藉著酒勁兒，少龍像是找到了能夠補上對龍辰過往瞭解的最佳路子，陪著龍菲，邊喝邊聊，興致勃勃。偶爾看一眼旁邊喝酒吃菜的龍辰，遞給對方一個意味深長地笑容。
龍辰幾番朝龍菲打眼色，都被少龍截住。他放棄掙扎一般，衝著少龍狡黠一笑，碰了碰杯子，壓一口酒。
龍菲一杯接著一杯的灌酒，喝得比少龍以往所見任何時候加起來都要多。
大過年，給親爹送去剛出鍋的飯菜，反被揚了一身，任誰也不會再有過年的心情了。
又幾杯下肚，龍菲說話越來越不清楚，方言、生僻詞彙逐漸增多。
少龍豎起耳朵仍是無法理解，向龍辰投去求助的目光。
龍辰輕嘆一聲，擱下筷子，繞過少龍，扶起龍菲：“姐，你先睡會兒吧，晚上喊你起來包餃子昂。”
少龍稍微偏頭，就能看到龍辰的臥室，看到認真照顧龍菲的龍辰。從龍菲那裡知道的越多，他就越有一種無力感。雖然聊得都是些聽起來招樂的往事，可這些事情，透露出姐弟倆一路扶持長大的艱辛，是彼此唯一的依靠、支柱。
“好傢伙，這回你連我小時候怎麼吃奶都知道了。”
“我早就知道，”少龍說，“你說過，自己抱著奶瓶吃的。”
龍辰端酒的動作一頓，衝少龍笑了笑：“是啊。人生第一次被餵食，就是你，和你不肯吃的雞蛋黃。”
“來吧，為這事兒，值得碰個杯。”
一聲脆響，各自抿口酒。
龍辰夾一筷子鍋包肉，放在少龍碗裡：“這玩意兒下頓可以就不好吃了。你多吃點兒，姐特地給你做的。”
“你元旦那晚和我說的，跟姐剛才跟我說的，是同一個人吧？”少龍問，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，你那個朋友也叫‘小龍’？”
“咳～就是個巧合。這種小名，滿大街有的是。”
“如果有的是，你就不會在知道我叫‘小龍’的時候，反應那麼大。你懷疑那個人是我？”
“不可能是你。你都沒來過這兒。那會兒我倆都五歲了，又不是兩三歲不記事兒。”
“閒著也是閒著，你能再說點兒你和那個小龍的事情嗎？一個沒有人見過的小孩兒，你沒有懷疑他是鬼嗎？”
“大過年的，你不要講鬼故事。”龍辰壓一口酒，又給少龍倒一點兒，“我其實和他相處沒多久，回回都是在老酒廠的那附近遇見。我後來也納悶兒，帶他進酒廠好幾次，怎麼就沒人有印象呢？也難怪他們非說我是見鬼了。”
少龍搓了搓汗毛倒豎的兩隻胳膊，喝一口酒，既是壓驚，也是壯膽。
“頭一回見的時候，他正蹲那兒哭得眼淚汪汪。我還當是誰家小女娃兒呢，看見臉才發現是小小子。讓家裡人打得鼻青臉腫，一身瘀傷。我沒少笑話他愛哭，他嘴硬不承認。見幾次後，身上傷一點兒不見少，倒是真沒見他再哭。”
“家人？！”少龍捕捉到重點，“他和你提過家人？你見過嗎？”
龍辰搖搖頭：“都是他跟我說的，我連他家住哪兒都不知道。那會兒我天天要練功，到山腳下把一截截木頭往酒廠扛。他來找我，就跟在我身邊，倒是想幫忙，但他太弱了，就陪著我一趟趟走。”
聽著龍辰講述，少龍腦海裡跟著浮現模糊的畫面，好似一些碎片，交疊，相撞，拼湊。
“我記得很清楚，那個晚上，他突然跑到酒庫找我。我倆就一路瘋跑，反應過來，已經在墳地裡了。那時候，墳地周圍什麼都沒有，我們又不懂得看方向。萬幸是夏天，蚊蟲叮咬比不過深夜恐怖。”
“然後，就是我姐說得那樣。他們天亮才在墳地找到我。但是隻有我。”
