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人身體好,加之有人無微不至地照顧。
少龍清早起來,神清氣爽,生龍活虎,和著龍辰吃完早飯,一同到校。
兩人皆曠課半天,且沒有完成作業,被羅大爺提溜起來挨罰。
正如龍辰所說,羅大爺體罰的花樣千奇百怪。
這一次,他叫兩人扎四平馬搭橋。為了提高難度,組織其他同學在橋上摞書包。
被罰的兩人,沉腰扎馬,各自把左手握在右手腕上,互相再把右手握在對方左手腕上,形成井字橋。
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同學,嘻嘻哈哈地瞧著兩人,非常有秩序地逐一把自己的書包放在橋上,更有熱心的人,不忘把他倆的書包也摞上去。
轉眼摞到很高,兩人看不見彼此的表情。
少龍第一次暗自慶幸,班上人少,也慶幸摞得夠高,遮住兩人的臉,不必擔心被人發到網路上。
龍辰的手掌溫度偏高,抓他手腕的手其實很鬆,更像是輕輕搭在上面。而他,三根手指不巧按在了龍辰的脈搏位置。此刻寧心靜氣,感受到脈搏的每一次跳動。
大概扎馬有些無聊,龍辰五根手指在他的手腕錯落輕觸,像彈奏琴鍵一般。
少龍莫名有樣學樣,跟著彈起來,憑著自己過人的記憶力,一下不差。
他不確定龍辰能否發現這一點,對方或許只是隨意地彈彈,分擔注意力。
一堂課過半,少龍正聽著羅大爺講課,察覺握著自己手腕的手,五指漸漸用力。他也不由自主地握緊龍辰的手腕,這一下,脈搏跳動地感覺更清晰了。
一旦抽離出來,以現在的狀況來說,少龍無法再次進入聽課狀態。
他索性把龍辰彈過的節拍再彈一遍,又想起龍辰曾經哼過的曲子,也拿過來彈一遍。
忽然,他在面前如山的破書包中,看到一雙明澈的眼眸。
龍辰不閃不避,眼底浮現笑意,拇指在少龍的手腕輕輕揉搓。
少龍微微皺眉,目不轉睛地盯著龍辰。
但是,毫無震懾效果。
下課之前,羅大爺大發善心,讓每個人拿回書包。
少龍雙腿好似灌鉛,挪到椅子上,一邊忙著抄筆記,一邊發愁昨天的兩堂課筆記沒寫,很重要的兩堂課。
越想越氣,他把怒火轉嫁到女人身上,更加堅定搬離鬼屋的決心。
當晚,龍辰給少龍兩個筆記本,得意的離開包廂。
少龍懷著好奇翻開充滿少女心的封頁,第一頁字型秀氣,寫著『高二(三)班 葉子』。
腦海中閃過,放學時龍辰衝到葉子跟前,引得幾個同學噓聲一片。
他當時凝眸遠望,聽不清兩人說什麼。想來葉子暑假在這裡兼職,和龍辰熟絡也正常。
青春期的少年,懵懵懂懂,被大家起鬨幾句,稍微有點兒氣氛,一不留神就可能真在一起了。
少龍抄著抄著,發現一處錯誤。
他再三確認,搜尋各版本網課對比,隨手把錯誤更正。做完作業和計劃,還要再補上昨天落下的學習計劃。
龍辰忙完所有雜事,鎖好大門,到包廂看一眼少龍。隨之悄悄坐下,翻翻書本看看人,自得其樂。
少龍猛地注意到旁邊有個人,看了看門外昏黑的大廳,問道:“你怎麼不去睡覺?我開燈打擾你了?”
