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嗓子著實有夠亮,聲音在空曠的候車大廳迴盪。不但引起旁人注意,還被睡覺的流浪漢們嫌棄了幾句。
“張揚!”少龍完全沉浸在看到張揚的興奮中,撲到張揚身上,抓了抓對方的衣服,“你就穿這個來的?!”
他毫不猶豫地把外套脫下來,又接過張揚的書包和行李箱:“快穿上。這邊的天氣冷,你受不了的。”
“阿嚏~”張揚穿上外套,揉揉鼻子,“我沒想到這麼冷。在火車上,全程裹著那張破被。越往這邊來越冷,我後來把其它床鋪的被子全裹身上了。非但沒暖起來,還差點兒憋死自己。”
“這邊冷著呢,一會兒回去,我把衣服借給你穿。”少龍攬著張揚的肩頭。
兩人走出候車大廳時,少龍不經意瞥見玻璃反射幾排座椅的景象,察覺其中一道不友善的目光。在不起眼兒的角落,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,正緊緊盯著他。
他留心看一眼,連忙避開,努力說服自己,什麼都沒有看見。
“叮~!”
少龍嚇一跳,看到訊息傳送人,暗自鬆了一口氣。這會兒才想起來,生命投資人還在他的黑名單裡躺著,是不會給他發來訊息的。
龍辰:『大學神,起床了嗎?姐喊你吃飯。』
少龍斟酌片刻:『張揚來了。』
龍辰:『?!你們在哪兒?!』
少龍:『剛出候車大廳。』
龍辰:『那就一起過來吃飯吧。』
少龍看了看凍到還沒緩過勁兒的張揚,有些為難地問:“你還記得龍辰嗎?”
“你那個同桌?怎麼了?”張揚笑問,“他也想我?”
少龍點點頭:“他喊你一起吃飯。”
“行啊。”
少龍給龍辰回覆之後,向張揚稍微介紹一下龍辰的情況。後者聽得津津有味,追問了幾句。
“少龍!”龍辰由前方路口出現,一邊跑向兩人,一邊脫下外套,披在少龍身上。
他衝張揚笑一笑:“寒假了,多住幾天嗎?”
“我倒是想,可是家中有嚴母,年前要回去。”
少龍不尷不尬地把龍辰的外套穿身上,總覺得哪裡不太對。轉念一想,反正沒多遠,龍辰算是三人裡面最抗凍的了。
西南一路的寬度擠不下三個大小夥子並排走。龍辰和張揚在前,有說有笑。少龍拉著行李箱在後,覺得前面兩人才是八百年沒見的好兄弟。
“哇塞!”張揚看到龍菲,兩眼放光,“姐,你好颯!”說著,從揹包裡拿出一件小玩意兒,送給龍菲。
龍辰看一眼少龍,低聲問:“你都給他介紹完了我家人?”
少龍不著痕跡地點點頭,解釋道:“沒說別的。就說了說姐,帶他過來,總是要認識一下人的。”
龍辰看到龍菲被張揚逗得眉開眼笑,低聲在少龍耳邊說:“他要是在這裡多住幾天,飛虎就遇到對手了。”
張揚性子隨和,某些地方,有著不遜於龍辰的世故。比如,在和女生相處這一方面。
吃完了飯,少龍正和張揚商量,還去上一次住過的玄武大酒店。
“別去那兒了。”龍辰說,“帶張揚去你租的房子住吧。”
“你租房子了?!”張揚驚疑。
“我……”少龍詫異看了看龍辰。他可沒想和張揚說這事兒。畢竟,那是龍辰的家,他不能隨便把張揚帶過去。
“去吧。”龍辰說,“這地方的旅館,冬天都關門了。你別看它叫大酒店,裡面照樣沒有暖氣,晚上扛不住。”
“暖氣?”張揚說,“少龍,你租的房子有暖氣?”
少龍遲疑著點點頭,越發覺得哪裡不太對。他把外套給張揚穿,自己穿著龍辰堅決塞給他的外套,帶著張揚去龍辰家。
他想了想,給龍辰發訊息:『那你呢?』
龍辰:『不服、我姐家、楊虎家,我可以換著睡。』
龍辰:『這幾天,你就安心陪你的好兄弟吧。餓了就來不服吃飯。』
龍辰:『要是不好意思,就在家做,冰箱裡有食材。下飯館的話,只能是午飯有店開門。』
訊息一連串的發過來,少龍發過去一個感激的表情。他沒想明白,為什麼潛意識不願直接告訴張揚,住在龍辰家?而且,龍辰似乎也是這樣想的。話裡話外,意思是這幾天不回來了?!
