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計時日曆的第一位數字已然在『３』的範圍內，將假期補習計劃安排滿滿的少龍，因龍菲的一番話，完全打亂。
他像是打游擊一般，有意躲著龍菲，關起僵化情況比上個月還要嚴重。
值得慶幸的是，龍菲沒有到攔著龍辰白天回家睡覺的地步。但是，在整體的補課進度和成果上，大打折扣。
少龍給自己樹立強大的內心，面對龍菲暗戳戳地一道道殺人般的目光。即使如此，事情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，總是擔心什麼時候就炸了。
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，龍菲的活火力全部在他身上。龍辰倒是提過一句，和龍菲攤牌。
少龍堅決不同意，一個目標還能咬死了是懷疑，維持表面和氣。一旦兩人向一攤牌，情況絕對不會是朝著兩人共同承擔的方向發展。
無論如何，龍菲的想法，他非常認同。兩人一致的，想讓這條龍飛出深淵。
“大龍，天不冷了，我搬來不服，你搬回你屋。”龍菲當著少龍的面說，態度帶著幾分強勢。
龍辰正在苦哈哈的背英語單詞，一頭霧水地看了看龍菲：“姐，來回折騰什麼？冬天還得再搬我家去。再說，那麼多東西，你都搬不服，它也沒地方擱。”
“我找了房子，”少龍插話，“明天就可以搬進去。”
“什麼玩意兒？！一個兩個的幹什麼？！”龍辰瞪大眼睛，狐疑掃視兩人，“你們倆之間，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？”
“沒事兒。”
“沒有！”
龍辰更加狐疑：“什麼事情？姐？”
“鍋裡坐著飯呢，我去看看。”
失去一個目標，龍辰把所有懷疑放在少龍身上，看一眼最角落的廚房，低聲問：“我姐，和你說啥了？”
不等少龍開口，龍辰繼續說：“算了，當我沒問。你肯定說，沒說什麼。我還是去問我姐吧。”
少龍一把抓住龍辰：“專心學習。單詞沒背下來，你別想離開吧檯。”
龍辰面色為難，看兩眼單詞本，問少龍：“你什麼時候偷著去找房子了？”
“不需要找，我可以搬回鬼屋。”
“瘋了吧？！不行，你哪兒也不能去，就住我家。”
少龍沒再說什麼。剛才不過是一時忍不住說出來的，即使需要彆扭著面對龍菲，他絲毫不想搬離龍辰家。萬不得已必須搬，也不會是鬼屋。那個地方，有太多不好的記憶。可能，還有笑笑的鬼魂。
他花了很大功夫，也沒有自我消化掉這個棘手問題。現在的處境，總是會讓他想起來曾經在父親家裡的狀況和地位。與之不同的是，在父親家裡，他可以透過自身的努力，用換來的成就，讓所有人閉嘴，所有人見到他，都要在表面上偽裝。
可是現在，面對龍菲，成績顯然是沒有用的。龍菲的態度，就像是叛逆的弟弟非要在家裡收留一個乞丐，她不好明面上說什麼，心裡認為這個乞丐身上有病，傳染病，會殃及到她的弟弟……
龍菲沒有再當面提搬家的事情，只是對少龍的態度更加糟糕，漫延到其他人。二狗子第一個遭殃，而後是龍辰，就連時不時過來的楊虎，也沒有幸免於難。
楊虎不明究理，被罵得一愣一愣，與少龍和龍辰交換個眼色：“姐這是跟誰倆生氣呢？”
龍辰瞅著龍菲不注意，搖頭聳肩。
這一個動作出來，少龍總覺得楊虎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了，看他的眼神兒裡透著點兒狐疑，把他從頭到腳掃視好幾遍。
果然不期然，一來二去，趁著龍辰在忙，楊虎衝他打眼色，將他叫出去，質問他關於龍菲的事情。少龍更加篤定，全世界都看出來他和龍菲關係僵化著。
