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上,二狗子一聲不吭,跟在少龍後面。
少龍總覺得彆扭,好像正在遺棄孩子的家長。他無法狠心無視小魔頭,尤其是此刻一副可憐巴巴的,兩隻小手包成粽子的二狗子。
一道道看熱鬧的眼神兒,盡數往他倆身上瞟。
少龍退後兩步,站在二狗子邊上,故意放慢腳步,保持同一步調。餘光時不時瞥一眼二狗子,就現在這個重傷的樣子,該是沒辦法惹禍了。
他很想知道,兄弟倆到底在恨對方什麼?可最終沒有問出口。二狗子太小了,估計也說不明白。
回到家裡,二狗子沒有像往常似的往自己屋裡鑽,而是站在主臥門口。
看到書桌下的一地狼藉,少龍登時脾氣上來了。一邊懊惱自己總是會被這小魔頭的外表欺騙,一邊收拾殘局。
他察覺二狗子眼中似乎帶著點兒歉意:“你想對我道歉嗎?”
二狗子動了動嘴唇,沒有吐出一個字,轉身離開。
少龍覺得自己可真能自作多情,自嘲一笑,挽起袖子,收拾地上的玻璃。
“別用手!”二狗子去而復返,用包起來的兩隻手,抱著笤帚,放在門邊。
少龍看他這樣,上來的那點兒脾氣,瞬間煙消雲散。
“我當你這是在向我表達歉意,我收下了。原諒你了。”
二狗子又不作聲了,退到臥室外,靠著門框。
少龍不禁想起,龍辰看到二狗子在這個屋子裡,火冒三丈。這臥室以前住著他們的家長,龍辰為什麼不讓二狗子進來?
本以為二狗子只是用什麼把機箱蓋整碎了。當他收拾完玻璃渣子,發現主機死活無法點亮,檢修才看清楚,裡面幾樣硬體受損。
他霎時懊悔自己把原諒的話說早了。幾千塊錢的電腦,就這樣報廢了。注意到書桌旁翻倒的滑板,他拿起來看看。在滑板翹頭的最頂端,沾著些玻璃碎渣。
“機箱玻璃是被你用滑板砸碎的?!”
二狗子兩手背在身後,略微垂首,也不回答。
“還是說,你在屋裡玩兒我的滑板。但沒有控制好,飛板了。把機箱玻璃撞碎了?”
二狗子抿了抿嘴唇,緩緩點頭。
少龍長舒一口氣,坐回椅子,慶幸還好是機箱承受了,不然可能碎的就是更遠一點兒的落地窗。
“你想玩兒滑板?”
二狗子不說話。
少龍不免有點兒煩躁,這樣半天問不出一句話,還真不如以前嘰嘰喳喳沒完沒了。
“滑板,不能在屋子裡玩。”少龍指著落地窗,“如果沒有機箱,你可能就把窗撞碎了。”
“你要是想玩兒的話……”少龍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,頓了頓說,“等你長大一點兒的吧。”
他在心裡甩自己一巴掌,竟然會冒出想要教二狗子玩兒滑板的念頭。或許,因為這一次,小魔頭不是誠心為惡;或許,是知道他們兄弟之間還是有一點兒感情的。
少龍俯身,不死心地嘗試搶救電腦。
二狗子蹲在門口,兩手托腮,疼得抽氣,連忙放下。
少龍看他跟個小可憐似的,衝他招招手。
二狗子搖搖頭:“龍……他不讓我進去。”
“為什麼不讓你進來?”少龍終於忍不住,從二狗子口中套話兒。
二狗子猶豫了一會兒:“這是他爸爸的房間。”
向來善於抓重點的少龍,心中一驚,假裝不在意:“他爸爸不也是你爸爸?”
“他說不是。”
少龍捕捉到一個重要的資訊——龍辰和二狗子同母異父!
