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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一頁江湖 Chapter 1 date: '2011-11-01' tags: ['YI-YE-JIANG-H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深山藏古剎,蘭若蘊妙法。

  是日已過,寺中一片靜寂。不知打哪兒竄出來一個身長不足二尺的小人,鬼鬼祟祟地由一處九層佛塔後方繞到塔門前。謹慎觀察了周遭環境,方才小心翼翼地將塔門推開一個縫隙。

  這小傢伙推罷了門,也不急著進去,而是在門前稍稍定住片刻,確認了沒有任何意外動靜,才敢將門推至一個僅僅能容下他自己進入的寬窄。隨即一個搶背,翻進內中,再背手將門關閉。雖是身形短小,這一連串闖空門的動作倒是乾淨利落。

  小傢伙站起身,借滿月之光看清楚面前供桌上的佛龕,似乎想起來什麼,一拍他那光溜溜的小腦袋,低聲自語道:“誒?我怎麼像個小賊一般摸進來?師父又沒說這裡來不得。”說罷,自己笑出了聲,又慌忙捂住嘴,警惕地看了看四周,這才順著扶梯,一步步爬上塔頂。

  趁夜入塔的這名小傢伙,倒也非是什麼歹人,乃是這般若寺中年齡最小的出家僧人,法號心謠。這娃娃年方五歲,打他記事兒起,每日跟著寺裡僧眾學習沙彌戒律,勤修佛法。僧眾對這個因緣來此的小傢伙也是格外照顧,疼愛有加之餘,也好三不五時逗他玩兒。

  九層佛塔的年歲,先於般若寺許多,具體年代,早已不可考究。心謠年歲還小,尚未排到他入塔,對於未知之事,難免存有幾分好奇。他曾幾番想跟著小隊伍混進去,無奈都被師兄們察覺,將其攔在了塔外。正路走不通,心謠動了小心思,索性選在夜晚摸進了九層佛塔。

  隨著扶梯慢慢向上繞,對於一個小娃兒來說,爬這麼陡的扶梯,體力消耗還是很大。心謠默默數了十八繞之後,前方出現一縷光亮。難道是師兄白日裡來打掃時續了香油?心謠這樣想著,手腳並用地加快速度爬到頂。

  即近丑時,月光繞過了菩提老樹,正巧照進九層佛塔的最頂層,內中浮現著耀眼的輝煌,如佛光遍照大千。

  心謠隨著光亮的指引,踏入了佛塔最頂層,抬首間,偌大的世尊金身映入眼簾,整個佛塔釋出無限光明。

  “佛……佛祖!”心謠只望了一眼,便立即頂禮膜拜。足足叩了九拜,他才敢緩緩起身,腳下退後幾步,悄悄瞄了面前的世尊法相。

  細看之下,心謠方才瞭然,放出光亮的原來是牆上的一幅金漆畫,黑如墨色的畫布上繪著九品蓮座,其上是一結跏趺坐的佛者,左手置於足上,右手指尖輕觸蓮座邊緣。在這掛畫之下,有張一尺多長的供桌,除此之外,再無他物。

  “原來是一幅畫。觀師兄們說起九層佛塔的神情,還道是有什麼禪機蘊含其中呢。”心謠說罷,撓著發亮的小腦袋,湊上前幾步,昂首觀察著畫像,似是非要找出點什麼異樣來不可。

  這一看不打緊,畫中佛者的右手徹底吸引了心謠的注意力,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反覆看了看,再抬首看看掛畫,不時又垂首沉思,回想自身歷年來見過的所有佛菩薩畫像。

  如此反覆了數次,最終得出一個自己也不確定的結論:“佛者的右手掌心向外,但又不做施願印,反倒做了個接引眾生之勢,還真是頭一次見。”

  “咳咳!”

  突然傳來的咳嗽聲,心謠嚇出一身冷汗,瞪大眼睛盯著聲音的來源處。

  “是心謠啊。”話音甫落,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僧者緩步走近供桌,雙手合十,恭敬地拜了三拜。

  般若寺裡僅有寥寥數名僧人,心謠又是在奶娃子時便被寺裡收養,所有僧人他皆能稱的出法號,描述的出形貌,記憶中從未見過這名老僧者。想到這裡,心謠防備得後退了幾步,也不答話。

  老僧者見他如此反應,不甚在意,笑道:“躲什麼?師叔祖又不會懲罰你。”

  “師叔祖?”心謠有一瞬放下防備,轉念想到,來之前曾旁敲側擊詢問過其它僧眾,得知塔內並無同修固守,所以他才敢冒險一來。此時這名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老者,竟然聲稱是自己的師叔祖?