他叼著煙，實在是不知道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。偏偏在龍菲的事情上，楊虎智商突然飆高，怎麼都含糊不過去。末了，應該是也知道他不會說了，在道謝輔導他功課之後，楊虎放出幾句狠話，圍繞著不能欺負龍菲。
少龍覺得自己挺冤枉，但如果說出來，沒人覺得冤枉，指不定人人喊打。
他沒有搬去鬼屋。如此一來，就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龍菲了，只能躲在主臥，關著房門，留心聽著外面的動靜。等到半夜，估摸龍菲睡著了，躡手躡腳的離開，到網咖。一邊陪著龍辰守夜，一邊給龍辰補習。
如他所料，進入五月，網咖每天都會有三兩個客人逗留到後半夜。龍辰還有武館的兼職，再加上補習，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少，總是難以合理分出來。
漸漸的，龍菲也經常整夜整夜不回來，少龍就不能去網咖。他不想半途而廢，龍菲沒有回來，就和龍辰連影片學習。
當影片裡，龍辰身後出現龍菲的臉，兩人像是被抓包一般，不約而同關掉影片。少龍無比慶幸，被龍菲看到時，攝像頭懟在卷子上。
他不知道龍辰那邊會怎麼樣，龍菲是否會對龍辰發火。應該不會吧，龍菲雖然對他態度很差，但顯然不想讓龍辰知道里面的原因。
為了降低龍菲的疑心，龍辰往往只能以帶二狗子回來洗澡的理由，與少龍親暱片刻，然後像個黑暗中的英雄，去網咖守夜。
二狗子倒是真的天天苦練滑板，把自己折騰一身汗。隨著滑板技術的提升，與少龍的關係也有所拉近。一切未曾說過的，不曾表露的，願意和少龍分享。
越是這樣，少龍生出連二狗子一起帶走的念頭越強烈。
“少龍，上來！”數學老師忽然提高音量，拿著書在黑板上敲一敲，“來，把這道題解出來。解不出來，你就掛黑板上，別下來了。”
班上同學噓聲一片，皆一副看熱鬧的模樣。
少龍撿著起身的間隙，把手機塞進褲兜，走向講臺，順便在路上收回心神，找到解題方法。
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，被不同的任課老師點名。
他捏著粉筆，迅速寫完，收到數學老師欣慰的目光，示意他回到桌位。
這麼一來，他是不敢再看一眼手機了，忍到下課，立馬拿出來。
龍辰早上就沒來，轉眼一上午過去，頭像黑著，訊息在未讀狀態。
這個似曾相識的情況，再加上，最近沉迷學習的楊虎，今天也沒有來上課。少龍心中有一種不好的直覺，這一龍一虎，可能在土匪窩。
他不敢去不服確認，在洗浴中心大廈附近徘徊，看到幾輛眼生的車。大廈一樓除了平時兩個守門的，現在又多兩個好似無所事事轉悠的。
少龍沒能找到機會，只好回學校。整個下午，心思就在龍辰又一次失蹤這件事情上，度秒如年搬熬到自習課，拿出紙筆，一邊回憶洗浴中心大廈的結構，一邊寫寫畫畫。
還沒等到放學，他不經意聽到周圍同學提到龍辰，連忙豎起耳朵聽聽。這才知道，原來是在說二狗子和地頭蛇的人幹起來了。
少龍心裡的火氣蹭蹭往上躥，大的管不住，動不動玩兒失蹤，給地頭蛇賣命打地下拳；小的也不聽勸導，三天兩頭跟人打架，現在越來越能耐了，連地頭蛇的人都敢去打了！
一個兩個，都不按照他規劃好的路子走！！！
他越想越火大，收拾書包，不等打鈴就衝出去，趕到二狗子經常練習滑板的地方。
幾個小混混把二狗子圍住，仗著身高優勢，一人一腳，像踢皮球似的。
二狗子被踢得滾來滾去，臉上又是血又是泥，緊緊抱著懷裡的滑板。
少龍肩頭一鬆，拎著書包，照著其中一人的後腦勺掄上去，對方登時撲在地上。