“我不是讓你找離學校近的,怎麼住這麼遠?”張揚說。
少龍回過神:“沒多遠。這房子……挺好的。”
兩人抬著沉重的行李箱上樓,當大門開啟的瞬間,一股熱氣撲面而來。
“哇哦~太暖和了!”張揚脫下外套,癱在沙發上,“就是,這個家也忒凌亂了。不過,我也能理解,你乾乾淨淨,闆闆正正,這些活兒你都從沒幹過。哪天找個保潔,給點兒錢,叫她來給你收拾收拾。”
少龍隨口應一聲,把張揚的行李箱拉進臥室。
“咦?”張揚瞧了瞧龍辰的臥室,“你跟人合租的?”
“這屋是我的。”少龍站在臥室門口。
張揚轉而倒在少龍的床上:“不錯啊。主臥,多少錢一個月?”
“沒多少。”
“嗯?”張揚一雙觀察入微的眼睛,緊緊盯著少龍,端量半晌,“這是龍辰的家?”
少龍面上一怔,看著張揚,不敢置信。
“我猜對了!”張揚笑得自信十足。他擺弄桌上的倒計時日曆,“今天的還沒翻。你不會是看到我的訊息,才起床吧?”
少龍聳聳肩,兩手一攤:“你以後還是做偵察兵吧?不然太委屈你了。”
張揚哈哈一笑,翻過一頁數字,轉身去開啟行李箱,拿出一副沒開封的手套:“給。上次說給你帶過來的。”
“謝謝。”
張揚又把一大堆學習資料拿出來,倒空行李箱,隨意丟在一邊。
“你應該提前和我說一聲,”少龍說,“我就能告訴你,多帶衣服。”
“咳~我家在跟關禁閉似的,一直都沒摸到手機。後來,想給你一個驚喜,就沒追著我媽要手機。”
張揚說著,注意到桌上的期末考試卷:“哇塞!你這成績,肯定又是榜首吧?”
“月考和期中考的時候,我半套半套的答,結果期末考成績惹出了作弊風波。”
“你可以在他們面前,再答一遍,用實力說話。”張揚低頭翻了翻卷子,“這題……”
少龍沒等到下文:“怎麼了?”問完他就想起來,龍辰的卷子也在裡面。
“沒什麼。你回頭看看我們那邊的卷子,我都給你找來了。期末考的也有。你找時間,做一做。”
“我在計劃幫龍辰補課。”少龍說。
“嗯。就這分數,確實需要補。”張揚轉頭問,“給他補課,和你住進他家,哪個在前?”
少龍愣了一下:“住進來是十一月,給他補課還在規劃中。”
張揚瞭然,朝門外看看:“笑笑呢?!”
少龍腦子裡“嗡”地一聲,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忘卻地事情,霎時充斥腦海,與生命投資人爭吵地聲音,迴盪在耳邊。
他甚至不知道,要怎麼和張揚說,到底是被扔了?還是丟了?又或者是賣給狗販子了?
