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著焰火集放地，兩人一路越走越偏，漸漸遠離人群。觀賞焰火這種東西，不挑地方，反正抬頭就能看，沒必要扎堆兒。
然而，他們不是過來看焰火的，是來找兩個小孩子的。
“他們會走到這麼偏的地方嗎？”少龍問。
“我沒想找他倆，就是尋摸個安靜點兒的地方，和你待會兒。”龍辰慢悠悠在前面走，抬頭遙望四野，“就這兒吧。咱們是來玩兒的，也該享受享受，看看焰火，這比回鎮上炫富那些人放得有意思多了。”
在冰雪大世界裡，連休息的長椅都是由冰雪砌成的。把它和地上髒兮兮的積雪對比，少龍坐上冰雕椅子。
焰火尚未開始，兩人並肩而坐，一起仰頭望著夜空。有光的地方，看不見星星，將本該完美的夜景，添上一絲缺憾。
好在，他們自帶一片星辰。
少龍從口袋裡摸出不捨得抽的煙，拇指挑開煙盒，裡面只剩下一半煙，一側放著龍辰送他的打火機。他分給龍辰一支菸，自己叼著一根，一手擋住風的方向，按下機簧。
龍辰照舊在他點燃的煙上借火，靠在椅背。
少龍心虛似的，看了看四周，亦往後靠。沒捱到椅背就被龍辰的手掌截住，拉到對方身邊。他稍微挪一挪，靠著龍辰的肩頭。
整點即到，遠處一道如雷聲響，火光沖天，在高空炸開，形成一個碩大的數字『９』，跟著變化為『８』……
流光溢彩的效果，將數字一一變換，火星四散，轉瞬即逝。
待到數字變為『０』時，一連串彩色的火光，帶著道道灰色的煙霧，直衝天際，以最快的速度，到達最高點。噼裡啪啦，一聲接著一聲，在夜空中先後炸開，相互交錯，分裂為無數閃亮的光點，如流星群，一閃而過。
絢麗的開場，緊接著是一片片帶有特殊效果的焰火，網幕焰火，以及低空組合起來的焰火，拼成喜慶、浪漫的文字或圖形。
“傲龍，我今天贏了，要個獎勵不過分吧？”
“嗯。你說……”
龍辰著實會選地方，以至於少龍懷疑這條龍已經謀劃一晚上了。
在這一處無人注意的角落，少年的雙唇輕顫著，碰了碰另一雙薄唇。兩人的手緊緊攥在一起，互相注視著彼此，一道焰火在彼此眼中綻放。一個像是醒悟，輕輕掙扎，另一個執拗不肯放手，把人往懷裡按。
剎那間，少龍想通，兩人在冰城頂層時，龍辰想對他做什麼，而他又在隱隱期待著什麼。他怔怔盯著龍辰，抿了抿嘴唇。
“你……”龍辰小心翼翼地問，“是在回味，還是想找回去？”
少龍一手抓著龍辰的衣服，用眼神回答。
龍辰嘴角滑過一抹笑，似是在他預料之中，任由少龍拽著他拉近彼此的距離。
此時，兜裡的手機不識趣地唱起來。
龍辰直視少龍的眼睛，輕聲說：“要不，我先接個電話，你醞釀醞釀？”
少龍咬著嘴角，手上力道加重，推了龍辰一把。他洩氣般轉頭，忽地怔住。
在他們身後，裴思玉不知站了多久，看不清表情。
他相信，裴思玉也看不清他的。只是，這個距離，有什麼動作，是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是姐。兩個小鬼頭都在她那兒呢。”龍辰收起電話，低聲說，“你醞釀……”
少龍一把抓著龍辰的手，給他打眼色。
龍辰微微皺眉，盯著走過來的裴思玉。
“我來找我妹妹……”裴思玉說，“我哥說，小月既然是和你們的弟弟一起玩兒，叫我來問問你們，找到人沒有？”
“嗯。你妹妹和我姐在一起。”
“我們去跟姐匯合吧。”少龍說，“焰火也結束了。”
他沉默地走在龍辰身邊，餘光偶爾瞥向跟著他們的裴思玉。看到裴思玉的小動作，少龍篤定，她肯定是看到了。轉念一想，反正人海茫茫，不會再見，看沒看到，都無所謂。
三人與龍菲他們匯合，恰好裴思遠也趕到。按理說，兄妹倆應該是在一起才對，裴思玉單獨離開，並且能找到他和龍辰所在的地方……