一瞬間,那些奇怪的兄弟相處,得到解釋。
他想起跟父親去的那個家。從醫學角度來說,他和繼母的兒子是同父異母。在長達十年的相處中,他們之間的火藥味,僅次於龍辰和二狗子。區別在於,那個孩子比二狗子大的多,又有親媽護著。在家裡為所欲為,無法無天。
“龍菲說是。”二狗子半晌補了一句,好似對這個問題很苦惱。
少龍更加狐疑,難道是龍辰某次氣頭上,故意刺激二狗子的?二狗子能聽懂話,少說三歲。那時候,龍辰都是中學生了,定然不會拿這種血緣關係來攻擊。極有可能,龍辰氣急了,脫口而出。
至於龍菲的話,多數是在哄二狗子。畢竟,她還說二狗子的親媽會回來接他呢。
少龍仔細想想,驚覺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,應該只有龍辰自己知道,另外就是二狗子。甚至於,龍辰可能都不知道二狗子聽懂了,記住了。總被別人攻擊是野孩子的二狗子,就像早就知道親媽回來接他是個謊言一樣,也把這件事情藏在心裡。
他堅信,二狗子沒有和任何人說過,可是,卻告訴他了。
龍辰:『電腦怎麼樣了?』
少龍看到手機彈出的訊息,息屏裝死。他看一眼時間,徹底放棄電腦,埋頭寫作業。
二狗子大概是在門口蹲累了,不知什麼時候回自己房間去了。
中午,龍辰扛著一臺主機,直奔少龍的臥室。
少龍頭都不抬,好似在為一道題苦思。
龍辰拎著機箱看看,擱在一邊:“不回我訊息,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。”
少龍不得不抬頭,聳聳肩。看著龍辰把主機替換,接上匯流排。他們之間,越來越瞭解彼此,越來越默契了。
“我姐聽說是給你用,特地讓我組裝了一臺最好的拿過來。你這臺,我拿去不服給你修修。”
“別修了。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在這件事情上浪費,以後再說吧。”
“你今天的單詞還沒背。”少龍說著,翻開單詞本,追加新詞,交給龍辰。
“我先把二狗子處理處理。”龍辰擱下本子,走出臥室。
“他估計睡了。手上還有傷呢,你這不是欺負小孩兒嗎?”
龍辰滿臉疑惑:“我就是給他屋子上鎖而已。”
少龍再三阻攔,龍辰只好作罷。
雙手受傷的二狗子,做不了任何事情,連吃飯都要龍菲喂。好在,不需要人帶著,自己就能去診所找李叔換藥。經過一週多,兩手拆掉紗布,露出長新肉的傷口。
這天,幾個人聊起冰雪大世界,主要是龍辰想探龍菲的和楊虎什麼進展。
“我們什麼時候再出去?”二狗子插話問。
龍菲看他一眼:“以後自己賺錢,想去哪兒就去哪兒。”
“怎麼才能賺錢?打架嗎?”
“行。跟我學散打去吧。”楊虎笑著說,“反正你那麼愛打架,實戰經驗豐富。”
誰都沒想到,本是調侃的話,二狗子卻當真了。溜進武館跟龍辰學基本功,被館裡的人丟出來。又去和楊虎學散打,楊虎還真就教起來。
楊虎一直對二狗子不錯,不知是看在姐弟的面子,還是因為自己是個獨生子。
沒有了鈴鐺,二狗子又一反常態得認真,少龍很擔心,生怕這小魔頭學會了,一旦發起狠,對誰都揮拳頭。
龍辰倒是放之任之的態度,看也懶得看二狗子一眼。
“我們什麼時候再出去?”二狗子這次偷偷問少龍。
少龍斟酌片刻:“好好學習,以後就能賺很多錢。”
“去學校嗎?可是……那些人……”二狗子嘆氣,“還有別的辦法嗎?”一副為生計發愁的模樣,抱著兩隻小胳膊。
少龍聽出來,二狗子一定是去上學的時候被其他孩子欺負了,才會動手打人。武力威懾往往很管用,但也被學校退學了。
可是,他們一起去冰雪大世界的時候,二狗子就很乖,連對待他們幾個的態度,也有所改善。除了,不知道因為什麼把酒店的電視機給砸了。
或許,給二狗子換個新環境,這小魔頭會像從前一樣,在那個還沒有和龍辰互相仇視的日子。
少龍覺得自己瘋了。都快成赤貧的他,現在連二狗子都想帶走。他和龍辰可以住學校,做兼職。龍菲也能賺錢養自己。加一個最需要花錢,消耗所有人大部分精力的二狗子……
“我聽說,你爹過年回來看你了,最近零花錢不少吧?借我點兒用用。咱們關係那麼好,你說是吧?”
