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回合開始。
秦漢的攻擊比上一回合，更猛，更密集，並且數次完美預判龍辰的拳路。
顯然，身為裁判的王教練，剛才沒少偷著給秦漢臨場指點。
場上兩人忽而近身搏鬥，忽而被迫分開。
少龍的一顆心吊著，隨之上下。
“啊！”場下一片驚呼。
龍辰不慎被秦漢一拳擊中。
這一拳力道極大。
龍辰臉上的皮肉抖了幾下，嘴角滲出血。
少龍凝眸臺上的龍辰，下意識咬住自己的嘴角。
“撐過去……撐過這一回合……反殺機會就來了！”
秦漢一擊得手，乘勝追擊。
掌握了破龍辰剛才的招數，他回回將龍辰逼到擂臺角落，近身纏鬥，提膝撞擊。
龍辰儘量躲閃，避開身體薄弱地方，亦不再往角落躲，撿著合適的機會，發起反攻。
“艹！”楊虎大罵一聲，“他媽的！老王不第一時間分開兩人，故意給秦漢製造機會。”
臺上兩人一次次近身，又一次次分開。
龍辰在秦漢一連串的攻擊中，抓到時機，一記後手拳，打中秦漢左臉。
當兩人再一次抱在一起纏鬥時，龍辰帶血的嘴角，劃過一抹得逞的笑，壓低聲音：“遊戲結束了，二世祖。”
“叮！”
第二回合結束。
秦漢睜大眼睛，瞪著龍辰，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楊虎再次立馬翻上臺，給龍辰擦汗、喂水、舒活筋骨，揉了揉龍辰捱過拳頭的臉頰：“怎麼樣？”
龍辰搖搖頭：“一併找回來。”
少龍翻進擂臺，附耳對龍辰說話，目光卻是冷冷盯著對面的秦漢。
“……他最後半分鐘，節奏慢很多，體力已經不如你。轉用地面技，速戰速決。”
少龍說完，對上龍辰的視線，伸出手指，指肚在其唇邊劃過，抿了抿嘴唇，離開擂臺。
最終的三分鐘，雙方將透過一系列的技、勇、智，分出勝負。
回合一開始，秦漢在幾秒鐘之內，體會到龍辰剛才對他說的話，不僅僅是言語上的挑釁。
而是，付諸於每一次攻守，每一下拳腳。
他防住第一下，防不住龍辰後面快如閃電的組合拳。
全靠裁判分開兩人，得以重新調整。
兩人又一次纏鬥起來，秦漢想要脫身，卻被逼退角落。
龍辰逮到機會，提膝猛撞秦漢的胸腹，搶在裁判分開兩人之前，多擊中三下。
不到半分鐘，秦漢已經被數次擊中，有點兒力不從心，龍辰對他說的話，反覆在他耳邊迴響。
場上情況扭轉，三班呼聲最高。
龍辰一腳踢在秦漢大腿根，對方一個趔趄，他抬腿一個高鞭，又一次踢中秦漢的後頸。
他故意兩次重擊在同一個地方，重創對手。
秦漢撲倒在地，拳頭按著後脖頸，艱難的爬起來。
裁判推拒著兩人，暗地裡給秦漢爭取調整自身的時間。
龍辰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看裁判，輕蔑冷笑。
裁判臉上紅一陣白一陣，退後兩步，打出手勢。
秦漢揮舞著拳頭衝向龍辰。
龍辰掃一眼對手足下，秦漢腳步凌亂，出拳速度降低許多。
他毫不費力地避開每一招，捉住秦漢收腳未站穩的時機，一個下潛抱摔，將人從肩頭掄過去，摔在地上。
“嘭！”一聲悶響。
龍辰迅速從地上爬起來，防備盯著被摔得四仰八叉的秦漢。
裁判聽到場下議論，不得不倒數讀秒。