少龍心一沉——裴思玉是特地去找龍辰的。
兩個小傢伙兒玩兒的特別好，依依不捨的分開。
“我們下次再一起玩兒。”小月趴在裴思遠肩頭，衝二狗子揮揮手，紅著一雙眼睛，把頭埋起來。
二狗子一聲不吭，盯著小月離開的方向。
“咱們回酒店吧。挺晚了，邊走邊再轉轉。”龍菲拉著二狗子，問龍辰，“你們玩兒的咋樣？”
“昂。挺好。”龍辰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少龍，繼續和楊虎竊竊私語。
不用想也知道，是在關心楊虎和龍菲的關係進展。少龍覺得，龍辰問得多餘了，肯定沒有進展。本來帶著一個二狗子就夠鬧心的，後來又加上一個小月。
裴思玉一路走，腦海裡被看到不該看的那一幕充斥，煩躁地踢兩腳碎冰塊。
“姐，你怎麼了？好像不開心。”小月在裴思遠懷裡問。
“你姐遇到喜歡的男生了。”
“哇哦～那應該開心啊。我也遇到喜歡的男生了，現在就很開心。”
“嗯？！”兄妹倆不約而同驚疑。
裴思玉注意到小月手裡一條給寵物狗用的黑色項圈，上面拴著個鈴鐺，叮噹作響。
“你從哪兒撿的破鈴鐺？！”她一臉嫌棄，“我說怎麼好像總有狗跟著我們，叮叮噹噹的。”
“小哥哥送我的。”小月把東西抱在懷裡。
裴思玉面色沉幾分，一手抓過小月的手腕：“你的轉運屬相呢？不會是換了這個破鈴鐺吧？！”
“我送給喜歡的小哥哥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！”裴思遠開懷大笑，大手揉一揉小月的頭髮，“我的小公主，好樣的！哈哈哈哈哈！”
“傻丫頭，你那個是金的，他這個是銅的！”裴思玉憤憤甩手，斜一眼兩人，“哥！我決定了，我也要考你們學校！”
“就你那慘不忍睹的成績，怕是不太行。”裴思遠毫不客氣地開損。
“哼！我一定能考進去！我要到你們學校，宣揚你從小到大的所有糗事！”
“愛情喲～真是使人奮進的良藥。”裴思遠戳戳小月的臉蛋兒，“你也要好好學習，以後找個大帥哥。”
“哥，我們下次什麼時候來？”
裴思遠看一眼裴思玉，不知道要怎麼跟小月解釋，他們只是一面之緣，大機率不會再見。最多，就是那個少龍考進武院，或許還能有點兒聯絡，但是那位顯然很難相處。
一行人走回酒店，龍辰把二狗子拎進少龍的房間。
二狗子也不掙扎，脫了衣服，鑽進被窩，蒙著頭。
少龍站在窗前，望著遠處冰雪大世界的冰燈。這個位置能看到高達五層的冰城，只是頂部彩燈，光線模糊。
二狗子似乎玩兒的挺不錯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。少龍幫他把被子整理整理，露出半截腦袋。
注意到二狗子眼圈泛紅，他不敢置信。
仔細想想，他第一次留意二狗子睡覺，像只小狗崽兒，蜷縮著身體，兩手抱著自己的小胳膊。這個年紀，應該是睡在父母懷裡的。
另外兩間屋子，各自只剩一人，而他的屋子，剩下一張床。
少龍覺得，在讓楊虎做龍辰姐夫這件事情上，他做得還是不如龍辰，這條龍能直接把唯一隔閡給拿走。
龍辰得知，啞然失笑：“你想什麼呢？我是那麼著急賣我姐的人嗎？還不興他倆關起門，坐下來談談心？我挺想知道，我姐對飛虎到底是什麼想法。是覺得飛虎年紀小，是認為她配不上，還是單純就拿飛虎當弟弟。”
“倒是你……”他狐疑掃視少龍，“好像對於飛虎做我姐夫這件事情，過分積極。你是不是又在打什麼小算盤？”
“我去洗澡。”
無論楊虎和龍菲能不能成，想讓楊虎照顧龍菲，從而使龍辰從一道枷鎖中解脫出來，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常自私的想法，少龍不想龍辰知道。哪怕他更多是想龍辰能夠少一些雜事，安心學習。