少龍聽出這道惱人的聲音,好奇地朝窗外張望。
拐角處,黑皮小乞丐帶著幾個小兄弟,圍住一個同學,是他們三班的。
張啟山平日裡沉默寡言,開學一個月,彷彿轉性,用著價格不菲的手機,天天帶著幾個要好的同學,分享一款最新遊戲機。
“沒有。別來煩我。”張啟山語氣硬氣,不似以前的畏縮。
黑皮小乞丐臉色變了變,朝其中一人打眼色:“驗證驗證,到底有沒有。”
幾個小弟立刻把張啟山圍得更緊,七手八腳的搜身。
“哥,有盒煙。”一個小弟像等著領賞的小卒,把煙交給黑皮小乞丐。
少龍一眼認出來,是龍辰過年送他,兩人都不捨得抽的那款帶爆珠的松香龍煙。
“喲~抽這麼好的煙,還說沒錢?”黑皮小乞丐拿著煙,示意小兄弟們繼續搜。
“你看什麼呢?”龍辰問。
“劫道。”少龍說。
龍辰曾經和他說過,所謂劫道,就是幾個小痞子,堵你在上下學的路上,衝你要錢,沒錢就揍你一頓。像是本土特色,被劫道的孩子,長大也會去劫更小的,按照年齡向下,一層劫一層。
“艹!”張啟山突然大罵一聲,推開手邊幾個人,“成天找別人要錢,你爹媽是不是在外面要飯?才會有你這麼個小乞丐?!真他媽的可憐……”
突然間,一道寒光折射過來。
少龍眼前一黑,只聽到遠處一聲撕心裂肺地痛呼。
帶著顫音地慘叫之後,是一陣陣更高分貝的驚叫,有男有女,此起彼伏,一片混亂。在其中,不知是誰高聲喊出一句:“殺人啦!啊啊啊!”
殺人。這種事情,發生在學校,發生在一群少男少女的眼前。
龍辰像是早有預料,抬起一隻手,手掌捂住少龍的雙眼。
少龍沒能看到是誰動手,也錯過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,足以刺激腎上腺素的一瞬間。
他只能從周圍的聲音中去判斷,事情非常嚴重。
老師們來了,教導主任來了。
所有學生被趕回各自的教室裡,關起門窗,有窗簾的拉上窗簾,由各班班主任看著。
少龍覺得全身發冷,翻出用來墊桌子的校服。可校服不夠寬,套不下。他煩躁地塞回書桌。
“冷?”龍辰問,“我的羽絨服脫給你穿?”
少龍搖搖頭。
教室內如暴風雨前般寂靜,連羅大爺的咳嗽聲,都能引起周圍一陣窸窣。
這種安靜,對於自小練武的人來說,足以聽到外面的聲音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聽到李叔的聲音,而後警車的聲音越來越近。再後來是救護車過來的聲音。
少龍暗自後悔,沒有記錄一下從事發到救護車過來的時間。
他們倆雖然守著窗,而且沒有窗簾,但事發地距離三班距離最遠,無論如何,那些人不可能經過窗外。
下午的課,改成了自習,任何同學不能隨意出入。羅大爺拿出從未有過的嚴苛,管住每一個想要往外躥的同學。
“老師,我要去洗手間。”
羅大爺把少龍從頭到腳打量一番:“不行,忍一會兒。”
“忍不了了。”少龍做出一副很難受的模樣,抱著肚子。
羅大爺看看外面:“去吧,快去快回,從正門走。”
少龍連忙點點頭,從教室正門出去,假裝不經意地瞥一眼後方。
事發地已被東西擋起來,最前面矗著禁止通行的警告牌。走廊空空蕩蕩,每一間都是安安靜靜。
路過一間間教室,內中的人,無不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。
走到走廊盡頭,聽了聽動靜,轉而朝著樓上走,直至來到頂層。經過去年與龍辰打盹兒的倉庫,繼續向前。
在樓梯口短暫停住,少龍長舒一口氣,輕手輕腳地下樓。如他所料,頂層沒有被封住。一直向下,就能繞到事發地的後面。
當他從三樓下來,卻被一道禁止通行攔住,將事發地圈在裡面。牌子上還貼著一張紙,指示從另一個方向走,若發現私自闖入,輕則處分,重責退學。
少龍猶豫再三,原路返回。剛到頂層拐角,迎面撞上急匆匆的龍辰。
兩人皆是嚇一跳,一起翻進倉庫,坐在老位置。
“我就知道你往這兒來。”龍辰問,“你不害怕嗎?他們說,張啟山可能死了。”
“你聽誰說的?”
