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龍抬頭看向講臺，撞上羅大爺投向他的目光，還有班上同學對他和龍辰的注目。
他正襟危坐。
羅大爺咳嗽起來，動一動蒼老的雙唇，語氣是一貫的和善：“這次期末考，所有同學的成績，都沒有問題。”
教室裡霎時寂靜，看著兩人的無數雙眼睛漸漸睜大，連帶張大嘴巴。不知是誰打出一聲響哨，班上瞬間炸開鍋。
“艹！學霸！我們班出學霸了！”
“厲害啊，少龍！真給咱們三班長臉！”
還有略微低聲向著少龍道歉的，驚喜中包含歉意。
“嘿！嘿嘿！”龍辰一手搭在少龍肩頭，提高嗓音，“我必須糾正一下，我們傲龍是學神！”
“切～又不是你在榜首！”
龍辰的手下意識抓了抓少龍，瞥一眼說話的同學，劍指橫向一劃。
“大家這次進步很大。咱們班沒有白卷。”羅大爺咳嗽兩聲，言詞激動，“我希望，以後都沒有。希望大家能好好學習，珍惜……”
“好！”有同學故意打響哨，壓下羅大爺聲音。同學們高聲附和，鼓著的，拍桌子的，誇讚的，持續了好一會兒。
羅大爺笑著搖搖頭，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家長會的日期。
“艹！家長會！”有同學扯著嗓子嚷。
班上絕大多數同學由喜轉悲，教室裡一陣哀嚎。
少龍盯著黑板上三個醒目的大字，一手悄然握緊，隱隱擔心，如果羅大爺發現他沒有家長來，一定會拉著他盤問。
龍辰安慰般地拍一拍他的肩頭。
少龍側目龍辰。若說家長會這種事情，一年最少兩次，是龍菲來嗎？
家長會當天的第六堂課結束，學校簡直像個老年人活動中心。那些少龍在夏季的玄武廣場常常見到，帶著小孩子玩耍的老人們，此刻化身為家長，冒風雪而來，坐在自家孫兒的位置上。
倒是與羅大爺格外能聊得來。
剎那間，少龍認為自己看到小鎮的眾生相——老弱婦孺。
他不是唯一一個沒有叫家長來的同學，同桌的位子也空著。教室內起碼還有三五個空位，就連葉子的位置也是空著的。
第一次見楊虎乖得像只貓，跟在母親後面，大氣不敢出。
少龍不由得偷偷一樂，頓時掃去心中陰鬱，和著龍辰找個避風的角落，拿出煙。
“……希望您能好好教導他，上進是好現象，但是孫鵬這孩子，把名次看得太重了。放榜那天早上，和一堆學生打群架……”
聽出是孫鵬的班主任，站在牆角的兩人，相互遞個眼色，不約而同把自己藏得更隱蔽。
“……任課老師這幾天反應，他自從期末考成績出來，上課總溜號兒。孫鵬是個好苗子，可不能在這種關頭鬆懈。咱們雙方都多努力，都是為了孩子能考上一所好大學……”
少龍低聲問龍辰：“溜號兒是什麼意思？”
“就是你看我時，那種狀態。”
少龍皺眉，沉思幾秒：“出神？”說完，眉頭皺得更緊，“誰看你了？！”
龍辰的笑意直達眼底，輕輕碰碰少龍：“走，換個地方抽。”
兩人彎彎繞繞，愣是沒找到一處更好的角落，最終躲在好久不上去的頂層倉庫。
坐著涼颼颼的墊子，點著了煙。
多少年沒擦拭過的窗戶，將暮色遮蔽，倉庫裡昏黑一片，兩支燃燒的煙，忽明忽暗。
少龍不禁想起，與龍辰逃課躲在這裡睡覺的九月。
