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龍略微仰頭，端視跟前黑漆漆的校園。
“你以前在這裡念初中？”他問的時候，並沒有看龍辰。
“昂，鎮上就這麼一所初中。”
“可以進去看看嗎？”少龍朝大門走，“你中考那年，坐在哪間教室？”
“和現在差不多，不過是在一樓。沒啥看的，比咱們教室還破。”龍辰催促少龍，“走吧，吃飯去。”
少龍還在堅持，手機響鈴一聲。
張揚：『把你的卡號給我。我媽說，她去給你轉錢。』
少龍看到這條訊息，沒敢點開張揚的頭像，慌忙息屏。以張揚的性格，若是看到他已讀不回，絕對一個電話打過來。
“有事？”龍辰問。
少龍搖搖頭：“不看就不看吧，我們吃飯去。”
當他戴著耳機，在包廂裡寫完所有作業，拿出手機，看清楚上面的時間和日期，猶自發笑。
週日，凌晨一點一十九分。
今天，根本不上課。
張揚不知何時下線。
少龍沉下一口氣，斟酌半晌，回覆一句：『再說吧。我身上還有一定積蓄。』
他走出包廂。
網咖大廳裡只有一個客人，正蜷縮在機位旁的兩把椅子之間睡覺。螢幕上，還在播放著助眠的成人小電影。
龍辰癱在老闆椅上打盹兒。
少龍想起兩人之前翹英語課，在頂樓倉庫裡睡覺的時光。
雖說都沒睡太久，但躺得舒服，睡眠質量高。尤其對於天天守夜的龍辰來說，好好睡一覺，萬分有必要。
距離吧檯越近，他越是儘量放輕腳步。
自幼習武的人，練就優於常人的警覺性。
他是這樣，龍辰亦然。
少龍最終沒能躲過。
龍辰抬了抬眼皮：“餓了？我幫你拿，還是你自己……”
不等話說完，少龍一手撐著檯面，身手利索地翻進吧檯，也不去拿貨架子上的東西，而是靠著旁邊的櫃檯，注視著龍辰。
龍辰稍微轉轉椅子，正對少龍：“你這麼看著我，把我瞌睡蟲都趕跑了。”
少龍注意到，龍辰的兩隻眼睛泛紅，裡面有些血絲。
“嘿！”龍辰一手在少龍眼前晃一晃，“你不是夢遊吧？”
少龍抬手揮開龍辰的手：“我替你吧，你去睡覺。”
“可不行。你這是學霸腦子，需要好好保護起來。”
“對了！”龍辰騰地坐起來，“我差點兒忘了，月考的打賭。我願賭服輸，說你的要求吧。”
“我不在榜首，是你贏了。”
“可事實上，你確實獨佔鰲頭。”龍辰狐疑看著少龍，“所以說，你考試時候，到底為什麼分開答卷？”
“我想知道，你會提什麼要求。”少龍頓了頓，“我記得，我回答過你這個問題。”
龍辰點點頭：“你非要說我贏，那我就不客氣了。只是，我暫時還沒想到要求你做什麼，先欠著吧。”
“你不是說你早就想好了？”
“大學霸，人的一秒鐘可能有上萬個念頭飄過，何況過去這麼多天，我的想法早就變了。”
“對於人生也是嗎？”少龍目不轉睛地看著龍辰。
龍辰略微凝眸，笑著說：“你不要總是從一個小問題上，聯想那麼遠。”
“遠嗎？兩年而已，”少龍反問，“對你來說，時間更短吧？”
少龍一覺醒來，桌上放著熱乎乎的午飯，不見龍辰。
到了上課時間，龍辰還是沒回來。
少龍看了看楊虎，又看看老師，偷偷拿出手機，以書本做掩飾。
他第一次幹這種事情，總覺得老師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。扣扣搜搜半晌，只來得及看一眼龍辰的線上狀態，就因為老師投過來的目光，連忙把手機揣進褲兜。
猶猶豫豫兩節課過去，他終於想好了措辭，正在編輯資訊。
龍辰的身影出現在窗外，探頭掃一眼教室，翻窗進來。
少龍假裝巧合地息屏，提起筆，低著頭，拿餘光瞥著他的同桌。
龍辰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，側身靠著窗臺，一手託著半邊腦袋，一手搭在桌子上，緩慢滑動手機螢幕，神情極為專注。偶爾眉頭緊鎖，把手機湊近眼前，偶爾又重新搭回桌面。
