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，少龍忍受著學生家長對他一通臭罵，只敢擋，不敢還手。他登時理解了龍辰每每為二狗子善後，被對方連罵帶揍，是一種怎樣的心情。
好在龍辰從外面進來，攔下學生家長，陪著笑臉，幾句話把父子倆送走。
少龍暗自佩服龍辰的處世，也在心底記住這一次教訓，以後就算有人跪下來求他，他也不會有絲毫心軟。
龍辰似乎很累，倒進老闆椅，半晌抬頭看向少龍：“有事？”
少龍靠著櫃檯，沒說話。
“你怎麼不還手？這不像你啊。”龍辰稍微調整姿勢，“想打回去嗎？我帶你去找他？”
少龍搖搖頭。
假期過去一週多，龍辰先是天天打遊戲，然後和著楊虎天天早出晚歸。多一個人看吧檯，這條龍就像是徹底解放了。
接下來呢？！
他在這裡，不是為了讓這條龍更加無底線的虛度光陰！
少龍不禁反省自己，比起溫暖舒適的家，在網咖學習，簡直事倍功半。
“你……最近挺忙的。”他說，“需要我幫忙嗎？”
“你已經在幫我了。”龍辰說，“辛苦你了，大學神。”
少龍聽出龍辰跟他打太極，也就不再追問。
龍辰從二狗子嘴裡知道下午網咖發生的事情，面上不動行色，和少龍說：“我先送姐和二狗子回去，一會兒回來。”
少龍推測，龍辰一定是因為龍菲給醉鬼錢的事情，姐弟倆要單獨聊聊。
龍辰很晚才回來，坐在常用的客戶機。
少龍好奇看一眼，發現龍辰在遠控吧檯裡的監控機。
龍辰大概不知道醉鬼來要錢的具體時間，就把整個下午的監控快速播放一遍。
少龍坐在吧檯裡，跟著看了一遍。
“嚯～這一下午，還真是熱鬧啊。”龍辰抓起吧檯上的煙盒，抽出一支，又朝少龍眼前送一送。
兩人站在門口，吹著寒風，抽著煙。
“傲龍，我發現，網咖環境挺耽誤你的。要不然，你還是在家學習吧。”
“葉子今天來找你，”少龍說，“等你到中午。”
“她指定沒事兒。要是真有事情，就給我發信息了。”
次日，楊虎沒來，龍辰還真就沒出去。在大廳裡忙來忙去修機器，順便把每一臺主機都拆開清理清理。
少龍挽著袖子幫忙。
龍菲看兩人忙活一頭汗，笑說：“嚯～多一個弟弟，事半功倍呀。姐晚上給你倆做好吃的昂。”
兩條龍心照不宣，相視而笑。
龍辰開啟機箱蓋，修修整整，死活點不亮：“可能是顯示卡不行了，換一張試試。”
少龍答應一聲，到倉庫裡翻顯示卡，從一堆破機箱裡，無意瞥見一個形狀不同的鐵箱子。開啟蓋子，裡面一堆花花綠綠的電線，以及固定在一側的電閘。
“傲龍，你找到……”龍辰站在門口，看看箱子，看看人。
“這就是你當初偷偷幫我接的電箱。”
“咳～沒偷偷，我是光明正大在這兒接的。”龍辰一邊翻顯示卡，一邊隨口說，“沒用上，也挺好。畢竟，你現在都有家了。”
一句話敲在少龍心頭，使他那顆逐漸加速跳動的心，蹦達得越發劇烈。他抬了抬髒兮兮的手掌，手指擦著龍辰的手背，抓了個空。
“啊！找到了。”龍辰反覆看看手裡的顯示卡，一口吹開上面的灰。
灰塵飛揚，兩人一陣咳嗽。
龍辰翻出來的顯示卡，依然點不亮那臺電腦。兩人又找出幾張，最後把包廂裡閒置那臺的顯示卡拽下來，總算是修好了。