少龍三指轉著手裡的酒杯，朝龍辰的杯子輕輕一碰，飲一口。
“我從來不認為他是鬼，我接觸過他，身上是有溫度的。我教他後手翻，他後腦勺著地，哭得撕心裂肺的。不過，”龍辰頓了頓，“因為他總是被打得一身傷，我曾經懷疑他死了。記得我和你說過鬼屋的事情吧？當我有能力跑遍整個鎮子，只有那裡沒找過。可是，警察早就證實，那裡沒有屍體。”
“你經常去鬼屋？”
“不瞞你說，去過幾次。總覺得，他在那裡出現過。”龍辰注視著少龍，“所以，知道你也叫小龍，而且又在那裡住過。我就會想，是不是你。顯然，你這是第一次來。以當時的我們來說，應該是走不了那麼遠的路。”
少龍從龍辰手裡拿走酒瓶：“別喝了，傷腦子，你現在是要考大學的人。”
“人生大事，你這就給我做主了？我活這麼大，還沒人給我安排人生。”
“現在有了。”
“聽大學神的。”龍辰看一眼手機，“時間還早，讓姐多睡一會兒。”
兩人把茶几收拾乾淨，帶著幾樣小吃和未解決掉的鍋包肉，轉移到少龍的臥室，邊吃邊聊。
龍辰叼一塊紅腸，懶懶往床上一倒，拍一拍旁邊：“好受不如倒著。”
剛說完，就嗆得咳嗽起來。
少龍一臉幸災樂禍，給龍辰端來一杯溫水。
他剛想學著龍辰的樣子倒床上，眼前一黑。
“你關燈幹……”少龍伸手在床上摸手機，卻被龍辰抓住手。
“我們去看別人燒錢。”龍辰拉著他，推開落地窗。
周圍噼裡啪啦地鞭炮聲，此起彼伏，震耳欲聾，各式各樣的煙花在夜空炸開，絢爛奪目。
“嘖～這會兒就放炮的，都是那些外面回來的傢伙。在城市裡沒得放，把他們憋著了。”龍辰仰望夜空，點燃煙，撿著炮聲勢頭低下去的空當兒說，“還能顯出來誰家更有錢。有的人能從現在放到早上，不帶停的。”
“幼稚。”少龍抽出一根菸，“大龍，我想知道，你怎麼想的？”
“看著我們傲龍考出去，飛龍乘雲。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。”
“你送神呢？！”
“嗯。大學神。”龍辰低聲回答。
少龍按住龍辰欲掏打火機的手，注視著他的眼睛，拉近彼此距離。叼在嘴邊的煙，末端小心翼翼地與另一支正燃燒的煙相觸。
兩人不約而同輕輕吸一口，末端被引燃，忽明忽暗，一縷煙霧漂浮在視線交匯間，以極慢的速度消散。
窗外，煙花似流星，用最大力量躥上夜空最高點。先是綻放出一個大的，又炸出一圈兒小一些的，明暗交錯，轉瞬即逝。為多少人帶去歡樂，留下美妙的記憶。
被煙薰到眼眶溼潤的兩人，彷彿互相擰著一股勁兒，一動不動，任由煙霧越來越大。
“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龍辰拿開煙，深吸一口氣，轉頭望向夜空，“你想放煙花嗎？我明天給你找點兒去。”
“我的機會至今沒用。”少龍說，“贏你一次，我可以對你提要求。”
“煙花？”
“目標。記得我和你說過，希望你潛龍騰淵嗎？”
“你還說，‘永遠不要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’。”
“首先，你不是別人；其次，望你潛龍騰淵是我的目標。來！”
少龍把龍辰拽進屋，順手將陽臺門拉上，擋住大部分燒錢行為的聲音。