羅大爺從窗外經過，慢悠悠地走進教室，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大字——秋季運動會。
少龍隱隱想通，連翹兩堂課的龍辰，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回來。
作為武班，對運動會相當重視。
羅大爺站在講臺上，笑呵呵看著底下七嘴八舌，激烈討論的一群小崽子，半晌也沒去阻止。
就在少龍以為又是一次形式化的班會時，羅大爺敲敲講桌。
“你們都給我安靜一下！”羅大爺清了清嗓子，“一年一度的運動會，咱們武班露臉的機會來了。要把握機會，洗掉你們在紅榜上的墊底恥辱。”
“葉子，你上來，幫我記下。”羅大爺環視底下難得安靜的學生們，把手裡的紙拿到眼前，“先來統計團體，籃球，都誰報名？”
班上七八個人舉起手。
少龍吃驚不小，敢情，這是臨時湊起來的？！
“足球呢？”羅大爺問。
又有十來個人舉手。
少龍暗自算算，沒剩下幾個男生了。
“男子八百米。”
“我！”楊虎毛遂自薦，高聲說，“葉子，順便把我的散打也勾上。”
少龍驚愕看一眼楊虎。後者正朝著龍辰遞眼色，不慎與他撞上。
他知道楊虎經常去武館練散打，但運動會上有散打這一項，卻在他的意料之外。
想到楊虎天天集訓時間不在操場，龍辰又說楊虎有自己的目標。少龍暗暗推測，楊虎或許想透過散打來考體育學院。
可是，楊虎的月考分數慘不忍睹，就算體校，怕是也很難進。
少龍忽地轉頭，注視著龍辰。
龍辰也在看著他，不知看了多久。
“你盯著我幹什麼？”龍辰問。
少龍試探著問：“楊虎的目標是考體育學院？”
龍辰明顯一愣，淡淡地說：“昂，算是吧。不過，他那個文化分，挺難的。”
“你呢？”少龍問，“你想過考體育學院嗎？”
“噓～”龍辰衝少龍打眼色，“回頭再說。羅大爺眼神兒掃過來了。”
少龍往臺上瞟一眼，再轉過頭，龍辰低頭對著手機，不知是真的有事，還是為了逃避他的問題。
“摔跤。”羅大爺說出這個專案的時候，看了看緊挨著講臺坐的高山。
高山轉頭瞅一眼少龍的方向，回頭對葉子說：“嗯。我來。”
前面散打都上了，少龍這會兒倒是不意外有摔跤專案。
很快發現，班上絕大多數同學，身上都揹著兩到三個比賽專案。他不禁想起龍辰曾經說的，集體榮譽感。
龍辰湊近少龍，低聲說：“你也可以舉手報名。”
本想趁著龍辰主動湊過來，繼續刨根問底，少龍動了動嘴角：“沒有我擅長的。”
“不用非得擅長，上去湊個人頭。”龍辰壓低聲音，“你別看大家夥兒報名這麼積極熱鬧，實際上，能在比賽中拿第一的沒幾個。”
“那我也不參加。”
“唉～”龍辰嘆氣，“算了，大學霸，學業為重。”
“你也沒有報名吧？”少龍話音剛落。
“龍辰，”葉子說，“今年替補還是你來？”
龍辰衝葉子比一個ＯＫ手勢，挑眉瞧著少龍，一臉得瑟，又故作嚴肅：“我必須給你解釋一下，這個替補。就是說，哪項人不夠，只要我排得開，我就會頂上。”
少龍緩緩抬手，學著龍辰過往的樣子，給龍辰比出一個讚的手勢。
“哈～”龍辰笑了笑，“我真怕你手腕往下翻。”
班會結束，一群人爭先恐後離開教室。只剩下和葉子聚在一起的幾個同學，以及，單獨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少龍。
楊虎躥了，龍辰也溜了。
少龍戴上耳機，半晌反應過來。龍辰的替補，說白了，什麼都不用練，全靠臨場發揮。反正到時候不一定用得上，就算必須上，可能也就是湊人頭。
他不由得停筆，直覺龍辰肯定考慮過考體育學院的事情。畢竟，楊虎有這個想法，他們兩兄弟關係那麼好，不可能沒聊過。
