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如守好傳統武術，”少龍斟酌著說，“等你有明確目標了，套路或是散打，都能考體育學校。”
龍辰聳聳肩：“你早就定好目標了？考哪裡？”
“鹿垣第一學府。”
龍辰漫不經心地應一聲，不著痕跡地掏出手機，點開瀏覽器搜尋少龍的目標學校。
是一所綜合大學，座落於距離他們三千公里之外的一處海濱城市。
在學部與院系頁面看到武術學院，龍辰眼前一亮，點進去仔細看了看，從歷年招生到近幾年網上相關報到。
少龍滿心成就感地欣賞著自己整理好的衣櫃，把行李箱裡幾個大小不一的盒子逐個兒拿出來，整整齊齊放在書桌一角。
現在有了固定住所，就可以找個時間，把電腦組裝起來，再也不用總去不服補網課了。可以白天在家掛機快取，晚上回來看。
只是，缺少機箱和顯示器。
少龍轉頭看向龍辰。後者正垂首翻著手機，神情忽而欣喜忽而失落。
“你在搜我說的學校？”
龍辰猛地抬頭，目光閃躲：“沒。你整完了？去吃飯吧。”
少龍深深看一眼龍辰：“你以前的成績……怎麼樣？”
“年級壓軸。”龍辰輕鬆地說，“偶爾倒一。”
“記得葉子找你說過的話嗎？”少龍說，“我在她的筆記錯處做訂正。她以為是你。你注意到她當時神情嗎？”
少龍刻意頓了頓：“她當時和你說的話時候，眼裡閃動著看到希望之光。”
“啊？”龍辰張了張口，眼睛裡透著詫異。
“所以，你以前的成績絕對比葉子好！”少龍篤定地說。
“哈？！”龍辰啞然失笑，“昂。小學時，我也是常拿雙百的選手。”
“你該知道，現在這種時候，一旦把自己放逐久了，再想拿起來，大機率心有餘而力不足。”
“嗯。”龍辰笑說，“我們傲龍說的對。我受這滿屋書生氣薰陶，或許哪天痛改前非，好好學習。”
“你隨時可以找我幫你。”少龍認真地說。
龍辰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，連聲答應，抓過少龍的外套，給他裹在身上：“大學霸，咱先去吃飯好不好？”
兩人吃完了飯，龍辰在吧檯裡翻騰了好半天，找出一把鑰匙交給少龍。
“要是不想呆在這裡，你就先回家。”龍辰說。
聽到“家”這個字，少龍動作一頓，握緊手裡的鑰匙。
忽然間，他就有“家”了。家裡有床有桌，溫暖舒適。
少龍只在網咖稍微坐了一會兒，就和龍辰打個招呼，獨自走回龍辰的家。
屋裡屋外兩個溫度，他換下一件薄長袖，開啟熱水器。
龍辰的臥室關著門，對面二狗子的房間上著鎖。另外，還有一處上鎖的門——兩扇大磨砂玻璃門，頂部掛著一把鎖。從陰影中可以看出，裡面是廚房。
客廳裡一張五人坐沙發，跟前一張大理石茶几，對面一臺碎屏的電視機。圍繞電視機的，是落滿灰塵，擺件東倒西歪的博古架。越是矮的格子，越是堆著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。
少龍回到自己的屋子，推開落地窗，站在陽臺。
天邊一抹紅，難分朝夕。
龍辰家臥室的位置特別好，白天沐浴陽光，晚上欣賞月亮。
少龍走到左邊的窗戶，向外俯瞰，看到熟悉的建築物。
龍辰帶他去過的廢棄酒廠，就在這棟樓的左邊。
