿是對很久之前的,互瞪戰爭的延續。
“嘿嘿嘿!二位,”楊虎拍拍巴掌,“你倆噶哈呢?惺惺相惜?情不自禁?瞅對眼兒了?!”越說越是帶著不爽的語氣,“趕緊的,我來掐表。”
少龍和龍辰默契又禮貌的擊掌,各自退開幾步,站住一張墊子,雙臂來回擺動,拉開架勢,做最後準備。
楊虎站在墊子外,一手拿著手機,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,用專業的手勢,示意兩位選手就位:“預備……開始!”說完,按下秒錶。
剎那間,兩個人,四隻胳膊,同一幅度向後擺,雙手觸地的瞬間,甩起腰身,帶動身體翻過一個。在落地同時,兩手又一次後擺,接上第二個,第三個,第四個……
兩人身法完美一致,真就好似兩個風火輪成精,連續後手翻,沒有絲毫停頓,數量越來越多,速度不降反升,令人眼花繚亂。
一旁兩個計數的,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,皆看到對方不遜於自己的,目瞪口呆的模樣。
兩人的風火輪,也引得不少路人,紛紛停下腳步,圍起來觀看,拍手叫好,舉著手機拍攝。
楊虎反應過來,一手指揮著一群小學員:“來,給你們教練加油鼓勁兒!”
養兵千日,用兵一時。所有學員整齊劃一,高聲吶喊:“龍教練加油!龍教練加油!”
張揚看了看周圍,忽地一拍腦門兒,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,開啟攝像,對著比賽的兩人拍。時而近景,時而拉遠,還不忘給兩人來幾張特寫。
“停!”楊虎大喊一聲。
兩人幾乎同一時間站定,相視一眼,握緊雙拳,咬牙忍耐,注意到彼此逐漸泛紅的臉,以及身上充血的肌肉。
沒撐過幾秒,兩人先後腳步搖晃,索性把自己扔在墊子上,大口喘氣。
楊虎掃一眼手機上的三分一十七秒五九,心虛地按下清除。
“怎麼樣?你數多少?”楊虎問。
張揚剛關掉影片,被問地一愣:“一百……一百……” “一百?!”楊虎說,“那我們大龍贏了。大龍少說一百五!”
“少龍一百六!”張揚提高聲音。
“大龍一百七!”
“少龍一百八!”
“大龍一百九!”
“少龍……”
“成交!”躺在地上的兩人,異口同聲,用攢足的,最後的力氣,打斷另外兩人,相視而笑。
張揚和楊虎看了看對方,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兩人。
“什麼玩意兒?”楊虎問,“咋就成交了?”
“什麼什麼玩意兒?!”龍辰喘著粗氣,“你倆在這兒拍賣叫價似的?”
“我敢說,”少龍努力壓抑紊亂的呼吸,“你倆都沒數明白。”
兩個計數的,互相看對方一眼。
“要不然,”楊虎說,“你倆再來一局?”
“滾!”兩道聲音,疊著出來。
龍辰說完,暗自吃驚。這話算不上髒話,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少龍說出“滾”這個字。
他不著痕跡地側目看過去。
少龍已經被張揚拉起來,解下腰帶,還給小學員,俯身溫和地道謝,幫小學員把腰帶繫上。
顯然,在有張揚陪著的時候,少龍整個人放鬆又自在。
一直以來,少龍就像是一隻困於深淵的龍,時刻炸起鱗爪,強撐著攀住淵壁,只為自己不墮入更深。直到,身邊出現他極為信任的好兄弟,哪怕不能帶他飛出深淵,也足以短暫慰藉他的心靈。
張揚不遠三千多公里過來,既讓少龍的愁苦之心稍得慰藉,也無疑是在提醒著少龍,這深淵,最少還要困他六百多個日夜。
學員們圍著龍辰,個個臉上流露出驚歎的小模樣。
“龍教練,”一個年紀小小的,奶聲奶氣,“我想學這個,像你一樣厲害!”