就像，他處在迷茫時期，會和張揚探討考什麼樣的大學，走什麼樣的人生路。
他的父親，生前忙忙碌碌，兩人極少坐下來聊天。而他早早就發覺，父親活得像個賺錢機器，無法提供給他較多的人生建議。
在這一點上，少龍非常羨慕張揚，雖然是被嚴格管束，但父母作為一個孩子的風向標，張揚自小就有明確目標。
回想自己從小到大的人生理想，從拯救世界，到打遍天下無敵手，再到踏實學習，考入目標大學。
他忽然察覺，對於肩負家庭重任的龍辰來說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情況，即使胸中曾有凌雲志，也極有可能被扼殺。
少龍剛剛把自己從題海里解脫出來，猛然發現眼前一道人影。他嗖地抬頭，楞睜看著面前的人。
羅萌站在少龍的桌前，拉過前桌的椅子，優雅地坐下：“我還以為是有人忘了關燈，原來是你在教室裡學習。”
少龍怔怔看著羅萌，匆匆合上習題冊：“我這就走。”
“哎？”羅萌疑惑，一手按在書上，“我不是過來趕你走的。你這樣好學的孩子，老師很欣慰。”
少龍重新開啟習題冊：“老師，您怎麼還在學校？”
羅萌面上露出淺笑：“我才來咱們學校，太多東西需要了解，還要備課、整理課件。不像那些資深老師，做什麼都輕車熟路。”
少龍剛想說什麼，看到走廊上晃著惱人的白色燈光。
門衛自從被少龍威脅，再也沒有出現在高二（三）班門口的走廊。次次繞著走，然後不知道去哪裡，拉下電閘。
屋裡霎時陷入一片漆黑。
“啊！”羅萌驚叫一聲，“這是怎麼了？！怎麼會斷電？！”
“不是斷電。”少龍聽出羅萌語氣裡的驚慌，連忙解釋，“是門衛把電閘關了。”
他說著，開啟手機的手電筒，放在桌子上。
“真是豈有此理！”羅萌騰地站起來，“你等著，我去找他！”
倒是不用去找，門衛晃著強光手電筒過來了，朝著教室裡面照，對羅萌訕笑：“這不是新來的小羅老師嗎？你怎麼在這兒？”
“麻煩您把電閘推上去。”羅萌態度客氣，“這個學生被我留堂了，沒有寫完不能走。”
門衛拿強光晃一晃少龍，對羅萌客客氣氣地應承幾句，拎著手電筒離開。
教室裡重新亮起來。
“寫吧。”羅萌翻了翻少龍放在旁邊的幾本習題冊，“這不是學校發的，也不是咱們這邊的。”
“嗯。是朋友帶給我的。”
羅萌瞭然地點點頭：“想考哪裡，有目標嗎？”
“有。”少龍想了想，沒有具體說。
“加油。”羅萌問，“英語呢？我能看看嗎？”
少龍忙不迭翻出來，兩手恭恭敬敬地交給羅萌。
羅萌一邊翻，一邊說：“我剛來，對你們都不瞭解。紅榜倒是一個瞭解你們成績的地方。”
少龍心裡一驚，隱約猜到羅萌要說什麼。
“我看了你的月考各科成績。”羅萌停下動作，狐疑問，“你為什麼英語交白卷？”說著，手指點了點少龍的作業本，“我看過你交上來的作業，你不是不會。”
少龍稍微鬆一口氣，萬幸，羅萌只是注意到白卷問題。他便把當初對羅大爺的一番解釋，再向羅萌複述一遍。
羅萌倒也沒說什麼，只叫他下次別任性，考試是為了檢驗學習成果，交白卷上去，就不知道自己的真是水平，也就不能驗證自己。
少龍從羅萌教導的話語中，聯想到龍辰。
一次次的交白卷，一堂堂的睡過去。龍辰現在還剩下多少，估計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吧。
少龍盯著龍辰的座位出神兒。
一連幾天，龍辰天天下午的兩堂課失蹤，直接連到放學回來拿書包，與他說句明天見，卻又偏偏能夠悄無聲息地把熱騰騰地午飯放在桌上。
少龍無數次點開龍辰的聊天框，始終沒有發出去一字半句。他也曾藉著去洗手間的功夫，經過操場，滿校園尋覓一圈兒，不見人影。
他能想到的就是，二狗子又惹禍了。
有羅萌在，保住了教室內的燈光。