站在此處，能夠清晰看到破敗又空曠的廠院，以及之前沒有看到的一處後院。裡面許多口紅釉大缸，一口挨著一口，整齊排放。也有些黑色的，數量不多，又大又深。
少龍洗個澡，按照學習規劃完成任務。
他躺在床上，不免想到龍辰。
這個時間，龍辰要麼是在吧檯老闆椅上困得迷迷糊糊，要麼是徹底拉下捲簾門，蜷在倉庫的破沙發睡覺。
他很想問問龍辰，網咖是不是沒人了？要不要回來睡覺？
點開龍辰的聊天框，他一遍遍輸入，又一遍遍刪除，像一個失去語言組織能力的人。
忽地，『龍』字暱稱後面的狀態，顯示『正在輸入……』
少龍握著手機，盯著狀態變化。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，龍辰沒有發來一字半句。
少龍喚起輸入框，剛敲下一個字，猛然反應過來，龍辰也能夠看到他的輸入狀態。
越想越覺得自己像是不慎暴露了什麼，匆匆關掉手機，塞在枕頭底下。
一覺下去，醒來已經九點多。
這一覺睡得極為舒服，是他來到此地兩個多月，睡得最安穩的一覺。
少龍開啟房門。
門口放著機箱和顯示器，上面留著張字條。
『不服多餘的，給你用。早飯在桌上，記得吃。』
他攥著字條，坐在沙發，面前放著他到這裡才喜歡上的小籠包和瘦肉粥。
既然回來了，為什麼不乾脆在家裡睡覺？還是說……
少龍轉頭望向龍辰的臥室，房門緊閉。
大門外傳來上樓的腳步聲，很急，很快，在門口停下。
緊接著是唏哩嘩啦地開鎖聲音。
龍辰推門進屋，看了看少龍，笑著說：“喲，這是剛起來，睡得怎麼樣？”
“很暖。”少龍輕聲答。
“那就好。”龍辰把外套往沙發上一丟，抬手指了指少龍的門口，“那些給你用的。”
“謝謝。”少龍聲音很低。
“謝啥玩意兒，給學霸一切支援。早飯都涼了，熱一熱吧。”
龍辰開啟廚房的鎖，把早飯放到鍋裡。
少龍站在門口，朝廚房內張望，又抬頭看看頂部的鎖。
“是防二狗子用的。”龍辰說，“廚房裡有刀具。”
少龍瞭然地點點頭。
吃完了飯，兩人合力組裝電腦。
少龍拿出主機板，比量比量機箱空位：“你怎麼知道是大板？”
“我可是不服網咖的副總，”龍辰笑得一臉得意，“這點兒知識儲備還是有的。”
電腦組起來，接上顯示器，看到開機畫面的瞬間，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。
“嘖～全都是炫光的。”龍辰拎著手裡的機箱蓋，“我回頭給你做個玻璃機箱蓋。”
少龍搖搖頭，把蓋子擰上，擺正顯示器。
龍辰衝他送上一個鼓勵的微笑：“大學霸，好好加油喔～我回房睡覺了。”
隔壁臥室的門，開了又關。
少龍鬆了一口氣，從口袋裡拿出字條，小心翼翼地展平，每撫過一下，心底好似一股暖流滑過。
他把字條壓在鍵盤下面，翻開書本，投入到學習中。
從日中，到日落。
臥室裡一盞素白色圓形吸頂燈，將房間照得通亮。
待到他把自己從題海中解脫出來，桌上的時鐘指向凌晨一點。
少龍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，看到隔壁房門虛掩，慢慢靠近。
他抬了抬手，嗖地放下，回到自己屋裡拿出手機。
龍辰：『看你學習投入就沒叫你。飯在鍋裡，吃完別忘把廚房門鎖上。』
這條訊息在晚飯時間發來。
少龍掀開鍋，裡面的飯菜還有餘溫。