秦漢舉起手，掙扎著爬起來，拳套胡亂抹一把臉上的血跡，腳步踉蹌。
臺下的少龍和楊虎，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，相視一眼。
以目前秦漢的狀態，從體力到心態完全崩塌，只剩下被龍辰玩兒的份兒。
少龍心中狐疑，龍辰的一系列打法，雖是和他說的沒什麼大出入，卻是將他說的關鍵點發揮到極致。
一個練套路的，平時最多打打架，在第一次上散打擂臺，就能將所學融會貫通，反制對手。
這樣有天賦的少年，若他想，是能夠離開這裡的。就算不是考出去，還可以是打出去。
龍辰勝券在握，並不一次解決，而是照著對手的臉上，揮出一通快不及眨眼的直拳、擺拳、左右勾拳，撿著對手顧不上防守的地方正踢、側踢、前後鞭腿。
場下呼聲一浪接著一浪，不再僅僅是三班的同學喝彩。所有人都知道臺上的另一個人，是玄武廣場秦昊的弟弟。
秦漢仗著秦昊的勢力，從校內到校外，被他打過的人不計其數。
一個個敢怒不敢言。
而今，總算有人替他們出氣了。
臺上龍辰的每一拳，都像是他們自己對著秦漢揮出的一般，有速度、有力量、不見血、不收手。
裁判根本護不過來，只要給出手勢，秦漢就在捱打。
秦漢被打得鼻青臉腫，頭破血流，腫脹的小眼睛，成為一條線，腮幫子鼓著。不顧裁判阻攔，吐掉護齒，含糊不清的咕噥。
龍辰得空瞥一眼時間，放緩攻勢，準備最後一擊。
秦漢搖晃著向龍辰撲過來，想要使用抱摔。
龍辰側身躲開，夾住秦漢的脖頸，俯身一個過背摔。
全場一片寂靜，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倒地的秦漢身上。
那種既想他能夠再爬起來捱打，又恨不得他永遠別再起來的糾結心情，在每一個圍觀者的心裡搖擺。
“今年的散打比賽冠軍是——高二（三）班的龍辰！”
全場沸騰，歡呼雀躍。
龍辰轉頭望向臺下。
少龍嘴角上揚，劃出醉人的弧度，笑容在朗目疏眉的臉上綻開。
龍辰愣了一瞬，似是受到感染，舔了舔唇角，朝著少龍笑起來，揚了揚下巴，面上盡是得意之色。
運動會結束，羅大爺在教室裡，大誇特誇，點名誇獎為運動會努力爭取冠軍的同學們。末尾，不免老生常談，別疏忽了文化課。
龍辰直覺，羅大爺這話，是專門說給少龍聽的。
少龍陪他訓練了差不多半個月，每晚三個小時以上。按照少龍的學習強度，三個小時，能做兩張卷子了。
同學們還沉浸在運動會最後的壓軸散打比賽，激情討論著贏得冠軍的龍辰，也多次提到臨危受命拿到八百米冠軍的少龍。
兩名當事人，正把手放在桌下，暗戳戳地進行小動作。
少龍只顧幫龍辰解纏手帶，根本沒聽那些鬧哄哄地聲音。
兩手徹底恢復原貌。他仔細看看，滿意地點點頭。
龍辰的十指和拳峰，沒有一點兒傷痕。
少龍的目光上移，落在龍辰的嘴角。
破皮的地方，有點點血跡。
龍辰無意識地舔一舔，撞上少龍的目光，眼中浮現笑意。
“大龍，走了！”楊虎單肩揹著書包，站在窗外。
走上玄武廣場，龍辰拉住要離開的少龍。
“姐給咱們擺了慶功宴。”
少龍屈起手指，自然放開，任由龍辰的胳膊搭在他的肩頭。
“嘿！嘿嘿！”楊虎朝龍辰使眼色，拍拍自己的肩頭。
龍辰剛要把胳膊拿下去，卻被少龍抓回去。