“群裡大家在說。”
少龍瞭然,難怪其他同學能坐得住,他們有自己的資訊來源。只有他一人,什麼訊息都不知道,還自作聰明,以為能夠繞過去看看。
“當時有人離得近,看到張啟山大腿被捅了一刀,血往外滋,噴得到處都是。”
少龍腦海裡閃過那些電影裡的血腥鏡頭,本來無感的畫面,換上有所接觸的人,他不由得頭皮發麻,抓著龍辰的手,微微發抖。
“你手冰涼。”龍辰握著少龍的兩隻手,把人一拽,分別揣進自己的兩個口袋,低聲說,“害怕你還要去看。”
“他真的會死嗎?”少龍悶聲問。
“那就不知道了。”龍辰說,“我問了李叔。叔說,捅在大動脈上,救護車來的時候,人都沒意識了。”
少龍打個激靈,朝龍辰懷裡縮一縮,兩手連著外衣口袋,把人緊緊摟住。
“大龍,我……”沒等他把話說出來,龍辰垂首拉近兩人的距離。雙唇傳來無比熟悉的感覺,他再次緊了緊環抱的兩隻手,緩緩閉上眼睛。
龍辰輕聲問:“你想和我說什麼?”
少龍略微搖頭,又點點頭:“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裡。”這不是他本來想說的話,可他只能這樣說。有些事情,有些話,此時他們的,只能這樣表達。
事情發生的第三天,學校裡比任何時候都熱鬧,兩面大牆,被畫得亂七八糟。一位婦人,身穿喪服,滿面滄桑,雙目紅腫,坐在教學樓必經之路的地上,脖子上掛著張寫滿聲討文字的牌子,哭天搶地,上氣不接下氣。
少龍不用想也知道,這是張啟山的母親,來為已死的兒子伸冤來了。
動手捅張啟山的黑皮小乞丐,以及幾個主要參與的學生,早在事發當時就被警察全帶走了。三天過去,幾個人陸陸續續回來,只有黑皮小乞丐,一直沒再露面。
“你們這些殺我兒子的兇手!”張啟山的母親衝到高二(三)班,“你們都是殺人犯!”
靠窗的幾個學生急忙關窗,門口的也趕緊把門關上。
找不到主要動手的人,張啟山的母親像一頭瘋了的母獸,在走廊上,揪著女生就控訴自己兒子死得冤,遇到男生就破口大罵,連咬帶打,看誰都是害他兒子的幫兇。
面對飽受喪子之痛的老母親,學校安撫婦人無果,只好打電話報警。
張啟山的桌位,始終保持在其最後出現在班級裡的樣子。班上的同學,不約而同地儘量避開。直到羅大爺帶著個便衣警察來,把東西全部收走,將那一畝三分地解封。
老舊的學校,粉刷出來兩面教學樓的歡迎牆,連帶著還有高二走廊盡頭的整個樓梯口。牆刷的特別白,與周圍差異明顯。
同學們路過時,不擴音起張啟山,提起校內殺人。有時,也會說起張啟山口中有錢的父親。那個早就在外重新成家,本著良心年年給他們母子錢的男人,從頭至尾沒有出現。
走在路上,少龍看到張啟山的母親,忍不住嘆氣。老母親沒再去學校鬧,鎮上傳著她瘋了。若誰見到,千萬躲著點兒,瘋子殺人是不用償命的。
玄武廣場熱鬧起來,龍辰帶小學員出來訓練,那些玩兒輪滑或是滑板的小子們,也都迫不及待地跑出來,佔用廣場中央空地。
二狗子往往趴在窗戶邊上,盯著外面。
少龍心中動容,想把滑板借給二狗子出去玩兒的念頭越來越強烈。當二狗子過往行徑浮現於腦海,就會徹底澆滅他的念頭。
學套路的孩子不多,龍辰的授課時間相應縮短,倒是有更多的時間,用來補習。
網咖大廳白天越來越吵,不再適合學習,他們就轉移到情侶包廂。三個大小夥子,擠著一張沙發。
少龍原本等著月考檢驗給龍辰補課成果,卻得知因張啟山的事情,課時延誤,月考延後,具體時間,另行通知。他有點兒失望,扒拉扒拉日曆,眼下進入四月,拖延下去,可以用期中考代替了。
“少龍,來這邊這麼久,有沒有遇到喜歡的人?”龍菲笑呵呵地問。
“沒有,沒有。”少龍回答地心虛,不禁自省,難道是盯著外面授課的龍辰太久,被發現了?!