少龍每天嚴格完成自己擬定的學習計劃，揹著書包，默默走在羅萌身後，走在昏黑的小路。
儘管羅萌不止一次說過，不需要送她。
但是，處在這個年紀的少年，心中卯著一股做大丈夫的勁兒。何況，羅萌不僅幫他打發門衛的驅趕，還陪他到很晚，幫他檢查做過的習題。
兩人有時用英語來交流，羅萌會幫少龍糾正句子裡的各別輕重音，句子成份，以及語句結構等。
少龍總是會想，一名這樣優秀的老師，面對這裡的一切，不會心有不甘嗎？
“我想問你一個問題，”他禮貌地說，“你為什麼到這個小破地方來？”
羅萌淡淡一笑：“這裡確實很難給人留下好印象。只能說，不是什麼事情都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來。”
出乎少龍意料，羅萌沒有敷衍他，非常認真的回答這個問題。
“成年人，也會身不由己嗎？”
“當然了。成年人更要有擔當，對於事情也會有更全面的思考和決定。”羅萌長舒一口氣，帶著輕鬆的語氣，“放心吧。我既然來了，就會全力以赴，帶好你們，盡我最大能力，幫助你們考上理想的大學。”
“你還會離開這裡嗎？”少龍問。
“會。”羅萌語氣堅定，頓了頓，輕嘆一聲，“但時間不由我定。我現在的任務是帶好我的學生，提高你們的英語成績。”
“我到家了。”羅萌停步在樓前，“你也快回家吧。”
少龍深深鞠躬：“老師再見。”
走出羅萌的視線，他掏掏口袋，點燃一支菸，走上通往主幹道的小路。
他僅僅能感受到羅萌話語裡的無奈，卻也只有無奈。這種感覺，與他時常想要找人形沙袋發洩不同，更像是一種世故的，顧全大局的隱忍。
這讓他忍不住想起龍辰，有著與年齡不相符成熟。
“我怕你這樣下去，把自己壓死。”
腦海中閃過張揚的這句話，少龍心底瞬間躥上一種衝動——倘若一個人不堪重負，何不兩個人彼此分擔？
不可否認，他與龍辰已然是朋友，好朋友。可是，這裡面似乎還有點兒其他的，說不明，道不清。
小路的盡頭，人影攢動，幾個人打成一團。
少龍悄然握緊雙拳，裝作不經意地走過，看清楚被圍毆的倒黴鬼，登時衝上去。
他三拳兩腳地打進戰團，迅速放倒兩個，立馬吸引另外幾個人轉身把他圍起來。
楊虎得以喘息，一骨碌到牆邊，靠牆站著，一隻手託著另一隻胳膊。
少龍提起雙拳，戒備端量對手，認出其中有在洗浴中心見過的，有在遊戲廳見過的，還有在各別飯館見過的，只有少數幾個沒見過的。
看來，這些是地頭蛇秦昊的人。
他記得龍辰的話，玄武廣場之外，誰打慘了誰，秦昊都不會管。
少龍整整衣服，沉腰下馬，單手向前一探，拇指向下。
“這就尷尬了……”楊虎氣喘吁吁，面上幾分懊惱神色，“我怎麼就讓你給救了……唉……”
少龍整整衣服，端量著楊虎的一副狼狽相：“送你去醫院嗎？”
“去啥玩意兒。這個點兒都擱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呢。”楊虎說話時，倒吸幾口涼氣，抱著手臂，試圖離開牆面，幾次不成，氣得破口大罵，“艹！等我他媽養好傷的……一群小癟犢子！”
少龍聽得皺眉：“可你這胳膊看起來……”
“去不服。”楊虎打斷少龍的話，咬牙站直，一手扶著牆，向前挪動，像個重殘患者。
“為什麼要……”少龍下意識咬住嘴角，憋回想要說的話。
為什麼要找龍辰？！就不能自己解決嗎？！
龍辰要是看到楊虎被打成這樣，絕對不會坐視不管。一旦插手，照這個土匪窩地頭蛇的作風，指不定扯出來多少妖蛾子。
鼻青臉腫的楊虎，用一雙帶有疑惑的，等著聽下文的眼睛看著少龍。
“你現在更需要去醫院。”少龍只好這樣找補一句。
“咳！”楊虎說，“大龍比醫院裡的大夫管用。”
少龍很快見識到楊虎所言非虛——龍辰會正骨！