他連忙端出來，一邊吃，一邊斟酌，給龍辰回覆一句什麼。
轉念一想，這個時間，如果不服沒人的話，龍辰大概睡了。一個訊息發過去，很可能把人吵醒。
吃幾口，他又想，不如趁機叫龍辰回來睡？
才喚起聊天框，忙不迭地息屏。
少龍想到，龍辰堅持住在網咖，或許是因為土匪窩不太平，他既要守著網咖，更是要守著同樣住在網咖的龍菲。
住進龍辰家裡，少龍整個生活狀態得到極大改善。
明明是三間臥室，實際上只有他一人在住。龍辰晚上要在不服，二狗子也不在家裡住，每次洗完澡就自己跑出門。
每天晨讀快結束，龍辰就提著早餐，翻進教室。
兩人和班上部分同學一樣，卡著預備的十分鐘，解決完早飯。
入冬時節，早晚溫度在零下十幾度徘徊，天上時不時飄雪花。別說沒人在街邊吃早飯，就連堅持早起晨讀的同學，亦少之又少。
教室裡是沒有暖氣的，全靠一班少年的熱情把屋子烘暖。這時候，但凡有誰開下窗，或者膽敢不關門，一定會被其他幾個抓起來，強制剁尾巴。
一通打鬧，熱火朝天，也就不覺得冷。
有了穩定居所，少龍不再死靠著冰冷的教室。放學鈴一響，與龍辰一起離開學校，一同在飯館或是網咖填飽肚子。
而後，他獨自回到家，洗個熱水澡，坐在書桌前，全神貫注。
偶爾，他會產生一種恍惚，似乎時光回到過去，回到他曾經的家，曾經的臥室，曾經的書桌。
而今與那時同樣，他只需在學校和家裡往返，唯一的事情是學習。
這一切，來自於一個肩負家庭重擔，卻時時刻刻無微不至照顧他的少年。
他不知多少次暗自慶幸，能夠在人生困境裡，結識龍辰，亦幾次冒出想要幫助這條龍的想法。
然而，龍辰身上有著很多謎，不願外露。
就像，他一直也不願意被龍辰看到非光鮮的一面。
少龍選個陽光不錯的晌午，來到鬼屋。
站在院落，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。
正廳的大門敞開著，屋內與他離開時一模一樣。
翻進曾經住過兩個多月的臥室，少龍看到角落裡的狗糧袋子。
雖然笑笑回不來了，他還是把袋子敞開，放在笑笑熟悉的位置。
他拔下桌板上的剁骨刀，拎著走出去，揮刀砍斷樹杈，拆掉晾衣杆，又把屋裡所有屬於他的，但又拿不走的東西，全部毀掉。
好像這樣一來，就能把過往記憶從腦海裡抹去一般。
最終，剩下龍辰送給他的桌子。
龍辰看到眼熟的桌子，瞪大眼睛，哭笑不得：“怎麼不和我說，我找個腳踏車馱過來。再說，這不是有張書桌嗎？”
“我想知道，扛著它走七八公里，是什麼感受。”少龍認真地說。
他從鬼屋把桌子扛回來，距離沒有龍辰給他扛過去遠。即使如此，若非咬牙堅持，他早就想半路直接扔掉。
當他爬上三樓，憋著最後一口氣進屋，差點兒撲在地上。
晚上，少龍離開網咖，沒有直接回家，而是朝著相反地方向走。
自從兩人在洗浴中心死裡逃生，他就暗中留意土匪窩和秦昊的一切，聽那些街溜子酒後吹牛，一口一個昊哥多麼手眼通天。
他把資訊蒐集起來，摸清楚秦昊的大致路線。
這坨肉晝伏夜出，成天沒什麼正事兒，好像知道自己仇家多，絕大多數時間在洗浴中心躲著，落單時候極少。
少龍上不去洗浴中心，也擔心再被香迷住。
好在秦昊身邊那些人，他基本都交過手，抓住輪換規律，他選擇在今晚動手。