“二狗子今天有點兒反常。”龍辰坐在床邊，盯著另外一張床。
“你有多久沒聽到他叫你一聲‘哥哥’了？他喝醉的時候不算。”
龍辰冷哼一聲：“有些事情，你不知道。我真不稀罕他一句‘哥哥’，我更想他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才好。”
“那就當他沒喊過吧。反正等他明天醒酒，估計啥也不記得了。”
龍辰向後一倒：“嚯～這床，真舒服。”
少龍把大燈一關，站在床邊，朝裡面一指：“你睡過去。”
龍辰搖搖頭：“我睡這邊，看著他。”
“我反應不比你慢。再說，不是有鈴鐺聲嗎？”
少龍說完，也不等龍辰再說什麼，把人往裡掀。又躺在床上往裡擠，到底是把龍辰給擠到裡面去了。
酒店的窗簾極為厚實，屋子裡一丁點兒光線都沒有。二狗子輕微的呼嚕聲，蔓延到兩人這邊。
少龍側著身，朝向二狗子的床鋪。
“大龍，我們也來談談心吧？”他低聲說。
“哈？！你想談什麼？”
“關於二狗子，我不知道的事。”少龍轉頭看一眼，對上龍辰眼中的錯愕，“能談嗎？”
“他就一混世小魔王。你都見識過，沒什麼值得聊的。”
“那來說說你。你到底想拿他怎麼辦？我想知道。”
“為什麼？”
“我想把你身上的枷鎖一道道解開，想帶你離開土匪窩，我還想你和我考同一所大學。”
龍辰半晌沒出聲，轉身丟給少龍一句：“大學神，做人不能太貪心。”
少龍賭氣似的，也把後背丟給龍辰，盯著根本看不見的另一張床。不知怎麼，想起二狗子睡覺的姿勢。
從看完焰火開始，他心中總有一種想要觸碰龍辰的衝動。現在，兩人躺在一張畫不下楚河漢界的床上，感覺尤為強烈。
“大龍，你小時候有被抱在懷裡睡覺嗎？”
“沒。我跟他們不親。睡一個炕，涇渭分明。”
“我也是。從記事起就自己一間臥室，連帶書房，又大又空，像囚籠。不對，是刑場。當我知道可以離開那裡，很開心，只是沒想到……”
察覺龍辰動作有點大，少龍住聲，忍不住轉頭。漆黑的房間，兩雙明澈的眼眸，四目相對。他翻過身，面對龍辰。
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胳膊，搭在對方腰身，順勢挪了挪位置，貼近彼此，額頭相觸，抵足相擁。
“原來，是這樣一種感覺。”少龍悶聲悶氣。
“嗯。”龍辰輕輕應和一聲，拍了拍少龍的後背，“睡吧。好好睡一覺。”
沒一會兒功夫，少龍的手在龍辰腰上輕輕摩挲，五指在上面有節奏的交替起落，好似彈琴。
龍辰不由得動了動，輕聲說：“你再來，我可不客氣了。”
溫熱的氣息，悄無聲息地吞噬少龍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。 他稍微抬頭，注視龍辰的眼睛，憑著直覺，覆上龍辰的雙唇，瞬間移開，縮回去。
短暫、青澀，猶如蜻蜓點水，但觸覺卻是極為真實的。溫潤、柔軟，只要觸及過一次，就會上癮，一發不可收拾。悸動，如微風撫過，撩撥少年的心；如野火燎原，焚盡少年的情。
吃完早飯，楊虎大大方方說帶龍菲出去轉一轉，龍菲欣然答應，囑咐兩條龍注意二狗子。
少龍直覺，這兩人昨晚的談心是有效果的。至於是往哪個方向發展，就不得而知了。他從揹包裡拿出龍辰的單詞本，在上面追加新單詞。
龍辰瞪大眼睛，看看少龍的揹包：“不是吧？！大學神，出來玩兒，你帶著這個？！還帶什麼了？！”
“只有這個。”少龍把單詞本往龍辰手裡一放，“給，背吧。”
龍辰低頭看一眼：“你……你你你……你竟然把昨天的也追補上去了？！”
“學習，和練功一樣，不進則退，一天都不能斷。”
龍辰打個響指，抱著單詞本默背。