龍辰忍俊不禁,一手揉揉小傢伙的頭:“好!多下工夫,很快你就能比我厲害。”
他一個烏龍絞柱站起來,吹響哨子:“集合!我們繼續上課。”
學員們似乎受到剛才比賽的鼓舞,刻苦練習。有的在第一次後手翻成功之後,興奮地歡呼,更有膽子大的,嘗試連續翻。
龍辰就把楊虎喊過去。兩人拉著學員的腰帶,輪番託著學員的後腰,為其助力。
少龍被張揚扶著,坐在老位置,腦瓜子嗡嗡響,輕微晃一晃,好像有什麼在裡面流動。
他不由得暗自發笑,可不就是腦子進水了。沒事和龍辰較量風火輪,腦漿都快搖勻了。
雖然張揚和楊虎沒數清楚,被龍辰含糊過去,比賽結果,他心知肚明——輸了。
兩人同時停,龍辰現在能夠投入工作,訓練小學員;他只能做在這裡看著,歇著,等著腦漿重新沉澱固形。
“少龍。說真的,這條怒龍,挺厲害的。從小到大,我還是第一次看到,有人能跟你一個節奏的連續後手翻,而且是堅持了三分鐘。”張揚的語氣裡頗為贊服。
“一個節奏?”少龍狐疑看著張揚。
“是啊。你看。我拍下來了。”張揚翻出剛才拍的影片。
“難怪你數不明白,”少龍皺眉搖頭,“你光顧著拍影片去了,能數明白就有鬼了。”
張揚嘿嘿一笑:“這麼精彩,當然要拍下來紀念。我只後悔,沒有從一開始就拍。你看看,重點是你倆的後手翻。”
少龍點開影片,只看一眼,心頭頓升萬分詫異。
畫面裡,兩人身法真的是出奇的一致,全程誰的節奏都沒亂,也都沒有減速,堅持到最後一秒。
“還記得嗎?我們小時候在武館練後手翻,你的動作和其他人不一樣,可沒少被教練罰。越罰,你越堅持自己的方式,他臉都氣綠了。”張揚說著,大笑起來,“我記得,後來是你翻出了最高記錄,他再也沒提你後手翻動作有問題的事兒。”
少龍點點頭,把手機還給張揚。他心中驚疑的點,就是因為看到龍辰與昨天商演不同,卻與他如出一轍的身法和動作。
兩人吃過午飯,回酒店睡個午覺。少龍帶著張揚,在玄武廣場的主樓及輔樓裡逛,唯獨跳過洗浴中心。這也是他來此地這麼久,第一次逛遍整個商業圈。
最終,兩人一頭扎進很多年沒進過的遊戲廳。各自抓一把遊戲幣,塞進口袋。打格鬥遊戲、投籃機、賽車、射擊遊戲。所有見過的,沒見過的,通通嘗試一番。
在遊戲廳裡放肆玩兒半個下午,兩人兜兒裡的遊戲幣卻越來越多。
“我們去玩兒推幣機。”少龍提議,“把幣耗光,然後帶你去吃晚飯。”
“這裡……有推幣機?!”張揚瞪大眼睛。
少龍點點頭,拉著張揚,略微低聲:“你忘了,我和你說過,這裡是個土匪窩。正經東西沒幾樣,這種歪門邪路,有不少。它如果不沾點邊兒,怎麼可能有這麼大客流量。”
雖是第一次來遊戲廳,不過,他曾在教室自習時,聽到同學們罵娘,哭訴在遊戲廳裡輸了多少零花錢,或者是互相研究,怎麼鑽空子,甚至有人給遊戲幣打孔穿魚線。
兩人各佔一臺不起眼兒的推幣機,往裡面投幣。張揚很快把身上游戲幣投光,幫少龍分擔。
少龍說是為了消耗遊戲幣,可腦子裡有一種勝負欲在操控著他,投出的每一個幣都非常謹慎。他佔得這臺機器,疊幣區已經堆出很高,每推三五下,就會出十個八個遊戲幣。
他就全部拾起來,再往裡投。
張揚在旁邊看地打瞌睡:“少龍,你這麼認真,想爆機?”