目標出現，少龍戴上連衣帽，衝過去，左右勾拳，打暈兩個，對著面如土色的秦昊一頓拳打腳踢。
秦昊身上太肉，打不出什麼反饋，他就專門往腦袋上打。
“昊哥！”有人喊了一嗓子，“艹！上！”
少龍看到衝過來的幾個人，轉身就跑，卻被秦昊死死抱住腿。
“你們……給我打死他……”秦昊聲音抖得厲害。
少龍凌厲的目光掃一眼秦昊，狠狠一腳踢中對方的臉，趁機脫身。
可是，來不及跑了。
他低著頭，攥緊雙拳，與圍上來的幾個人打成一團。
一團混亂之際，又有一人加入，幫他放倒倆混混，拉著他就跑。
少龍匆忙看一眼，對方和他一樣，罩著連衣帽。只是，帽子不合大小，看起來很滑稽。
兩人一路跑出很遠很遠，慢下速度。
“傲龍，你怎麼又去招惹他？”龍辰掀開帽子，無奈地說。
少龍解開毛巾扔掉，摘下帽子：“我說過，我會等到他落單的時候！”
龍辰粲然一笑：“你猜，他會想到咱倆嗎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這和你沒關係，你幹什麼出來？”
“我怕你這過路的，客死他鄉。我還要負責給你收屍。”
龍辰說著，撿起少龍扔掉的毛巾，拿出打火機點燃。
“衣服脫了。”他也脫下自己的衣服，一起燒掉。
少龍問：“你不是該在不服嗎？”
“去處理點兒事兒。”
“你……”少龍放低聲音，“弟……”
“不是！”龍辰快速反駁，“二狗子是二狗子。龍菲認他，我可不認。我倆沒有關係。你叫他二狗子就行了。”
“所以，是他又給你惹麻煩了？”
“習慣了。只要他沒去殺人，對我來說，都不是大事兒。”
回去之後，龍辰換下上衣，看了看坐在書桌前的少龍。
“大學霸，加油學習。這次打過，你也出氣了。以後別去找秦昊，別讓其它的事情影響你。等你考上大學，四捨五入，約等於我們家也出大學生了。”
少龍欲言又止，猶豫再三，把想要勸龍辰學習的話呑回肚子裡。
他們之間很大不同。
作為家裡的男人，龍辰不可能心無旁騖，專注學業。
若非有龍辰，他早在剛來此地就被地頭蛇打死了，即使僥倖活著，大機率也無法撐過在這裡的糟心日子。
因有龍辰，他可以安心學習，困了有張暖和舒適的大雙人床。
少龍整夜沒睡好，起個大早。
在開啟臥室門之前，他都是這樣認為的。
看到茶几上的早飯，他不由得反省自己。
龍辰回來過，但是人不在家裡。 少龍吃完飯，對著滿地狼藉的客廳，幹了一件他這輩子還沒幹過的事情。
電腦裡放著教人打掃房屋的影片，他迅速瀏覽一遍，從偌大客廳和廚房裡翻出必要工具。
根據教程，像模像樣地打掃起來。
從他住的臥室，到客廳、餐廳和廚房，末了清理乾淨洗手間。
待他忙完一切，已經是下午。
龍辰沒回來睡覺。
少龍坐在沙發，把茶几上幾張證書和幾塊獎章逐一擦拭乾淨。
這些東西，是他在沙發茶几下面，以及客廳的幾個邊角掃出來的。
足以證明，這條龍在小學時的優秀。
龍辰能在套路上連拿冠軍，少龍絲毫不意外。
意外的是，對待過往榮譽的方式，隨地亂丟，上面被踩得破破爛爛。
龍辰提著二狗子回家，開啟門愣在門口，謹慎朝主臥看看。
少龍正在埋頭學習，頭上罩著炫光耳機，螢幕裡播放著網課。
“嘭！”二狗子拿身體撞門。
少龍猛地回頭，摘下耳機，對上龍辰的視線：“你回來了。”
龍辰把飯菜擱在茶几，環顧煥然一新的客廳：“我們傲龍如此賢惠，以後誰嫁給你，有福氣咯～”