把所有電腦點開，看到清一色的歡迎介面，兩人默契擊掌，突然一頓，像是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什麼。
這天下午，少龍搬一張椅子進吧檯，按著無聊到要下去打遊戲的龍辰，逼著對方和他一起看網課。
“數學？！”龍辰驚呼，“傲龍，你放過我吧。你讓我聽它，還不如殺了我來得容易。”
“數學是主科，哪裡不懂，我可以給你講。”少龍拽著龍辰，按進老闆椅，“你給我坐回去。”他兩手撐在兩邊的扶手，俯身直視龍辰，慢慢靠近。
龍辰不自在地動一動，整個後背貼在椅子上，抿了抿嘴唇：“我聽，我聽還不行嗎？”
少龍露出滿意的笑容，轉身坐在旁邊，敲下空格。
他一邊看影片，偶爾抽空看看旁邊的人，既擔心龍辰偷偷睡著，又怕龍辰完全聽不懂，產生破罐子破摔的情緒。
龍辰盯著螢幕，神情嚴肅，看起來相當專注。
有網客過來，主控螢幕彈出證件資訊，遮住影片，龍辰一動不動。
少龍熟練操作，手在龍辰眼前滑過，一口氣堵在心頭，這條龍竟然就這樣睜著眼睛睡著了？！
他打個響指，喚回龍辰的心神，拿過紙筆，唰唰寫出一道題，放在龍辰手邊。
“來，把這道題做出來。”
“哈？！”龍辰不敢置信，“你認真的？”
少龍把影片關掉，做出一副兇巴巴的表情，低聲說：“做不出來，要你好看。”
龍辰低著頭，右手悠哉哉地轉筆，花樣還不少。
少龍手指點點紙：“數學，不是用看的，是用算的。”
“好的，大學神。”龍辰賣乖討巧，就是遲遲不下筆。
眨眼過去十幾分鍾，少龍暗自嘆氣，沒等抬手，龍辰落筆了，寫得很快。
少龍不敢仔細看龍辰寫的什麼，有意避開視線，東張西望。餘光裡還是留意著龍辰的一舉一動，覺得這條龍一旦認真起來，身上透著令人著迷的魅力。
龍辰寫著寫著，套上筆帽甩一甩，丟在一邊，翻箱倒櫃，抽出吧檯裡的盒子，拿出一支筆繼續寫。
少龍注意到盒子挺精緻，拿在手裡欣賞，發現裡面還有一支筆。他看看龍辰手裡那支，再看看盒子裡的，兩支筆外觀上各有特色，放在一起還挺搭。
忽地，一張摺疊的淺色紙條，由盒蓋內部掉下來，落在桌面。
少龍一眼看清楚上面的字，認出筆跡。他立馬收進盒子裡，放回原位，轉而拿起龍辰的演算紙，越看越是心涼。無怪乎龍辰睡覺，這條龍數學的底子比他預估的還要差。
一直到龍菲喊開飯，龍辰還沒做出來。他揉著肚子，可憐巴巴看著少龍：“能不能，吃完飯再寫？”
少龍點點頭。他要是說不行，這條龍估計需要把題帶下去解。
龍辰倒是說一不二，吃完飯就坐到吧檯裡，對著題發愁。
楊虎進來，朝龍菲打個招呼，看到龍辰在做題，差點驚掉下巴。
“太難了。”龍辰起身，“我出去抽支菸。”
少龍透過監視器，看著在門外聊天的龍辰和楊虎。網咖的攝像頭並非高階貨，夜裡照不清楚人的五官，就更別說是透過讀唇推測聊天內容了。
他仔細觀察外面一龍一虎的細微動作，直覺兩人聊的事情與最近總是不見人有關。
兩人在外面吹半天寒風。楊虎沒留多久，和龍菲及二狗子一起走了。
“你要是有事情，就先放一放吧。”少龍說，“一道題而已，哪天做都行。”
“沒事。飛虎過來是為我姐，他就是用順路的理由，和我姐單獨待一會兒。”
“楊虎想考哪所學校？”少龍說，“他的散打拿過證書嗎？”