張揚聽完,輕嘆一聲,拍了拍少龍肩頭:“笑笑那麼乖,肯定投胎做人了。”
“水燒好了。你去洗澡吧,水溫開高一些,免得感冒。”
少龍給龍辰發過去訊息:『他知道我住在你家了,你晚上該回來就回來吧。』
直至張揚從洗手間出來,少龍那條訊息還是未讀狀態。他覺得,龍辰一定又在和網客打遊戲。沒有他監督,可以放肆的打一天,或者打幾天。
兩人聊起期末考,張揚一拍大腿,從書包裡翻出一套卷子:“跟我媽申請過來看你的代價,她要求我必須把這套卷子吃透,否則,回去就等著挨軍棍。”
少龍充滿同情的目光,翻翻張揚的期末考所有科卷子,然後拿出張揚給他帶的那套:“時間還早,我先做一遍,再給你講。爭取在你走之前,給你全講明白。”
“你要不順便叫龍辰來一起聽?”張揚說,“你不是要給他補課嗎?一隻羊也是牽,兩隻羊也是放。省時,省力,更省事。”
“他……差得有點兒多。”
“他想考哪裡?”張揚隨口問。
“還沒定好,暑假再看吧。我先答數學卷子,你困的話,就先睡覺,一會兒喊你。”
“我之前給你的那些習題冊,你做了嗎?給我看看吧。”
少龍抽出兩本數學的給張揚,定好鬧鐘,投入一場考試。
張揚趴在床上,沒翻幾頁,注意力從習題冊轉移到做題的人身上。
相比上一次過來,少龍眉宇間少了幾分鬱郁。
沒收手機的三個月裡,兩人的輪迴式聊天,少龍從未提到生活的改變,沒有說過笑笑的事情,絕大多數圍繞著兩人的學習進度,考試成績。
想起上次見過的那間破房子,張揚環視這間主臥,將少龍有所改變的功勞,歸於環境變化,歸於肯給少龍半個家的龍辰。
安靜的房間,只有少龍神情專注,提筆寫個不停。
張揚劃拉劃拉手機,拍張少龍做題的背影,給母親報平安。
少龍做完卷子,看一眼時間,關掉還沒響的鬧鐘。
聽到身後一陣輕微的呼嚕聲,他悄悄轉頭,躡手躡腳地起身,拽過被子,蓋在熟睡的張揚身上。
已經是晚飯時間,他給龍辰發過去的那條訊息,還在未讀狀態。並且,連頭像都灰了。
想起連續幾天與楊虎早出晚歸的龍辰,少龍隱隱有一種直覺——龍辰根本不在網咖。
回看龍辰下午給他發來的一連串訊息,裡面透著交代事情的意味。
少龍本想去不服來個突然襲擊,又怕一旦龍辰真的不在,龍菲那邊不好交代。帶著張揚,也不好頓頓蹭龍菲的。
當他把張揚叫起來吃飯,後者嘴巴張得能塞下個雞蛋。
事實上,他不過是熱透幾個龍菲給他們備的包子,以及向龍辰學會了用砂鍋煮粥。
張揚倒是很捧場,喝了三大碗,一個勁兒的誇少龍,學會了很多看似沒什麼用的技能。
少龍笑了笑,這些平時確實用不上。而用不上的原因是,那條龍永遠快一步,永遠想得周到。除非,病倒了。
晚飯之後,少龍揪著張揚,把兩份數學卷子對比一番,拿起速寫本。看到上面記錄著龍辰的點滴進步,他特地換一本。
張揚靠著少龍,認真聽講。
與給龍辰講題不同,張揚的數學成績穩穩在一百一以上,通常講幾句就懂了。再出類似題型的題,也不至於解不出來。
一套卷子講完,又監督張揚做幾道例題,數學算是暫時拿下了。
少龍翻一翻張揚的另外幾門卷子,暗自估算,排除兩門不需要講的,剩下幾科,若都做完再給張揚講,時間上恐怕來不及。他對照張揚的錯題,在卷子上全部標識出來,用於優先做完給張揚講。
“哇哦~外面下雪了。”張揚興奮地說。
拉開落地窗,一股寒氣透進臥室。
張揚站在陽臺,一手小心翼翼地觸控玻璃上的霜:“哇!冰涼。”
少龍給張揚披一件厚外套,稍微開一點窗戶。
張揚伸手抓雪,幾次抓空,仍玩兒得不亦樂乎。
少龍從窗臺上抓一把積雪,攥成球,沾著雪,越團越大,放在張揚手裡。
“別攥太緊,化得快。”
話一出口,他不由得一愣,眼前場景,似曾相識。連他剛剛說出的話,也是因為腦海中忽然閃過那麼一道熟悉的聲音,他就不假思索地說出來了。
“少龍,看到現在的你,我才有那麼一點放心。龍辰這人真不錯,你又一次交對朋友了。房子租給你住,天這麼冷,他看到你的第一反應,脫下外套給你穿。”
少龍剛想表示認同,聽到張揚最後一句,像是被窺探出什麼似的,找補一句:“我的外套也給你穿了。”
“我們可是十年的好兄弟,你來這裡才五個月。”
少龍心中一驚,才五個月,他就對龍辰有相當大的依賴性,作為目標,想要這條龍和他一起考出去,甚至連補課計劃都整理得差不多了。
“你之前託我姐買的禮物,是送給龍菲的吧?她長得真漂亮,有男朋友嗎?”
“沒……有吧……”少龍想起苦苦暗戀龍菲的楊虎。
“你這個反應……你想追她?”
“沒!沒想過。”少龍快速說。
“那就更不對勁了,這麼一個大美女在你手邊,你沒想過?!”