少龍監督片刻，視線挪到異常安靜的二狗子身上。按理說，小魔頭肯定醒酒了，怎麼會比醉酒還乖？坐在床上看電視，一聲不吭。
為了不打擾龍辰背單詞，少龍把電視調成靜音，二狗子連個反應都沒有。他觀察好一會兒，換到播放動畫片的頻道，發現二狗子目光呆滯，根本沒在看電視。
“好了。來吧。”龍辰合上單詞本，摩拳擦掌，胸有成竹。
少龍無需去翻，從裡面隨機抽單詞。沒有多餘的書寫紙，就叫龍辰口頭拼寫，並說明意思，以及使用場景。每完成一個，他臉上的微笑就加深一分，好似朝著目標，一步步邁進。
“你傻笑什麼呢？”龍辰問，“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，說出來讓我也樂一樂。”
“在想，我們考上大學，會怎麼樣。”
龍辰神色複雜，沒再追問，隨手翻著單詞本。
“大龍，關於一起考出去的問題，你從來沒有正面回答我。”少龍說，“你準備就這樣一直拖著，當鴕鳥？”
“我這不是跟著你學習呢。”
“可你沒在言語上回答我。我知道，你是個特別重承諾的人，你不說，就表示，你沒想和我……”
“我想了。”龍辰脫口而出，轉頭望向窗外的冰雪大世界，“就是吧……有些事情，不是想就能成的。我，不想讓你失望。”
少龍忽然就安心了，只因龍辰的一句“想了”。至於是否會失望，他從來沒想過。在他的人生裡，確定的事情，永遠都沒有失敗。
可是，龍辰的人生從天之驕子到泥潭深陷，是被無數次失望甚至是絕望砸進深淵。這條龍，對於失望的心情，一定很有豐厚的經驗，也有自我治癒的能力。
“哐啷”一聲巨響，電視螢幕被燒水壺砸碎。
少龍驚愕看著二狗子。
失望，在龍辰這裡，永遠是猝不及防。
龍辰提溜著二狗子，狠狠丟在床上，一巴掌揮過去。
少龍在半程截住，唉聲嘆氣：“你打他有什麼用？反正都要賠，算了吧。”
龍辰瞪著二狗子，一把抓住衣服，翻了翻：“你鈴鐺呢？！”
少龍這時也注意到，二狗子脖子上的鈴鐺不知什麼時候沒了。以至於沒有鈴鐺聲，兩人都少了警覺。
二狗子不說話，兩隻小手掰著龍辰的一隻手。
“你手上帶著什麼？！”龍辰抓著二狗子的手腕，叱問，“哪兒來的？！”
二狗子急忙掙脫，用衣袖遮掩，往床裡面縮。
少龍留意二狗子的手腕，上面一道編制的紅繩，拴著一隻金燦燦的小狗。他想了想，提醒龍辰。
“這個，好象是裴思遠那個小妹妹手上戴著的。”
“你跟人家玩兒那麼好，你偷人家東西？！”龍辰火冒三丈，繞過床鋪，去抓二狗子。
二狗子驚叫一聲，滿屋亂竄，開門往外衝，一頭撞在楊虎身上。
“這是又咋地了？”龍菲問。
二狗子躲在楊虎和龍菲身後，兩手緊緊抓著兩人的衣服，從間隙裡窺視龍辰。
龍辰一手指了指電視：“這就算了。他偷人家小女孩兒的東西！”
“拿啥了？”龍菲把二狗子薅到面前，端視一番，拽著手腕，“你偷人家這個？”
“我……我沒偷！”二狗子總算開口，“是……是她送給我的。”
少龍攔著龍辰，看一眼二狗子：“你把鈴鐺送她了？”
二狗子遲疑著點點頭。
“鈴鐺？！”龍菲大驚失色，“你……你自己……解……”
這一句沒有問出口的話，在場四個人都知道意味著什麼。二狗子解下鈴鐺送人，鈴鐺對他來說，是一種等待，一種希望，期盼著他的母親能夠回來，看看他。
而今，這個小魔頭似乎是不想等了。
“你怎麼能把鈴鐺送人呢？那個是你媽媽給你的。”龍菲說，“等她回來找你，沒有鈴鐺，她認不出你了。”
“回頭，再買一個掛上吧。”楊虎說。
“別掛了！”二狗子大聲喊，“我叫二狗子，又不是一隻狗！她不會回來了！她根本就不要我了！你們都在騙我！”
二狗子轉身往外跑。
龍辰率先反應過來，在走廊把人抓住，像拎小雞崽兒似的，丟回房間。又叫來酒店的經理，協商賠償問題。把昨晚雪地摔跤辛苦贏來的錢，全部賠給酒店。