“嗯。一級。當初為了文化課減分，特地去打比賽。”龍辰轉著筆，想了想，“咳～想得是挺美好。那玩意兒，也不是他說去，就能考進去的。不行的話，就一段一段往後退。”
“你呢？”
“我啊？”龍辰信心滿滿，“這道題，我一定要做出來！不然，我不睡了！”
少龍有些看不下去：“我給你個思路，這道題就出現在我們一起看的網課裡。”
龍辰鄭重點點頭，彷彿醍醐灌頂，抓過滑鼠，翻出瀏覽器歷史記錄，把影片重看一遍，跟著做題。
少龍默默坐在旁邊監督，眼看著龍辰從浮躁的倍速快進，到逐漸靜下心，跟著老師一步步做，再學以致用，融會貫通。
“啊～”龍辰哀嚎一聲，趴在桌子上，偏著腦袋，與少龍對視，“太難了。”
“就差一步了。”少龍說，“你沉下心，好好想想，把影片再看看。”
龍辰掐著筆，擺擺手：“不行了，要看吐了。”
少龍目光落在紙上，驚覺這道題，進行到這一步，就像龍辰過往一路走來，歷經坎坷，看到目標。卻在人生至關重要的時刻，停住了，放棄了，眼見終點在前，可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再進一步。
“大龍，”少龍抽出龍辰手裡的筆，“這一步，我幫你。”
“不行，我要自己寫。”龍辰奪回筆，“一定要是我自己寫出來的才行！”
“好。寫。”少龍握著龍辰持筆的手，一邊給他講，一邊把著他的手書寫。
兩隻手握在一起，寫出來的字，就像龍辰此刻的心思，歪歪斜斜，飛到九霄雲外。以至於，他根本沒有意識到，少龍的手是什麼時候離開的。
“我剛才說的什麼？”少龍指了指題。
“哈？”龍辰低頭一副沉思狀，瞄一眼少龍，磕磕巴巴的望題生義，末了不怕死的問一句：“是這樣吧？”
“今天就到這裡吧。”少龍把筆盒朝龍辰手邊推一推。
“都用了還往裡放？”龍辰掀起盒蓋，上面一張字條，“你放的？給我的？”
“顯然，是葉子。”少龍毫不留情地戳穿。
龍辰正想把筆放回去，忽地，另一支筆被吸起來。
瞧著筆夾吸附在一起的兩支筆，兩人面面相覷。
少龍根據龍辰的水平，調整計劃，將學習時間，鋪滿每一天。他精細計算過，只要按照這個進度，利用寒假剩餘時間，龍辰的數學成績能提一分是一分。
然而，當他第二天把昨天的題目稍微換換，放在龍辰眼前時。後者一臉絕望，抬起手，食指點在太陽穴，“啪”地一聲，癱在老闆椅。
少龍哭笑不得，對龍辰又拉又拽：“你給我起來！這題不難！快起來！”
“本人已死，有事燒紙。”龍辰說，“小事招魂，大事掘墳。”
龍菲笑著看了看兩人：“你倆看著吧檯，我去買點兒菜。”
龍辰騰地彈起來，像是抓到救命稻草：“姐，我倆去！”他看一眼少龍，“順便教教大學神，識別超市裡的高價垃圾。”
少龍暗中給龍辰一手肘，面上掛著笑：“姐，我倆去。”
龍菲笑得不見眼睛，很快寫出來一張清單，交給兩人：“別玩兒太晚，還等你倆的菜做飯呢。”
超市裡播著喜慶的音樂，人還真不少，到處掛著紅璨璨的裝飾。
少龍無意中聽見別人聊天，才知道今天是小年。大部分人來置辦年貨的，再晚，就只能撿剩下的了。
他推著購物車，拿著清單，跟在龍辰後面。
離開學習，龍辰看起來心情不錯，一邊挑揀，一邊給少龍科普，食材到底該怎麼買。