他打開臺燈，拿起桌上的倒計時日曆，在目標頁的高考兩個大字旁邊豎著寫下四個字——『潛龍騰淵』，送到龍辰面前。
龍辰的視線從少龍孤傲的眼神移到日曆上：“大學神字真好看。”他從少龍手裡拿過來，在『龍』字的左邊寫下個『飛』字，右邊圍繞寫下『乘雲』，把日曆重新擺好。
“這是我在你身上的目標，你會讓我如願嗎？”
“君子一諾！”少龍撲在龍辰身上，險些掀翻了桌上碟子，輕聲說，“大龍，我們一定能實現目標。”
隔壁臥室門響一聲，兩人觸電般分開。
龍菲看了看主臥兩人。一個在桌前低頭沉思，一個抱著本子坐在床邊。
“大過年的，還學習呢？大龍，你也不叫我一聲，都十點半了，餃子還沒包。”
三人圍著茶几包餃子。啥啥不會的少龍，找到個合適的定位，把龍辰包好的餃子，一個個撿到篦子上。依龍辰所說，這頓餃子要往裡包五毛硬幣、花生和糖塊，並且要在子時零點整下鍋，新年第一頓，吃到包錢的餃子會有一年好運。
整點鐘聲想起，龍菲負責煮，龍負責幫龍菲托盤，少龍給自己個任務，盯住錢餃子。
玻璃鍋蓋，霧氣蒸騰。
兩人亦被龍菲轟出廚房。
“目標丟了吧？”龍辰笑說，“我有找錢餃子的秘訣，想知道嗎？”
待到餃子上桌，龍辰倒三盅酒，舉著酒盅說：“新年了，意思意思。餃子就酒，越吃越有。”
龍菲率先吃出五毛錢，笑著說：“挺好。來年能賺大錢。看你倆咯～”
少龍莫名升起勝負欲，敞開肚皮，硬是吃下去好幾個，有糖有棗，還有花生，就是不見錢。
龍辰夾一個餃子放在少龍碗裡：“加油，大學神。”
少龍略微低頭，有點兒不好意思：“別夾了。我吃不下了。”
“這是最後一個。”
少龍接收到龍辰的眼色，咬下去一口，被東西硌了門牙。
龍辰打個響指：“不錯，不錯。新的一年，好運連連。姐，我倆收拾就行，你接著睡覺吧。”
少龍覺得自己贏得不太光采，興趣乏乏。撿碗的時候，他把幾個硬幣洗乾淨，數一數，猛地衝進廚房，緊緊握著龍辰一隻滿是泡沫的手。
兩人圍繞著沙發和主臥，相互謙讓，誰也說服不了誰，一起坐在沙發，不肯挪窩兒。
忽地，龍辰的臥室裡傳來聲音，聽著是龍菲起床了。
沙發上的兩人，相視一眼，閃進主臥，順手關上房門。作賊似的，靠著門邊，盯著對方，大氣不敢出。
聽到龍菲回房關上門，龍辰鬆了一口氣。
黑燈瞎火的臥室，少龍堵著門，指了指床，壓低聲音：“過去。”
“我去客廳拿個東西。”龍辰說。
“什麼東西？我去給你拿。”
“不行。我自己拿。”龍辰舉起一隻手，“我保證進來。”
少龍遲疑著讓開，監督龍辰躡手躡腳在客廳的茶几下摸索，拿著個小盒子模樣的東西進來。
“給。”龍辰進屋關上門，把東西交在少龍手裡。
“什麼？”少龍掂一掂，擰開臺燈。
龍辰迅速拉上窗簾。
少龍開啟盒子，裡面放著一盒煙。金燦燦的扁方硬盒，除了熟悉的龍煙系列標識和統一的有害健康提示語，盒體點綴著雪後的松枝、松針，以及炸開或未開的松果。
掀開煙盒蓋子，上面寫著『傲雪凌霜之精神；挺拔向上之力量。』，再掀開薄如樹葉的紙蓋，露出底下整整齊齊的兩排。煙支比黑盒龍煙略細一些，濾嘴棒用金色漸變的接裝紙纏起來，透著奢華貴氣。
龍辰湊近少龍耳邊，低聲說：“這煙新出的，這邊沒的賣。我看那些大老闆都用它充門面，就找人買了一盒來。”
盒子裡還有一個打火機，機身雕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龍。