“不能吧?”龍菲眼中帶笑,“你可是大學神,在學校肯定有女孩兒給你遞情書吧?”
“沒有,真的沒有。”少龍找回底氣,想到龍辰書桌裡的一堆情書。
“喜歡什麼樣兒的?說來聽聽,我幫你留意留意。”
“呃……謝謝姐,我目前心思都在學習上。”
“是嗎?”龍菲懷疑地看著少龍,臉上掛著淺笑,“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。要說沒有小心思,我可不信。你是不是心裡有目標了?”
少龍覺得龍菲這幾個問題問得,既突兀又奇怪。他腦子轉得比在考場上都快,愣是想不出來,要怎麼和龍菲說。
“不是。”他答完,覺得更不對,是心思不在學習,還是沒有目標?
“是……是吧。”少龍遲疑著回答,捫心自問,這樣回答,應該沒問題。
龍菲看起來若有所思,深深看他兩眼,沒再說什麼。
少龍卻從中敏銳察覺,龍菲對他的態度不同了。這種不同,絲毫沒有體現在表面。
他一邊懷疑自己想多了,一邊剋制不住多想,充分理解了什麼叫——做賊心虛。
“傲龍,你知道瀏覽器上的搜尋結果,點選過會快取,連結會變色吧?”龍辰問。
“嗯。不愧是做了好幾年網管的人,你還真瞭解。怎麼……”少龍動作一頓,“你……看到什麼了?”
“一篇關於性向的測試結果。”龍辰頓了頓,低聲說,“吧檯裡沒別人。又是男性。不是我,只能是……”他沒有說下去,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少龍。
“我挺好奇,就把題翻了翻。你之前問我的奇葩問題,就是在那上面的吧?”
“什麼結果?!”少龍不答反問。
龍辰一愣:“忘了。”
“扯犢子呢?!”
“嘖~才來多久,你都能準確運用我們這邊兒的幾個‘犢子’了。發音也越來越準確了。”
“你現在再做一遍。”少龍不跟他鬼扯。
“再做多少遍也沒用。我的心性不似你那麼純真。對我來說,問題結果是可操控的。”
“那你就放下偽裝,直面內心,答一次。”
“我這是被動觸發技能,放不下。”
“那我看歷史記錄。”少龍開啟瀏覽器,上面沒有一條歷史記錄。
“你以後,別在這臺機器上亂搜。”龍辰把著少龍的手,關掉瀏覽器。
少龍霎時頓住。
春暖花開的四月,作為被山包圍的小地方,萌發生機勃勃的綠,萬物復甦。
少龍檢修檢修滑板,作為代步工具,他順手撫過路邊的花草,心情十分暢快。又在龍辰身邊繞來繞去,愣是勾起龍辰的興趣。
他笑得一臉得逞,儼然一副嚴師模樣,教龍辰滑板。
龍辰學得特別快,幾分鐘就能脫離少龍的手,不出半小時,能夠熟練地繞圈兒,甚至還能利用移動重心,翹板過幾個小障礙。
少龍由衷讚歎,無論是學習,還是滑板,這條龍一旦認真起來,就能夠調動超高的天賦。
他趁著龍辰不注意,朝著趴在網咖窗戶,滿眼期待盯著他們的二狗子招招手。
二狗子猶猶豫豫,來到他們旁邊,坐在石階。
少龍對龍辰察言觀色,對二狗子說:“你也來試試。”說完,偷瞄龍辰,被對方抓個正著,心虛地眼神四處瞟。
龍辰面上沒什麼表情,更沒出聲反對。當然,也沒表示支援。
二狗子磨蹭到少龍跟前。
“踩上去。”少龍對二狗子說,伸手扶著他。兩人交換一個眼色,像在貓眼前瘋狂試探的兩隻小耗子,畏畏縮縮,如履薄冰。
二狗子一腳站在板上,一腳學著他們剛才的樣子蹬地。滑板跟著向前,他立馬抓住少龍,身體失去平衡,摔在地上。
龍辰閃電般衝向前,一腳踩住飛出去的滑板。滑著回來,踢在二狗子腳邊。
少龍朝二狗子擠眉弄眼,示意他再上:“別害怕,穩住重心。只是簡單的滑行,你這麼小,摔不壞。”
他說的很直接,再怎麼摔,也不會比被人打得一身傷,或者是挑手裡的玻璃渣子疼。