龍辰忙不迭搖搖頭:“沾沾學霸的書生氣。”
“沒人了,就早點睡吧。”少龍說,“今天四平馬沒少消耗體力。”
龍辰靠在沙發背:“我想在你這兒待一會兒。”
少龍遲疑著點點頭,把兩個本子放在龍辰手邊:“謝謝。我抄完了。還是由你還給她比較好。”
“能用吧?”龍辰淡淡地說,“我尋思咱班僅有幾個記課堂筆記的,唯一能看的,也就是葉子了。好歹她在所有武班裡排第一名。”
“她為什麼在武班?我沒見她參加集訓。她的成績,完全可以進文班吧?”
“這你得問她。”龍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,“想進一步關心關心?”
少龍漠然搖頭,抿著嘴唇,低頭審題。
包廂內外,一片寂靜。不一會兒,出現輕微呼嚕聲。
少龍抬頭看著面前的顯示器,漆黑的螢幕裡,少年略微仰頭靠在枕頸,兩隻修長的手臂舒展開,鬆垮垮地搭兩邊。
他悄無聲息地轉頭,又在龍辰將醒未醒的瞬間,閃電般坐正。
龍辰發出一聲意義不明地喉音,眨巴眨巴眼睛,掃一眼手機:“凌晨都過去了,你還沒寫完?我幫你寫吧。”
“寫完了。”少龍合上書本,轉頭向龍辰,“你……”
龍辰活動活動胳膊:“我回隔壁睡了。大學霸,晚安咯~”
少龍輕輕應一聲,躺在沙發上,想著自己沒寫完的計劃,滿懷愧疚地睡過去。
身為班長,葉子不是那種扭捏性格的女生。在收少龍的作業時,大大方方找龍辰拿回自己的筆記本。
其他同學留意到這邊情況,做出各種怪腔怪調。
處在這個年紀的他們,只要是男生與女生有交流,那就能給你腦補出各式各樣的早戀故事情節,然後,幾個人大小聲,圍繞著男女主討論起來。
少龍忍不住聽了幾耳朵,偶爾瞧一眼兩位早戀故事主人公。
龍辰顯然沒睡著,閉著眼睛,衝少龍揚了揚嘴角,笑意明顯。
少龍利用課間,埋頭補昨晚無心完成的計劃。
“龍辰!”葉子語調高了幾分,“我看到了!你是對的!”
對的?少龍霎時反應過來,葉子該是看到他的更改了。
男女主好不容易下去的熱度被拔高,同學們圍觀,討論,不等兩人說話,已經開始憑著腦補,猜測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。
葉子神情激動,眼中閃著彷彿看到希望的光:“你還需要嗎?筆記。”
“哎唷~年級壓軸的臥龍還記筆記?”不知是誰來了一句。
“啊?”龍辰一頭霧水,“不……不需要。謝……謝謝昂。”
葉子搖搖頭,語氣輕快:“如果再有需要,還可以找我借。”
龍辰答應一聲,皺眉環視周圍幾雙八卦的眼睛,換個姿勢睡覺。
少龍聽著同學們的討論,一時恍惚。不知道是給龍辰帶去麻煩了,還是帶去桃花了。
吃過午飯的他,趁著午休時間,回鬼屋,料理笑笑。
女人意外地回來了。她把厚被褥拿出來,還有一件厚棉衣,全部放在少龍的臥室門口,唸叨幾句:“最近降溫,你把這些東西鋪上,棉衣穿上。別真的把身體凍壞了。身體是你自己的……”
少龍斜一眼門口的東西:“我不用。除非你能證明它們的來路。”
“你看你,一副為之不恥的模樣。”女人嘆氣,“你在你爹那兒生活好,養出氣節來了,不屑用這些。你是不是忘了,在你去之前,你跟我是怎麼生活的?”