另外幾個大罵一聲，看著少龍，卻沒動手，但也沒落跑。其中兩人俯身扶起同夥，面色煞白：“他暈了。”
“這不是玄武廣場！”少龍丟下書包，提起雙拳，迎上去，揪住最近一個，對二狗子說，“學著，如何才能不被人打到！”
說話的同時，一拳擊中小混混的下顎，鬆手的瞬間，對方倒地不起。
另外幾個見走不了，先後圍上來，殊不知，這正是少龍要的效果。他早就因一連串的事情，一肚子火氣憋了很久，加上龍辰今天失蹤的引子，此刻徹底爆發。
少龍毫無保留的將怒火發洩在幾個小混混身上，非對方暈倒在地不停手，最終剩下一個有意識的。
他一腳踹倒對方，放下話：“再讓我看到你們欺負一個小孩子，你們就趁早給自己寫份兒遺囑！別以為在這裡的人，誰都該怕你們！”
少龍轉身，擦了擦二狗子臉上的血和泥：“走，我們回去。”
二狗子睜大眼睛，點點頭，一張小臉兒泛白，不知是氣的，還是嚇的，一聲不吭，抱著滑板。
回到家裡，少龍開啟衣櫃，看到他送給龍辰的那雙手套好好的放在一旁。他不禁安慰自己，也許，他倆不是去打籠鬥。
他帶著二狗子進洗手間，二狗子卻把他推出去，非要自己洗。
少龍翻出藥箱，擱在一旁，又拎起滑板看看，檢查檢查板面和軸承，清理清理，放在地上。
直到此時，他才醒悟過來，剛因為二狗子把幾個小混混爆揍一頓。他還記得龍辰和他說過，二狗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情，都不要去管。
可是，而今的二狗子，和之前不同，又被打得那麼慘，少龍根本來不及去想龍辰的話。
“為什麼打起來？”少龍一邊給二狗子擦藥一邊問。
“沒有為什麼。”
“我想拿滑板砸他們，但是怕把滑板砸壞了，就顧不上還手。”二狗子滿不在乎地說。
少龍心頭一軟，在二狗子臉上青腫的地方戳一戳：“滑板重要還是人重要？”
二狗子不吭聲，兩手捏著管兒藥膏：“你……剛才打那些人……”
“嚇到了？”少龍問。
二狗子搖搖頭：“我一直跟楊虎學，能變得像你這麼厲害嗎？”
“你跟他學了多少？”
“他沒時間教我了，開始教的那些，我都快練吐了。我去試過了，打架不好用。”
少龍暗自匝舌，或許受周圍一切的薰陶，二狗子在這方面顯然很有天賦，小小年紀，就懂的學以致用。
心知不能現在認可二狗子，他故作隨意：“昂。那是讓你以後上場打比賽用的。”
“比賽？”二狗子偏著小腦袋，“龍辰去打的那種嗎？那個是不是也能賺錢，就不用非要去學校學習了？”
少龍驚問：“龍辰打拳賽去了？！”
二狗子點點頭：“是啊。我聽到他和龍菲這麼說。所以，你放心吧，龍菲今晚肯定不會回來了，要看著網咖。”
少龍重重嘆氣：“我可沒有龍辰那種給別人捏一捏就能檢查骨頭是否受傷的能力。他們對你拳打腳踢，你活動活動看看，有沒有哪裡疼。不行的話，我帶你去找李叔。”
二狗子揮舞幾下小胳膊，撇撇嘴：“沒什麼感覺。”
少龍點點頭：“那我去網咖，你自己在家，不要亂開門。”
“你在說什麼？”二狗子擰著眉頭，不解地看著少龍。
少龍一怔：“沒什麼。去睡覺吧。”
二狗子扒著門邊兒，一臉不放心的模樣：“你小心一點兒，龍菲以前很厲害的。”
少龍隨口應一聲，忽然想起來，龍辰說過，龍菲因為救二狗子把腿傷了，不能再練武。聽起來，二狗子似乎不知道。
他一手拎著外套，掃一眼書桌，停在臥室門口。
桌上的倒計時日曆顯示著『３７１』，以及比三個數字還要醒目的三個目標。
少龍在門口站會兒，猛地把外套甩在床上，拎起書包，掏出書本，散一桌子。他像是怕被什麼東西抓走似的，將自己緊緊固定在桌椅之間，一手翻開作業本，一手拿起手機，想給龍辰發點兒什麼，雖然對方頭像依然灰著。
他直覺，龍辰上場之前，是會看他的資訊的。還記得上次，給龍辰發過去的是鼓勵。這一次，他不想再鼓勵龍辰，不想鼓勵他的這種賣命換錢的行為。