他錯愕片刻，對少龍笑了笑，將另一隻手搭在楊虎肩頭：“走！今晚，咱們哥仨兒喝個痛快！”
龍菲下廚，很快做好一桌子菜。
二狗子臉上帶著傷，坐在龍菲和楊虎之間，少見的安靜。
少龍坐在龍辰的左手邊。
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。
楊虎和龍菲轉述龍辰在臺上的威風時刻，口若懸河、唾沫橫飛，神情比自己上場還激動萬分。
他壓下一大口酒，順帶提了幾句少龍拿下八百米的冠軍：“嘿！爺們兒，來年還是你上，冠軍絕對咱班的。”
龍辰夾一筷子菜，放在楊虎的勺子上：“沒來年了。”
“是哦。”楊虎撓撓頭，“我忘了，來年咱都高三了，運動會沒咱們啥事兒。”
少龍捏筷子的手緊了緊。
第二個月馬上就要過去了，距離兩年的終點，又進一大步。
龍辰特地給楊虎夾一截肘子，放在他碗裡，調侃他吃什麼補什麼。
龍辰又夾一筷子，放在少龍碗裡。
龍菲吃飽就帶著二狗子下桌，叮囑三個大小夥子多吃點兒，別剩下。
楊虎答應一聲，陪著龍辰喝酒。一瓶白酒下肚，他擺擺手，被連環呼的老媽叫回家去了。
桌上餘下兩個冠軍，大眼瞪小眼。
這是少龍第二次在不服網咖一起吃飯，一舉一動，總是會想起中秋夜那次。
說是不醉不歸，實際上，龍辰興致不高，沒喝多少。
兩人收拾乾淨桌子，留下點兒下酒菜擱在吧檯。
龍辰坐在老闆椅上，手上拿著酒瓶，時不時喝一口。
少龍靠著櫃檯，拿出手機，翻看今天拍下的照片。
“傲龍，我在臺上打敗秦漢的瞬間，是不是很帥？”
少龍聽到龍辰問，手指正好停在他抓拍下，龍辰最後一擊的瞬間。
“嗯。”他輕輕應一聲。
“我覺得也是。”龍辰笑著說，“因為，我看到你笑了。”
“師父對徒弟出師的欣慰。”
“哈？！”龍辰被酒嗆住，“不像。那笑容，有一種令人心動的感覺。”
少龍倏然抬頭，注視著龍辰的眼睛：“不要胡亂用詞。”
“那應該怎麼說？”龍辰一副求知好學的模樣，衝著少龍眨巴眨巴眼睛。
少龍避開龍辰的目光，緩緩垂首，對著照片回味看到龍辰徹底戰勝秦漢時的心情。
那當然不是師徒寄望。
那一瞬間，他眼中的龍辰，鱗爪飛揚。
龍辰給少龍發來幾張照片。
是他在八百米準備、起跑和拿下第一的抓拍。
極為亮眼的黑色散打服，背心和褲子一側繡著栩栩如生的龍。
少龍選中兩人奪冠的耀眼時刻，配上文字——龍。
一張張神采飛揚的照片，少龍總是欣賞不夠，心底有一種衝動，將其放在最受注目的地方。
有這樣想法的，非他一人。
名為『矯若遊龍的少年』的帖子裡，已經有不少人發出今天運動會散打的照片。甭管質量怎樣，數量上絕對能夠體現出，經此一役，龍辰獲得多少關注度。
也有人發出不少秦漢被打時的照片，甚至於在上面疊加文字表情，滿是嘲諷。
少龍翻到最後，追加幾張龍辰的照片。
不一會兒，一番關於散打的套路的爭論，又一次在帖子裡延續。
在這些照片和口水戰之間，夾雜著幾個莫名的，憤憤不平的，充滿惡意的留言——
『等死吧！也不看看那是誰，你也敢打？！』
『晚上走夜路小心點兒，一時風光，是要付出代價的！』
『給自己準備一副棺材吧。』
『順便立份兒遺囑。』
『樓上的，就他家那樣兒，有什麼好立遺囑的？全是負債！』
不僅是這個帖子，整個貼吧，被這群人攪和得烏煙瘴氣。
少龍從中發現，這些人對龍辰家的情況很清楚。