那時夏末，兩人穿得單薄，可以肩挨著肩躺一張墊子，耳畔還能回憶起龍辰現編的曲子。
現在，兩人穿得裡三層外三層，稍微一動，就是兩件衝鋒衣布料摩擦聲音。
“傲龍，寒假有什麼計劃？出去避寒嗎？或者是去看看你的好兄弟？”
少龍吐出一口煙：“既然離開，就再也不會踏足那座城市。”
“一年半後，這裡就是你下一個不會再來的地方。”
少龍遲疑著垂首，重重點點頭：“我不會再來。如果可以連記憶都抹去就更好了。”
龍辰似是輕笑一聲：“這裡就沒有值得……”
“除了你。”少龍說。
龍辰將煙送到嘴邊，一口吸到底線，憋在嘴裡。
“啪！”少龍一巴掌拍在龍辰後背，“吐出去！”
“咳咳咳……肺都讓你拍出去了。”龍辰說，“鹿垣是吧？我不能像張揚那樣，跨幾千公里去看你。你會記……恨我嗎？”
“沒想過。”少龍抬起腳掌，狠狠蹍著菸蒂，“你可以和我一起考出去。”
龍辰低聲笑了笑，一手搭在少龍的肩頭，不著痕跡地朝懷裡攬一攬：“傲龍，你這個天真的勁兒喲～我真的盡力了，榜上的事實很殘酷，１３９是我的最大上限。”
少龍並不在意龍辰排在１３９的名次，但旁邊少年的每一科成績，都比預期值低出很多。按照他的預計，龍辰需要考入百名之內。
“我們還有一年半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。”少龍抬頭注視龍辰的眼睛，“事在人為，只要你抱有考出去的主觀意願。”
教學樓的喧譁聲，一波接著一波，許久才趨於平靜。天色越來越黑，倉庫裡的兩人，只能透過彼此明澈的眼睛，繪出個大概的輪廓。
龍辰沉下一口氣，把少龍按回懷裡。對於這條傲龍，他不騙他，不敷衍他。在答卷過程中，也曾冒出和他一起努力考出去的念頭，每一次被題難住欲摔筆時，就會想起他對他說過的話。
“我們也走吧？”龍辰說，“終於熬到寒假，沒必要對學校依依不捨。”
整棟教學樓，漆黑一片，連傳達室的燈都關了。
兩人稍顯笨拙地翻出校園圍牆。走過一段黑漆漆的小路，不經意瞥見角落裡有兩個人影，其中一個他們認識。
孫鵬弓著腰，聲音裡透著哽咽，像是在低聲祈求。
站在他面前的男人，膀大腰圓，看不清模樣，說話粗聲粗氣：“你別跟我裝可憐，你是不是沒考上第一？！還跟我撒謊？！”
“爸，你相信我。我真的是第一，是那個人作弊，搶了我的第一！”
少龍倒吸一口夾著雪花的西北風，攥緊拳頭。
龍辰拉著他，一通打手語。
兩人往暗處躲了躲，窺視孫鵬父子。
“別跟我扒瞎！”孫鵬的父親低聲呵斥，“人家老師可沒說考第一的人作弊，作弊還能第一？！老師不瞎吧？！”
“老師包庇他！”孫鵬言辭咄咄，“我就是第一！那個人以往成績在百名左右。不是作弊，根本不可能超過我！爸，你可以問我舅。”
“我問他幹什麼？！你沒考上第一是事實！”孫鵬父親語氣極差，“後面各科老師反映你上課不聽講，有沒有這事兒？！不聽講還想考第一？！”
“我……我都會了……”
“會了？！會了你也沒考上第一啊！你為什麼撒謊，說你是第一？！”
“我……我怕你打我……”孫鵬聲音發顫，“是……是他們有黑幕……”