少龍暗自嘆氣，但凡用在學習上，也不至於對著同一道題哀嚎。
龍辰講了一路，少龍左耳進右耳出，覺得此刻的自己，和聽課時的龍辰有的一拼，皆是心不在此。
“多買條裡脊，”龍辰說，“讓姐給你做鍋包肉吃。”
少龍攥著手裡的清單，衝龍辰笑一笑。
排隊結帳，少龍堅持在前面，將龍辰堵在購物車後面，趁機把錢付了。兩人提著大包小包回去。
少龍坐在吧檯，看看監視器裡，與客人一起打遊戲的龍辰。
題還在桌上，一字沒寫，他拉開抽屜，手指停在吸附在一起的兩支筆之上。他猛地推回去，煩躁地把紙翻過去，盯著主控螢幕出神。
“喲～你怎麼沒在看網課？”龍辰問。
“你不是也沒在學習嗎？”
“誰說的，我這就學。”龍辰搬張椅子坐下，扒拉扒拉櫃檯，“你出題的那張紙呢？不會是被我姐扔了吧？”
少龍不作聲，悄悄按住一張紙。
“網管兒！再跟我們來一局！得贏回來！”
“不來，不來。我忙著呢！”龍辰翻箱倒櫃，“我去問問我姐，扔哪兒了。”
“在這裡。”少龍翻開，“你不是不會做？”
“不會做可以學啊。”龍辰坐下，“我看看，這題有點兒眼熟，我昨天那張紙呢？”
少龍拿出一小沓，放在龍辰手邊：“這是你昨天的戰果。”
“傲龍，看著哈。我一定給你做出來！”龍辰衝少龍眉頭一挑，笑得自信十足，“做出來，你就不生氣了吧？”
少龍動動嘴唇，嫌棄地瞥一眼，坐在旁邊，看龍辰一邊翻昨天的過程，一邊苦思冥想。
學習的時光是短暫的，最起碼，少龍是這樣認為的。可是，他監督龍辰解題時，只感到度秒如年。在他看來，一道題，如果超過十分鐘沒有解出來，就預設這題跪了。因為考試時，卷子滿篇難題，沒有那麼多時間，給你磨嘰其中一道。
“這裡……”少龍拿著筆，在龍辰畫錯的地方，補上一筆，邊說邊寫，“這樣……”
龍辰玩心大起，故意將筆夾的磁鐵靠過去，一下下吸少龍手裡的筆，導致寫得歪歪扭扭。
少龍憋著笑，板起臉，沉聲問：“玩兒夠了嗎？”
龍辰立馬放下，點頭如雞啄米。
“自己寫。”少龍把演算紙推到龍辰手邊，一副嚴師模樣，“寫不出來，晚飯你別吃了。”
轉眼大半個小時過去，飯桌都支起來了，二狗子一趟趟端菜。
“來，吃飯。”龍菲說。
龍辰頭也不抬，似乎沒聽見。
少龍覷一眼龍辰，搜腸刮肚找臺階，總不能真的不讓這條龍吃飯。
“你們倆咋的？還要我三催五請？”龍菲趴在吧檯，朝內看一眼。
少龍比出一個噤聲手勢，指了指龍辰。
龍菲瞭然，略微低聲：“那你先來吃，讓他自己寫。”
“我等他。姐，你倆先吃吧。”
“那……都等等吧。”
少龍反倒不好意思起來，暗自後悔，不該跟龍辰說重話。察覺龍辰不知什麼時候抬起頭，怔怔注視著他。他微微皺眉，目不轉睛地凝視龍辰。
“龍菲！我要吃飯！”二狗子嚷起來。
“等一會兒，”龍菲說，“人齊了才開飯。”
少龍暗戳戳的和龍辰眼神交流半天，後者不為所動。他擰著眉頭，故技重施，抓著龍辰的手，飛速把後面幾步補完。
本想等到晚上，再教龍辰解題的思路。可是，這一天網咖難得早早清場。
四個人一起往回走，兩個壯小夥子，各自提著兩大袋子年貨，一份放在龍辰家冰箱，另一份由龍辰擱在龍菲家的冰箱裡。
少龍聽著龍辰和二狗子在洗手間裡幹仗，盯著桌上的高考倒計時。