  “怎麼沒聽師兄們提起過?”心謠被一肚子疑惑鬧得忘了禮儀,直言問道。

  老者長袖一甩,湊近心謠面前,說道:“你的師兄們都是日間前來打掃,沒見過我有什麼奇怪?”

  心謠被這滿臉皺紋的蒼老面容嚇了一大跳,腳下又後退了兩步。慢慢消化著老僧者的話,低聲自言自語:“師兄們日日輪流來打掃,都未曾見過你,我夜間來到塔頂就撞見了,那您豈不是……”

  突然醒悟,心謠猛地一個蹦高,躥到供桌底下,叫道:“鬼……鬼啊……!佛祖!救命啊!”

  老僧者敲了敲桌案,蹲在心謠面前,拉長著臉,說道:“沒出息,出家人何懼鬼怪?”

  心謠嚇得渾身發抖,“我……我修為尚淺。師……師叔祖,你為什麼沒有往生到西方極樂淨土,在……在這塔裡做什麼?”

  老僧者見心謠依舊抱著桌子腿不撒手,索性坐到地上,哀嘆一聲,說道:“因為我沒有解開佛祖的問題,必須留在這裡尋找答案?”

  心謠聽到這話,略微探出個小腦袋,一臉疑惑的表情望著老僧者。

  老僧者垂著首,也不去看他,繼續道:“如今我即不能去往西方極樂世界,也不能到地獄救拔眾生,只有一副中陰身,困在這塔中,已不知過了多少年頭,更不知還要流轉多少歲月。”說著說著,竟溼潤了雙目,潸然淚下。

  心謠聽了明白,內心十分同情這位往生的師叔祖,早已將疑惑與驚怖拋之九霄,只希望自己能夠幫助眼前這位師叔祖。

  打定主意,心謠從桌下爬出來,站定問道:“是何難題困擾師叔祖至今?不知心謠能否幫上忙?”

  老僧者見他已不畏懼自己,撩起衣袖,胡亂抹了把眼角,退到黑暗的角落,“也罷,我就說於你聽聽看,不指望你能解答,只願你脫離肉身以後,莫再被這相同問題困住西行之路。”

  心謠仰著小腦袋,專心致志的聽著。

  “佛祖給我的問題便是,參悟出這副畫中的玄機。我已經觀察了無數個夜晚,仍舊不明如來真意。”老僧者說完,再次哀嘆了一聲。

  心謠的目光隨著老僧者的指引,望向牆上那副掛畫,心道“當真是這副畫中有玄機?是何玄機?會是自己初見這幅畫的疑惑嗎?”轉念一想,“不對,若是如此輕易窺破,師叔祖又怎會被困許久?”

  老僧者見心謠蹙眉深思良久,嘆聲說道:“心謠啊,看到了什麼不妨說出來,我也好做個參詳。師叔祖執著於這副畫太久,大概早已被蒙了明心,也許,能透過你的心智,獲得一絲清朗。”

  心謠心中明瞭覺得師叔祖的話很有道理,但他不敢胡言,只得斟酌了片刻,指著掛畫說道:“師叔祖,心謠資質愚鈍,並無所獲,反倒是想詢問師叔祖,這畫中佛者所做的手印,是被畫師錯筆的施願印嗎?”

  老僧者聽到心謠最後一句,眼中閃過一絲銳利,只一瞬,隨即又黯然地搭著眼皮,說道:“心謠,你莫要欺負師叔祖老眼昏花,那明明是降魔印,定是你平日裡不好好唸佛,連這兩個手印都分不清。”

  “誒?”心謠更加疑惑了,腦中再次確認了兩者之間的差別,辯解道:“師叔祖,依你言,這佛者若是做降魔印,那手中的那一縷青色便說不通了。”

  “心謠!你竟然在師叔祖面前妄語。這金漆畫上哪裡來的青色?”老僧者話語中嚴肅了幾分。

  心謠被這一吼,嚇得一個哆嗦,轉身跳上供桌,在畫中僧者的右手掌心畫個圈兒,手指落在圓圈中央“喏,師叔祖,您仔細看這裡。”