一行人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，收拾東西，趕到火車站，等待著回程的，唯一一趟綠皮火車。
少龍不是第一次坐這趟車，卻是第一次坐在散座車廂，近距離見識到那些他曾見過的，大包小卷上下車的人們，是怎樣一種風貌。
龍辰特地把靠窗位置讓給他，自己坐在旁邊。
其實，少龍並不想看窗外風景。那種越走越荒涼，直至杳無人煙的感受，他早就體驗過。
二狗子坐在對面，也是靠著窗戶，倒是對窗外風景很著迷，抱著戴手繩的手腕，枕著手臂，趴在簡陋的桌子邊，盯著外面。
一位抱孩子的大媽擠過來，坐在龍辰旁邊的空位。
二狗子抬頭看一眼女人和小孩兒，默默地轉頭，重新趴回去。
少龍的視線落在車窗，注意到二狗子的目光也在車窗，不過是透過車窗，看向女人和小孩兒。他覺得，二狗子在這一趟出行中，懂得了什麼，看清了什麼，也放棄了什麼。
小孩兒對二狗子很有興趣，伸著小手兒，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。
“那是小哥哥。”女人哄著懷裡的孩子。教了幾次，孩子仍舊不能正確發音。
龍辰戳一戳少龍，把螢幕給他看。
龍辰：『小孩子不懂事，拿了你妹妹的手繩。那個屬相是金的吧？多少錢，我回去打給你。』
裴思遠：『不用。』
龍辰：『錢照賠，屬相給你寄過去。如果不方便，給我你的學校地址就行。』
裴思遠：『真的不用。是我妹妹送他的，小孩子之間互換禮物。這麼純真的友誼，我們怎麼忍心打破？就讓他們彼此留個紀念吧。你要實在過意不去，等你們考過來，請我吃飯吧。』
少龍淡淡一笑，低聲說：“挺好。”
路程很長，龍辰身邊位置，輪番有人坐。卻在剩下最後一站時，車廂空蕩蕩，唯有他們五個人。
“嘖～咱們那兒真是個破地方，連那種在火車上流竄要飯的都下車了。”楊虎說，“等老人都不在了，早晚變鬼城。”
“你們都好好學習，考所好大學。”龍菲說。
少龍用膝蓋碰一碰龍辰的腿。後者擺弄手機，連個反應都沒有，好像有什麼世紀難題需要他處理。
“姐，有成人高考。”少龍說。
龍辰這回有反應了，也拿膝蓋碰一碰少龍，暗中遞個眼色。
到達鎮上，已經徹底天黑。
楊虎把少龍拉到一邊，瞪起眼睛：“不是，你什麼意思？我可警告你，別打龍菲的主意。”
少龍琢磨琢磨話意，笑起來。
“笑什麼？！我很嚴肅的在和你說！你別稀哩嗎哈的！”
“楊虎，好好學習，考所好大學吧。”少龍真誠地說。
任誰都沒有想到，只離開短短兩天，他們回來的第一件事情，不是好好休息，而是聚集在龍菲的家裡，處理一件極為棘手的事情。
嚴格來說，從年初二早上，少龍就聽到姐弟倆和醉鬼吵架。原因是醉鬼召集好幾個人在家打牌。能輸掉自己好幾截手指頭的賭徒，口中的打牌，自然不是一般娛樂性質。
打那天開始，每日早晚出入龍辰家大門，他們都能聽到對面的房子裡傳出來唏哩嘩啦搓麻將的聲音，要麼就是幾個老爺們兒罵罵咧咧地聲音，和著一群老孃們兒嗚叻哇啦地叫喊聲。
直至此刻，整棟樓都安靜了。
醉鬼昨晚把房子輸給一個老胖子。
老胖子帶著幾個人，特地在這兒等著收房子。
姐弟倆據理力爭，軟硬兼施。
“你們想留住房子？”老胖子慢悠悠地說，“也不是不行。讓你爹把欠我的十萬塊掏出來。”
一個“十萬”砸出來。龍菲瞬間沒了好好說道的耐性，指責老胖子幾個人一定是趁著醉鬼喝多，故意坑他輸錢。
老胖子抖出字條：“這你爹親手寫得昂，看看這個字跡，他當時可清醒得不得了。你爹上桌就紅眼，這誰又不是不知道。當初你們家的酒廠，不就是讓他給輸了嗎？”
“那就報警！”