“嘿！”二狗子光溜溜站在門口，“你怎麼還在這兒？你是不是沒有家？你爹媽不要你……”
“啪！”龍辰一巴掌甩在二狗子後腦勺，“滾，別等我削你！”
“啊……啊！艹！”二狗子疼出眼淚，撲到龍辰身上，拳打腳踢。
少龍連忙上去把一大一小拉開：“你跟一個孩子計較什麼？！”
“艹！我要去告訴龍菲！”
龍辰一把抓住光腚的二狗子，提著兩隻胳膊，丟進小屋，“你哪兒也別想去！”說完，迅速鎖上門。
裡面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摔打聲、叫罵聲、哭喊聲，歇斯底里。
“他……”少龍欲言又止。這個分貝，住在對門的龍菲，應該能聽到吧。
“甭理他。他很渾，你知道的。”
“他其實說得挺對。你……”
“對個屁！我家就是你家！”龍辰脫口而出，補充道，“那個……我的意思是說……處朋友，不去計較什麼你的我的……就……你懂吧？”
少龍避開龍辰的目光，瞥見對方手背一條細細的劃痕，破皮滲血。
“你手背劃傷了。”他說。
龍辰看一看：“狗撓的。”
少龍進屋拿出創可貼，給龍辰手背噴噴酒精，貼上一張。
二狗子的鬧騰越發厲害，龍辰作勢要過去，被少龍拉住。
“你別把二狗子的話往心裡去。”龍辰說，“他就是個白眼狼，記仇不記恩。我姐當年為了救他，讓人把腿打折了。”
少龍大驚失色。
“萬幸就醫及時，李叔醫術好，沒耽誤走路。你看二狗子對她，哪有一點兒感激的樣子。”
“如果沒有腿傷，姐是不是就考出去了？”
“倒也不是，她爹那個樣子，她根本沒辦法安心學習。有時候，我覺得，我和我姐就是來向父母還債的，二狗子就是來找我倆討債的。”
“你怎麼不把他送去福利院？”少龍問出曾問過龍菲的問題。
“我留著他還有用。”
少龍心中一凜，龍辰語氣平淡，說出的話卻好像拿二狗子當成一個玩意兒，一個工具，一個目前對於龍辰來說，有用的工具。
若是哪天，二狗子沒用了呢？龍辰會怎麼處理？再送福利院？還是趕出去，任其自生自滅？
他不禁想起龍菲的話。不愧是從小相互扶持長大的堂姐弟，對彼此有很深的瞭解。
“傲龍。有些事情，本無人可訴，但可以和你說。你是過路的，高考之後就離開這兒了。同樣地，你若想找人傾訴，我樂意做你的傾聽者。當我們錯身而過，這些終將化為浮沫。”
少龍遲疑著點點頭。張揚離開的那晚，也說過類似的話。
“你在我這裡，不是陌生人。”他說。
“等你離開，漸漸也就是了。”
“那你跟我一起考出去。”少龍不假思索，說出這話時，下意識握著龍辰的手腕。
龍辰嘴角劃過一絲苦笑，拍拍少龍的手背：“別天真了。這兩天的兩道題，還不夠你看清楚事實嗎？”
“我看到了。但你沒有看到！”少龍說，“你只看到自己被題難住，卻沒有發現，你昨天依託影片尋找答案，今天是在依靠昨天的經驗找答案，這就是一種進步。”
龍辰啞然失笑：“我們傲龍雙商高，會夸人。這都能找到誇……”
“我沒說完，”少龍打斷龍辰，手上加重力道，“你沒有好好利用身邊的資源。我說過，向朋友求助不丟人，朋友只會幫助你，不會笑話你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龍辰做出一副委屈模樣，“你當時是在生氣吧？”