“別他媽丟人現眼了。我看你就是幾天沒捱打，渾身刺撓。”孫鵬的父親在孫鵬後腦勺狠狠甩一巴掌，“你等咱回家的。走！別跟我在這兒磨嘰！死冷寒天的，我替你給各科老師道歉，跟他媽孫子似的！”
孫鵬突然跪在雪地裡：“爸，我真的是第一。”
少龍大驚失色，無意識抓著龍辰的衣服，越攥越緊。
孫鵬被父親一腳踹倒，指著他破口大罵。
“你他媽給我起來，別給我整這一出！放榜時候跟我說是第一。你竟然敢騙你老子？！成天嘴裡沒有一句實話。這會兒怕捱打，知道裝可憐了？！平時怎麼不好好學習？！趕緊給我起來，跟我滾回家去！”
孫鵬捱了幾腳，哀求幾句，忽然爬起來，步步後退，轉身就跑。
其父顧不上摩托車，在身後邊罵邊追。
沒跑出去多遠，孫鵬腳下一滑，撲倒在凍冰的雪地，摔出一聲悶響。
其父利用這個空隙，抓著孫鵬，像扛大桶水般往肩頭一掀：“你他媽還敢跑了？！看我回家不把你腿打折！”
少龍眼睜睜看著孫鵬被其父捆在摩托車後座，像個貨物似的。他想上去幫忙，卻被龍辰死死抱住。
摩托車從兩人面前駛過。
少龍無意間撞上孫鵬的視線，生無可憐的目光，在與他對視時，從驚愕到狠戾，再到不屑冷漠。
視線被龍辰的手掌擋住，他緩緩撥出差點憋死自己的一口氣，
“嘖～逃不了一頓皮肉受苦。家長會這種東西，幾家歡喜幾家愁。飛虎這會兒，八成在家捱揍呢。”
少龍震驚看著龍辰。後者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，拉著他往不服走。
“總捱打嗎？”
“誰？飛虎？”龍辰笑說，“飛虎的皮實，都是打出來的。我倆去打架，飛虎吐槽那些人，拳頭還不如他爹重。”
“這是……家暴吧？”
“咳！你說得忒嚴重。父母打孩子，天經地義。小錯一犯，捱打不斷。誰不是這麼被打到大的？”龍辰側目少龍，“你沒被打過？！”
少龍搖搖頭。
“哈～也是。就你的成績，當然不會被父母打。”
“你……以前也經常捱打？”
“昂。你知道的，我爹是專業打手。那傢伙手癢的時候，拎起我當沙包打。給你說個冷知識，叫喊會造成大腦缺氧暈厥。”龍辰語氣輕快，“這是我被他打得皮開肉綻，醒來發現的。”
“如果我父親對我動手，我一定打回去。”
“沒毛病。當我有實力接住他的拳頭，他就沒再打我。”
寒假的不服網咖，變得相當熱鬧。不少學生會帶著家裡老人的證件來網咖，以到同學家寫作業為名義，聚在一起聯機打對戰。
少龍嚴重懷疑數學不好的龍辰，連基本的算賬都不會。叫他來守吧檯，竟然說工資抵消房租，天下有這種自己出錢給租客，在收房租的離譜事情嗎？
事實上，龍辰從來沒說房租多少錢，也從不和他提錢。
少龍想過，既然如此，就負責伙食費吧。可是，當他像模像樣的走進超市，買回一冰箱食材，得到龍辰毫不客氣的嫌棄，並囑咐他，千萬不要再去超市高價收垃圾了。
坐在吧檯裡，少龍一次次因迎送客人被打斷解題思路，因大廳裡的叫罵聲皺眉。覺得自己回到了剛來時的那種狀態，面對每天吵吵嚷嚷的一群小混混。顯然，這些人裡，不少正朝著小混混的方向發展。
與此同時，小破鎮子莫名其妙傳開了一件事情——高二期末考榜首的大學神，在網咖兼職網管。就有那不知是不是過於無聊的，特地跑來圍觀，看似熱情的打招呼：“大學神，怎麼不在家學習？”