“艹！”醉鬼一巴掌打掉龍菲手裡的手機，不知是不是喝上頭了，把龍菲一通臭罵，“你個死丫頭，昨晚打電話給你，讓你給我拿錢，你不肯。現在知道留房子了？”
龍辰一拳掄在醉鬼臉上，把人打倒在地。
“啊！艹！你可真他媽的能耐啊！”醉鬼狼狽地爬起來，“你們昂！都他媽的給我滾出去！這房子是老子的！老子樂意把它輸掉就輸掉！都他媽的少來管！”
他指著龍菲，瞪著充滿血絲的雙眼：“你也是，滾昂！我他媽可憐你，等著你回來。你趕緊把你自己的東西搬走昂！然後，這個家跟你沒有任何關係。你不是不愛回來嗎？以後再也不用回來了！”
龍菲氣到全身發抖，攥拳的手，指肚發白。
“我說大菲，你還是別管他了。就你爹這樣的，下次指不定把你都輸給別人了。”老胖子冷哼一聲。
“放屁！”二狗子推了老胖子一把，絲毫沒有撼動，自己倒是一屁股跌坐地上。
少龍拉住要打人的龍辰，低聲說：“還是報警吧。”
“甭報警！”龍菲瞅一眼醉鬼，“我這就搬走！讓他自生自滅去！我看他還有什麼可以往外輸！你記住，快餓死街頭的時候，別來求我！”
少龍不聽龍菲的，掏出手機，但被龍辰按住，衝他搖搖頭。他只好作罷，幫著姐弟倆一起搬，把龍菲的東西，暫時搬到龍辰家。二狗子也跑前跑後的幫忙，儘量多拿一些。
即使如此，他們也只能拿出來龍菲屋子裡的東西，卻無法拿走家裡其它大件。
少龍趁機算了算，在這個小破地方，十萬塊和一所房子，前者遠遠重於後者。他不明白，老胖子為什麼肯要房子，而不是十萬塊錢。
兩家房門都沒關。少龍站在門口，看一眼對面。
醉鬼把鑰匙交在老胖子手裡，穿得裡三層外三層，戴上一隻破舊的狗皮冬帽。搖搖晃晃，走到門口，又扶著門朝屋裡看一看，對老胖子獻出個諂媚地笑，從客廳茶几底下掏出一瓶白酒，揣在懷裡。他拍拍老胖子肩頭，瞧一眼龍辰的家，一臉不屑，跌跌撞撞地下樓。
龍辰一手越過少龍，將大門關上。
“得了。早點睡覺，明天還得你倆幫我把東西搬去不服。”
“姐，這天住什麼不服？！我和少龍收拾收拾我的屋子，騰出來給你。怎麼也要等開春再說往不服搬的事兒。”
少龍在旁，除了點頭，還是點頭。他腦子裡還有點兒亂，機械地接過龍辰的東西，一趟趟往主臥裡送。
好在他的東西不多，騰出半個衣櫃，足夠放下龍辰所有衣物。至於書本之類的東西，那就更是少之又少。一共收拾出來兩箱，還不如他來這裡半年的學習資料多。
最後就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，以及牆上的一把寶劍，和一副金腰帶。
“這腰帶哪兒來的？”龍菲問。
“送的。”龍辰含糊一句，拿到主臥，掛在不知道以前掛什麼的釘子上。
“你這把劍挺沉的。”少龍把劍遞給龍辰，“我還以為是練套路用的那種。”
“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整來的。”
“龍大俠準備去哪兒除暴安良？”
“還真的是。”龍辰坐到少龍旁邊，低聲說，“我小時候就想著，拿把劍，到處行俠仗義。當時還傻乎乎的打一個包袱，背在身上，就是電視裡武俠片那種。”
少龍笑了笑。
龍辰伸手在少龍臉上輕輕一戳：“笑我傻？”
少龍略微一怔，抿著唇：“誰小時候沒個武俠夢呢。”
他拎起一箱子東西，像找什麼寶物似的，一件件翻。這些，都是這條龍的過去。而今，和他的現在堆放在一起。
“咦？這是什麼？”少龍翻出一個破舊的小冊子。
龍辰看一眼：“可能是我小學的入學證。你要把它放到書籍裡充數嗎？”
少龍點點頭，抽紙擦掉上面的灰，小心翼翼地翻開。第一頁正中，一張紅色背景的證件照。上面的小孩子眉清目秀，剃著光溜溜的腦袋，一副意氣風發的小模樣。
“這是你？”他皺眉盯著照片，腦海中一閃而過，好像是這個人站在他的面前，衝他粲然一笑。