“還不是因為你在打遊戲。”少龍甩開手，“我問你，若不是遊戲輸了，你會乖乖坐在那裡解題嗎？”
龍辰顯得更加委屈，小聲說：“我就是因為想到你……出的題，才輸了遊戲。”
“怪我咯？”
龍辰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：“其實吧，我覺得，跟你一起，學習也好，看吧檯也好，幹什麼都好。挺舒服的，比跟他們打遊戲有意思多了。你呢？”
少龍有意轉頭，不去看龍辰，假裝沒有聽見。
“你呢？”龍辰戳一戳少龍的胳膊，拉著少龍的手腕，來回搖晃，“你呢？你呢？……”
少龍受不了龍辰的幼稚行為，擠出一個字：“嗯。”
“嗯是什麼意思？我們學渣聽不懂大學神的高深密語，請翻譯成白話文。”
“我去洗澡了。”
少龍早就發覺，自己總是不由自主的往龍辰跟前湊。按照過去，他是不屑與一個白卷選手有任何交集的，最多關注一下成績緊追著他的同學。
仔細細細，十多年的學生路，也只有張揚那麼一個，可以一路同行的好兄弟。
然而，在這個小破地方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，他和龍辰，就像是被什麼物質引變，調動了相吸磁場，越來越相近，越來越相似。
他想和龍辰一起學習，想幫龍辰補課，甚至想把龍辰帶出去，其中都隱隱含著一絲，他貪戀這種兩人在一起的舒服感。
是過往不曾有過的，是與張揚不同的，是他自私不願失去的，亦是他不敢深究的。
少龍擦著頭髮從洗手間出來，龍辰正坐在書桌前，低頭看著什麼。
他走過去：“你怎麼不回屋睡覺？”
“二狗子跟哭喪似的，能睡著就有鬼了。”龍辰說，“他越長越結實，體力每年翻番兒漲。估計不到後半夜，他是停不下來了。”
“他早晚會長大。也許有一天，你再也拿捏不住他了。”
“到不了那時候，等他跟那群小痞子學會了偷搶拐騙，說不定哪天我就去警察局認屍了。”
少龍套件寬鬆的短袖，悄悄看一眼龍辰。漸漸長大的二狗子，哪天意識到鈴鐺是個謊言，對龍辰來說，恐怕有一定危險性。
“你要是不困的話，我給你講講今天那道題吧。”
龍辰倒在床上：“大學神，我不想敷衍你。就這個鬧騰勁兒，我指定聽不進去你講什麼。”
“鬧中取靜。你的注意力在我身上，就聽不見他吵了。”少龍翻出速寫本，瞥見期末考卷的語文又被翻到作文頁，“你不是看過一遍了？”
“啥？”龍辰順著少龍的目光，嘿嘿一笑，“什麼都瞞不過你。我上次沒看完。你……寫的是我？”
“是。”少龍坐在床上，翻開速寫本，“過來，聽著。”
龍辰磨磨蹭蹭，湊到少龍身邊，似是有意貼著他，一手托腮，一派肅穆：“老師，請講。”
少龍把本子放在兩人腿上，復原白天那道題，認認真真，一步一步，拆到特別細，給龍辰講解。每講一點，就向龍辰確認，保證對方確實聽懂。若是龍辰搖頭，他就拆得更細，由淺入深，舉出各種例題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，當聽到龍辰隨口一句“這裡我知道！”，對少龍來說，渾身充滿無限的動力。