他在旁好奇地觀看，心中驚疑，有什麼是龍辰不會的？！受過多少傷，經過多少次嘗試，才有如此嫻熟的手法？！
楊虎嗷嗷慘叫幾聲，試探著晃晃胳膊，咧嘴笑起來：“嘿！妥了。大龍，手藝沒退步。”
龍辰一邊給楊虎上夾板包紮，一邊說：“你可以再多傷幾次，我能更有進步。”
“這次可不是我惹事兒！是……”楊虎支支吾吾，“是秦昊的人。”
少龍敏銳捕捉，龍辰動作一頓，眼中閃過一瞬狠戾。
他在旁聽著哥倆兒聊天，從中得知，楊虎被圍毆，是因為楊虎在上屆運動會差一點拿到散打冠軍。
險勝的那位，是一班的秦漢。他有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好大哥，秦昊。
“他越是這樣，我越不想讓他稱心如意。把你打骨折就能拿冠軍了？”龍辰冷哼一聲，“我替你上。”
“不行！”少龍脫口而出，驚覺還有一道聲音疊著出來。
三人面面相覷。
龍辰看著異口同聲的兩人，調侃道：“喲～經歷過一場打架，你們倆竟然有如此一致的時刻。”
“你不能上！”楊虎著急地說，“秦昊不會看著秦漢輸，丟的是他的面子！你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？！以後不服怎麼辦？！你怎麼辦？！”
龍辰瞧了瞧少龍：“你呢？為什麼喊不行？”
少龍腦子裡飛速找說辭，故意用嘲諷的語氣說：“套路和散打區別大了，上去送人頭，不如放棄這一項。”
“說的對。”龍辰頗為認可地點點頭，又道，“散打屬於格鬥的一種，你要報名，接替楊虎嗎？”
少龍錯愕盯著龍辰，刻意忽略對方眼神里傳來訊息，漠然搖搖頭。
楊虎不屑似的撇嘴：“大龍，他不上就算了。人家是學霸，跟咱們不一樣。”
龍辰一手拍拍楊虎的肩頭：“行了。你先回去休息吧。晚上睡覺注意點兒昂，別一翻身，真給自己胳膊壓折了。”
楊虎低頭看看胳膊：“你給我整得慘一點兒，免得我回去再被混合雙打。”
龍辰隨便整點沾血的棉籤，朝著包紮地板板正正的繃帶外面抹兩下，又多揭兩個創可貼，貼在楊虎的眉頭和顴骨。
把楊虎送出不服，龍辰掏出煙盒，遞給少龍，自己也點上一支。
少龍叼著煙，仰望夜空，忽然察覺，似乎很久沒有和龍辰一起隨便找個地方，靜靜地抽菸了。
在校的午飯時間被他拿來睡覺，卻也無需擔心餓肚子。醒來總會有一份熱乎乎，香噴噴的飯菜，放在他的手邊。
但是，做這件事情的人，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。
“別看楊虎嘴上不饒，”龍辰說，“你救了他，他心理感激著呢。”
“我不在乎。”少龍語氣冷淡。
龍辰側目少龍：“你真的不上？你要是上，我們散打絕對能贏。”
“我又不是專業練散打的。”
“我也不是，但這代表著集體，集體感你懂嗎？”
“我一個過路的，不需要什麼集體感。我有自己的目標，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在這種事情上面。”
“你這一趟過路，需要兩個學年吧？你準備做兩個學年的獨行俠？”
少龍正視龍辰，卻不接話：“上了擂臺，風險不可預知，你為什麼要替？！這是隨隨便便能替的嗎？！距離運動會還有半個月，楊虎已經被折斷戰鬥力。你來接，是想做第二個嗎？！好兄弟，共患難？！”
龍辰被少龍的連番逼問砸地一愣一愣，不由得笑出聲。
“笑什麼？！”少龍黑著臉，皺眉瞪著龍辰。
龍辰笑得更開，笑了好一會兒：“你這個行為好像叫，無限放大最小機率事件。”
“你沒上過擂臺，總看過不少比賽吧？多少人在擂臺裡出事？！這是小機率事件嗎？！”少龍越說越激動，“不如，我現在就把你胳膊扭斷！省得你被……”