少龍聽得皺眉：“不要胡亂用詞。賢惠，是用來描述女人的。”
“大學霸有文化。”龍辰開啟一盒菜，抽過桌上一張紙，墊在盒子下。
“哎！”少龍一把奪過去，責怪他，“你好歹看清楚是什麼再用。”
“還不就是廢紙一張。”龍辰又拿一張。
少龍閃電般搶過去，連著桌上所有的證書和獎章，通通抱在懷裡，防備地盯著龍辰。
龍辰哭笑不得：“好好好，不墊了。你放下吧，咱吃飯。你這行為，都快趕上二狗子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少龍猶猶豫豫，“放我這裡，我幫你整理起來。”說完，起身衝進臥室，把東西全放在書桌上。
好像晚走一秒，龍辰就會從他手裡搶回去似的。
少龍拿起書架上一個黑色鎏金的書殼，抽出書籍，把險遭龍辰毒手的榮譽，按照時間一張張插入高透明薄膜。
他小心翼翼地翻看每一頁，掀過中間一沓無字紙張，再往前就是他自己歷年獲得的各類證書，不免憶起過去那些拼搏的時光。
他又拿起一個精緻的盒子，裡面整齊碼放著他過往成就的十幾塊獎章，現在加上龍辰的，裡面的空格子眼看填滿。
少龍掂掂手裡的書籍，和著裝獎章的盒子一起放回去，獨佔一格。
他幾次嘗試進入學習狀態，幾次被二狗子的慘叫擾得心頭煩悶。
龍辰一手抓著脫得光溜溜的二狗子，一手拿著電動推子，很快剃出一顆滷蛋，又把他按在洗手間裡。
二狗子被龍辰放出來，眼睛紅腫，鼓著腮幫子，躲在自己的屋裡。
少龍覺得，龍辰總是幹吃力不討好的事情，怕是因為照顧二狗子，做下的習慣病。以至於，完全不去計較得失。
他朝洗手間裡瞧一眼，看到光著膀子，垂首給自己剃頭的龍辰。
“我幫你。”少龍從龍辰手裡拿過剃刀，熟練地剃頭。
他脫下上衣，坐著凳子，叫龍辰也幫他把頭髮剃了。
龍辰再三提醒他，會被西北風颳腦後勺。
“這裡沒個靠譜的理髮師，全剃了，省錢省事兒更省心。”
龍辰開啟剃刀：“做點兒什麼圖案不？”
少龍腦海裡閃過無數作奸犯科小流氓的腦袋，毫不猶豫地拒絕。
二狗子從房裡出來，沒幾分鐘，把客廳整地一團亂。
龍辰忍無可忍，拎著衣領，把二狗子塞進屋裡，鎖上門。
二狗子在屋內大喊大叫，鬧騰起來，動靜特別大。
“有他，甭收拾。浪費你時間。”龍辰說。
少龍應一聲。
“出去轉轉吧。他這麼折騰，打擾你學習。”
走在昏黑小路，西北風夾著雪花，落在剛剃完的頭上，冰冰涼涼。
少龍瞬間體會到龍辰描述的冷。他縮了縮脖子，把兩手抄在外套口袋裡。
街上看不見幾個活人，門店一天一比一天關門早。
兩人走得很慢，偶爾不經意擦碰對方肩頭，各自像是有意躲了躲。
不一會兒，蹓躂到不服。這個時間，龍辰要做的事情，守在網咖。
龍菲正在吧檯裡吃飯，衝著少龍笑一笑。
楊虎撲到龍辰身上：“你倆進來，這屋裡燈泡都黯淡無光了。”
家裡有電腦，少龍就不想再碰網咖客戶機。他也不是為了過來上網的，只是因為龍辰必須來。他就陪著走一段兒，陪著待一會兒。
天氣越來越冷，上網的人也越來越少。網咖沒有暖氣，人少，機器少，屋裡像冰窖。
吧檯底下放著一臺小太陽，是龍辰之前給他用的那臺。
他坐在老闆椅，透過監視器，看到龍辰在大廳裡忙來忙去地修電腦。
直到有人站在吧檯退機，少龍麻利的操作完成，找到一點兒自己在這裡的作用。