想來想去，敲敲刪刪，最終一個字沒有發出去。他乾脆息屏手機，丟在床上，伏桌寫作業。
“那個……”
少龍一驚，看向門口。
二狗子不知何時出現，靠著門框，抱著胳膊，渾身似是在打哆嗦。
“怎麼了？”他走過去，發現二狗子面色發白，嘴唇都咬破了。
“我……胳膊……”
“疼？！”少龍的手剛剛碰到二狗子的胳膊。後者疼到叫出聲。
他不敢大意，穿上外套，蹲下身：“上來，我揹你去找診所。”
“嘶……李叔……該……該是在家……”
“那就去他家，你知道路嗎？”
少龍揹著二狗子，一邊聽著指揮，一邊朝李叔家走。他恨不得飛奔過去，可二狗子稍微有一點兒顛就疼到渾身哆嗦。
少龍第一次到李叔家，距離學校很近的一棟樓。令他震驚的是，李叔恰巧在樓下，正從輪椅裡背起一個人，一手扶著樓梯，準備上樓。
“那就快上來！”李叔著急地說，揹著人快步上樓。被他背在身上的人，回頭衝少龍笑了笑。
少龍心中一凜。這是個看起來比他大幾歲的年輕人，從一張病容的臉上，以及露出來的四肢可以看出，已是瘦得皮包骨。
年過半百的李叔，揹著一個成年人，只能前腳跟著後腳，一個階梯一個階梯的向上爬。
少龍很想伸手幫忙在後面託一下，可是他自己背上的二狗子，兩隻手不能有絲毫用力，需要他一直反手託著。
李叔腿腳打顫地上了一樓，將人背進其中一間屋子，放在床上。
少龍揹著二狗子站在客廳，朝著臥室內掃一眼。看到書架上幾座獎盃，牆上掛著幾塊獎章，貼著幾張獎狀，上面無不寫著一個名字——李文恆。
在另外一側牆面掛著一張碩大的藝術照，照片裡的少年，穿一身練功服，身材壯實，圓圓的臉上掛著淺笑，眼中透著點兒桀驁。
若不是細看，很難將其與此刻躺在床上的人聯絡起來。
“怎麼整的？”李叔問的時候，順手從少龍身上接過二狗子。
二狗子疼得大叫。
“叫疼了！”李叔大驚失色，推開另一間房門，把二狗子放在一張與擔架差不多大小的病床上。他一邊捏幾下，一邊聽著二狗子一聲高過一聲的叫疼，面色凝重，“這回可是傷得比以往都重了。”
少龍將真實情況和李叔詳細說清楚，看了看像臨時診所的臥室，裡面放著幾樣裝置，直覺這間屋子，該是特地給李文恆準備的。
李叔也不知是聽了還是沒聽，一聲不吭地忙活著。
少龍幫不上忙，更不想在旁邊看著，主要是聽不得二狗子撕心裂肺地痛呼，叫到聲音都啞了。這在他認識二狗子以來，還是頭一次。
“叔，我去樓下幫您把輪椅扛上來。”
“昂。去吧。”李叔頭也沒抬，“那玩意兒能摺疊，拎上來就行了。”
走到樓下，仍舊清晰聽到二狗子的叫聲，少龍不由得嘆氣，點上一支菸，端量幾眼輪椅，一屁股坐下去。
雖是給病人用的，椅子座位並不舒服，太硬，比網咖的差遠了。輪椅使用痕跡嚴重，不知道李文恆這樣多久了，又是因為什麼變成這樣的？
他靠著椅背，把兩腳放在架子上，一手在側面一推。輪椅緩緩向前，奔著一面水泥牆去。
眼看撞上，他不緊不慢地抬腿蹬牆，輪椅受到這股力量，向後倒退。
少龍抽著煙，坐著輪椅，前後移動，一手劃拉幾下手機，給龍辰發的訊息，全部在未讀。
一支菸抽完，才發覺，聽不見二狗子的聲音了。他從輪椅上下來，拎到樓上。
“算這小崽子命好，沒傷到骨頭。”李叔點上根菸，坐在沙發上，“隨便坐。你剛抽完，就不給你了。”
“謝謝叔。”少龍看一眼床上睡著的二狗子，轉頭問，“李叔，醫藥費多少錢？”
“提什麼錢？這倆孩子我一直照顧著。”李叔抽口煙，“大龍把他交給你看著了？”
少龍不知道怎麼回答，含糊應一聲：“那我揹他回去了。”
“在這兒待著吧。一會兒麻藥勁兒過去，該疼醒了，你整不了他。”
少龍點點頭，坐在一旁，想起沒有完成的作業，懊惱忘了帶出來。
“你給大龍發個資訊，告訴他，別擔心。”