少龍緊了緊雙拳,沒說話。
他想知道,又不想知道。
“當時你爹蹲笆籬子,我帶著你躲仇家,就是東一口西一口把你喂大的。現在你拳頭硬了,能吃飽肚子了,活得也高傲了。”
少龍沉下一口氣:“你該收拾收拾自己,找一份工作。”
“你爹殺了工地老闆,卷錢跑了。你知道有多少人追著我要錢?我一分錢沒見著,我冤不冤?好不容易等到他出獄,卻是你們父子倆過好生活兒去了。我一個人啊,孤苦伶仃……”
聽到女人說到父親殺人原因,少龍就不想繼續聽下去。
女人的說辭,與父親告訴他的不同。
都是五年時間,都是殺死工地老闆。
父親的說法是——替工友向老闆要工資,被圍毆,失手殺掉老闆。
兩相對比,他更願意相信父親的話。
少龍把笑笑放進臥室,鎖上房門,像躲避瘟疫似的,避開女人。
獨自坐在安靜的教室裡。本是為了補覺,卻怎麼都找不到睡意。
少龍趴在桌上,兩眼盯著桌下發呆。
突然間,窗邊伸進來一隻纖細的手,蔥白的手指捏著一個信封,小心翼翼地往龍辰的書桌裡塞。
風中一股清香,不知是來自信封,還是窗外的女生。
聽到腳步聲遠去,少龍朝著龍辰的書桌邊挪了挪,觀察信封。
一看就是小女生用來承載懵懂愛情的信封,上面沒有寫一字半句。
少龍想起上次那個誤拆的,寫滿少年心動情感的信紙,想起龍辰看也不看,塞回書桌。
他朝著書桌裡面窺視。
這一看不要緊,裡面不少五顏六色的信封。絕大多數封上沒有任何文字,看起來,基本都沒拆封。
少龍仔細觀察,真就拿捏不準,上次的信封到底是哪一個。
原來,這恣意不羈的少年,是如此有桃花運。
為了看龍辰的反應,少龍貼心的幫女生把信放在最邊緣,最顯眼的位置,看著搖搖欲墜。
果然,龍辰坐下的時候順手抽出來。然而,他看也沒看,丟進書桌。
少龍愕然。
這麼不屑一顧,莫非是心有所屬?!
餘光瞟向旁邊,少龍很快被龍辰手機裡的內容吸引。
是一場綜合格鬥比賽的影片。
他曾說過,不會再看。可是,這一場不同。
少龍的身體逐漸往龍辰的半邊偏。後者察覺,把手機往他的方向轉轉,便於兩人更好地觀看。
“少龍!”數學老師沉著聲,一手指了指黑板,“上來,把這題解了。”
龍辰送過去一個幸災樂禍地眼神,目送少龍走上講臺。
注視著捏著粉筆答題的背影,將影片拋到九霄雲外。
耳機裡傳來對勝利者的採訪,冠軍隔空喊話。
龍辰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。
待到下課,龍辰忍不住問:“你是不是認識那個選手?!”
“不認識。”少龍答得不假思索。
龍辰故作深沉地點點頭:“那是有人和你同名同姓,真是奇妙的緣份。”
“你什麼意思?”
“他剛才贏了,搶著話筒喊了一句話。”龍辰刻意停頓,“少龍,我在決賽等你!”
他悠哉哉端量著低頭斂容翻書的少龍:“你……和那個吳敵打過?”