少龍朝龍辰手邊送一送，自己也拿出一支。正欲往嘴邊送，龍辰把著他的手，稍稍用力，捏碎濾嘴棒裡的爆珠。
兩人低下身，掀開窗簾，悄悄推開落地窗，幾乎是用爬的，轉移到陽臺。
少龍不明白，抽菸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？龍菲又不是不知道兩人抽菸。龍辰低聲告訴他，隔壁房間窗簾遮光性不好。
少龍的心跟著一沉，假裝不經意，瞟向半櫃之隔的次臥窗戶，從黑乎乎的窗簾尋找縫隙。想到龍菲清醒的起床包餃子，他不確定，對方是否看到他對他弟弟做過什麼匪夷所思的舉動。事實上，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，好像那一瞬間失去理智，讓行動左右了思想。
打火機拿在手裡挺有分量，他打著火，遞上前，龍辰卻躲了躲，示意他先來。
少龍點燃煙，仔細品品，入口有淡淡的松木香味。他把煙叼在嘴邊，再次打著火。
龍辰面上閃過狡黠一笑，叼著煙，一手扣上打火機蓋子，另一手攬過少龍的肩頭。
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，兩支菸體末端相抵，煙霧緩緩而升，如夜空煙花，明暗交錯。
這一舉動有來有回，是少龍未曾料到的。他在龍辰好似隱藏笑意的眼中，找回不知丟了多久的腦子，有意避開視線，擔憂地再次覷一眼隔壁窗簾。
他淺淺吸一口，煙體末端燃得更旺。龍辰卻一動不動。
少龍伸手在龍辰身上戳一戳，這條龍就像剛回神，配合著吸一口，把煙點燃。
外面放炮仗和煙花過了高峰期，正如龍辰所說，就剩下富貴人家燒錢玩兒了。
價格不菲的一支菸，兩人不捨得浪費，慢慢抽完，原路爬回臥室。
少龍從抽屜裡拿出未拆封的手套：“送你。”
龍辰湊到檯燈下反覆看看：“嚯！大牌子，最新款。你都不包一下，臨時起意？”
“深思熟慮。”少龍閉上眼睛，倒在龍辰肩頭，輕聲說，“大龍，希望……能更好地保護你。”
他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，即使把銀行卡給龍辰，也無法阻止這條龍去打拳，更不可能改善捉襟見肘的生活。
沒有錢，就意味著沒有一個安心學習的環境。
若想實現目標，他必須在幫龍辰補習的同時，再多付出一些什麼，為其分擔肩頭重任。
忽地，少龍驚覺臉頰傳來一瞬不宜察覺地溫熱，他猛地睜開眼睛，怔怔盯著龍辰，在對方眼中捕捉到不輸於他的錯愕眼神。
龍辰抿了抿嘴唇，眼珠快速左右轉，就是不與他直視。
明明只是剎那間的接觸，強烈的感覺使少龍不由得想起那部神展開又未能看完的電影，想起裡面兩人的親密舉動，躁動不安，心緒繚亂。
他卯著一股勁兒，似是要把龍辰盯出個千瘡百孔。他猜到龍辰對他做了什麼，也在反應過來之後握緊拳頭，卻連提都沒有提起來。
兩人躺在床上，中間隔著一條被子，涇渭分明。
如果龍辰是在前半夜對他做這種事情，他還可以給對方找一個酒精上頭的理由，說服自己。可是，這條龍顯然是清醒的！
少龍揉一揉從方才就在“嗡嗡”作響的腦袋，瞥一眼桌上兩人抽的新款龍煙，找到理由——煙勁兒太上頭。
他望著投射在天花板的一道月光，再次陷入沉思。