“學神學習，不挑地方。”龍辰總是在這種時候，有著超乎常人的反應，一句話能噎死對方。
少龍盯著主控顯示器，假裝沒聽見。龍辰一手握著他手裡的滑鼠，一手撐在他身後的椅背，在主控顯示器上滑來滑去。
“嚯～今天收益真不錯，一定是因為有你大學神的廣告效應加成。”
龍辰的聲音傳入少龍的耳朵，氣息裡順帶飄過一縷微乎其微的暖意。等他醒悟過來，龍辰早被客人叫走了。
少龍把網課進度快退一截，專心致志地再看一遍。沒看多長，又一次倒回去。反覆數次，什麼都沒看進去。他想來想去，歸咎於這些網癮少年，實在是太吵了。
寒假過去三天，楊虎出現在網咖：“大龍呢？”
少龍不禁把楊虎從頭到腳打量一番，沒在臉上看到傷。
“你盯著我幹什麼？”楊虎有些不自在，抹一把臉，“有東西？”
“飛虎，傷養好了？”龍辰在楊虎後屁股拍一下。
“啊！艹！”楊虎直接蹦起來，“別碰！沒消腫呢！”
龍辰笑說：“我這兒有正紅花油。我給你擦，還是叫我姐給你擦？”
楊虎咧嘴笑起來：“我倒是想讓姐給我擦，就怕擦完傷上加傷。”說著，朝著大廳掃一圈兒，“姐呢？”
“裡屋看二狗子呢。又是混合雙打？我看你這次考得還可以。”
“是可以，所以我媽沒怎麼動手。”楊虎滿不在乎，“只要他們高興，打幾下就打幾下。我一向是，寧可打死我，也不能讓他們憋著氣。大龍，我去看看姐。”他慢慢朝後走，越到後面，乾脆扶著牆挪動。
“嘖～飛虎又找我姐博同情去了。”
少龍聽得皺眉頭，一時分不清，楊虎這種做法算不算孝順。他不曾留意楊虎的成績，思索半天，想起在紅榜找龍辰名字時，沒有看到楊虎。也就表示，楊虎在龍辰之前。既然被家長揍，應該是離得不遠。
又想起大混戰那天，教導主任對楊虎的誇獎。少龍認為，楊虎的父母一定是恨鐵不成鋼。楊虎在散打上有所成就，如果能提一提文化課的分數，考大學就有希望。否則，就只能走俱樂部職業選手的路子，打出去，即搏命。
楊虎大概也沒有多大決心，天天練完散打就泡在網咖裡，佔著距離吧檯最近的一臺機器。在他的對面，是沉迷於和同學們打遊戲的龍辰。
與少龍原本的計劃大相徑庭。他想得是，利用寒假，把龍辰按在吧檯，看網咖的同時，和這條龍一起學習，兩不耽誤。
實際上，他高估了自己。他無法狠心在龍辰難得輕鬆，無憂無慮打會兒遊戲的時候，幹出遠端關機的事情，只能一遍遍用龍辰給出的理由說服自己，幫網客打遊戲，有助於穩定客戶。
龍辰的手機螢幕一亮。
少龍忍不住瞄一眼。星空鎖屏桌布，上面浮著一條訊息。
葉子：『大龍，奶奶暈倒了，你能過來幫我一下嗎？』
少龍瞧一眼神情專注，盯著螢幕的龍辰，再看看裡面焦灼的戰況。他很想回復提醒葉子，這種事情打１２０比喊龍辰有效的多。
“你手機有新訊息。”他對進吧檯喝水的龍辰說。
龍辰抓起手機，匆匆瀏覽：“我出去一下。”
“我也去。”少龍說出這話，驚覺暴露了自己看過訊息。
龍辰似乎並未在意：“你別去。她……不想別人知道，你懂的。”
少龍沒再說什麼，轉頭盯著影片，一個字都沒看進去。
他懂，但是又不懂。既然不想別人知道，為什麼偏偏要找龍辰？打急救，不就誰都不知道了嗎？