少龍頓住:“你也覺得不對勁兒?”
“太不對勁兒了!”張揚說,“你是不是被你繼母虐待,對女人有陰影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少龍關上窗,“進屋吧。”
“算了,算了。你在這兒就剩一年半了,等大學再找。反正在這兒找了又帶不走,高考之前肯定會分。你現在自己獨立也好,這樣可以專注學習。一年半,最關鍵的一年半!大佬,你要加油啊!”
少龍睡著之前,沒有等到開鎖聲音,早上醒來立馬找手機,失望地息屏。
資訊不回就罷了,人也不回來睡覺!
晌午陽光不錯,少龍帶張揚去飯館吃飯。有意觀察網咖,看到吧檯是龍菲在看,大廳裡不見龍辰。
張揚一邊吐槽這個地方能凍死人,到處是積雪,一邊又喜歡在雪裡玩,興致勃勃地堆雪人。
少龍覺得,若是張揚母親得知張揚在這裡的作息表,一定會特別安慰。
兩人除了日中出去吃飯,以及飯後蹓躂,其餘時間,就是在家裡學習。少龍完成一科自我監督的考試,給張揚講解錯題,再換下一科。順便向張揚解釋,兩人的宅家行為,用這邊的話說,叫“貓冬”。
張揚感慨:“看久了就會發現,這裡除了雪,完全沒有其它變化,一切都是靜止的,又像是被冰封的。”
離別前夜,張揚依舊不肯睡覺,好似要把從前往後的話一次性說完。
少龍偶爾點開好友列表,龍辰的頭像在這兩天的絕大多數時間裡是灰色,即使亮著,他的那條資訊依然未讀狀態。
他沒再帶張揚去網咖,龍菲沒有來敲門,網咖正常運轉,證明龍辰只是在他這裡失蹤。
他心中直覺,龍辰大機率是和地頭蛇有什麼牽扯。
這個土匪窩其中一條潛規則——算總帳。
兩人平日裡沒少在秦昊臉上蹦噠,龍辰早就欠著幫秦昊打人的交換條件,加之後來秦漢的事情發酵仇越積越深。
少龍搜尋籠鬥相關資訊,在一堆嚴厲打擊非法賭拳,及警方屢次端掉地下賭場的新聞裡,夾雜著幾個簡短高糊的影片,角度奇怪,像是偷拍的。
籠子裡的拳手帶著頭套和露指手套,身上只有一條短褲。即便畫質特別糊,仍然能後看出來,兩人渾身血跡。那些淺色頭套的選手,臉上血跡染紅頭套,令人看了更加血脈膨脹。
“你怎麼在看這?”張揚神色緊張,“少龍,你可不能有歪想法,你缺錢就跟我說,我借你,你可別……”
“我就是好奇。隨便看看。”
“你可別嚇我。咱們武館有人為了錢去打這種比賽,不知道有沒有賺到錢,反正人沒多久就死了。”
少龍驚疑:“我怎麼不知道?”
“你那會兒住院呢。據說,他也是看贏比賽有錢,結果一時路子走偏,找這種開賭性質的。後來聽說被端了,窩點就在離咱們不遠的一個小縣城裡。唉~真是沒想到。”
少龍沒找到有用線索,想著給龍辰發信息,猶猶豫豫,最終一個字沒發出去。
待到天都亮了,他索性不睡了。起來給張揚煮粥,熱包子。
張揚也早早就醒了,所有東西塞進空行李箱,只留一個隨身小包。
少龍給張揚穿件厚外套,倒出一小袋松子。原想陪著張揚送到大火車站,卻得知下午有暴風雪,火車暫停回程。
火車緩緩開動,一抹綠色,逐漸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間。
在路口稍作停頓,他直奔不服網咖。
“喲~少龍,”龍菲問,“你那個小兄弟呢?”
“回去了。”少龍朝著大廳掃一眼,特地瞟一眼監視器,“姐,那個……”
“大……龍辰沒在這兒?”