  老僧者兩步奔到供桌前,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筆,遞給心謠,笑呵呵地說道:“哦喲喲,師叔祖當真是老了,不如心謠將那縷青色重新描繪一番,我也好看得清楚些。”

  心謠有些猶豫起來,怎能去描繪畫像?這屬於對佛祖不敬,要是之後被師兄們看到,傳到師父耳中,自己免不了要受罰。

  老僧者見他不肯接過,板起臉來,道:“心謠,你又誆騙師叔祖。修佛都修到哪裡去了?!”

  心謠連忙解釋道:“師叔祖,心謠沒有妄語。只是……只是,如此做法,未免對佛祖不敬。”

  “你莫要多心。佛祖慈愍眾生,怎麼會因為這等小事怪你。再不然,待師叔祖去往西方淨土,幫你和佛祖解釋。”老僧者說著,將手中的筆桿向前送了送。

  老僧者的這番話,心謠內心升起慈悲,高興地點點頭,接過筆,在他方才畫圓的地方描繪起來,每一筆都是很小心謹慎,生怕毀壞了這副畫。

  不覺中,雲過月現,心謠叼著筆桿做最後的檢查。注意到這一縷青色之上,竟然還有更為暗淡的文字,若非自己現在平視這幅畫,估計也不會發現。

  心謠還在努力辯識那隱隱浮現的究竟是何文字,一道陰影隨天光而過,點亮稚子般若心性,心謠剎那驚覺,中陰身怎麼會有影子?

  與其同時,站在他身後的老僧者見事情被識破,也不再偽裝,運起渾厚內力,起手攻擊。

  心謠只來得及轉個身,反倒是讓對方這一掌,毫無偏差的落在自己胸前,整個人直接撞在牆上,又跌下供桌,全身如被拆散了一般的疼痛。

  老僧者看了還在試圖掙扎的心謠一眼,捲了畫就走。

  突然間,一個矇頭蓋臉的黑衣人從塔外竄了進來,大喝一聲:“將畫留下!”話音未落,掌風已至。

  心謠強忍疼痛,注意著戰況,目光緊緊盯著他們手中的畫卷。只見那兩人招來招往,圍繞著畫卷互不相讓,老僧者哪裡還有修佛者的影子,攻勢倒是比那黑衣蒙面人還兇猛的多。

  交戰中,黑衣人一腳踢中老僧者的手肘,畫卷不慎脫手。

  心謠眼前一亮,見他兩人全心拆招,趁機爬向畫卷。就在他試圖拿到畫卷的同時,黑衣人先他一步抓到畫卷,老僧者隨後落在心謠手邊,抓住畫卷的另一頭。

  三個人,三隻手,皆是死死攥著畫卷,暗中較勁。

  心謠哪裡受得住這兩人的內力相拼,唯有咬牙硬撐,全身骨頭好似正被人一點點敲碎。

  老僧者見心謠拼死不放手,早已不耐,看準時機,一腳踹出。黑衣人趁機使力,奪下了畫卷。

  心謠只來得及最後看一眼,還在爭奪的兩人,隨即便昏厥過去。

  一個人,一把刀,一古剎,一佛塔,一地屍骸,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烈火,藉著風勢,無情肆掠,誓要將這一切吞噬乾淨,焚燒個不留痕跡。

  置身火海,舉目四望,不見生路,亦尋求不到脫苦之機,只能任由覆於頭頂地魔掌任意妄為。

  書中有言“地獄變相,業火灼身”,想必便是眼前這番景象了。

  “子吾!”

  一聲清亮得呼喚穿入耳中,眼前隨即出現一隻白皙的小胳膊。子吾毫不猶豫地伸出手,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腕,彷彿這就是最後的生路。

  “子吾!醒醒!”

  子吾被搖晃地一陣暈頭轉向,勉強睜開眼。看到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小臉,有氣無力地說道:“是你啊,子初。”

  子初甩了下衣袖,問道:“喊半天也不醒,看你這樣,準是又做噩夢了吧?”