正如龍辰曾說，小破地方，東家長西家短，早上出事，晚上全鎮皆知，沒有什麼是秘密。
他盯著帖子，時不時重新整理一下，追著看。
龍辰，會看到這些嗎？
隱藏在網路背後，不知是人是鬼。
少龍越看越是氣憤，點開回復框，擼起袖子，鍵指如飛。
他想了解龍辰，但絕對不是以這樣的方式。
帖子裡還有別人替龍辰說話，但少龍火力太猛，以至於，吸引了全部人對他語言攻擊。
少龍不屑一顧，關閉帖子，查詢如何攻破貼吧，刪除帖子。
費勁半晌，毫無效果。
他頹然地靠在沙發上。
想起帖子裡那些對龍辰言語威脅的人，少龍從沙發上彈起來，走出包廂。
“大龍剛出去了。”龍菲說，語氣不似平時，隱隱透著擔憂。
少龍奪門而出，直奔土匪窩。
“大龍，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。”秦昊手上夾著一支雪茄，吞雲吐霧，“一個學校運動會而已，你也不用那麼玩兒命吧？！”
龍辰扯出個笑臉：“昊哥，你知道的。除非我不上，上就不能輸！飛虎胳膊讓人打斷了，我不能不上。您說是吧？”
秦昊緩緩點頭，對著龍辰冷笑：“你也應該瞭解我。那可是我親弟，他被你打進醫院。這我不能不給他找回來。”
龍辰沒說話，不著痕跡地握緊雙拳，覷著周圍垂首站立的幾個人。
這些人都是平時在各個場子坐鎮的好手。
打起來，是一定的。但是，場地不會在這裡，人數也不定。
他心中掂量著，與秦昊博一博的可能性。
秦昊放下雪茄，話鋒一轉：“網咖生意最近怎麼樣？”
龍辰錯愕，答一句：“還行。”
“你姐呢？”
“挺好的。”
秦昊唉聲嘆氣：“大龍啊，咱們之間老交情了，一直相互幫扶。你說你，現在整出這麼一件事兒，這不是在為難我嗎？”
龍辰暗暗揣測秦昊的目的。
“這樣吧。看在咱們這麼多年的關係上，你見點兒血，安撫安撫我那操蛋的老弟，我也好跟我死去的老爹有個交代。”
秦昊說著，指了指面前的下屬：“你們仨，帶他下去。”
三個人把龍辰圍起來，面無表情。
龍辰反倒是暗自鬆了一口氣。
他和秦漢擱在一起比較，秦昊還是分得清楚，誰有用，誰廢物。
這棟輔樓只有一部電梯，少龍等得度秒如年。
電梯在三樓一停，片刻功夫，繼續向下。
停在一層，出來幾個人。
少龍躲在暗處，一個個看過去。
龍辰被三人擠在中間，出電梯，朝大門外走。
少龍跟在後面，悄無聲息。
三個人他都認得，當初在洗浴中心被他打過的肉盾。
幾個人離開玄武廣場，向西走。
龍辰似乎並未反抗。
少龍一路跟隨。
周圍一片昏黑，連盞路燈都沒有。
“就這兒吧。”龍辰說，“再遠，去醫院不……”
話還未說完，腹部捱了一記重拳。
少龍發現龍辰忽然矮下去，毫不猶豫地衝過去。
“放開他！”
他大喝一聲，握緊雙拳，朝著其中一人就是一記重拳，擊中對方下顎。
對方臉上橫肉顫悠幾下，一手揉著下巴頦：“艹！又是你！”
少龍就沒想和三個肉盾打，三拳兩腳出去，趁著對方沒反應過來，拉著龍辰就跑。
憑兩人的四隻大長腿，一旦玩兒命跑起來，沒幾個能追上。
少龍沒來過這邊，拽著龍辰的手，一通胡亂跑。
他忙裡偷閒，回頭瞧一眼龍辰。
腦海中閃過模糊的畫面。
漆黑的四周，又長又密的雜草，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。