龍辰忙完，按下正要起身的少龍，隨意坐在櫃檯。
兩人大眼瞪小眼，氣氛有些曖昧不明。
明明還有一堆習題沒做，網咖裡的溫度比家裡差遠了。
少龍就是說不出口一個“走”字，就想多待一會兒，也說不上是為什麼。
“你不回去？題都做完了？”
少龍搖搖頭，作為龍辰兩個問題的答案。
他留意主控電腦，只有三臺機器在使用狀態，餘額都不多。
等客人全走，也許可以叫龍辰和他一起回去，這條龍就不用蜷縮在冰冷的倉庫了。
龍辰給少龍遞煙，攔住要出去的少龍：“這鬼天氣，屋裡抽。”說完，從下面電腦桌拿過一個菸灰缸。
“抽完煙，你就回去吧。我看外面積雪了。”
少龍望向窗外。
地上積雪約一節手指厚。
他忽地想起，第一場雪的那個夜晚，龍辰帶他盡情玩雪，打雪仗、摔跤、堆雪人……
後來的雪，總是不如那一晚。
少龍的小盤算落空。
最後一個網客在眼看餘額為零時，衝到吧檯續上十塊錢。
少龍正一正龍辰借給他的鴨舌帽，走在一片白茫茫，連個腳印都沒有的雪路上。
寂靜的夜晚，能夠清晰聽到每一步踩在雪裡，發出“咯吱咯吱”地聲音。
開啟家門，一股暖意，襲遍全身。
屋子裡一點聲音都沒有。
少龍不由得放緩動作，輕輕把門關上。
二狗子的房門上著鎖，是龍辰親手鎖上的。合頁周圍嚴重磨損，不用想也知道是二狗子的傑作。
他不止一次看到，二狗子一腳踹開門，進房之後，又一腳踹上門。
想起離開時，二狗子幾近暴走地鬧騰，他有一些擔心。
住進來之後，少龍對龍辰和二狗子之間是否有血緣關係，更為好奇。兩人但凡有接觸，就是雞飛狗跳，宛如見到宿世仇人。
他曾經想過，把自己對待繼母兒子的方式推薦給龍辰，又怕勢同水火的兩人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。
“少龍哥哥……”
少龍嚇一跳，詫異盯著二狗子的房門。
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二狗子在名字後面，加上一個“哥哥”。
“少龍哥哥……幫我開開門吧……求求你了。”
二狗子說話的語氣與面對龍辰時完全不同，更像一個五六歲小孩子該有的軟軟喏喏，啞著嗓音。
想起回來前，龍辰叮囑他，不要去管二狗子。
少龍咬住搭腔兒地衝動。
“少龍哥哥……求求你了……幫我開開門吧，我想上廁所。”
少龍朝二狗子房門口走幾步：“我沒有鑰匙。”
“你可以把鎖砸開。”二狗子語氣裡透著激動，“龍辰屋裡有錘子。”
少龍轉頭看看左手邊虛掩的房門：“我不能私自進他的屋子。”
“可是……我想上廁所……你就進去找一找，幫我開啟門吧。”二狗子帶著哭腔兒，“我要尿褲子了……我不想尿褲子……”
少龍一時不知道怎麼辦，抬手握住龍辰房門把手，將門推開一道縫隙。
屋裡一片昏暗，什麼都看不清。
他嗖地把門關上，拿出手機，斟酌著給龍辰發過去一條訊息：『他說，他要上廁所。』
龍辰：『別管他。他自己在屋子裡能解決。你別理他，他一會兒就消停了。』
少龍做個深呼吸，為難地後退幾步，心想，不然假裝離開吧？
二狗子求了幾句，語氣漸漸恢復到平日的模樣，拖爹帶娘，髒話不斷：“啊！艹！你是他的狗啊，什麼都聽他的！艹！……”
緊接著，屋裡傳來一陣噼裡啪啦地響聲，不知什麼東西，先後砸在門上。