少龍置若罔聞。
實在是太好奇少龍與隔空喊話的吳敵有什麼過往,龍辰坐在吧檯裡,撈過鍵盤,輸入兩個字——少龍。
一手正要敲下回車,他猛然醒悟,刪掉內容,改為搜尋吳敵。
綜合格鬥只是一個小圈子,在汪洋網路裡,著實不好找。他翻遍網路,才翻到一點點相關資料,看到去年的比賽新聞。
被圈內譽為天賦流少年格鬥家的吳敵,參加過無數大小比賽,從無敗績。直至去年的全國青少年冠軍賽,他輸給一個叫少龍的人。
新聞的照片很糊,影片更是像打了馬賽克。
冠軍贏得並不容易,若非是眼中透著熟悉的孤傲,龍辰根本不敢相信臺上鼻青臉腫的冠軍,和他認識的少龍是同一人。
一時不免暗自竊喜,這條傲龍沒有破相,依舊龍眉鳳目,他不禁對著螢幕傻笑起來。
與此同時,少龍躲在包廂裡,看完吳敵拿冠軍的比賽。後者滿是血跡的臉懟到攝像機鏡頭前,憤怒地隔空喊話。那種想要一決高下,偏偏找不到人的暴躁心情,全部反應在臉上。
少龍啞然失笑,關了電腦,專心寫作業。
冬天即將來臨,不服網咖後半夜沒有客人的時候多了起來。
少龍住在暖和的包廂裡,一邊計劃著週六日找房的目標範圍,房中大概的必要設施,一邊發愁房東能否允許他帶著笑笑住。
他料理完笑笑,揹著書包去不服。
才走過雜草叢生,忽地發現由東邊走過來兩個人。
距離較遠,他看不清楚兩人的容貌,但其中女人的裝束,他越看越眼熟。
少龍不假思索地加快速度,幾乎是競走。
龍辰意外不在吧檯。
少龍越過吧檯的楊虎,朝著龍菲點頭打招呼,一頭扎進包廂。
他拿出手機,點開與龍辰的聊天框,煩躁的息屏。
對著書本,愣是半晌一個字沒有寫進去。
二狗子特有的鈴鐺聲從門外閃過,由近及遠。
少龍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,匆匆奔向洗浴中心。
說到底,地頭蛇沒能給秦漢出氣,一定記恨在心。
暫時的風平浪靜,昭示著將有一場暴風雨來襲。
少龍正在等電梯,龍辰從裡面出來,兩人都是一愣。
龍辰拉著少龍就走,一聲不吭,出了大樓才放開手。
“他又找你了?!”少龍著急地問,“打你了?”
“沒有。”龍辰笑了笑,“來洗澡。我們傲龍也會關心人了,哈~”
把龍辰從頭到腳端量一番,少龍問:“乾洗?”
龍辰笑容僵在臉上,打個哈哈:“什麼都瞞不過大學霸,找昊哥隨便聊聊。”
少龍沒再追問。只要龍辰不想說,他怎麼問都白搭。
“有事,叫我。”他說。
週五中午,少龍特地買了個煮雞蛋。考慮到如果週六把房子租好,就等搬東西時,直接把笑笑帶走。
他站在半敞的破木門前,戒備地向內張望。
女人昨天明明回來過,不會敞著門離開。
少龍抬腳把門徹底開啟。
屋內一股刺鼻的味道,正廳一片狼藉,像是遭受洗劫。唯一的桌子斜豎起來,一堆雜物全掉在地上,其中幾樣瓶瓶灌灌摔得稀碎,殘骸上留著些不明液體。
少龍後脊發涼,一雙眼睛在正廳裡搜尋,看到灶臺上的剁骨刀。
他退後一步,開啟窗戶:“笑笑!”
臥室內毫無回應,不見金燦燦毛絨絨的狗頭探出來。
少龍立馬翻進臥室,一覽無餘。
笑笑不見了!
他登時衝到門口,使勁兒拽門。
門外的鎖“嘩啦啦”響。
少龍一手撐著窗臺,翻窗出去,動作一頓。
他看著自己的手掌,睜大眼睛。
手上的金毛隨微飄動。
窗臺上,更是有好大一片狗毛。
笑笑被憋兩天都能乖乖待著,絕對不會隨意翻窗!
少龍霎時想起,笑笑上一次翻窗出來,蹲在路邊等他。又想到昨天與女人同行的,膘肥體壯的男人。
他毫不猶豫地給女人打電話。
漫長地接通中,始終無應答。
少龍打了一遍又一遍,在院子裡走來走去,偶爾瞥一眼正廳。
他從未仔細瞧過女人帶回來的人,但是,從那些人的言談中,能夠聽出來,都不是什麼善茬兒。
難道是……交易談崩了?!生命受到威脅了?!