  “是咯,依舊是那水裡來火裡去的折磨,我倒是已經習慣了。”子吾說罷,掙扎著起身。

  子初連忙上手幫忙,也不免調侃他幾句:“想做什麼直接說,誰讓你亂動了?就你這小身板子,稍不留神,再散架了。為兄可尚未學過怎樣拼裝一個大活人。”

  子吾毫不在意,嘆道:“其實從你搬回來,我已經很久不曾做噩夢了,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?”,又道“你不去練功,跑來擾我,當心父親知道,責罰你。”

  子初從懷裡取出本破破爛爛的小冊子,一臉神秘地湊近子吾,說道:“你幫我看看這上面是不是記了什麼絕世武學。”

  子吾接過來,隨手翻開一頁,瞟了眼,臉色瞬間就變了,又仔細看了幾頁,問道:“你這……哪裡來的?”

  “書房咯!”子初隨口回道。

  “哦?”子吾一臉地不信任,他也未多說,而是伸出小手,按在子初胸口,雙目微合。

  子初在原地愣神了半天,突地醒過味兒來,“子吾,你……”他連忙後退了一大步,“竟然使陰招!”

  子吾再次睜開雙目,露出成竹在胸地笑容,問道:“要我替你說嘛?”

  心知自己疏於防備,被其得逞,沒有再扯謊的必要,子初撇了撇嘴角,“好咯!是在劍閣拿到的。”

  “果然!”子吾一副所料非差的模樣,“快放回去!”說著就將書塞進子初手中。

  子初將它隨手丟在被子上,退離床榻幾步,雙手抱臂,一字一搖頭地說道:“做――不――到!”

  “那我去。”子吾說完,抓起書就要出被窩。

  子初嗖地站起身,衝到對方面前,“你給我躺回去!”說著,將其按回床上。見子吾一副堅決地樣子,也只有無奈妥協,他道,“倒不是我不想放回去。跟你講,這破書吧,它自己飛來的,我放,也不知道往哪裡去放啊!”

  “哦?府邸這麼大,它怎麼偏偏就飛到你那兒去了?”

  子初看這是非要追問個所以然出來了,也是拿子吾沒轍:“好咯好咯,我說還不行嗎?今晨練功不小心打翻了一排劍臺,也不知撞到了哪根嵇簧,這書就直接砸我腦袋上了。我琢磨著既然是藏在劍閣裡,八成是啥子武學秘籍。結果你也看到了,上面都是些鬼畫符的東西,完全看不懂,只好來請教你咯。”

  “它不是武功秘籍。”

  “嗯?”子初聽後,一拍手,笑道:“哈!你當真看懂了!給我講講,講講。”說著順手抓著子吾的胳膊搖來搖去。

  子吾被鬧騰地一陣的頭暈目眩,緩了片刻,說道:“我只能看懂一點兒。但它確實不是功法書籍。你要真想知道,等我看懂了,再講給你聽。”

  得知非是武學秘籍,子初瞬然沒了興趣,隨口應聲“都可以咯。”

  見子吾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破手札,子初道:“今兒家裡來了不少江湖豪傑,我帶你去外面走走,也省得你在這屋裡發黴了。”

  一聽說可以出去,子吾立馬來了精神,連忙答應著,將手札仔細地收好。

  子初看了看外頭天色,對子吾說道“還是有點兒零星雪花,我去給你拿件冬衣。”

  目送子初走遠的背景,子吾眼中滿是羨慕,好希望自己也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啊。

  來這人世尚不足十個年頭,他的大半春秋卻只能在榻上臥著,屋子裡走動走動,最多也就是在這小院中坐坐,曬曬太陽,看看子初舞劍。長此以往,對外界一切的人事物,都來自於子初的講述,已經太久沒有見過生面孔。

  他還在猶自哀嘆,門口倒真閃出一個人影兒。在這大白天裡著一身黑衣勁裝,矇頭蓋臉,一顆腦袋四處轉悠,像是在尋找著什麼。子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看,暗自疑惑,這名客人是迷路了嗎?

  那矇頭蓋臉的人,猛地望向子吾,眼中露出精光。他定住身形,看了床上的小娃娃片刻,發現這孩子都也不動,莫不是看到人嚇傻了?來者腳下又朝前邁了兩個碎步,似是在試探情況。

  就在此人踏入房內的瞬間,其身後刀鋒閃過一道銀光。

  子吾突然反應過來,這身裝扮,這種行為,按照書上的描述,此人怎麼看都是個雞鳴狗盜之輩。然而,尚未等他作出驚呼,對方已經先一步衝到榻邊,隻手勒住他的小細脖子,低聲威脅道:“膽敢出聲,我就殺了你!”