他更想不明白，這條龍為什麼連自家之外的雜事也要管？好像除了學習，幹什麼都行。
當楊虎注意到龍辰不在，到吧檯問時，他故作隨意，透露龍辰的去向。
楊虎灌下大半瓶飲料，露出個瞭然於心的笑容：“嘖～還沒畢業呢，就給人家當孫女婿去了。”
從楊虎的話裡，少龍聽出，龍辰沒少去給葉子幫忙，這孫女婿怕是早就定下了。
晚飯時分，網咖裡彷彿大部隊撤離，剩下三兩個客人。約莫過去一個多小時，陸陸續續進來幾個上班族，大廳裡又熱鬧起來。
楊虎悠哉哉看電影，偶爾起來蹓躂蹓躂，看一看窗外。
“大龍還沒回來？”龍菲問。
少龍搖搖頭。
“姐，大龍發訊息，讓咱先吃，不用等他。”楊虎笑說，“估摸是葉子的奶奶留準孫女婿吃晚飯呢。”
少龍點亮自己的手機，螢幕上乾乾淨淨，連條廣告都沒有。
龍菲打個響指，和著楊虎把飯菜端出來：“少龍，來吃飯。”
少龍本想等龍辰，可是龍菲已經開口，他就不好再說什麼，答應一聲，和另外三人一起吃飯。
楊虎誇讚每一道菜，逗得龍菲哈哈大笑，給他夾一塊肘子肉。
相比之下，少龍食不甘味。
事實證明，他沒提出等龍辰吃飯是正確的。
楊虎吃完飯還在看電影，被家裡電話催急了。
少龍趁機勸說：“姐，你和二狗子也回去吧。我在這兒看著就行。”
龍菲自然是不肯，搬出一堆理由。
“姐，他一個大佬爺們兒，守著網咖能有啥事兒？”楊虎說，“走吧。我順路送你和二狗子回去。”
當網咖裡一個客人不剩，少龍覺得這個世界都清淨了，也更冷了。凍得他無法專注學習，一遍遍拿起手機，點開龍辰的聊天框，又一遍遍息屏，丟在一邊。
一想到龍辰給楊虎發信息，卻沒有給他發，他瞬間冷卻想要給龍辰發訊息的衝動。
直至半夜，他把整個網咖打掃乾淨，不為別的，只為讓自己暖和起來。
站門口抽菸的少龍，在風雪之夜，看到遠處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想來是看到他了，龍辰動作稍有停頓，又繼續向著網咖走，逐漸走近網咖門頭燈照到的地方，停在少龍面前，欲從旁邊進去。
少龍稍微挪一挪，堵住。
“累死我了，讓我進去。”龍辰說著，換一個方向。
少龍擋住半邊門，來回遊移，就是不讓龍辰進。後者去拉另外半扇，他搶先一步，用腿反向卡住。
“你這傲龍，又怎麼了？”龍辰湊到少龍眼前，盯著他，“你不會是想讓我站這裡交代清楚吧？”
“誰關心你幹什麼了。”少龍脫口而出，忽然愣住。
龍辰趁機鑽進屋裡：“還是屋裡暖和。傲龍，關門進來了。嚯～！一個人都沒有了。哇！你把衛生都打掃完了？！”他轉頭看少龍，笑說，“有你在這兒，我特放心。”
兩人鎖門回家，少龍沉默一路。
當他洗完澡出來，看到龍辰坐在書桌前，幫他翻過一頁數字，具體說，是在玩兒他的倒計時日曆。
他連忙拿過去：“翻亂了還要重算。”
“傲龍，你會按摩嗎？”
“我會踩背。”少龍賭氣似的說，霎時憶起他曾經踩在龍辰的背上扎馬。
“也行。”龍辰枕臂靠著椅背，“我今天揹著葉子她奶奶去診所，晚上又把人揹回去，現在腰痠背痛。我洗個澡，你給我踩踩吧。”
少龍沒說話，在龍辰去洗澡時，坐在書桌前，校準並擺好倒計時日曆。