不知過去多久，耳邊是均勻平穩的呼吸聲。餘光瞥向身旁，瞧見龍辰的背影，少龍如釋重負。
又覺得哪裡似乎不太對，為什麼再有那種舉動之後，他輾轉難眠，這條龍卻心安理得睡著了？！莫非，真是抽菸上頭？！
被炮聲吵醒的少龍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。屋裡昏黑一片，有種根本沒睡的錯覺。旁邊早就沒有龍辰的影子，中間那條幼稚的界限，完好無損，但與他昨晚疊出來的形狀不一樣。
聽到落地窗被人推開，他鬼使神差地閉上眼睛。當龍辰用帶著一絲涼意的手指，撫過他的臉頰，少龍暗自後悔，不該裝睡。轉念一想，裝得沒錯。又一想，兩人之前在倉庫睡覺，真睡還是裝睡，彼此極為了解。
床邊的人再無動作，少龍緩緩睜開眼，對上龍辰一雙蘊含笑意的眼睛。
“過年好啊，大學神。”
少龍愣了一下：“過年好。”
“等你下餃子呢。”
少龍騰地坐起來，面帶愧色：“你可以直接叫我起來的。”
“沒事兒。我們起來沒多久，姐剛燒上水。”
少龍走出臥室，一眼看到茶几上的面板，以及滿滿一篦子剛包出來的餃子。
龍辰的“沒多久”，實則已經和龍菲把餃子包好了。
他洗漱出來，餃子正好上桌。少龍羞愧地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，垂首吃著龍辰給他夾進碗的餃子。
吃完了飯，他自動自覺，搶著收拾，站在水池洗碗。龍辰一副不放心的模樣，在旁監督。等他忙完，龍菲端出篦子，上面幾十個新包的餃子。
這一鍋餃子，龍菲拎著回自己家。
“你不跟著姐過去？”少龍有些擔心。
“放心吧，有二狗子呢。把他惹急眼了，能給酒蒙子咬出狂犬病來。”
龍菲對付二狗子倒是很有一套，給他個玩具，說是他媽媽來看過他。二狗子信以為真，雖然一臉不高興，好在蔫兒蔫兒的，沒有鬧騰。
少龍覺得，二狗子心裡肯定憋著沒能等到親媽的憤怒，一旦爆炸，發起狠來，真有可能和醉鬼打起來。他留心聽一聽，對門沒有任何動靜。
龍辰癱在沙發上，擺弄手機。
少龍掃一眼，看到個虎頭：“沒事做了？”
“嗯。”龍辰輕鬆地答，“終日渾渾忙賺錢，偷得浮生半日閒。”
“今天的英語單詞還沒背。”少龍率先起身，站在臥室門口，回頭衝龍辰招招手，面上掛著期許的笑容，“來吧。”
“你是魔鬼嗎？今天可是正月初一。”話是這樣說，龍辰還是坐在書桌前。
“正月初一，每年都有。高考，人生只有一次。”
龍辰像是被這句話觸動了某根神經，伸手翻一頁尾數，接過少龍手裡的單詞本，優先看了看末尾追加的五個單詞，苦哈哈地背誦。
桌上手機震動不停，虎頭髮來的訊息“哐哐”在鎖屏浮窗蹦噠。
少龍搶先一步按下靜音：“寫完再給他回。”
街上有不少人，成群結隊，忙忙碌碌，挨家拜年。將無人打掃的雪踩夯實，裡面夾雜著煙花爆竹的殘骸，倒是防滑。
不服網咖門口站著不少流裡流氣的小夥子，衣著光鮮，手上掐著煙，語笑喧闐。
少龍對擾亂他給龍辰補課的一群人不瞅不睬，聽到有人對他說句過年好時，禮尚往來地回一句，心中減去幾分煩悶。
他覺得不該沒來由得跟自己生悶氣，大年初一就有生意上門，算是應了龍菲的賺錢好運。可是，這些人打聯機遊戲沒有把人湊夠，拉上了小老闆龍辰！