少龍嚴肅點點頭,又快速塞進去五個幣。其中一個幣,打中浮標,觸發螢幕裡的三列卡通人物滾動。
“嚯!”張揚驚呼,“有戲!滿貫,滿貫。滿貫!”
三列依次停止,橫排三個一模一樣的卡通人物。機器發出很大的聲響,隨著歡快的音樂,噼裡啪啦地向下掉遊戲幣。疊幣區越堆越多,越推越向外。
“嘩啦啦~嘩啦啦~”大部分被推出來的遊戲幣,掉進兩邊暗槽,極少數由中間出幣口吐出來。
“這麼坑?!”張揚一臉震驚,大致數一數,“三千多幣的爆機,就吐出這麼點兒?!”
少龍不以為奇:“你要是拿出你的物理知識,仔細觀察觀察,就不會這麼驚訝了。”
“少龍!”
少龍皺眉看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二狗子。
這小魔頭對誰都直呼其名,難怪總是捱揍。
“給我點兒遊戲幣吧。”二狗子朝他伸出手,臉上掛著淺笑。
“這是誰?”張揚打量著二狗子。
“他是……”少龍想不出來,要怎麼和張揚解釋,對二狗子說,“你自己拿吧。”
“爺們兒!爽快!”二狗子一副小大人的口氣,抓一把塞進褲兜,又抓一把在手裡,“謝謝啦。”
“這小鬼……”張揚驚愕看著二狗子跑遠,低聲問少龍,“你……那個……那個人……的孩子嗎?”
少龍自然知道張揚支支吾吾說的是誰,緩緩搖頭,斟酌著說:“他是龍辰的……弟弟。”
“哦。”張揚鬆了一口氣,“那就好,我還以為,你好不容易脫離了那邊,到這邊又來個一大一小。”
少龍抓一把遊戲幣給張揚:“去投吧。投完去吃飯。”
“一共沒多少了。我跟你投同一臺。”張揚笑著說,“有我給你拖後退,很快就一個不剩。”
然而,事實上,三千多遊戲幣對疊幣區影響挺大,時不時有幣吐出來。張揚興致勃勃,反覆投。
少龍提不起興趣,東張西望。
當他終於鎖定目標,二狗子被一個服務生抓住。
撕扯中,兜裡的遊戲幣揚了一地,一群小孩子,蜂擁而搶。
“艹!你他媽的偷這麼多!看我不廢了你!”服務生抓著二狗子就打。
“住手!”
少龍本想從服務生手裡救下二狗子,可剛一上去,立馬又出來倆人,打扮像個巡場的。
他不敢輕舉妄動,問了幾句。這才知道,二狗子暴力砸推幣機,掉出一堆遊戲幣,被一群人瘋搶。
正猶豫著,這事兒要不要管。張揚過來,不著痕跡拽一拽他的衣袖,給他打眼色。
他看著如小雞崽兒似的被拎著的二狗子。後者衝他擺擺手,已經被扇腫的小臉上,掛著一副無所謂的表情。
少龍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推測——他是故意的!
“那誰,你去打電話,叫龍辰來。”服務生說。
“等下!”少龍不假思索,上前拉二狗子。
還沒等別人動,二狗子縮了縮胳膊躲開,對少龍白眼相看:“有你什麼事兒?!”
孩童的聲音,說出的是堪比社會人的話,語氣裡帶著幾分嫌棄。
少龍反倒不知道怎麼往下說了,尷尬地收手。
服務生拎著二狗子,左手換右手,斜一眼少龍:“找事兒?!我記得你,之前去澡堂裡挑事兒的。”
這話一說完,“呼呼啦”上來好幾個小混混打扮的人,把少龍和張揚圍起來。
張揚嚇一跳,提著雙拳,警惕地質問:“你們想幹什麼?!”