少龍果斷退回自己的臥室，不禁懷疑二狗子有狂躁症。
他無心做題，也無法安睡，硬是熬到二狗子的房間徹底沒有聲音。
“嘭！嘭嘭！”
少龍一個激靈坐起來，直勾勾盯著臥室的門。
“傲龍，起來吃飯了。”
聽到龍辰的聲音，少龍鬆一口氣，抓過手機看看時間。
他不太好意思地坐下，感覺自己真就像個大少爺似的，一日三餐等著龍辰給他打點好。
二狗子被龍辰放出來，整個人蔫兒蔫兒的，一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。
看到二狗子光著就出來了，少龍第一反應，這小魔頭昨晚到底是尿褲子了。
“溜鳥呢你？”龍辰低聲呵斥，“回屋把褲子穿上！”
二狗子不吭氣兒，起身進屋。不一會兒，穿戴整齊出來，開啟大門，狠狠甩上。
“他……”
“不用管他，肯定去不服找我姐去了。”
吃完飯，少龍按住龍辰，挽起袖子，主動收拾茶几，把打包盒摞起來，和著垃圾一起放在門口。
龍辰癱在沙發上，擺弄擺弄手機：“大學霸，今天有什麼安排？”
“學習。你呢？作業寫了嗎？”
“我就不該多此一問。”
“我可以和你一起寫。”
“你放過我吧。你把答案擱在我眼前，我抄都懶得抄。”
少龍正視龍辰：“你真的沒想過考個大學嗎？你那一堆冠軍，就這樣糟蹋了？”
“你太看得起我了，那都是多久之前了。”龍辰淡淡地說，“我就是隨便混著，沒想那麼多。”
“那你現在想。”
龍辰驚愕地眨了眨眼睛，臉上浮現淺笑：“傲龍，你還是進屋學習去吧。我也回屋睡覺去。”
“等下！”少龍一把揪住龍辰的手腕，後者重心不穩，摔在他懷裡。
兩人目光相撞，皆是一瞬愣神兒。
龍辰一手撐著挪了挪：“那個……晚上我們去不服吃飯，姐給咱做好吃的。”
少龍點點頭，回到自己的臥室。
他撫過書架上的盒子和書籍。
對龍辰來說，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睡覺，晚上才有精力在不服守夜。
少龍忙了一整天，把週六沒寫完的習題補上一大半。
為了不打擾龍辰睡覺，他連翻書本都儘量輕慢，避免發出聲音。
和龍辰一起到不服吃飯，少龍才知道，這一天是立冬。
龍菲下廚炒幾個菜，最後煮一鍋餃子。
少龍越發心虛起來，後知後覺，為什麼龍辰喊他的時候，不拒絕一下？！
本來住到龍辰家就沒給房租，不但天天吃著龍辰的，現在還吃著他姐姐的。
少龍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。
轉念一想，難道要問龍辰把這段時間的飯錢結一下？
他暗自搖搖頭，直覺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。
少龍本想在不服多待一會兒，盤算著，這次總可以等到網咖沒人，帶龍辰回去睡覺，反正明天週一，要上課。
然而，他的計劃又一次落空，龍辰叫他陪著龍菲和二狗子一道回去。
二狗子跑前跑後，脖子底下叮叮噹噹，時不時瞅一眼少龍。
少龍敏銳察覺，二狗子看他的眼神兒與之前不同。以往，雖說兩人沒什麼交集，但二狗子對他還是挺和善的。
可如今，二狗子看他與看龍辰時的目光極為相似，帶著一種敵意。
少龍想了想，八成是昨晚沒把他放出來，留下壞印象了。