少龍欲言又止，低著頭搗鼓手機。且不說龍辰有幾分會擔心二狗子，就這個時間，若龍辰在土匪窩，八成在籠子裡為不知道多少錢玩兒命呢。
“啊！！！”
少龍嚇一跳，這又啞又濁的聲音，是從李文恆房間裡傳出來的。
李叔騰地站起來：“忘了，忘了……把他忘了……”說著，一手匆匆捻滅菸蒂，端起一托盤的醫用物，走進李文恆的房間。
“啊！啊……啊……啊~~~”
聲音高低起伏地變調，卻只有這一個字音，像是沒有學會說話的嬰兒，用一個音，表達所有。
心知盯著病人看是非常失禮的行為，少龍只敢故作不經意的地朝裡面瞟幾眼。
李叔給李文恆打針喂藥，坐在床邊，低聲哄幾句。後者無聲地衝著李叔笑，只是笑，一直在笑。但這笑容，在李文恆的一張病容的臉上，顯得有些扭曲。
把李文恆哄睡著後，李叔端著東西出來，將門虛掩。他坐在沙發上，拿起煙盒，這次遞給少龍一支。
李叔點上一支菸，和少龍低聲聊起來。倒是沒對他盤問太多，主要說起當下身為學生的他們最需要專一的事情，語氣中透著對李文恆沒能參加高考的惋惜，以及自身當時在外，疏於對兒子關心的懊悔。
“文恆已經這樣了，那也沒辦法。”李叔點上不知第幾支菸，哀嘆一聲，“大龍是我看著長大的，以前那麼優秀個孩子，卻成了現在這樣，吊兒郎當，一點兒不知道學習。我看他和你走得挺近，你學習那麼好，可能的話，也幫幫他。那孩子聰明著呢，不好好考個大學，太可惜了。”
少龍應一聲，想了想，沒把肩負眾人希望的那條龍，正在給地頭蛇搏命賺錢的事情說出來。
“叔，你知道有一種聞了使人四肢無力的香嗎？”
李叔面色瞬間變了，手指間燃燒的煙，滑落腿上，登時給褲子燙出個洞。
少龍立馬拿起來，朝李叔手邊送一送。
“你得罪秦昊了？”李叔抽口煙，“他對你用過？”
“他的人總找我麻煩。”
“你這孩子，上次給你打針，我就看出來，你自小練武的。秦昊的那些狗腿子，平時都是送我診所去，偶爾抬著暈過去的。聽他們說，是讓你給一拳一個打暈的。我一看吶～你學得這路子狠著呢。”
少龍聳聳肩：“我不想捱打。”
“秦昊找你，是不是叫你幫他打拳賽？”
少龍心中一驚，遲疑著點點頭：“叔，你知道？”
話一出口，他就後悔了。李叔這句話，很可能是試探他。
“艹！怎麼……”楊虎對著開門的少龍，脫口而出，“你怎麼在這兒？！”
少龍只掃了楊虎一眼，就把目光放在龍辰身上。
龍辰兩隻手不自然地擎著，纏手帶解開一部分，上面血跡尚未乾。
打拳受傷，在少龍意料之中，但傷到直接來找李叔的程度，卻出乎他的意料。
李叔一邊唸叨，一邊給龍辰處理手掌的傷。
少龍在一旁冷眼看著。龍辰兩隻手掌傷得嚴重，不僅是拳峰，手指和手背皆有傷，像是被人用什麼狠狠碾過。
龍辰略微垂首，轉頭看了看病床上的二狗子：“他這得養多久？”
“比你傷得重。少說仨月。”李叔給龍辰把兩手纏好，“身上我看看。少龍，幫他掀著衣服。”
少龍應一聲，走到龍辰身邊。
龍辰稍稍一挪，避開少龍的手，也沒去看他，只盯著自己的兩隻手掌：“叔，我身上沒啥大事兒。”說著握了握包起來的手。
“幹什麼？！擠血呢？！用不用我整個盆給你接著？！”李叔低聲呵斥一句，端量龍辰幾眼，“你別跟我扒瞎！身上沒事兒，手讓人踩成這樣？！”
少龍心一沉。李叔說的對，龍辰兩隻手掌被人踩成重傷，一定是被打倒在地之後，對方惡意行為。
他暗自冷哼一聲，打得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拳賽，只要不是整出人命，傷到哪兒，傷得多重，也就那樣了。
無論李叔怎麼說，龍辰就是不同意。李叔輕聲嘆氣，拿出瓶紅花油，和著幾樣藥膏，交給少龍。
“叔，這麼晚了，我帶二狗子回去了。”