看著龍辰一副等家長同意才能過去玩兒的可憐模樣，少龍頓時心軟，低聲說：“你去吧，我來看。”
龍辰勾起唇角，壓低聲音：“一局，我就下。”
少龍輕輕應一聲，坐在吧檯裡，和張揚聊幾句，分享這邊過年的不同風俗。
張揚：『那條龍不錯啊，他家人都挺好客，沒拿你當外人。』
少龍透過監視器看看龍辰，這條龍何止是好客，對他比家人還知疼著熱。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一跳，一手無意識地摩挲臉頰。被龍辰的雙唇觸碰過的地方，彷彿尚留有餘溫，越是回想，越是灼熱，一種捉不準，說不清的感覺在心底冒出，搶佔理智的地盤。
楊虎推門進來，直奔吧檯：“過年好啊，大學神。”
“過年好。”
楊虎手上拎著一掛鞭炮，熟練地系在一根長竹竿上。
趕上游戲結束，龍辰起身到吧檯點根菸：“放掛鞭，喜慶喜慶，你到窗邊看。”
在網咖大門一定距離之外，楊虎挑著竹竿，抖開鞭炮，龍辰抽口煙，點燃引線，退到楊虎旁邊。
下一秒，炮仗聲噼裡啪啦，震得門窗嘩啦啦響。
鞭炮炸完，有那麼幾秒鐘，少龍覺得四周安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。而後大廳才被網客們高聲聊天充斥，熱鬧程度堪比夏季的每個夜晚。
楊虎率先進來，坐在龍辰的位置，惹得隊伍裡幾個人嚷嚷，對其技術深表懷疑。
“大過年的，我可是挨個兒親戚家跪一遍，你可不能讓我在遊戲裡繼續跪。”
“放心吧。”楊虎摩拳擦掌，“開了開了。”
龍辰靠在老闆椅一側，和少龍大眼瞪小眼，淡淡一笑：“他們估計要打到吃飯時間。閒著也是閒著，你給我出道題吧。我去搬把椅子進來。”
早上還因為背單詞指責他是魔鬼的龍辰，突然主動提出做道題，少龍心潮澎湃，面上不露聲色，拿出紙筆一揮而就。
他坐在外邊，把老闆椅讓給好學的龍辰，擔起網管的職責。
處在網咖嚌嚌嘈嘈的環境還能夠靜心做題，並且解題速度比之前快上許多，少龍對於龍辰的種種表現，深感安慰，充滿精力。
他是照著只考語數英政的單招路子為龍辰準備的，其中最需要補的是數學，其次是英語。為此，他每天都會去學府武院的首頁看看。
如果他們運氣不好，等不到單招再開。就只能在惡補之餘，為龍辰另謀一條路。
兩人坐在吧檯裡看起新聞，等到網咖沒客人，稍微收拾一下，放下捲簾門。
才到半程，有人像拎小雞崽兒似的，把二狗子丟在龍辰面前，橫眉怒目。身後還跟著一個哭唧唧的孩子，看起來比二狗子大一些，頭髮和衣服皆有燒焦痕跡。
少龍暗叫“糟糕”，這小魔頭年初一就惹事兒。他一邊聽著事主家的孩子控訴，一邊打量兩個小毛孩子。
“誰讓你嘴賤？！”二狗子怒叱，“再讓我聽見你說我沒媽，我給你腦袋炸開花！”
龍辰一巴掌拍在二狗子身後：“閉嘴！把你能耐的？！”
“活該！”事主兒子仗著有爹撐腰，躲在事主身後，“你就是沒媽的野孩子！”
少龍大吃一驚，瞪一眼小孩兒，又斜一眼事主。
事主拽一下自家兒子：“你也把嘴閉上，等我回家收拾你！”
龍辰彷彿失聰，低頭數著錢，交給事主：“這邊過年清了，我身上也沒帶錢，就這些，您點點。小孩子之間打鬧，誰是誰非也掰扯不清。您看呢？”
事主接過錢，數了兩遍：“就這樣吧。大過年的，誰也別壞了過年的好心情。”