兩個奔跑的小小背影，手拉著手，似是跑了很久，呼吸沉重。
突然，他們緊急停下。
“沒……沒有路了……”
一道稚嫩地童聲，帶著驚恐和氣喘，與身後磁性的聲音重合。
少龍猛然停步。
龍辰一頭撞在他的後背。
“你傻啊？！”少龍回身對著龍辰怒吼，“站在那裡被他們打？！”
龍辰揉著鼻子，瞧著少龍的反應，低聲笑著：“你……算了。”
“虧得他們跑不動，前面沒有路了。”
兩人各自點上一支菸，朝著不服網咖的方向走。
不服，在玄武廣場，屬於秦昊的土匪窩的勢力範圍。
在這個小破鎮子，網咖只能開在那裡。
少龍此時想通，龍辰為什麼不還手。
網咖是他們三姐弟的生活支撐，是收入來源，是活下去的根本。
他出手帶走龍辰，只是一時的緩解，事情或許會演變到更嚴重的方向。
一時間，曾經看過的那些暴力的，血色的動作電影，充斥在他的腦海裡。
他沉下一口氣，仰望夜空。
繁星點點，忽明忽暗。
“傲龍，跟我在一起吧。”
少龍怔怔看著龍辰，忘了呼吸。
“你這次又把地頭蛇得罪了，”龍辰平淡地說，“自己一個人，很危險。”
少龍鬆一口氣，忿忿地說：“他儘管來，我手癢。”
他此刻很想找支鈍器，回去把那三個肉盾打成肉泥。
越是靠近玄武廣場，兩人越是不約而同地繃緊神經，攥著雙拳。
廣場黑燈瞎火，只剩不服網咖的門口還在亮燈。
楊虎站在門外徘徊，看到兩人，丟了手裡的煙，撲到龍辰身上。
“秦昊找你……”楊虎看了看少龍，給龍辰一個眼色。
“嗯。”龍辰低聲吐出一個字音。
楊虎聽完事情經過，一手在龍辰肩頭拍一拍，什麼都沒說。
防止秦昊有什麼後續動作，少龍在網咖待到週日下午。
回到鬼屋，笑笑在屋裡快憋瘋了。
少龍繞到正廳，發現臥室門口放著一床厚被褥。
他轉頭盯著對面上鎖的房門看了一會兒，心裡不免有一絲動容。
被褥很厚實，觸手柔軟。但是，與床鋪大小不符。
他仔細看看水洗標，一拳砸在床上，用最快的速度把被褥收起來，放在對面房門口，狠狠關上門。
如龍辰所說，凜冬將至。
太陽落山，鬼屋好似冰窖。
少龍把所有衣服拿出來，堆在床上，用來睡覺時候壓被，以求被窩裡多一點兒溫度。
他翻了翻手機，按照狗糧來的速度，被褥寄過來，少說大半個月。
玄武廣場是有家紡店的，他當時和張揚逛過。但因為種種原因，最終沒買。
而今這麼冷，還是要找個時間去買一床。
龍辰那麼萬事通，應該對挑選被褥很在行吧。
外面腳步匆匆，然後是對面唏哩嘩啦地開鎖。
“嘭！嘭嘭！”
少龍盯著臥室門，沒有應聲。
“被褥給你的，你怎麼不用？”女人語氣不太好，“凍死了，我可不給你收屍。”
少龍下床開啟門，質問女人：“哪兒來的？”
“問得什麼屁話？”女人白了少龍一眼，“當然是買的。我連套被褥都買不起了？倒是你，連個被褥都不買，你在你爹那兒那麼多年，不會一分錢都沒有吧？我看你成天在外面吃住，該是挺有錢啊。”
“有發票嗎？”
“綜合超市買的，哪兒來的發票？你愛用不用。”女人朝袋子上踢一腳。
“不用！”少龍語氣冰冷。
女人輕笑：“看你熊樣兒！有骨氣你把床上的那些都拆了，啥也別用！”
少龍轉身走到床邊，收拾起自己的東西。連著枕頭和被褥，卷在一起，扔在女人眼前，狠狠甩上門。