“你都來快仨月了吧？”龍菲打破沉靜，“在我們這個小破地方待著，能習慣嗎？受得了這邊兒的冷嗎？”
“還行。”少龍答。
“我看你跟大龍一樣，剃個圓寸。我們從小凍習慣了，沒啥事兒。你可別把自己凍壞了，覺得冷就戴帽子。”
“嗯。”
“聽大龍說，你學習不錯呢。”龍菲笑著說，“我看你就是那種學習好的大小夥子。待兩年，就考出去了吧？”
“嗯。”少龍頓了頓，“希望是。”
“咳！你絕對沒問題。我們這裡，沒出幾個大學生。那些出去的，多數是在外打工。”
少龍沒接話，默默聽著。
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龍菲。
對於龍辰這個堂姐，除了知道是網咖老闆之外，其它一無所知。
聽龍菲的口氣，八成沒有考大學，可能和這裡的很多女孩子一樣，最多唸完初中。
他突然想知道，龍菲對龍辰在人生關鍵時刻，守著一個網咖持什麼態度？作為堂姐，就不想鞭策自己的弟弟好好學習，努力考大學，離開這裡嗎？
“龍菲，別和他一路走。”二狗子忿忿地說，“他是壞人！”
龍菲在二狗子後腦勺輕輕拍一下：“別亂說。你忘了，少龍可是救過你。你怎麼能說他是壞人呢？”
“他幫著龍辰欺負我！”二狗子躲在龍菲一旁，瞪了少龍一眼，把龍辰關著他，少龍還不給他開門的事情，添油加醋，顛倒黑白，和龍菲訴說。
龍菲不走心地安撫兩句，轉頭對少龍說：“他混著呢，你別往心裡去。”
“我知道。他還小，我不會和他計較。”
“往下天冷了，我晚上都在家，他基本跟著我。”
少龍這才知道，龍菲和龍辰住對門。
二狗子偏著腦袋，斜視少龍：“你沒有家嗎？幹什麼住龍辰家？”
少龍掏褲兜的動作一頓，把鑰匙緊緊攥在手裡。
龍菲推了二狗子一把：“不許沒禮貌，那是你哥哥的好朋友。”
二狗子不服氣地冷哼一聲，大力拉開門，跑進屋裡。
“少龍，二狗子很混，說話你甭往心裡去。我們家大龍可稀罕你了。出門在外，都有不方便的時候，你安心住著，以學業為重。”
少龍稍稍點頭：“謝謝龍老闆。”
“就是這點兒不好，太客氣了，顯得生分。不嫌棄的話，和大龍一樣，叫我一聲姐就行了。”
“謝謝姐。”
“龍菲！”二狗子在屋內咆哮，“我要睡覺了！你再不進來，我把你鎖外面！”
龍菲衝少龍眨眼，面上帶著點兒無可奈何：“快回屋吧，怪冷的。”
走進溫暖的家，少龍重重沉下一口氣。
他沒有家，早就沒有，從來都沒有過。
他佔據著龍辰的家。而這個家的主人，卻睡著冰冷的倉庫沙發。
少龍轉身衝出家門，一路飛奔，跌跌撞撞。
玄武廣場，漆黑一片，連唯一的不服網咖的門燈也關了。
網咖捲簾門徹底放下。
少龍抬了抬手臂，拿出手機，點開龍辰的聊天框：『網咖沒人了吧？你回來睡覺嗎？』
龍辰：『還有客人。大學霸，早點休息。』
少龍驚愕看著資訊，握緊拳頭，手臂微微顫抖，青筋凸起。
“龍辰！你給我開門！”
他一拳砸在捲簾門上，在門口踱步，聽著裡頭的動靜。
就在他再次掄起拳頭時，裡面傳出鏈鎖的聲音。
捲簾門才拉到半程，少龍貓腰闖進去，目不轉睛地逼視龍辰。後者一副做壞事被抓包的模樣，撓撓後腦勺，躲避少龍的灼灼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