少龍掃一眼就看出來，數額在一千以上。他避著龍辰的視線，沉下一口氣，這條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，才能賺一千塊錢？
以他所知所見，龍辰為二狗子平事兒掏出去的錢，幾千上萬。即使如此，龍辰固執己見，不肯把二狗子送福利院。
惹了禍的二狗子，早撒丫子跑遠。在夯實反光的冰路上，跌跌撞撞。
“咱們回吧。”龍辰說，“姐還等咱回去吃火鍋呢。”
少龍默不作聲，與龍辰步調一致。
他記得龍菲說過，兄弟倆的親媽離開時，龍辰才小學畢業。在這樣一個小地方，這種事情沒少成為別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。
跨入中學的少年，大多不會像五六歲孩子那麼惡言詈辭，本可以少承受一些的龍辰，卻因為二狗子，一點兒都沒躲過去，可能還更多。
少龍發覺自己越是去想象龍辰如何一路磕磕絆絆長大，越是感受到內心似乎壓著什麼。像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雪球，掉在他心頭，被一次次落雪包裹，越積越大。
“小龍……躲開！”
“啪！”
少龍回神，大驚失色，龍辰已然站在他面前，擋住二狗子丟向兩人的炮仗。
“我看看！”他連忙繞到龍辰身後。羽絨服被鞭炮嘣出個洞，散發燒焦的味道。
少龍登時怒不可遏，握緊拳頭，怒視倉惶跑遠的二狗子，暗自苦笑，就算沒跑，誰又能把他怎麼樣呢？
“所以說，那孩子被嘣成那樣，都是運氣好。”龍辰說，“萬一在臉上炸了，我可能要把二狗子的臉皮換給人家。”
“他們應該不想對著一張毀掉他們親兒子臉皮的人的臉。”
少龍陳述，龍辰忍俊不禁，衝他豎起大拇指。
家裡的茶几上放著一口鴛鴦鍋，周圍擺了許多葷素食材。龍菲張羅兩人換衣服吃飯，又到二狗子的房間去敲門。還沒等把人叫出來，轉頭看到龍辰的羽絨服上有個窟窿。
“大龍，衣服咋整的？掉上菸灰了？”
“二狗子扔炮嘣的。”
趁著關門換衣服，少龍掀開龍辰的衣服，仔仔細細察看後背。
“那鞭裡面藥少，”龍辰低聲說，“我穿得厚，不可能傷到皮膚。”
少龍一聲不吭，把龍辰的衣襬放下去，拉扯兩下，率先出臥室。
“快洗手，來吃飯。”龍菲坐到沙發上，“我尋思你倆怎麼走那麼慢，比他回來的還慢。早知道，我就該把他鎖屋裡。”
“腿長在他身上，鎖不了多久了。”龍辰說，“姐，以後你別帶著他在你那兒睡了。我不放心。就讓他睡他自己屋裡。”
“再說。大過年的，不提這事兒。”龍菲往鍋里加水，“一邊麻辣，一邊菌菇。小龍，能吃辣嗎？”
“不太行。”少龍回答。不禁想起，龍辰幫他擋炮的時候，喊得是他的小名。他嗖地偏頭，暗地裡瞟龍辰幾眼，只換來對方給他碗裡夾好幾筷子煮熟的肉。
二狗子始終沒敢從房間裡出來。
龍菲撈一碗肉和菜，端著到二狗子門前，磨破嘴皮子才叫開門：“你躲屋裡吃也行，不許掉床上。”
“姐，你休息吧。”少龍說，“我來涮碗。”
“那行，那我回去了。明天過來給你們做早飯昂。”
少龍從廚房出來，瞧見龍辰順手把二狗子的房門鎖上。
“辛苦了，大學神。對了。有個好玩兒的。”龍辰打個響指，從羽絨服口袋掏出一盒煙花棒，“今天跟飛虎要的。走，到陽臺去玩兒。”