少龍突然頓住，詫異看著伸到他面前的的手臂，目光順著手臂，移到龍辰的臉上，對上那一雙帶笑的眼睛。
龍辰把胳膊朝少龍眼前送一送，笑著說：“給。我相信，你做的到。”
少龍頓時沒了火氣，沉著臉，推開龍辰的手臂，聲音小下去：“也不是非要真的扭斷，給你像楊虎那樣包紮，就說受傷了。”
“哈？！”龍辰忍俊不禁，淺吸一口煙，“還記得國慶那場風火輪嗎？”
“嗯。”少龍啞聲吐出一個音節。看過太多遍張揚拍的影片，以至於此刻聽龍辰提起，他腦海中霎時閃過一系列畫面。
“原因記得嗎？楊虎罵了你的好兄弟一句。”
龍辰說到這裡，彈彈菸灰，把煙往嘴邊送，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。
少龍已然明白。
無論是否有運動會，龍辰都會為楊虎出頭。選在擂臺上，只是其中一種方式罷了。
可是，他們身後的不服網咖在秦昊的地盤上，是龍辰三姐弟的生計。
“有楊虎的前例，我不會大張旗鼓的宣揚，沒人想到我會上場。”龍辰丟掉菸蒂，語氣很輕，“你不用太擔心。”
“誰擔心你了？！”少龍大聲反駁，狠狠蹍滅菸蒂，一臉不耐煩，“我回去了。明天見。”
望著少龍大步流星遠去的背影，龍辰呆愣原地，喃喃地說：“明天見。”
少龍躺在床上翻手機，猛地想起來，為什麼會往不服走。
他想問問龍辰，天天在忙什麼，想看看能否幫幫忙。可楊虎和運動會的事情一番折騰，他莫名越想越來氣，最後更是像被龍辰撞破什麼秘密似的，灰頭土臉地回來。
門衛再也沒有拉電閘，每晚一趟又一趟路過高二（三）班門口，帶著諂媚地笑，熱情地和羅萌打招呼、話家常。
羅萌起先還回幾句，後來婉轉提醒，再後來嚴肅提醒，不要打擾學生學習。
少龍偶爾分心，斜一眼窗外，眼神里盡是鄙夷。
羅萌給他帶來一沓學習資料和試卷，其中大部分是英語，也有各別其他科目。
他連聲感謝，小心地收拾起來。
羅萌指了指他資料夾裡的卷子：“這是做完的？如果有需要，我可以幫你。”
少龍點點頭，從裡面把開學考和月考的英語卷子拿出來，雙手交給羅萌：“麻煩老師了。”
“我指的是所有科。”羅萌說，“你的這兩套卷子還沒找各科老師幫你看吧？不介意的話，我幫你解決這件事。”
少龍暗自掂量，斟酌幾秒：“卷子和這邊的題出入比較大。”
羅萌淺淺一笑：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放心吧，我去找我的同學們幫忙。”
“謝謝老師。”少龍把整個資料夾，恭恭敬敬遞到羅萌手邊。
“你真是個好學生，謙虛懂禮。”
視線落在羅萌的雙眸，少龍慌忙低下頭，盯著一段英語短文，想得卻是，年輕漂亮的女老師，一定很搶手，到底是什麼讓她放棄大城市，來這個小破地方呢？
週五的自習課，少龍到辦公室領回羅萌幫他找人批過的卷子，溫和地告訴他，尚有很大提升空間，需要加倍努力。
他正對著卷子記錄錯題，葉子站在桌前，似是有一會兒了。
“什麼事？”少龍摘下耳機，環視教室，才發現同學們都走了。
“酷哥兒，”葉子笑著說，“運動會你一個專案都沒報呢。”
“我不……”少龍本想不假思索地拒絕，腦海裡倏然響起龍辰三番五次強調的“集體感”。
他尚在猶豫，特別有集體感的龍辰從窗外翻進來。
龍辰衝他和葉子露出壞笑：“我沒打擾到二位吧？”
“需要我報名嗎？”少龍問。
葉子使勁兒點點頭：“咱班整體人數少，扣掉足球隊的，籃球隊的，田徑組的，跳遠的，跳高的……”
“等等。”少龍聽不下去，“你還是直接告訴我，還有什麼專案缺人。”
“楊虎胳膊骨折了，他有兩個專案。散打龍辰來替，現在還有一個男子八百米，沒有人替。你看……”
聽到龍辰到底是替了散打，少龍的注意力就偏到了龍辰身上，不著痕跡地瞧一眼身旁。後者慢悠悠地收拾書包，坐下看著他。