“昂。他這幾天打比賽去了。”龍菲輕鬆的說。
少龍吃驚不小,暗自琢磨龍菲的語氣,似乎對龍辰去打比賽不以為意。
果然,那條龍不是隻會套路和打架,但是打比賽……
他想起之前運動會的散打賽,想起龍辰在練習和上臺的種種表現,隱隱揭開了困擾他許久的問題。
他躊躇著是否多問幾句,或許龍辰只是打個普普通通的業餘賽。
“大龍沒和你說過嗎?他和飛虎每年這時候都去打比賽,”龍菲說,“好象是幾個俱樂部組織的,冠軍獎金不少。”
“在哪兒舉辦的?”少龍謹慎地問。
“這我還真不清楚,每年地方不固定。也就年前幾天,估摸這兩天該回來了。少龍,你要是不忙的話,幫我看會兒吧檯。我進去做午飯,你中午在這兒吃吧。”
少龍答應一聲,越想越是心神不寧。以他了解及參與過的比賽,時間段不會選在年關前後,獎金扣掉俱樂部抽成,分到冠軍手裡根本沒多少。
按照龍辰把什麼都默默揹負在身上的性子來說,打比賽的說辭,極有可能是為了敷衍龍菲。
暴風雪即將來臨,幾名網客早早離開,網咖第一次在傍晚就清場。
三人頂著鋪天蓋地的風雪往回走,二狗子滿不在乎,迎著風跑,被吹得搖搖晃晃,幾次摔進雪裡,倒是麻利地爬起來,不哭不鬧,不依賴任何人。
一直受龍辰姐弟照顧的少龍,對於沒能在龍辰出門時,為龍菲分擔,表示歉意。
“姐,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,你千萬別和我客氣。”少龍說,“龍辰既然在外面忙,你儘管和我說,我非常樂意幫忙。”
“沒事兒。你現在可是人生關鍵時刻,任何事情,讓位學業。”龍菲輕嘆一聲,“要是大龍有你十分之一自律,我睡覺都能笑醒。”
少龍沒接話。他可以監督龍辰自律,卻無法控制那條龍心中,一切事宜的輕重緩急。
“給他補課,一定很累吧?”龍菲說,“別勉強自己,也別被大龍耽誤你的學業。”
少龍搖搖頭:“龍辰進步很快。他只是……”
“你不好意思說?”龍菲笑了笑,“他只是上課睡覺,落下太多。我也是從學生時期過來的,這種事情,一旦鬆懈,很難再繃緊學習的勁頭兒。”
少龍抿著嘴唇,輕輕應和一聲。不知道混在風雪裡,龍菲能不能聽見。
二狗子滿臉雪,仰頭纏著龍菲問過年的時間,得到回答滿意地跑在前面。
“其實,我比他還想知道他媽什麼時候來接他走。”龍菲說,“那樣,我可以直接關掉不服,出去打工。大龍就能好好收心學習了。”
少龍看一眼快成雪人的二狗子。
這小鬼頭就像是龍辰姐弟人生路上的絆腳石,如果沒有他,他們的生活應該比現在好很多。
想起龍辰那句“有用”,少龍揣測,這個用處或許是,只要二狗子在,龍菲就不可能出去打工。因為家境不好的龍菲,一定會超負荷工作賺錢。
龍辰還是沒看他的訊息,少龍躺床上刷手機,不知不覺睡著了。
夢見龍辰被打得血肉模糊,抬出籠子,他驚出一身冷汗,抓過手機看一眼,霎時瞪大眼睛。
已是半夜,訊息已讀,龍辰頭像亮著,暱稱後面的狀態顯示:『正在輸入……』
少龍不禁猜測,龍辰想和他說什麼。比賽結果?在回來的路上?太忙沒時間回訊息?
他攥著手機不敢動,生怕一眨眼龍辰頭像又黑了。彷彿半個世紀過去,對面不再輸入,也沒有發過來一字半句。
少龍喚起輸入框:『你想和我說什麼?』
剛發過去,狀態已讀,龍辰頭像卻灰了。
少龍毫不猶豫追補過去一句話:『順利嗎?姐和我說,你打比賽去了。』
他盯著龍辰的頭像,手心冒汗。
良久,龍辰的頭像亮起:『傲龍,給我個鼓勵吧。』
少龍篤定,龍辰這是準備上場了,什麼性質的格鬥比賽在三更半夜舉行?