“喂!”女人聲音很不耐煩,“你怎麼破天荒給我打電話?還打起來沒完。”
少龍頓時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多愚蠢,忍著掛電話的衝動,盡力平和地問:“笑笑不見了,你看到它了嗎?”
“沒……沒有。”女人說,“我不知道。它不是一直在屋子裡嗎?”
“你什麼時候離開的?正廳裡桌子是你掀翻的嗎?”
“昂。我昨晚喝多。有什麼事情,回頭再說。我現在不方便。”
一陣結束通話忙音。
少龍對著手機發愣,狠狠甩出手裡的雞蛋。
女人言詞含糊,語氣也不似平時那麼尖銳。
一定是出什麼事情了!
他只希望,笑笑是受驚跑出去,躲起來。
少龍給龍辰發信息:『幫我向羅大爺請假。我下午有事,不去學校了。』
他圍著鬼屋,一邊走,一邊喊。一圈兒無果,又沿著他帶笑笑走過的路尋找。
沒找到笑笑,倒是龍辰出現在他面前。
“怎麼……怎麼了?”龍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,“出什麼事情了?”
少龍驚愕看著他,把笑笑失蹤的情況告知龍辰。
龍辰大驚失色:“怎麼會這樣?!它那麼乖,按理說,就算跳出來,也不會亂跑才是。”
少龍沉下一口氣:“也許,太久沒有好好親近它,和我鬧脾氣了。”
“啊?哦。”龍辰稀裡糊塗地應一聲,環視四周,“那啥,我幫你一起找吧。你給傳幾張笑笑的照片,我發到各個群裡,問問有沒有人見過。笑笑那麼特殊,見過的人,一定記得。”
少龍給龍辰發過去幾張照片,兩人分頭找。
他一路走到車站,又以車站為起點,將他帶著笑笑走過的路,全部走一遍。越是走,就越是失望。
龍辰把照片發在班級群裡,讓大家擴散擴散,幫著問問。
一時間,群裡炸開了鍋。在大家驚奇地,激情地發言裡,夾雜著幾句正兒八經地,相同地回覆:『沒見。』
楊虎:『咋的?闊少爺的尊貴金毛丟了?!』
龍辰:『嗯。你可千萬別在他面前提。』
楊虎:『OK!我幫著發到幾個群裡去問了,都沒見。』
楊虎:『你倆在外面兒找狗呢?』
龍辰:『嗯。』
楊虎:『行吧。我這兒再幫你到處問問。有訊息就和你說。』
暮色蒼茫,夜幕降臨。
兩人在玄武廣場匯合,彼此搖搖頭,不約而同地嘆氣。
“我們回去看看吧。也許,它自己先回去了。”龍辰說,“狗,在回家這方面是行家。”
少龍點點頭,往回走。
察覺龍辰走在旁邊,擺明跟著他一起到鬼屋。
他暗自斟酌,最終沒有趕走龍辰。
鬼屋,女人。能不能被人知道的,龍辰都已經知道個差不多了,無需再遮遮掩掩。
龍辰並未跟著少龍往裡走,而是站在院子,觀察周圍。
晚風送來一股刺鼻的,腐蝕的酸味,似是還夾雜著其他不明的,難聞的味道。
他不著痕跡地掃一眼正廳。
屋內沒有光,只能模糊看到裡面挺亂的。不知是不是笑笑憋瘋了,拆家造成的。
少龍心裡越來越慌,又一次撥打女人的電話。
從笑笑失蹤至今,他給女人打過去幾十通電話,卻只有一次接通。
他直覺女人在逃避。
電話接通,他耐心地問。
女人還是那一套說辭,一口咬定沒看見,不知道。
少龍沉聲說:“既然這樣的話,我去報警。叫警察過來,蒐集線索。”
“昂。那你找吧。”女人冷笑一聲,掛掉電話。
報警,只是說給女人聽的。在這個警力嚴重不足的小地方,找狗這種事情,純屬浪費警力。
這一點,少龍還是分得清楚。
龍辰遞給少龍一支菸:“報警?我帶你去派出所。”
少龍淺淺吸一口煙:“我相信,土匪窩裡,總有人比我更需要警察。”
龍辰扯出個無奈地笑:“明天,我再幫你繼續找。笑笑那麼聰明,沒那麼容易丟。”
少龍沒有說話,沉默地抽著煙。
是啊。笑笑很聰明,若非出事,怎麼會回不來?