龍辰一手沒等碰到二狗子，被少龍擋開。
“叔，麻煩你，把他放我背上吧。”少龍對李叔禮貌地說，“有什麼需要注意的？有什麼忌口嗎？”
他一邊聽著李叔的囑咐，一邊順手把藥都揣進口袋裡，從褲兜到外套口袋，塞得滿滿當當。
從李叔家出來，走著又黑又涼的夜路。少龍兩手在身後託著二狗子，走得很慢，生怕動作大了，一個輕微顛簸，二狗子再次疼醒。
龍辰始終在少龍後面，似乎是有意拉開一定距離。
有二狗子在後背趴著，少龍餘光看不見龍辰，嘗試幾次，索性悶頭往家走。
按照李叔的交代，二狗子這一晚上必須有人看著，胳膊不能動，還要避免睡覺時壓到。
少龍揹著二狗子，一腳剛要邁進主臥，回頭看向龍辰。這會兒，他是一丁點兒不想和龍辰說話，也不想犯龍辰的忌諱。可二狗子的屋子裡，只有一張兒童床。
“把他放床上吧。”
這是龍辰今晚在李叔家看到少龍之後，對他說出來的第一句話。
少龍站在床邊，左右轉身，緩緩蹲下，側過身。
瞥見一雙纏著繃帶的手伸過來，他低呼：“你的手！”
龍辰不知是被話嚇一跳，還是碰到傷口疼得縮回去，沒再伸手。
“我自己來，你手別亂碰！”
少龍把二狗子安置在床的中間，分出一部分枕頭，又把用於固定胳膊的吊帶重新系好。
龍辰靠在門旁，屈肘擎著兩隻手掌。
對於拳手來說，繃帶是纏手帶的最佳代替品。只是不像現在這樣，全纏起來，只留下兩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一指節。
龍辰就用四隻露出一節的手指，捏著衣服一角，慢慢朝下脫。
“說了叫你別亂碰！”少龍壓低聲音呵斥，同時一個箭步站在龍辰面前，拎著衣服邊緣，幫人把外衣脫下來，又把人壓進浴室，幫忙洗了個澡。
兩手掌受傷的情況，少龍有過親身體驗。比身上的傷要疼得厲害，稍微一動，鑽心地疼。而他那那時，只是擦傷，和龍辰比起來，根本不算什麼。
正如李叔所言，龍辰身上也有傷，還不是一星半點兒。
少龍把藥全拿出來，擺了一書桌，從外敷到內服，折騰了好半晌。
臥室裡濃厚的藥味，龍辰起身去陽臺。
少龍先一步推開窗，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提醒龍辰，注意手傷。他幫龍辰點上根菸，自己也點一根，叼在嘴邊，沖淡屋子裡的藥味。
兩人誰都沒說話。被打成這樣，一定是輸了比賽。龍辰不知是不是因此情緒低落，兩肘輕輕搭在窗沿，微微昂首，望著夜空。
少龍除了提醒的話，也沒說其他的。
一支菸抽完沒多久，煙味漸漸被紅花油的味道沖淡。
少龍回到書桌前寫作業。
“以後，你別去管他。”龍辰低聲說，“耽誤你學習的時間，你得考大學，考出這裡。他一個野……”
少龍騰地站起來，衝到陽臺，順手關上落地窗，一雙眼睛盯著龍辰，欲言又止。
龍辰避開視線，稍微動一動。動作不大，也沒有什麼空間給他逃，因為少龍兩隻胳膊把他禁錮在中間。
與李叔聊半宿，知道更多關於龍辰的事情，少龍越是無法堅定的將自己的想法和目標，強加到龍辰身上。他發現，還是有太多的人和事，沒有替龍辰考慮到。
李叔是相關人員之外，唯一一個知道龍辰給秦昊打籠斗的人。線索來源於龍辰曾經多次一身傷，有幾次不省人事，被楊虎扛來。另外，來源於李文恆的日記，高三時的日記，癱之前寫的。
“一身傷的，就別在外面吹夜風了。”少龍說。
“散散藥味兒。”龍辰抬手碰了碰轉身的少龍，“可以再幫我點根菸嗎？”
少龍點著煙，放在龍辰兩節手指之間，回屋專心寫作業。
龍辰倒是沒在陽臺磨嘰，抽完煙，很快進屋。在臥室和客廳走來走去，像是有什麼事情猶豫不決。
二狗子睡在床的正中間位置，皺著眉頭，發出細微的呼嚕聲。