少龍:『我贏了,你不能輸。』
他選來選去,加上一個擁抱的表情在後面,怎麼看怎麼彆扭。腦子裡想得是清除換一個,手下鬼使神差地按了『傳送』。
訊息變為已讀的下一瞬,龍辰離線狀態。
寒冬,朔風,暴雪,夜。
少龍站在陽臺,抽掉半盒煙。
天亮了,風停了,暴雪轉小雪。
四野一片白茫茫,陽光照在雪上,一切景物泛著白光,角度不對,還挺刺眼。
少龍一腳下去,積雪蓋住半截小腿。他懶得抬腿,像一臺推雪機,從龍辰家到玄武廣場,再到洗浴中心樓下,開出一條歪歪斜斜的羊腸小徑。
若非憑著一腔火氣,這段路足以把他凍透。
大門沒上鎖,裡面無人看守。
少龍謹慎推門而入,來到電梯口。
電梯正緩緩上行,停在五樓,約莫一分鐘,電梯下行。
他急忙左右看看,找個拐角藏起來。
然而,電梯到達一樓,並未開門,繼續下行。同時,下行標識改為一道紅色橫槓。
玄武廣場有地下車庫?這裡平時連車都沒幾輛,何況是這種車胎埋雪裡的鬼天氣。
少龍心中升起一種危機感,在隱蔽角落找到安全門,卻被一道鎖難住。
他重新站在電梯門口,按下唯一一個上行指示按鈕。
電梯門開啟,裡面一人,斜靠著扶杆,懶洋洋抬頭,一臉無精打采,看到門口有人,面上一怔,眼中閃過驚慌神色。
少龍捕捉到楊虎看到他的一系列迅速又詭異的反應,堵住電梯口,一步邁進去,抬手在面板前來回遊移,找不到向下的按鈕。
楊虎把少龍朝外推:“幹什麼?出去,出去。”
“你怎麼在這兒?”少龍問。
“我來洗澡。”
“早上六點半?”
“昨晚來的,睡著了。現在回去,你幹什麼?”
“睡地下?”少龍篤定楊虎撒謊,“我找龍辰。”
“你找大龍上這兒來幹啥?走走走。”
“龍辰在裡面。樓上,還是地下?!你們……”
楊虎捂住少龍的嘴,低聲說:“換個地方說。”
少龍撥開楊虎的手:“我下去找他。”
“你不能下去!”楊虎使勁兒拽少龍,把人帶離電梯,“大龍也不在下面,你跟我走,我告訴你他在哪兒。”
這個時間,街上沒有一家店開門。兩人不管往哪裡走,都是開路者。既然是開路,默契地朝著不服走。好歹,從這裡到不服,已經被人開過。
“艹!”楊虎煩躁地踢兩腳,“怎麼這麼大的雪!”
“龍辰在哪兒?”
“他在哪兒跟你有什麼關係?”楊虎態度不悅,甩給少龍一個冷眼,“大龍不是告訴過你,別再去洗浴中心嗎。”
少龍一雙眼睛在楊虎身上來回掃,像是要把人穿透。
“你們是去給秦昊打比賽了。”他篤定地說,一手指了指腳下,“就在這下面!”
“沒有,別他媽的瞎說!”
“你們給他打籠鬥!給他賭拳!”
“艹!”楊虎看了看周圍,壓低聲音,“他媽的,你能別嚷嚷嗎?!”
兩人這半天才走到廣場中央,好在時候尚早,路上沒人。
少龍盯著楊虎的反應,點了點頭:“我猜對了!”他一把抓著楊虎的衣服,“告訴我!怎麼下去!”
“放開我!”楊虎似乎一直憋著火氣,這會兒被少龍點炸了,不管不顧,和少龍打起來。
三五十釐米厚的積雪,兩人身上裹著抗寒衣物,走路都邁步開步子,動起手來,跟兩隻熊瞎子互毆似的。也不知是誰先失去平衡,帶著狠勁兒,把另一個拽倒,先後砸出兩個大雪坑。
翻滾扭打在一起的一龍一虎,像個壓路機,把大片積雪壓得相當夯實。又卯著勁兒把彼此推進雪裡,恨不得直接活埋了對方。
正撕打著,少龍餘光瞥見一道倩影,瞬間被楊虎拉到圓臺後面躲起來。
“別被姐看見!”楊虎低聲說。
少龍倒是沒唱反調,把自己藏了藏。他知道,龍菲一旦看到楊虎,絕對追問龍辰的去向。主幹道上沒有一道車胎印,只有他剛才過來時橫穿的一截雪路。
龍菲穿過那截雪路,站在不服的門口,抬頭張望片刻,開門進網咖。
楊虎如釋重負,癱坐在雪地裡,靠著圓臺,氣喘吁吁。
兩人一通撲騰,倒是把跟前的雪打掃乾淨一大片。
少龍索性也坐下,很快感受到涼氣往身體裡鑽。
“告訴我,龍辰在哪兒。”他說。
楊虎瞥一眼少龍,無可奈何地嘆氣:“你回去等著,一個字兒都別跟姐透露,算我替大龍求求你了,他下午就回家。”
少龍忽然發現,楊虎是知道他住在龍辰家的,即使這事兒從來沒人提過,即使他有意無意避著楊虎。
“你的意思是,他還在下面,我在這裡等他。”
楊虎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,惱火地說:“我說了,他不在這兒!你也甭問我他在哪兒了,我不會告訴你的。你聽我的,回去安心等著。”
“你如果不告訴我,”少龍掏出裡兜的手機,在楊虎眼前一亮,“我就報警!”