可是,會是什麼事情呢?女人顯然活得好好的,那就不會是他之前推測的那樣。
但是,正廳裡的情況,透著詭異。
兩人朝著玄武廣場走。
剛拐進一條昏黑的小路,前方几個人影晃動。
兩人默契地握拳,彼此輕輕碰了碰對方,放慢腳步。
身後,幾條拉長的人影,越來越近。
兩方人馬逐漸向小路中央聚攏,幾個人手裡的傢伙事兒先後亮出來。
少龍轉身靠著龍辰的後背,兩人把拳頭攥地咯咯作響。
一共六七個人,陣仗還不如上次被趙軍的小弟圍堵。
對少龍來說,無疑是老天眷顧,送來幾個人形沙袋。
他太需要透過一場體力揮霍,來發洩心頭的積鬱。
唯一不好——兩人手上沒毛巾。
週六日的兩天時間,少龍最大的事情就是找笑笑,早已不記得自己是第幾遍走過每一處可能的地方。
龍辰兩個白天都在陪著少龍,借出腳踏車,載著少龍,走街串巷。
找不到笑笑的失望心情,在秦昊小弟一波波過來找麻煩中,得到紓解。
這些人,平時就在土匪窩裡晃悠,數量多,且遊手好閒,得了秦昊授意,專門圍堵他倆。
貓在盯上老鼠時,從來不會一巴掌拍死,而是慢慢地玩兒。
少龍回到漆黑一片的鬼屋,躲在臥室,蹲守沒有說實話的女人。
他心知,以笑笑的智商,三天沒回來,一定外力作用導致無法回來。
抱著虛無縹緲的希望,做好了明天去車站裡找出女人的規劃。
三更半夜,女人回來了,身邊還跟著個男人。
少龍推窗翻出去,沉聲叱問:“笑笑呢?!”
兩人嚇得一蹦高兒。
女人驚呼一聲,強作鎮定:“扔了。”
“笑笑是純正尋回犬,不可能回不來。你丟了它都丟不了。”
“開車拉出去扔的。”女人往屋裡走。
“哪兒來的車?誰的車?走的哪條路?!什麼時間扔的?!”少龍連珠炮地發問。
男人清了清嗓子。
少龍嗖地瞪過去:“你的車?你帶著去扔的?你教唆她去扔的?!”
男人被問題砸地一愣,語氣不爽:“你他媽的……”
話未說完,面門捱上一拳。
少龍三拳兩腳把男人打出門,指著遠處:“滾!不想死別瞎出頭!”
他把門關上,轉身質問女人:“你把它在扔哪裡?!我自己去找。”
“不記得,路上隨便找地方扔的。”
少龍勃然變色,渾身發抖:“你再不說,我就要報警了!”
女人眼中閃過驚慌,瞪著少龍好一會兒:“報吧。你看警察管不管。我當媽的,扔兒子一條狗。看看警察怎麼管。”
少龍怒不可遏,一手抄起灶臺上的剁骨刀,指向女人,低聲恫嚇:“你最好想起來!現在!立刻!馬上!”
女人大驚失色,拔高的聲音裡透著驚顫:“你……你幹什麼?!你把刀放下!你想殺我不成?!我可是你媽,生你出來的人!你會遭天打雷劈的……你……你快放下……”
少龍握著刀柄的右手緊了緊,用與此刻心情截然相反的,平和的口吻,低聲說:“我最後再問您一遍,笑笑被您丟在哪裡?”