少龍側著身，主要是為了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二狗子胳膊的動作。
龍辰手掌有傷，必須仰臥睡覺。
臥室窗簾密不透光，少龍看不清龍辰，但直覺龍辰沒睡，並且能夠察覺，他在看著他。
當眼睛適應臥室內的黑，少龍越過二狗子，在黑暗中找到一絲微弱的光，龍辰的眼角。他就這樣，一邊默默無聲地看著，一邊回想李叔和他說的話。
李叔其實沒說太多，但有了這部分內容，少龍就能拼湊起來更多資訊。李叔父子與龍辰和楊虎之間，對於秦昊的種種行徑，不似表現出來那麼無可奈何。
被鬧鐘震醒，少龍睜開眼去看龍辰。床上另半邊，連個人影兒都沒有。他仔細檢查二狗子的胳膊，悄悄下床。
龍辰在廚房，對著燃氣灶出神，轉頭看向少龍：“熱了包子，馬上就好。”
少龍低眉斂目，拎著龍辰的兩隻手反覆看，想不出包成這樣的一雙手，是如何把包子從冰箱裡拿出來，放進鍋裡，還能開啟燃氣灶的。
龍辰手指在少龍手裡輕輕摳一摳，後者鬆開手。
一大一小兩個傷號，加起來只有一隻手好用。
少龍原本就計劃放棄第一節課，最起碼要照顧兩人吃飯。他不緊不慢，可計劃還沒施行，就被龍辰趕去學校，連二狗子也在旁幫腔兒。
少龍沒再說什麼，揹著書包出門。在他的人生路上，任何事情都要讓位於學業目標。而在龍辰的人生裡，恰恰相反。
他覺得自己太看得起自己了，認識不到一年而已，沒有他的那些年，他們也好好的活過來了。
一道黑影從天而降，緊接著是重物落地，發出悶響。
下一瞬，不只是哪間教室的哪位女同學，發出駭人地驚叫，引發一連串驚叫聲，一聲高過一聲。
同學們不顧老師阻攔，蜂擁到走廊，扶著欄杆，向下張望。
有看一眼就面色煞白躲開的，有驚訝地張大嘴巴的，也有膽子大的，一邊看，一邊低聲討論。
“我艹！他誰？！”
“哪個班的？怎麼就跳了？！”
“看不清，趴著呢……”
“這個位置，可能是從頂樓上天台再跳的……”
“嘖~這個高度，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。”
“去年那個，是在對面差不多的位置吧？天台不是被封死了嗎？”
“早不知道被誰捅開了。那幫小痞子經常在天台聚集，好幾個被叫上去過。”
“艹！這一年一個，學校怕是要完了！”
少龍全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，一動未動。但就像是忽然生了順風耳，窗外同學們的低聲討論，盡數往他耳朵裡湧。
各班的班主任很快趕來，走廊上所有同學被趕回各自班級。門窗關上之後，教室內的討論聲逐漸提高。
羅大爺連咳嗽帶呵斥，根本壓不住。
少龍屏氣凝神，聽著同學們的話，也聽見警車、救護車先後到達。他看一眼手機，在心裡算算總耗時。除了剛來此地那時，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關注警車與救護車到達事發地的時間了。
忽然間，樓下有女人哭天搶地地嚎叫，男人高聲謾罵，霎時引起所有人好奇。
少龍總覺得此情此景，似曾相識，花了點功夫才想起來，那位被捅死的同學，以及早就不見的，死去同學的母親。不同的是，這一次的同學，是墜樓，極有可能，被霸凌。
當外面歸於平靜，少龍以最快速度飛奔回家，手忙腳亂地開啟門，直接衝到龍辰面前，注意到二狗子在旁，立馬放下兩隻手，轉身回臥室放書包。
龍辰跟著進屋，順手關上門：“你……”
少龍猛地把龍辰緊緊抱住。
“怎麼抖這麼厲害？”龍辰低聲問，“你看到了？”
少龍搖搖頭，有意無意一次次擦過龍辰的臉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