  子吾被對方勒著脖子整個人吊在空中,那病怏怏的身體哪裡受得了這種折騰,當下小臉兒就憋得通紅,手腳奮力掙扎著。

  “當心點兒,他若死了,你此行目的亦必然落空!還會落得被上陽城通緝。”

  聽到了熟悉的人聲兒,子吾朝著子初來得方向伸了伸手臂。

  黑衣人看到個一模一樣的小人兒走進來,自言自語:“怎麼又一個?”面上露出了難以決斷的表情。

  “抓哪個不是抓呢?為了你目的能順利達成,把我和你手中的人質做個交換,你看怎樣?”子初說著,丟了手上的衣服,展開雙臂,走到黑衣人跟前。

  “站住!”黑衣人關鍵時候倒也挺謹慎,他看了看手中已是烏青臉色的小傢伙,再看一副繳械投降似得站在自己眼前的小娃娃,心中猶豫不定。

  子初見兄弟在對方手中不安分地掙扎著,似是想說什麼。他眼珠一轉,故作驚愕地指著子吾,對黑衣人喊道:“他就要死了!不換了!我要去通知吾父親元城主!”話音落,當真轉身就要跑。

  黑衣人聽到這話,哪裡還容得猶豫,一個健步衝上前,隻手提著子初,喝道:“別亂動!”

  哪知道子初習武已有兩年,早就摸爬滾打慣了,用著一身蠻勁兒胡亂撲騰,使得黑衣人數次脫手,最後不得不扔掉另一手的子吾。

  黑衣人被折騰地煩了,一手抽出鋼刀,抵在子初脖頸,“再掙扎下去,我就不保證你能毫髮無損了!”

  畢竟還是個孩子,感受到一瞬冰涼,子初立即停止了掙扎。他悄悄看了眼被摔在地上的子吾,後者本來正欲起身,在一個眼神交匯之後,突然雙手一軟,像是無力爬起來,趴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
  憑著兄弟倆之間的默契,子吾猜測子初必然是在進門之前就留了後手。果然,隨之而來地聲音,正巧印證了子吾的想法。

  “再不放了吾兒,老夫也不敢保證你能活著走出上元府!”伴隨著沉聲怒吼,來者正是上元府主,也是如今的上陽城主,人人尊稱一聲‘上元君’。在他身後,是數十名江湖人物,各個手握兵器,瞪著這個不速之客,只待主人家一聲令下,便要衝上去擒賊。

  黑衣人看這情況,心知已是騎虎難下,抓緊了手中的唯一籌碼,“上元君,好好看看我手中的籌碼,勸你莫要輕舉妄動,將那幅畫交出來,便放了你兒子!”

  “不可能!”上元君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,又道,“希望你能理解,此時此地,我作為一城之主,對於惡賊只有,殺之!”說罷,還未待歹人有所反映,上元君已經起掌攻向對方,看也未看子初一眼。

  黑衣人完全未料到,上元城主當真喊殺就殺,哪怕自己手中正握著他的親生血脈,對方也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,反倒是他這個惡人,應招之餘,還要小心保護這個唯一籌碼,顯然籌碼已成為了累贅。

  見主人家親自動手了,一眾江湖人紛紛收了架勢,作壁上觀。

  子吾依然橫在地上,看著眼前兩人的刀來劍往,心中暗自替子初擔憂,自己父親的性格兩人都很清楚。方才的那番話,也知道是有意說給他們倆聽的,這一點,從子初面上絲毫不見慌張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來。

  經過觀察,子吾發現,好在對方也有心護一下子初,想必重點仍在他索要的東西上。即便如此,子吾還是不免擔心,畢竟刀劍無眼,子初又受制於人,萬一父親沒有掌握好分寸,將對方逼急了,第一受害者將會是子初。

  百十回合下來,黑衣人既要對戰,又要顧人,早已折騰的氣喘吁吁,出刀也有些力不從心了;反觀上元君從開始就鐵了心,毫無估計的連番攻擊對手,似是定要將對方擊斃當場才肯罷手。