“你這孩子……真是……這脾氣跟你爹可真他媽的像……”女人語氣裡透著無奈，“你這樣的，早晚死在你這臭脾氣上……”
少龍戴上耳機，抱著笑笑，坐在冰涼的床板上。
被褥不需要買了，這裡也沒有再住下去的必要了。
她為什麼回來？她還不如什麼都不做！
少龍把所有衣服穿到身上，靠著牆，漸漸產生睏意。
他是熱醒的，一腦門子汗，一種從內到外的熱，直衝大腦。
坐在相對安靜的教室裡，少龍感覺頭昏沉沉的，注意力難以集中。每堂課都強撐到打鈴，趴在桌上，迷迷糊糊。
“怎麼臉色發白，沒精打采的？”龍辰關切詢問，“你是不是又感冒了？”
少龍搖搖頭：“昨晚沒睡好。”
“那你中午好好休息，我給你帶飯。”
可當龍辰中午帶著飯回來，卻怎麼都叫不醒少龍。
他試探著摸摸少龍的額頭，立馬把人扶起來，背在身上，衝出教室。
楊虎迎面而來：“大龍，你這是幹什麼？！”
“幫我向羅大爺請假，我送少龍去診所。”
龍辰揹著少龍，一路飛奔，把人扛進診所，擱在床上。
“李叔！救命啊！叔！”他衝著屋裡一個穿白大褂的人高聲喊。
李醫生瞥一眼：“你給打暈的？”
龍辰使勁兒搖搖頭，上氣不接下氣：“燒……燒暈的。”
李醫生急忙探了探少龍的額頭：“怎麼燒成這樣才來？”
他甩出支體溫計：“把他外套脫了。”
龍辰依言照做。
李醫生把體溫計放到少龍腋下，又提著一隻胳膊放在胸部上面：“你在這兒看著，扶著他的胳膊，保證體溫計夾緊。”
龍辰鄭重點點頭，一手託著少龍的手肘，向內稍稍用力，緊緊盯著人。
李醫生在旁悠哉哉地看報，透過眼鏡上方，瞧著龍辰調侃道：“大龍，你腰挺好啊？弓這麼久都不累。”
龍辰這才察覺，自己一直是站在床邊，彎著腰。被李叔這麼一說，頓時覺得腰痠腿麻。
他一腳勾出張凳子坐下，手卻始終沒有離開。
少龍身上剩下一件寬鬆的薄衛衣，體溫透過衛衣向外傳，直達龍辰的手掌心。
龍辰掃一眼丟在旁邊的薄款衝鋒衣，唉聲嘆氣。
“大龍，這小子哪兒來的？”李醫生隨口問。
“外地來的。”
“說的什麼屁話？！我在這兒半輩子了，會不知道他是外地來的？”
“叔，體溫計要夾多久？”龍辰岔開話題。
李醫生哼起小調兒，裝聾裝啞。
龍辰稍稍皺眉，目光落回少龍臉上。
他換左手託著少龍的手肘，右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少龍的額頭，又試試自己的，反覆數次，頗為擔憂。
“咋的？你也發燒？”
龍辰搖搖頭：“您快看看他。”
“瞧把你急的。”
李醫生抽出體溫計，仔細看看：“嘖～可惜，太可惜了。”
龍辰瞪大眼睛，著急地追問：“怎麼了？！很嚴重嗎？”
“再挺一會兒，腦子燒熟，就能直接裝盤了。”
“叔，您就別逗我了。他咋樣？啥時候能醒？”
“吊瓶吧，看看情況。”
李醫生很快拎著東西出來，在少龍手臂繫上膠管，一邊拍著手背找血管，一邊說：“這小子骨骼真好，一看就是從小練武的。”
針扎入血管時，少龍的眉頭抖了抖。
龍辰下意識皺眉，坐回凳子，直勾勾盯著少龍，一動不動，好像一眨眼，人就會沒了似的。
腦海中莫名閃過，擂臺上少龍對他做出的反常舉動。
他悄悄伸出食指，試探著觸碰少龍的嘴唇，用指腹緩緩描繪。
剎那間，那種如被春風撫過的感覺，再一次縈繞在心頭，吹亂他的思緒。