服務生冷笑一聲:“再給龍辰打個電話,告訴他,現在是仨人。”
少龍把張揚往身後擋一擋,端量著周圍幾個人。如果不是顧及張揚,他早就和這些人打起來了。他現在不敢動手,是因為,只要他一動,張揚就會跟著出手。
餘光瞥見張揚一手藏在褲兜裡,少龍連忙抓著張揚的手,向對方使眼色。
龍辰來得挺快,一邊調整呼吸,一邊看了看少龍,又看看張揚和二狗子,對服務生說:“人給我吧。”
服務生撇撇嘴,鬆開手。
二狗子想跑,被龍辰迅速抓住兩隻手,扭在身後。他一邊掙扎,嘴裡嘰裡咕嚕地罵,惹得周圍看熱鬧的人一陣譏笑。
張揚聽得皺眉,低聲對少龍說:“這小子混起來,和你弟弟有的一拼啊。應該把他倆擱一起,說不定能引發驚奇效果。”
少龍沒說話,覷一眼走在前面,提溜著二狗子的龍辰。
龍辰一言不發的往外走,把二狗子的兩個衣袖扯住,打個結,像拎貨物似的拎在手裡,另一手捂住二狗子的嘴,悶頭往外走。
少龍不禁想到,多次聽說二狗子打人,龍辰帶錢去賠償。那麼這次,龍辰又付出了什麼?
幾個人走出商場,龍辰拎著二狗子往不服走。
“龍辰。”少龍叫住龍辰,“你沒吃晚飯吧?一起吃嗎?”
龍辰笑了笑:“行啊。”他放開二狗子,“你回去。讓龍菲看一眼,你還活著。”
“你他媽的,給我解開!”二狗子咒罵著,胳膊被衣服捆在身體兩側,動彈不得。
龍辰瞅一眼二狗子,沉聲說:“你就這樣去,別等我發火。”
二狗子打個激靈,搖搖晃晃地跑向不服,用腳踢門,又用頭撞門。
飯館依舊是龍辰找的。不過,這一次點菜,少龍跟在龍辰身後,聽著對方熱心腸的介紹菜,左耳進右耳出,心思全在剛才的事情上。
“你兄弟的口味,和你差不多嗎?”龍辰問。
“你跟他們做什麼交易了?”少龍不答反問。
龍辰動作一頓,笑著說:“沒有。你是不是進口動作片看多了?”
“我不相信。”少龍認真地說。
龍辰對上少龍的視線,沉下一口氣:“在這個鎮上,沒有人不認識二狗子,都知道他和我的關係。無論他惹出多大的事情,都不會被人打死,那些人只會來找我處理。我知道你內心善良,但別再把你的善心用在二狗子身上。俗話說,‘肉包子打狗,有去無回。’。你以為,二狗子為什麼叫二狗子?”
“所以,你付出了什麼?”少龍不死心地追問。
龍辰哭笑不得:“你還真是好奇心重。”
“我幫你分擔。”少龍說,“如果今天不是我去管二狗子,事情也不會變這麼嚴重。”
“可你沒動手,”龍辰狐疑地說,“這不像你啊。”
“我有顧忌,不能讓我的好兄弟在這裡受傷。張揚情況特殊,身上不能留疤。”
“哦。”龍辰淡淡應一聲,瞧一眼負責佔桌的張揚。
男生剃著很短的板寸,國字臉上總掛著淺笑,穿得乾乾淨淨,放在學校裡,絕對是招女生喜歡的那類。
“你的好兄弟,有忌口嗎?”龍辰問。
“和我差不多。”
“也愛吃鍋包肉?”龍辰笑著說,“服務員,加一盤鍋包肉。”
少龍沒攔著,第三次追問:“所以,你付出了什麼?”
龍辰似乎被問得有點兒惱了:“同桌,你給我留點隱私行嗎?”
“行,我不問你。”少龍轉身就走。
“等等。”龍辰伸手抓住少龍,“你是不是在想,等你好兄弟走了,你要去遊戲廳問問那些人?”