“艹!”楊虎大驚失色,“你什麼時候開的錄音?!”
“在我準備乘電梯下去的時候。”
少龍躲開楊虎躍躍欲試的手。
楊虎沉下一口氣,偏頭瞧著少龍,輕笑一聲:“真他媽學霸腦子,玩兒人的。”
“說嗎?”
“你先把它關了,”楊虎瞥一眼,“不對,刪了!你把它刪了,我就說!指定說!”
少龍端量楊虎幾秒:“信你一次。”
他當著楊虎的面,刪掉錄音檔案。
與此同時,他從楊虎口中,得知龍辰不為人知的一面。
龍辰家的主要收入來源,從來都不是不服網咖的盈利,而是靠著這條龍給秦昊打籠鬥,支撐三姐弟的開銷。
秦昊贏一場,會分給龍辰一些錢,其中大部分又做為不服在玄武廣場的地盤費用收回秦昊手中。
實際落在龍辰手裡的,幾千上萬不等。
而秦昊贏,不代表龍辰贏。有時為了引那些大老闆投入更大賭資,他會授意龍辰,故意輸給對手。
在籠鬥裡面輸一場,代價不可想象。龍辰故意輸過幾次,和秦昊協商,寧可多打幾場,也不再輸拳。
少龍特意繞過不服,開出另一條雪路,走回龍辰家。
幾千上萬的錢,就能讓這條龍不顧生死。
他越想越氣,把錢包拍在書桌上,翻出張揚給他帶來的手套,在房內活動筋骨。
待到身上肌肉充血,他拿過手套,放在手裡掂量幾下,塞回抽屜。一邊生悶氣,一邊等著人回來,爆揍一頓。
一小時過去,大門毫無動靜……
三小時過去,屋裡靜得只剩下肚子叫……
少龍抱著手機睡著了,察覺有人動他的被子,倏然睜開眼睛。
龍辰坐在床邊,眼底帶笑看著他:“大學神怎麼這個時間在睡覺?學習累著了?”
少龍找回理智,騰地坐起來,差點撞到龍辰的腦袋。別說是打龍辰一頓,他現在問都不敢問一句,怔怔盯著龍辰看半晌。
“嘿~腦子還沒回神嗎?”
少龍握住龍辰在他眼前揮來揮去的手,感受到傳來的溫度,試探著問:“你……贏了?”
龍辰一愣,點點頭。
少龍手上稍微一用力,把龍辰拉入懷。驚聞後者倒吸一口涼氣,他立馬鬆開手,著急地問:“傷哪兒了?”
龍辰反倒兩手把少龍緊緊摟住,輕聲說:“別管它,讓我聽聽你的心跳。”
少龍被這句莫明其妙的話砸地忘了呼吸,察覺兩顆心跳得越來越快,節奏不一致,意外相呼應。
“小龍……”龍辰聲音放到特別低。
少龍聽著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,還是皺著眉頭應一聲:“嗯……”
“一會兒幫我擦藥吧?”
“行。”
“真好……”龍辰在少龍耳邊蹭一蹭,“等,我去洗個澡。”
懷裡空空的,少龍抱住自己,摔回床上,抓過被子填充,心跳久久不能平復。
他們再也不需要像條被遺棄的幼龍,獨自躲起來舔拭傷口。
少龍找出藥箱,掃一眼坐回床邊的人。
龍辰渾身大片大片青紫,薄弱地方呈現瘀腫,幾處破皮剛被水衝完,殷殷滲血。
少龍低著頭,優先處理見血的地方,再把正紅花油倒在手上,摩拳擦掌,朝著瘀傷毫不客氣地按下去。
“啊!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