上次喂水沒發現，這條傲龍嘴唇這麼軟。
“大龍，你不回去上課？！”李醫生說，“這麼關鍵的時候……”
“聽不聽都一樣。叔，求您別唸叨我。”
“唉！我不是念叨你，只是你爹臨走時候拉著我的手交代，務必照顧照顧你們。”
“叔，您照顧的夠多了。”龍辰衝李醫生笑一笑，“沒您的話，我和二狗子早不知道死在哪兒了。”
李醫生唉聲嘆氣：“我還是希望你好好學習，考個好大學。”
龍辰滿不在乎地笑著說：“那玩意兒，也不是我說上就能上的。”
“你小子啊，要想考還能考不上？唉，算了。我出去抽根菸，你在這兒看著吧。”李醫生負手踱步出門。
龍辰給少龍掖了掖被角，不經意碰到扎吊針的手。
冰涼。
他伸出自己的手掌，墊在少龍的手掌下，另一隻手輕輕覆在上面，包裹少龍的手。
少龍睜開眼，醫用酒精的味道非常刺鼻。
這間小破診所，他曾聽從張揚的建議，在窗外勘察過。
躺著的這張病床，比鬼屋的床舒服太多。
畢竟，那裡只剩下床板，和他鋪滿床板的衣服。
從小到大，他進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——是被父親或警察押著到醫院給被他打傷的人賠禮道歉，是為看望病重的父親，是在拿下冠軍之後躺醫院裡養傷。
此刻，是他人生第二次躺在醫院病床上。
打敗他的，是發燒。
吊針的右手，手掌與手背各覆著一隻手，有意避開針頭。他清晰感受到，手掌傳來的溫暖，與藥水的微涼。
龍辰坐著一張小凳，半邊身趴在床邊，偏著腦袋，眉頭微微皺著，似是帶著擔憂睡過去。
少龍不敢動，即使他的手臂早已麻了。
把他從三公里之外的學校背過來，他更想身旁這個少年，好好睡一會兒。
李醫生拿著一袋藥過來。
少龍閉上眼睛，察覺龍辰的手指輕微動一動。
“他怎麼樣？退燒了嗎？”龍辰問。
李醫生換好藥，摸了摸少龍的額頭：“你都問我八百回了！哪兒那麼快？後面還有一袋，全吊完再看。再說，你就在這兒坐著，時不時摸他一把，你感覺不出來？”
“這您是專業的。”龍辰賣乖討巧，“我……我就是拿我自個兒的溫度，和他比一比。”
少龍撿個合適的機會，睜開眼睛。
“喲！醒了。”李醫生臉上掛著笑，拿出對病人的溫和，“感覺怎麼樣？頭疼嗎？”
“有一點兒。”
一出聲，少龍驚覺自己的嗓音喑啞。
“疼就對了。年輕人別覺得感冒發燒不是病。有苗頭，就趕緊來診所。不然，小病拖成重症，得不償失。”
“好點兒沒？餓不？我給你買點兒吃得去。”
龍辰眼中帶著點兒驚喜與欣慰。
少龍搖搖頭，啞著聲音說：“龍辰，謝謝你。”
“同桌，客氣啥。你暈倒在教室，誰看到都會把你帶來診所。”
少龍動了動手。
龍辰立馬縮回兩隻手：“那啥……你打吊針，手冰涼……就……退燒慢……所以吧……就……”
他連說帶比劃，結結巴巴，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。
“嗯。”少龍應一聲，淡淡地說，“我知道。謝謝。”
“行了，行了，你可別謝了。”
龍辰擰開一瓶礦泉水，放個吸管進去，送到少龍的嘴邊：“先喝點兒，潤一潤，嘴唇都幹了。”
幾口水下肚，潤了嗓子。
少龍又一次道謝，聽著自己的聲音沒那麼幹澀了。