他藉著興致，在速寫本畫出一道題，朝龍辰手邊送一送：“試試？”
龍辰笑得自信，拿過少龍手裡的筆，一邊翻看前面的講解，一邊小聲嘀咕著，寫寫畫畫，專心致志。
少龍看一會兒龍辰的解題思路，頗為認可的點點頭。注意力偏到做題人的腿上，繼而又落在對方的臉上。
比起平時的吊兒郎當，那忽而蹙眉深思，忽而眉眼上揚的少年，著實引人移不開眼。
龍辰打個響指，胸有成竹：“來，老師，請過目。”
少龍回過神，檢查龍辰的答案。他不僅看最終結果，還把所有過程看一遍。末了，嘴角微微上揚，衝龍辰豎起大拇指：“厲害喲～”
“那必須的。”龍辰徹底靠在少龍身上，“傲龍，你笑起來真好看，給人一種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感覺。”
良久，少龍說：“你的語文也要補。”
“哈？”龍辰略微仰頭，越過少龍肩頭，瞧著他，“你認真的？我語文可是１１０＋。”
“很高嗎？”少龍低眉與龍辰對視。
龍辰移開視線：“看跟誰比，跟大學神比的話，確實不高。”說著，抬手在少龍下巴上挑一下，“誰能考過你喲～”
“分數越高，越有擇校權。”
本子上的這道題，少龍刻意降低難度，以防龍辰解不出來不睡覺，也是為了給龍辰樹立信心。
沒想到，龍辰能夠在預計時間之內完成，無疑是給少龍燃起帶走這條龍的希望。
臥室裡陷入安靜，只有被鎖在房間的二狗子，噼裡啪啦地砸門。
“你困嗎？我去打暈他。”
“別！我不困。要不，我們看個電影吧。”
“行啊。”龍辰抬腳，拇指戳上開機鍵。
少龍拍他一下：“我平時都是用手。”
龍辰嗖地起身，撲到機箱跟前，反覆擦擦，順勢坐在椅子上：“看什麼？”
“就上次沒看完的那個吧。”
“那個不好看，換一個吧。”
“我看還行，就它吧。應該不會太長，看完正好睡覺。”
龍辰找出電影，挪開椅子，把顯示器拉到桌邊，回到床上。
兩人挨著坐在一起，少龍聚精會神盯著螢幕，察覺龍辰似乎沒什麼興趣，只是偶爾看一眼，多數時候低頭擺弄手機。
不知是不是此地無垠，龍辰解釋了一句：“飛虎。”
少龍掃一眼桌上時鐘，對龍辰的解釋持懷疑態度，餘光瞟過去幾眼，依稀看到聊天物件的頭像是一顆虎頭，頓生愧色。
電影裡，兩兄弟皆對樸實的打工女孩生出愛意，各自以不同的方式追求，卻因為彼此過於瞭解，每每相互撞在一起。也不知是誰先起得頭，兩人開始在女生面前，互相拆兄弟的抬。明明同住一屋，同睡一床的兩個人，幼稚的把床鋸兩半，地上畫分楚河漢界，空間用床單隔起來。
情況越演越烈，直至兄弟鬩牆，分道揚鑣。劇情演到這裡，少龍挺好奇，兩個人能否和好。老套是老套了些，但也不算太無聊。
看到後面，女生分別約兩人去酒店，三個人擠在一張床。少龍不禁匝舌，龍辰選的片子很不一般，尺度夠大。
他偷瞄一眼龍辰，還在猶豫，要不要繼續看。
電影裡女生話鋒一轉，搖身一變，做起情感專家，指明兩個人根本不喜歡她，追求她，完全是因為另一個在追求，兄弟倆實際上喜歡的是彼此。
“哈～這電影真能扯犢子，”龍辰說，“我回屋睡覺了。”
少龍答應一聲，目送龍辰離開，再看電影，大驚失色。