二狗子像是受到鼓舞,再次一腳踏板,一腳向後蹬。滑板再次慢慢滑出去。
“兩隻胳膊展開,穩住重心,保持平衡。”少龍跟在後面說。
二狗子兩腳站在滑板上,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讓板停下來,慢慢蹲下。
少龍霎時反應過來,趕上前,還沒來得及阻止,二狗子先一步從板上跳下。滑板磕在石階。
“我教你怎麼下板。”少龍一腳踩著板,“把你的前腳變成與滑板同一個方向之後,後腳從板上下來,擦著地面,直到滑板徹底停下來。這樣練習上板、滑出去、停下來。剛開始,不要滑太快。”
二狗子面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,堅定的點點頭,抱著滑板,調轉方向,用比上一次更快,更麻利的動作上板。
少龍不放心地跟在後面。
滑板一路朝著龍辰所站的方向去。龍辰一動不動。
少龍連忙跑過去,心想這小魔頭,不會是存著撞龍辰的心吧?隨即,他鬆了一口氣,二狗子在龍辰跟前停下滑板,用腳轉板,繼續滑起來。
“你衝那麼快,是不是怕他用滑板撞我?”龍辰問。
少龍毫不含糊地點點頭:“你也想到了。我是不是不該教他滑板?”
“你教都教了。”龍辰語氣平常,“傲龍,你這個人,就是心太軟。記得去年你剛來,就暗戳戳教他怎麼從我手裡掙脫。”
“我那時不知道你們……”少龍頓了頓,“你剛才沒躲,猜到他不會撞你?”
龍辰的目光從少龍臉上移開,落在專心練滑板的二狗子身上,良久,說:“你倆玩兒吧。我先進網咖了。”
少龍發覺,龍辰對二狗子的態度有細微地改變,心中高興起來。他叫住二狗子,坐在石階,先是說了說滑板,然後囑咐幾句,看到人,一定要把板剎住,更不許故意去撞人。
龍辰坐在吧檯裡,對著一堆金銀紙忙活。看到少龍回來,朝著外面看一眼:“你就這樣把他放在廣場了,還給他一張攻擊力不可小覷的滑板。”
“我囑咐他了。我相信,他並不是毫無理由地打人。”
少龍說完,轉身看向窗外,推門出去。
就這麼一會兒功夫,有幾個大一點兒的孩子帶著滑板來,佔住廣場,滑來滑去,把二狗子圍在中間,仗著人多,謾罵、挑釁。
少龍攔住要掄滑板的二狗子,把人拽回網咖。
二狗子把滑板還給他:“等沒人了,我再練。”
龍辰一副沒聽見也沒看見的模樣,低頭折金銀紙。
少龍進入吧檯,替二狗子辯解起來:“你肯定看到了,是那幾個大孩子先去招惹他的。”
“昂。”龍辰淡淡應一聲,埋頭摺紙。
少龍心知不好再說什麼,而且龍辰確實沒有指責他。他拿起一張四四方方的金紙,又扒拉扒拉一邊疊好的,像是元寶一樣的東西。
“我教你疊元寶吧?”龍辰說,拿起一張,一步步教少龍疊出來個金元寶。
少龍不明究理,照著疊出來,有種達成某種成就自得。
“傲龍,你呀……”龍辰語調放低,掃一眼放在角落的滑板,“就像這張滑板,總是在我的世界裡橫衝直撞,讓我猝不及防。撞亂了我的生活,也擾亂了我的心。”
聲音到最後細不可聞,少龍還是聽到了,不禁眉眼上揚,滿臉笑意,嘴上不饒地說:“你還不是一樣。”
“要疊多少?”他問。
“越多越好。沒人會嫌錢多。燒得多了,死人都能在陰間做鬼皇帝。”
少龍這才知道,疊出來的金銀元寶,是準備清明節祭拜用的。他想起龍辰過世的父親,亦想起自己死去的父親。
他暗自算算,父親去世快一年了,他極少想起來,從未夢見過。可能真的是沒有什麼感情吧。與父親的最後一絲聯絡,還在錢包裡躺著。
兩人一邊聊天,一邊疊元寶,少龍也瞭解了這邊對於喪葬及祭拜的一些風俗。元寶全都堆在吧檯裡,摞成快有檯面高的小山丘。