龍辰無所謂地擺擺手：“沒感受過大北邊的冷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“過陣子更冷。你……”龍辰刻意放低聲音，“住的那兒，有暖氣嗎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我記得你的屋子裡是沒有的。你要做好迎接冬天的準備。”
“嗯。”
少龍腦袋還有點兒昏沉沉，半睜著眼睛，目光落在龍辰臉上。
龍辰偶爾看看他，偶爾低頭擺弄擺弄手機。
屋子裡一片寂靜，更顯氣氛曖昧。
“我還是去給你買點兒吃的。你中午就沒吃，該走不出去了。”
少龍沒再拒絕，視線落點消失在門口。他擺正後腦勺，怔怔盯著天花板。
“啪！”屋裡亮起白熾燈。
光線刺地眼眶發熱，他屈著手肘擋住。
龍辰去而復返，跑得呼哧喘，帶回來少龍愛喝的青菜瘦肉粥，把人小心地扶起來，端量幾眼，墊個枕頭在身後。
少龍覷一眼不遠處坐著看報的李醫生，抬了抬手，試圖拿過龍辰手裡的勺子，卻被龍辰躲開，堅持喂他。
“趁熱吃，發發汗。”
少龍吃幾口粥，找回點兒味覺——好吃。
“你陪了我一下午，沒睡覺吧？晚上不服怎麼辦？”
“大不了鎖門，反正最近天冷，也沒幾個人打通宵。”
“找個時間，去買幾件過冬的衣服吧。”龍辰說，“你那點兒衣服，根本扛不住這邊的冬天，要是不知道哪兒能買，我帶你去。”
“嗯。”少龍應一聲。
“週日吧。帶你逛逛商場。”
“嗯。”
龍辰看了看少龍，笑出聲。
“怎麼了？”少龍詫異。
龍辰笑說：“傲龍變病龍，整個人都軟萌起來了。你的被褥是不是還沒買？週日一起買了吧。”
少龍欲言又止，抿著嘴唇：“這邊有人往外出租房子嗎？”
龍辰並未對少龍這問題感到意外：“我幫你留意看看。這冬天，要找有暖氣的才行。”
“週六日，方便的話，陪我一起去找找吧。”少龍說。
“行。”
“儘量離學校和網咖近一些的吧。”少龍悠悠地說，“這樣，也方便你週六日白天過去睡床。”
龍辰眼中閃過錯愕，嘴角上揚：“好啊。”
兩人回到不服。
少龍抱著龍辰給他的毛毯，鑽進暖和的包廂，躺在沙發上。
龍辰給他拿個小太陽，放在沙發旁邊。
“這裡要是有個窗就好了，可以長住。”少龍輕聲說。
龍辰笑了笑：“睡吧，回頭給你找個有向陽大落地窗的房子。”說完，起身離開，將門只留下一道縫。
龍菲正在收拾吧檯，拿起一個盒子交給龍辰：“送你的。”
“哇！姐，你竟然給我送禮物？什麼名頭？”
“是葉子送給你的。”龍菲白了龍辰一眼，“恭喜你拿到散打冠軍。”
龍辰拿著禮物盒，兩手來回倒騰，彷彿拿的是燙手山芋。
“姐，再別替我收禮物。”
“這不是我想收，她放下就走了。我當時在忙，總不能丟下買賣，出去跟她撕扯一個盒子吧？”
“裡面啥玩意兒？開啟看看。”
龍辰搖搖頭。
“咋的？你還想原樣還回去？收都收了，開啟看看。你再還人家一個禮物就是了。這樣，一來二去，她可能就成我弟媳婦了。”
“姐！”龍辰擰著眉頭，“你想的也忒長遠了點兒。”
龍菲不和他搭腔兒，一個勁兒地催促。
龍辰拗不過，開啟盒子，看了一眼，重新蓋上，丟在抽屜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