不到三分鐘的時間，兩個剛才還肉搏的好兄弟，在劇情作用下，一言不發，緊緊擁抱彼此，接吻、撫摸，動作越來越親密，很快一起滾到床上。
少龍感覺腦子裡一根弦在剎那間繃緊，越來越緊，“錚”地一聲，絃斷了。
電腦裡的畫面及聲音，充斥著他的視覺與聽覺神經，拼命搶佔他的意識，使他渾身一陣躁熱，心跳加速，口乾舌燥，手心冷汗涔涔。
他慌亂抓過滑鼠，關掉瀏覽器，暗自慶幸，龍辰先一步離開。
少龍突然頓住，驚疑盯著兩人臥室之間的牆，冒出一個大膽的揣測——龍辰看過了！
他像只鴕鳥，縮在被窩，矇頭蓋臉，閉上雙眼。腦海裡，與龍辰相處的點點滴滴，如幻燈片似的一一閃過。龍辰一次次手肘攬過他的肩頭，一次次把他按在懷裡，甚至是兩人曾經擠在情侶沙發過夜，以及今晚龍辰靠在他身上的溫熱感，和挑他下巴那一下的觸感。所有一切，被無限放大，大到無法忽略。
少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胡思亂想中睡過去的，好像依稀夢到龍辰幾次，分不清是電影還是臆想。聽到手機響好幾聲，他迷迷糊糊看一眼，登時從床上蹦起來。
張揚：『大佬，我快到了，車站見。』
少龍看清楚時間，迅速回復張揚一句。然後坐在床上消化這一事實。他昨晚才確認過，張揚的頭像灰著，以為還在奮戰期末考，就沒去打擾。
毫無預兆，張揚來了。顯然，昨晚已經在飛機上了。
走出臥室，龍辰房門半開，裡面空無一人，就連二狗子也不在家。
他一邊收拾停當衝出家門，一邊狐疑，龍辰是怎麼靜悄悄地把二狗子帶走的？
一想到龍辰，少龍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一堆亂七八糟的夢，腳下一滑，差點兒撲在地上。
站前的廣場，到處堆著雪人，冷冷清清。少龍撿著僅有的幾條被人踩夯實的雪路，小心翼翼爬上滿是冰雪渣子的臺階，往候車大廳走去。
大廳裡，工作人員比等車的人都多。空曠，噪雜，冰涼，以及寒風不知從哪個漏風的窗戶擠進來，帶著嗚嗷嗚嗷地鬼叫聲。
少龍匆匆掃一眼，將兜帽戴起來，在最近出站口的一排椅子，找個最佳視角。剛一坐下，彷彿坐在冰塊上。他花了好一會兒功夫，才用自身體溫把椅子捂熱。
張揚給他發來幾張照片，是鐵路工人忙著清理積雪，火車只能以極慢的速度向前挪。
從發來的圖片和文字裡，少龍能明確感覺出來，張揚的心情從美滋滋賞雪，到逐漸焦急，再到越來越暴躁，最後徹底放棄，聽天由命。
他安撫張揚幾句，環視清冷的大廳。年關將近，這些裹著破被睡在椅子上的人們，大機率是沒有家的。
沒有家，是個殘酷的事實。他昨晚才被一個五歲的小鬼言語攻擊，字字見血。不得不承認，二狗子身上的反骨，滲透骨髓。
若非無法和一個小孩兒計較，他很想回一句：“你還不是被你媽扔了。”
少龍自嘲一笑，好在沒有說出口。不然，擊中二狗子是小，可能會傷害到龍辰。
一輛綠皮火車緩緩進站。
少龍起身，凝眸遠望，視線追著火車，一節節車廂尋找，直至車頭第二節。
熟悉的人走下火車，對滿地冰雪下不去腳，朝站內張望。
少龍忘乎所以地揮舞雙臂：“張揚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