桌上放著兩套卷子，一套是龍辰的，另一套是他的。被翻到作文處的卷子，他疑惑看一眼洗手間的門，還沒規劃出來適合龍辰的補習方案，若是直接講卷子，這條龍絕對聽幾句就找理由閃人。
龍辰從洗手間出來，渾身上下就穿條短褲，往少龍床上一趴，嘴角上揚：“來吧。什麼都會的大學神。”
少龍倒是沒當真踩背，也沒學過專業的按摩技術，只是有高強度運動後的舒筋活血，以及上擂臺前後修復自身的豐厚經驗。
他盤膝坐在旁邊，兩隻手擎在半空比量半天。
“傲龍，你看起來像是要把我撕了，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。”
少龍抿著嘴唇，兩手按在龍辰肩頭，輕輕撫過。從手指肚傳來不同尋常的觸感，溫熱的皮膚，緊實的肌理，使人心猿意馬。
他想著曾經看過電影裡的鏡頭，揉捏起來，手上漸漸加重力度，留意龍辰的面部變化。也不知道對不對，反正龍辰沒反應。
“哇哦～”龍辰伸長兩隻胳膊，“好舒服～”
“我想我大概是缺乏鍛鍊，”龍辰說，“老太太才九十多斤，路程也不過三公里，外帶爬兩次五樓的往返。”
少龍聽著不太對味兒，龍辰根本就是在炫耀！
“孫女婿不好做喲～”他冷嘲熱諷。
“哈？！”龍辰一手撐著下巴，端量少龍的表情，露出微笑，“來，給你看個東西。”他把手機塞進少龍手裡。
少龍違心地躲了躲，掃一眼。
螢幕裡是龍辰和葉子的聊天，嚴格來說，是葉子向龍辰發的內容，一大堆報平安的，重複性的文字。一天一條，遍佈整個暑假。最後一條資訊，是少龍白天才見過的求助。
“你知道的，葉子暑假在網咖兼職。出於禮貌和責任，我就叫她每天晚上到家給我發個資訊。”
“暑假也沒有特別多的人，”少龍把手機放在龍辰的手邊，“這麼麻煩，你為什麼要答應她？”
“她當眾問我，而且她和奶奶相依為命，也不容易，我就同意了。”
一瞬間，少龍覺得龍辰全身在發光，金燦燦的佛光。
“她的父母呢？”他忙不迭補充，“不方便說就算了。”
“出去闖蕩了，很多年沒音信。你注意到了吧？這裡老齡化嚴重，留守女生不少。情況好的初中畢業去打工，差一些的輟學打工，只有極少數念高中。葉子的奶奶一把年紀，到處找活計，想方設法讓葉子考大學。唉～老太太身體越來越不行了。”
“我覺得，這種事情，她應該第一時間打急救電話。”少龍說，“給你發訊息，萬一你在忙看不見，豈不是耽誤救治？”
“要不是暈過去了，老太太才不肯去診所呢，醒來非要自己走回去。我在她身上看到堅韌，還有絕望。啊！”龍辰看著少龍，眼中帶著不解和委屈，“你這一下也忒重了。”
少龍一邊捏龍辰的腰，一邊說：“你才多大？！說什麼絕望？！”
龍辰笑一笑：“傲龍說的對。”
少龍想起同學們八卦葉子在武班的真正原因，覺得事情有些擰巴，想了想，也沒必要去指責葉子，說不定，在武班照樣能考一所好大學。
不過，他很好奇，這麼世故的龍辰，是真的絲毫沒有察覺嗎？
“你有沒有發現，葉子對你挺……不同的。”少龍儘量婉轉，不想顯得自己太八卦。
“她對你也挺不同，從那時同意你帶笑笑進包廂，我就發覺了。”
“嗯？！”少龍手上用力，“當我沒說。”
龍辰倒吸一口涼氣：“你莫非想說，她對我有意思？”