女人不敢置信地搖搖頭,怔怔注視著少龍,賭眼前的人,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血肉,是不是真的會為一隻狗,殺了她。
“不記得。”她說。
少龍眼神一變,狠狠揮出手裡的剁骨刀。
“咔!”
“啊!”女人的驚叫聲劃破鬼屋的寧靜,比以往更加聲嘶力竭,尖銳刺耳。
慘叫聲持續幾分鐘,女人驚恐地,小心翼翼地躲開站在正廳中央的少龍。
她開啟門,一步步倒退出去:“瘋了!你比你爹還瘋!”
門外滿臉血跡的男人,匆匆掃一眼屋內,後退兩步,倉惶轉身,跟著瘋跑的女人身後逃命。
少龍在原地佇立良久,緩緩擎起手掌,屈起五指,攥成拳。
他抬頭目視前方。
豎起的桌子斜靠在牆體,剁骨刀深深嵌入桌板。
與原本的,老舊的那道凹痕,形成“十字”交叉。
他努力回憶剛才的瞬間,卻怎麼都想不起來,他是如何把刀丟出去的。倒是腦海裡有一個反覆閃現的畫面,揮之不去。
一隻青筋凸起的手臂,朝著一個模糊的人影,丟出一把刀。
寒光一閃,快如黑夜中的流星。
這一切,明明很陌生,又好似曾經發生過。
但有些不同,聲音不同,不僅有女人的叫聲,還有一道嚇到破音的男聲,和一道怒吼的男聲,以及一道無助哭泣的童聲。
臺上,羅大爺口沫橫飛,對著黑板奮筆疾書。
臺下,龍辰如坐針氈,瞧著旁邊的空桌發呆。
早餐攤沒見少龍,他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,想去鬼屋,卻被楊虎拉著到校。
現在第一堂課快結束了,從不缺課的少龍,依舊沒有出現。
他給少龍發過去幾條訊息,沒有收到任何回覆。
好不容易熬到下課,他騎著山地車,一路飛馳,來到鬼屋。
看到人蹲坐在房門口,龍辰如釋重負。
再看正廳內,桌板上嵌著剁骨刀,刀痕劃出無數個不規則的十字,佈滿桌板。
龍辰心中一凜。
少龍昨晚卡著他無法脫身的時候,堅持來鬼屋等笑笑。
沒等到笑笑,也不至於無聊到玩兒一宿飛刀。
飛的還是可能一刀砍死人的剁骨刀。
少龍彷彿沒有察覺面前站著人,手肘縮在懷裡,整個人蜷縮成一團,盯著遠處地平線,目光渙散。
龍辰坐在少龍身邊,同樣的姿勢,同樣的視線落點。
從暖陽高升,到夕陽西下,再到暮色蒼茫。
兩人像是畫中人,一動不動,一言不發。
手機鈴聲,打碎這一幅畫。
兩人不約而同地打個激靈。
龍辰接通電話:“姐,出啥事兒了?”
他邊說,邊起身,剛走一步,雙腳麻木,一個趔趄,坐回原位。
“昂……行……好……嗯……”龍辰語氣平淡,“把對方打成啥樣兒了?我掂量掂量,該帶多少錢……”
少龍猛地轉頭。
龍辰對上少龍的目光,愣了一下,露出安慰的笑容,低聲說:“嗯。我知道了姐,我這就去。”
“你去忙吧。”少龍嗓音發啞。
“你跟我去不服嗎?”