陽臺窗戶開啟，寒風擠著往裡灌。兩人立馬縮回屋裡，套上件外套，重新站在陽臺，龍辰特地把臥室窗簾拉上。
少龍打著火，正要往煙花棒末端點，被龍辰眼疾手快地按住。
“我給你點。”龍辰吸一口煙，一手把著少龍捏煙花棒的手，另一手掐著煙，引燃煙花棒，伸到窗外。
烏雲蔽月，四射火星，格外明亮。
龍辰抽出一支，在少龍手裡的煙花棒上引燃：“我看他們用這個拍照，你要拍嗎？”
少龍看了看龍辰，緩緩搖頭，從龍辰手邊的盒子裡拿出一根繼續引燃。
兩個人就這樣一支一支的續，好似薪火相傳。直至，最後一支也燃盡，陽臺霎時一片昏暗。當雙目重新適應環境，唯有注視彼此的眼睛，明澈如水月。
回到臥室，少龍從床上撿到羽絨，翻了翻龍辰的羽絨服。在他的印象裡，這種衣服，燒出洞是沒辦法補的。
“咱倆換，你穿我的。”他說。
“沒事兒。我回頭剪下一塊虎皮膏藥貼上，把它堵住。”
“你為什麼要去擋？！”
“我不擋，你的臉可能就被炮炸開花兒了，那我就得把我的臉皮貼你臉上。”
“我躲得開。”
“少來，你當時在走神。”龍辰頓了頓，“是吧？”
少龍抿了抿嘴唇：“我在想昨晚的事。”
“昨晚什麼……”龍辰瞪大眼睛。
“你對我耍流氓的事兒。”
“你別亂說啊！我……我昨晚喝懵了，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……” 少龍面露慍色，一手抓著龍辰的手臂：“我幫你回憶回憶！”
電光石火的一個輕觸，等他醒悟過來，雙唇已清晰明確感受過龍辰臉頰的溫度。有一絲絲不宜察覺的溫熱，也不知是剛升起的，還是在提到昨晚之事時就浮現出來了。
少龍直視龍辰，試探著，慢慢地鬆開手，漸漸下滑，覆在龍辰撐著床的手背上。
良久，龍辰啞然失笑：“我們傲龍還真是不吃虧啊！還好我沒對你做別的。”
“你還想做什麼？”
龍辰瞬間沒了笑容，目光閃躲：“沒……沒想……沒什麼……”
“你是不敢想，還是不敢說？”
他看了看不作聲的龍辰，輕聲說：“我想了。就在剛才親你的時候，我……”
“你閉嘴！”龍辰壓著聲音說。
“不過，這會兒已經沒了。”
龍辰匆匆看一眼少龍，調侃道：“這麼快？那你怕是該去醫院看看。”
“是啊。我也這樣認為。”少龍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，發出學術的疑問，“同性，應該相斥才對吧？”
龍辰閉口不言。
“昨晚，你親我的時候，有嗎？”
“我……不知道！我昨晚喝得五迷三道的。”龍辰忽地作勢躲了躲，“不用你再幫我回憶了！”
少龍一雙眼睛把龍辰從頭到腳掃視一遍，輕笑一聲：“老話說得好，酒壯慫人膽。”
“誰慫了？！”
“你的身體反應出來的好像和你嘴上說的不是一回事兒。”
“無聊！”龍辰騰地起身。
少龍一把將人拉住：“你幹什麼去？”
“上廁所。”
“你不是進房之前才去過？”
“我火鍋湯底喝多了不行啊？”
少龍徹底放開手，聳聳肩，撇撇嘴。待到龍辰離開，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，灌下一整杯涼白開，頹然倒在床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