龍辰又交給少龍,如何把它們串起來。少龍舉著龍辰串好的一串金銀交錯的紙元寶,覺得這玩意兒像個超大號的風鈴。
清明節,龍菲天一亮就來網咖,準備好拜祭用品,叫龍辰拎著去墓地。龍辰答應一聲,喊少龍一起去。
少龍不由得偷偷看一眼龍菲。
“昂,那就去吧。”龍菲面上沒有任何異樣表情。
祭拜這種事情,只會是家人去。龍辰去祭拜自己的親爹,事先也沒有和少龍說,就帶他一起去。
少龍提著幾串金銀紙疊成的小元寶,心思越想越遠。沒有注意到,龍辰越走越快,在他前面。
從主幹道下去,要經過一段土路。少龍把一隻手上的金元寶串子掛在脖子上,騰出手拎著滑板。
龍辰回頭一看,哭笑不得,立馬拿下去:“傻小子,死人才會掛在身上。你這不是咒自己呢麼?我來拿吧。”
少龍並不知道這些,這樣一個個小土包的墓地,他只在電視上見過。第一次踏入,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感。
他們來的太早,早到凝眸遠望,一片霧濛濛。
他忍著頭痛,在其中看到兩道模糊的身影,手拉著手,哆哆嗦嗦地走。
龍辰停步在一座墓碑前,放下東西,清理清理墳包上的雜草,摸出煙,點燃一根。
少龍也拿一支點著。
沉默無聲地抽完大半根菸,龍辰拿出上供的水果、飯菜,以及一瓶酒,擺在碑前。他開啟白酒,朝地上一灑,自己仰頭灌下一口,舉向旁邊站著的少龍。
少龍遲疑著接過,抿一小口,還給龍辰。
龍辰把剩餘的酒全部澆在要燒的祭拜品上,放聲笑起來,笑到靠著墓碑打顫,帶著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睛,看著少龍:“喝過這口酒,你可以就是我的人了。”
少龍心跳加快,微微皺眉,低聲提醒:“不要在墓地亂說話。”
龍辰笑得更加開懷:“我剛才和我爹說,把物件帶來給他看。他說要跟我物件也喝一個。”說著,衝少龍挑了挑眉頭,“你倆……喝得不錯吧?”
少龍啞口無言,不知道該承認,還是該指責龍辰欺負死人不能說話。原來,這才是這條龍帶他一起來墓地的真正原因。
“你也順便給你父親燒點兒吧。”龍辰提議,“這玩意兒,就是個心意,地府四通八達的,他應該能收到。”
少龍錯愕看了看龍辰,應一聲,抓過一串,丟進火堆。
父親死後,他只參加一次葬禮,就被繼母趕出來了,連一次祭拜都沒有。他拿出錢包,抽出裡面沒拆封的信,突然就想看看裡面到底寫了什麼。
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,邊封已經被他撕開。他抽出裡面半張紙,看完上面的內容,像扔元寶串一樣,扔進火堆。
龍辰只瞥見幾個字,字條瞬間灰飛煙滅。他抬起手臂,攬住少龍,安慰似地蹭一蹭臉頰。
清明節下月彷彿是什麼大自然定律,從無例外。兩人淋著毛毛細雨,不緊不慢地離開墓地。
在他們身邊經過的人們,皆舉著雨傘,帶著各式各樣的祭拜品,走進墓地,尋找自家先人的墓碑。
離開墓地區域,兩人沒有走來時的路,而是在一片荒蕪的地方,深一腳,淺一腳,走到老酒廠。
“我父親就是死在這裡,被贏得酒廠的人打死。”
少龍登時把事情串聯起來,酒廠變為玄武廣場,那麼打死龍辰父親的人,絕對與地頭蛇有關。而不服網咖開在玄武廣場,龍辰給地頭蛇打拳贏錢。
“每年從墓地回來,我都會再在這裡待一會兒。”說完,龍辰從口袋裡拿出一小瓶酒擰開,全部灑在地上,又將酒瓶狠狠摔在牆上。
“啪!”清脆地炸裂聲,在空曠破舊的酒廠裡迴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