“我再等會兒笑笑。”
龍辰沒說話,也沒動。
“你……想過殺了他嗎?”少龍輕聲問。
龍辰心下一驚,餘光掃過兩人身後屋內,滿是深淺不一的刀痕的桌板。
“想過。”他喃喃地說,“很多次。一方面恨不得他被人打死,一了百了;一方面又擔心他真的被人打死,破壞我的計劃。”
少龍注視著龍辰,動了動嘴唇:“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。”
他給出龍辰一個絕對會去不服的承諾,凝眸遠望對方離去的背影。
四周很快被夜色吞沒,西北風呼呼作響,像林中孤狼嚎叫,無數影子晃動,如鬼魅過境。
少龍禁不住打顫,回頭看一眼屋內。
他嗖地起身向前跑,忍著雙腿麻木,一路踉蹌。
突然,一道黑影閃過。
他猝不及防地撲在地上,捂住後頸,努力保持清醒。
幾個人把他圍起來,其中一人狐疑:“他怎麼了?平時反應挺快啊,怎麼就直接幹倒了?!”
“不會……死了吧……”小混混盯著一動不動的少龍。
“艹!我沒用多大勁兒!”說話的,扔了手裡的棍子。
“別他媽的吵吵了!你倆,架著他走。”
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,少龍倏然睜開眼睛。
他癱在洗浴中心柔軟的沙發上,周圍幾個人穿得闆闆正正一身黑,對面奢華的沙發上,半躺著一坨偏黃的肉。
“醒了?”秦昊給少龍一個正眼兒,輕飄飄地問,“想不想賺錢?”
“不想。”少龍覺得秦昊這話問得古怪。
“回答得這麼幹脆?”秦昊帶著假笑,“看來龍辰說的是真話,你不缺錢。”
少龍揉後頸的動作一頓,戒備端量對面的秦昊。
兩人在一起時候打不過,就想逐個擊破?!
憶起龍辰不久前才莫名從洗浴中心出來,滿不在乎地說是找秦昊聊一聊。
少龍暗自揣測,聊天內容與他有關。
“想不想徹底解決你和我這幾個小弟的恩怨?”
“我無意起衝突,是他們找我麻煩。”
“你還真是一身刺兒啊。”
秦昊點上一支雪茄,吞雲吐霧了片刻:“聽我弟弟說,是你指點龍辰,打贏了運動會上的比賽。你的路子不像是玩兒散打的,你練什麼的?”
“什麼都不是,亂打的。”
秦昊輕笑一聲:“你知道籠鬥嗎?圓籠。類似於八角籠的綜合格鬥,只不過,無規則,無限制。”
他朝著少龍揚了揚下巴:“有沒有興趣幫我打一場?抹平你和他們之間的恩怨,獎金五五分。”
“我只是一名高二的學生,不會你說的那些。”少龍不卑不亢,“還有,今天你以人多取勝,除非你現在就地解決我,否則,我早晚會等到你落單的時候。”
“艹!你怎麼那麼天真?!”秦昊的小眼睛睜大,“我現在整死你,輕而易舉。你覺得誰會知道是我乾的?!”
“那你動手啊!哪兒來那麼多屁話?!”
少龍撐著沙發扶手站起來,本想給秦昊來個出其不意,卻全身痠軟無力,直接倒回沙發上。
秦昊瞧著少龍,大笑起來: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,好好回答我。到底願不願意替我打一場籠鬥?”
少龍目光如炬,一字一頓:“你趁早給自己立個遺囑!”
秦昊臉色變得難看,咬牙指了指少龍:“我現在就讓你骨頭再也硬不起來,你們幾個,把他拖下去。”
“放開他!”
一隻菸灰缸,砸中最先對少龍動手的人。
龍辰踩著桌子,眨眼衝到少龍跟前,把人擋在身後,氣喘吁吁。
“昊哥。我都說了,他一個過路的,不缺錢。有事兒您儘管找我。”
秦昊斜視龍辰:“你他媽的……誰讓你上來的?!”
“昊哥,他是野路子,玩兒不了籠鬥。”龍辰笑著說,“你找他,肯定輸錢。不如,我幫你打。”
“你倆什麼關係?”
“昊哥,咱目的是贏錢,整出人命,大家都不好做,您說是吧?”
秦昊冷眼覷著龍辰:“別說我不給機會,你倆憑本事走。”
龍辰一手在身後,伸向少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