“你難道不知道你是同學們口中的校園男主？葉子是女主。”
“咳～都是別人瞎起鬨。那些話，我從小學一年級和她一起參加比賽就開始聽了。”
“有些時候，說著說著，就成真了。”
“那也要郎有情妾有意。”
“你沒有？”少龍追問。
龍辰的視線從少龍臉上移開，趴正：“我有，但不在她身上。而是在……”
“我不想知道。”少龍不經大腦，衝口而出。
龍辰沒說話，趴得像具屍體。
屋子裡陷入寂靜。
“你忙一天吃飯了嗎？”少龍問。
“昂。李叔給煮的面。”龍辰猛然回頭，“你沒吃飯？！不能吧，我姐餓著你了？”
“吃了。在楊虎說你發信息給他之後。”
龍辰嘴角滑過一抹笑容，似是篤定少龍的真實話意：“我當時太忙，先點到飛虎，就給他發了。反正，你們都在一起嘛。”
“按照字母排序，『楊』在『少』後面。”少龍不知道自己在瞎糾結什麼，說完就後悔。
“哈？我沒有寫備註名的習慣，虎在龍前面。”
少龍不說話，略微垂首，手上力道收了幾分。
龍辰一雙帶笑的眼睛盯著他：“你……這個反應，有一個學名叫——醋勁兒！”
“不要亂用詞彙！”少龍不滿地說，“叫你好好學習，詞語都用不準確。”
“那不然是什麼？”
“什麼都不是，我陳述事實。”少龍一巴掌不輕不重拍在龍辰後背，“你該認真學習，出口像個文盲。”
“好歹，你沒說我是流氓。”龍辰笑起來。
“回你屋去，我要睡覺了。晚安，大聖人。”
龍辰不緊不慢地翻身坐起來，瞧著少龍，抬手在其臉頰撫過，趕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，閃電般躥出臥房。
“流氓！”少龍對著關上的門低聲說。
網咖裡沒有暖氣，遇上寒潮伴隨著疾風暴雪的天氣，白天大廳裡的客人上不去兩位數，夜晚更是早早就清場。
唯一風雨無阻來網咖的，是楊虎。
少龍漸漸發現，龍辰說的話不假。楊虎沒少圍著龍菲轉悠，但凡不瞎的人，都能看出來，裡面藏著什麼小心思。
可是，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，楊虎匆匆進來，和著龍辰一起出去。兩人神秘兮兮，鬼鬼祟祟，一整就是一天不見人影。
葉子推門進來，笑說：“不愧是學神，看吧檯還能用功學習。”
“你……”少龍頓住，“來上網？”
葉子環視大廳：“龍辰不在？”
“出去了。”少龍說。
葉子抿了抿嘴，露出個笑臉，拿出證件：“酷哥兒，幫我啟用一下～”
少龍忍下告知葉子，龍辰可能不到晚上不會回來的事實。又想，家裡還有個老奶奶，葉子不可能在這裡等上一天。
葉子顯然是為龍辰而來，在網咖裡坐著無所事事，看一上午喜劇，謝絕龍菲留她吃午飯，結帳離開了。
“網管！來一下！”
少龍連忙過去，走到沒什麼人注意的角落，聽到極為離譜，又相當正常的要求。他花好幾秒理解網客的需求，但不理解為什麼大白天會有這種需求。
“快點兒啊。你們年輕人，肯定知道的多，幫我找一個。”
少龍裝作很懂的樣子：“那個……你稍等一下，我去翻翻網址。”
他衝回吧檯，火速給龍辰發信息：『那些小電影，你在哪兒找的？』
資訊出去，半晌都是未讀狀態。少龍覺得，龍辰可能一時三刻都看不見訊息。