“求他幹啥玩意兒？！”楊虎吊著胳膊過來，一手拎著書包，“我又不是不能上。”
“別對我用激將法。”少龍不悅地說。
葉子趕忙打圓場：“你要是不上的話，這一項我們班就棄了。”
“需要跑多少？”少龍問。
“兩分鐘以內。”龍辰說，“你別有壓力，就算是混個人頭。畢竟咱們學校裡，有好幾個同學拿過二級運動員榮譽。”
“我考慮看看吧。最晚什麼時候給你答覆？”
“週一早上要交名單。”葉子看了看龍辰，“大龍，你們商量商量，別忘了和我說。”
按說，八百米這種專案，練與不練沒多大差別。照龍辰的說法，上去湊人頭，總不至於跑末尾。
可少龍做什麼事情都帶著勝負欲，上，就不能輸！
“楊虎以前跑多少？”他問龍辰。
“他上次一分五七，冠軍。飛虎的名號就響了。所以，他這一骨折，我們班少倆冠軍。”龍辰頓了頓，“你體測多少？”
“沒注意。反正合格。你怎麼不把楊虎的八百米也接了？”少龍的話裡有意帶著點兒譏諷。
龍辰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，回答地一本正經：“我還有別的專案，排不開。你要是不想上就算了。反正整體缺的也不止這一項。女子組缺好幾項。”
少龍一邊思考，一邊收拾書包。
“去不服嗎？電箱，我大概找到辦法了。”
少龍猛然抬頭。
他早就放棄給鬼屋重新通電的計劃，龍辰不但依然記得，併為此努力著。
“電箱的事情，有更好的解決方案。”他心虛地說。
“哦。那就好。”
少龍錯愕之餘，洞見龍辰語氣中的失望：“不過，去不服。”
兩人剛走到不服門口，裡面一人推門出來，看到龍辰，眉開眼笑：“大龍，下學啦！電箱接得怎麼樣了？哪兒不明白儘管來找我昂。”
龍辰笑著應和一聲，順手拉開門，回頭看一眼少龍，示意他先進。
少龍站在原地，一動不動，目不轉睛：“你最近天天下午失蹤，是為了電箱？！”
龍辰一手撓撓頭，笑一笑：“也不全是，就當多學一門兒手藝了。”
想起龍辰的種種，少龍欲言又止。
這種手藝，有什麼值得學習的？！把精力用在學業，考上理想大學，離開這裡，不是更有意義嗎？
“大龍！”龍菲喊一嗓子，“你倆站門口兒幹啥呢？快進屋。”
少龍看向吧檯，除了朝他打招呼的龍菲，還有見龍辰如仇人的二狗子。
他曲肘抬起手掌覆在龍辰的手背，就著手把門關上，輕聲說：“龍辰，我們去吃飯吧。吃你最愛吃的菜，喝你最愛喝的酒。”
飯館是龍辰選的。
晚飯高峰期，在他們進來之前，這家店沒有一桌客人。
女孩兒坐在其中一張飯桌，低頭寫著什麼。桌上書包半敞著，上面零散摞著幾本初中教材。
她抬頭看一眼兩人，起身擱下筆。
少龍認出她。
老劉的燒烤店，才出過命案，正常人避之唯恐不及。
“你寫作業吧，”龍辰說，“我們自己來。”
少龍挑一張桌子，擦乾淨兩張凳子，耐心燙出兩套餐具。
龍辰端著一碟小蔥拌豆腐，拎著一瓶白酒。
“這是你愛吃的菜？”
“咱們吃燒烤，來點兒小冷盤，解油膩。”
龍辰擰開白酒，放在鼻下嗅一嗅，衝少龍眉頭一挑：“來點兒？”
少龍把酒盅往前送一送，拿回來看看：“少了點兒。”
“那我給你拿一瓶吧。”
少龍搖頭拒絕：“跟你分著喝。”
“行啊。”龍辰給自己倒滿一酒盅。
“丫頭！”老劉衝著視窗外面喊，“趕緊給客人端過去。”
龍辰朝女孩兒擺擺手，走過去把一張大托盤端過來放下。
“來吧，開整。”龍辰搓搓手。
“先碰一個吧。”少龍舉著酒盅，“慶祝我們友誼開始。”
龍辰拿起自己的，笑說：“我以為我們之間早就有了。”
“是我晚了。”
“不晚。能跟學霸做朋友，榮幸之至。來，乾杯！”
少龍一飲而盡，咬牙忍受著烈酒過喉的灼燒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