少龍掃一眼握著自己手腕的手,正視龍辰:“是。”
“你……”龍辰倒吸一口氣,“真沒啥,就是幫昊哥收拾個人。”
“打誰?我幫你。”
龍辰忽地笑了:“你聽到打架就興奮。目前還不知道是誰,就是個口頭承諾。”
菜剛上齊,桌上三人,變成四人。楊虎一屁股坐在龍辰旁邊,掐著筷子,時不時吃一口。
張揚趁機向龍辰解釋,上午風火輪的事情,並沒有貶低他的意思,是話沒有說完。
龍辰一笑置之,擺擺手,又喊楊虎給張揚道歉。畢竟,罵人,是真的罵了。
楊虎也不計較,拿起桌上一碗涼白開,以茶代酒,爽快碰杯,連聲道歉。
三個人聊得有來有回,說話最少的依然是少龍。
他專心吃飯,心裡挺高興,也很羨慕。
張揚能在如此快的時間裡,和這一龍一虎聊起來。從一個遊戲話題引入,聊到南北方地域文化差異,聊到各自生長環境,天南海北,無一不侃。
聽著幾個人把話題往他身上引,少龍抬頭挨著個兒看過去,三人識趣的換話題。
張揚這個人,誠實,沒心眼兒,問什麼答什麼。問到敏感的地方,就會直言,不方便說。
可面對龍辰這種心細如塵,世故的人精,根本防不勝防。
一旦聊開了,少龍怎麼在桌下提醒都沒用,張揚照樣往外吐露。
楊虎更是有什麼說什麼,直言不諱。把那些少龍不想告訴張揚的,不想被張揚知道的,負面的人事物,一通向外抖落。
龍辰偶爾朝少龍遞個意味深長地眼神兒,偶爾嘴角咬住笑意,看著一臉無奈的少龍。
一頓飯吃到很晚才散場。
“這裡,真不是人待的地方。”張揚唉聲嘆氣,又欣慰地說,“不管怎麼說,你有新朋友了。我放心很多。”
“你說龍辰?”少龍擦乾頭髮,把浴巾扔在門把手。
“嗯。”張揚靠在床頭,“今天遊戲廳,你攔著我報警,我才見識到什麼叫土匪窩。我後來想想,你攔住我是對的。我報警,當時處理了。他們出來,還是會報復。週而復始,不厭其煩。再說,你還有六百多天才能離開,萬一在這裡得罪了什麼人,比如那個玄武的地頭蛇。有個本地朋友,你日子也能好過一些。”
少龍站在窗前,看著不服網咖的孤燈,聽著張揚分析利弊。
“我看龍辰性格不錯,為人處事,也挺世故,值得相處。”
少龍拉上窗簾:“你都看出來他世故,你還跟他說那麼多。”
“我有分寸。”張揚自信一笑,“你看他對你多好奇。我肯定要透露一點兒,這樣他就會稍微照顧照顧你。他們說的很多事情,你都沒和我說過。不過,我也知道,你是不想我為你擔心。”
“我不惹事兒。”少龍關掉房間最後一盞燈。
“你是不惹事兒,你就是太多事兒看不爽,非要表達出來。”
少龍本想讓張揚好好休息,可是張揚不肯睡覺,非要聊天。從社會新聞,聊到家裡的雞毛蒜皮,聊到學校的同學和老師。
他陪著說幾句,更多的,早被龍辰和楊虎都說完了。龍辰還是顧及他的,沒有把他最不願被人知道的事情說出來。甚至也曾假裝無意,打斷楊虎的話。
“你如果不想住在那個破屋子,我回去找我媽借錢。借給你,長租這個酒店。”
“笑笑進不來。”少龍說。
“把它忘了。那你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。這裡小破地方,房租應該不貴。”
少龍暗自嘆氣,淡淡地說:“我想過租房。只不過,這裡面還有其它原因,我再考慮考慮。”
“是因為……那個……那個人?”張揚搖搖頭,“我沒見過她,也沒機會見了。但我知道,你倆關係不好,因為那個破房子,因為你從來沒有對我提起她。”
少龍沉默半晌。
“少龍,我明天就走了。希望我能帶走你所有煩惱,這也是我來的另一個目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