網客抻著脖子，向吧檯頻頻遞眼色。
少龍縮在吧檯裡，一邊透過監視器看幾眼網客，一邊不斷查閱訊息狀態。
龍辰：『客戶機瀏覽器的收藏夾裡。』
這條訊息過來，已是半小時後。少龍立馬過去，開啟瀏覽器，找到一個名為『欲』的收藏夾，在一串網址中隨意選一個點開。
載入速度快到超乎他想象，沒等移開視線，滿屏動態預覽圖，不同膚色的身體區域性，相互交疊，不停抽動。
網客兩眼放光：“行了，行了。我自己來，謝謝了昂。”
少龍如釋重負。
“哐啷！”網咖的大門被人暴力推開。走進來一個邋里邋遢的人，直奔吧檯，掀開擋板就要進去。
“嘿！”少龍大喝一聲，三步並作兩步，衝上前，還是晚了一步。
“你不能進這裡，出去！”他擋在對方面前，打量一番，認出是醉鬼，也就是龍菲的父親。
“你他媽的又是誰啊？”醉鬼滿口酒氣，“這是我家的，滾開！”
醉鬼渾身髒兮兮，透著一股子怪異味道。
少龍根本下不去手推搡，只好退到邊上，用身體擋住抽屜。
“他媽的，滾開！我拿點兒錢，你就跟龍菲說，是他爹拿的。”
少龍一動不動，與醉鬼對峙。
醉鬼罵罵咧咧，抬手抓少龍，被反關節一扭，痛得嗷嗷叫喚。
“你別逼我動手。”少龍說，“我不認識你，你等龍菲回來再說。”
“他媽的，我就是看她和大龍不在這兒才來的。”醉鬼揉著手腕，“你就跟他們說，是我來拿錢買酒去了。”
“不行。”少龍有意把拳頭握得咯咯作響，“你再不出去，我不客氣了。”
“哐啷！”大門又一次被大力推開。
二狗子衝到吧檯，破口大罵：“滾！你媽的，誰讓你進來的！”
龍菲急忙拉住拎起酒瓶子的二狗子，厭煩掃一眼：“你先出去，不就是過來找錢嗎？要多少？”
“嘿嘿～”醉鬼訕笑，“算老子沒白養你，多來點兒。等我贏幾筆大的，咱也過個年。”
二狗子掙扎著，小拳頭打不到，就用腳踢，罵聲不斷。
龍菲拉住二狗子，對醉鬼說：“先出去，我給你拿錢。”她遞給少龍一個無奈地眼神。
少龍挪了挪位置。他很想自己不知道龍菲的家事，那樣，他就可以把這個醉鬼亂拳打出去，扔在雪地裡。
醉鬼站外頭，趴在吧檯上，一雙深凹充斥血絲的眼睛，把少龍從頭到腳端量一遍，露出讓人及不舒服的笑：“龍菲，這人誰，你找的男朋友？”
龍菲拿出一沓錢，有零有整，放在醉鬼手邊：“趕緊走，別在這兒影響我做生意。”
醉鬼數一數，瞪起眼睛：“就這麼點兒？你拿你爹當要飯的打發……”
“龍辰快回來了。”少龍突然說，語氣不輕不重。
醉鬼面色一變，抖抖錢，塞進破棉襖口袋裡：“我改天再來。”
龍菲重重嘆氣：“他……以後他來拿錢，你就給他。”
“我早晚要殺了他！”二狗子狠言狠語，被龍菲哄著到後面去了。
少龍望著窗外，醉鬼搖搖晃晃遠去。
他頹然坐在老闆椅，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——二狗子殺人，不需要付法律責任。
一位剛夠吧檯高，穿著初中校服的學生來上網。
少龍很為難，架不住學生一臉懇求，他給對方開一張臨時卡。
“哐啷！”網咖大門今日第三次被人暴力撞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