“那不是寫著我名字呢。”龍辰指了指照片下面，念出來，“姓名，龍辰。班級，一年級（一）班。嘖～我那時候就這麼一張照片。別說，還挺好看。我扣下來。”
“別！”少龍一把奪過去，“就這樣，都收藏起來。”話是這樣說，他再次翻開，一手撫過照片，想要再次喚起剛才浮現於腦海的一幕。
“被我帥到了？”龍辰笑著說，“人就在這裡，你可以摸我。”
少龍縮了縮手，正視龍辰：“我總覺得，似曾相識。”
“這張照片？錯覺吧。咱倆離那麼遠，我長這麼大，唯一出去，就是這趟冰雪大世界了。”
少龍忽然想到，他丟失的，與女人有關的記憶，極有可能就是發生在這裡的事情。
“我也許來過。”他說。
龍辰嗖地握住少龍的手：“你確定？你來過？！”
少龍輕輕搖頭：“只是，有那麼一種感覺。我腦子裡偶爾會出現好像不屬於我，又似乎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。看到你這張照片，就像看到你在對著我笑。不是現在的你，是這張照片裡的你。”
“這事兒好辦，把你的入學證拿出來我看看。你這大學神的腦子，大概對於這種雜事，自動過濾了。”
“我們那裡是直接入檔案。”
龍辰沉下一口氣：“那你那麼多證書，總該有帶照片的吧？”
少龍開啟書籍，拿出自己的健將證：“只有這個。”
龍辰一巴掌拍在腦門兒上：“這跟你現在沒多大區別。傲龍，我當年認識的，失蹤的小龍，不會是你。”
“你那麼篤定？”
龍辰聳聳肩，拎著衣服進洗手間。
他擰開水閥，長舒一口氣，消散自己剛才極力的偽裝。無論少龍是不是當年的小龍，他都不敢再去討論這個問題。他沒有告訴任何人，三更半夜，兩個小孩子手拉手跑到墳地的真實原因。
其實，當他在鬼屋見到少龍，又見到少龍生母的時候，就懷疑過兩者是同一人。隨著兩人接觸越來越多，尤其是當得知“小龍”這個名字。太多的巧合在一起，大機率就不是巧合了。
楊虎清早直奔不服網咖，與龍辰竊竊私語。末了提著拳頭，要找老胖子他們要回來房子，經過龍辰一番勸說，一臉惋惜，唉聲嘆氣。
想起昨晚醉鬼的話，少龍覺得，楊虎和龍菲的談心應該是沒進行下去，被醉鬼給攪和了。所以才有後來龍菲陪著楊虎出去轉了轉。
只是，最終到底什麼結果，誰也不知道。就連龍辰旁敲側擊地問，也沒得到一句正兒八經的回覆。
日子回到正軌，卻又有些不同。
誰都沒有再提給二狗子掛鈴鐺的事情，只是三人默契的每晚睡覺前，必檢查廚房門頂的鎖。
本來龍辰要鎖著二狗子的房門，被龍菲和少龍勸住了。
二狗子整日蔫兒蔫兒呆在自己的屋子裡，到時間就出來洗手吃飯。被龍辰拎著一起洗澡時，再也不聞他大呼小叫，只有嘩啦啦流水聲。洗完了澡，還會把腕上手繩擦乾淨，視如珍寶。
對門很快搬進去人，是一名肥胖的老婆子，帶著一個看著和二狗子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兒。
偶然遇見，老婆子與龍菲站在門口聊起來。躲在屋內偷聽的少龍，從中得知。老胖子就是他們家老頭子，因為家裡大裝修，叫她倆搬到這裡來住。
“這是要把家裡改成賭場了。”龍辰低聲對少龍說。
“他家在哪裡？”
龍辰笑了笑：“這不是你大學神該管的事情。”
“你說的對。我只需把你這條龍管好。”少龍抓著龍辰的衣襟，“進屋，今天還差三道題，晚上補回來。”
龍辰倒吸一口涼氣：“還沒吃飯呢，大學神。”
龍菲客套幾句，轉身關門進屋。看他倆一個拽著一個，不由得笑出聲：“小龍說的對，兩不耽誤。趕緊學習去，我給你們做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