  就在戰況對上元君極為有利的時候,他卻跳出兩步開外,丟了手中的長劍,赤手空拳架了個亮招。圍觀的一眾江湖人看這架勢,皆是後退幾步,留出一塊兒大大的空地。瞭解上元城主的人都知道,其拳掌上的造詣遠遠高出兵器許多,最起碼高出劍術許多,剛才的刀劍比拼,不過是他有意虛耗對方的體力。這會兒的戰況,才是真正兒精彩。

  “這一招,你要如何擋呢?”上元城主說罷,腳下畫兩個八卦步,原本拉開足有一丈的距離瞬間縮短,同時,一手做鷹勾狀,看準時機,快速在對方腰眼處一戳,對方如預料中一般側了身體,手上亦揮刀護在腰側。殊不知這樣的解招,必敗無疑。

  真正的殺招隨之而來,不待黑衣人看清,上元君已經是一連串的劍指,金剛拳,蓮華掌,三式皆落在胸口同一位置,末了的一掌將對方打出房內,摔在院落。

  上元君隨後跳到院子,乘勝追出,起掌再攻。聚內力在手,一掌直襲對方已是重傷的地方,然而,這一次中招的竟然是子初。

  “啊!”圍戰的江湖人不禁發出一聲驚呼。

  上元君非但沒有收了掌勢,反而由掌變拳,又一招打在子初的身上。比起先前那一掌,這一拳的力道直將黑衣人震出老遠。

  “哈……!好個一城之主!咱們後會有期!”黑衣人說完,竟掏出個竹筒丟在地上。

  周圍瞬間莫名升起一陣障眼迷霧,待到眾人撥開白霧,哪裡還有黑衣人的影子。

  子吾猛然醒悟,不顧一切地衝出去。剛剛跑進院中,便已經穩不住身形,直接栽倒在地。

  “誰都不許扶他!”

  一句話出,本來欲伸出手的江湖人也不敢忤逆一城之主的意思,只能看著一個小孩童在地上掙扎,面上不免露出幾分心疼。

  上元君緩緩走到子吾的手邊,俯身一把抓起他,怒吼道:“任性妄為,你還想害死幾個?!”說罷,將人丟進房間,轉身離去。

  子吾垂著首,定立在門口,沒有去留意那些人是怎樣離開的。這一日,在這短短的時間內,他見過幾十張陌生的面孔,耳邊充斥著許多人的聲音。可是,他的兄弟,被人擄走了!

  子吾迎著太陽,舉著自己的小手看了半天,似是要用眼神將手灼出個洞來。片刻後,他緩緩彎曲手指,越攥越緊,一咬牙,狠狠砸在自己胸口,整個人登時暈倒在地。

  上陽城作為琰浮洲境內的一方城池,比起幾個鄰近的小地方,它發展迅速地讓人羨慕,而今儼然一方霸主之姿。城中遍佈著商鋪,客店,茶館,酒坊等,另外,走街串巷吆喝的,舞文弄墨相輕的,耍刀掄棒比劃的,還有幾個拿著破碗在角落曬太陽的,整條大街上好不熱鬧。

  在這其中一間茶館的二樓,一名老漢用他那髒兮兮的破衣袖打掃了張桌子出來,將個布袋朝桌上一攤,醒木一拍,竹板一打,尚未等他開嗓兒,就有不少茶客端著杯碗,湊上來準備聽個熱鬧。

  “諸位老少爺們兒,今兒我不說前史,不提諸子,只說咱們上陽城。來往過路的,對咱這地兒或許有些不瞭解。老漢我就在這兒,賣個活計,為大夥兒說道說道。”

  圍觀人群中,一名穿著講究的中年人,笑道:“上陽城不過數十年曆史,經歷過的還都活著呢!你老漢是不是肚裡沒料,強賣生計啊?”

  一番話引得不少人,轟然大笑。

  老漢自然看得出這中年人的意圖,可他絕對不會和銀子過不去,暗自平復心中怒氣,“今兒要說的是一個公子哥,此人不比常人。你家的娃娃若是哭鬧不乖,只需喊上一句“少城主來啦!”,保準立馬雷停雨收,比個貓兒還乖嘞。”

  中年人聽到此處,面上一怔,他掃了一圈兒圍觀的人,心道:“乖乖!這小老兒當真掙錢不要命,敢在上陽城裡公然揭少城主短處。”

  “你們想知道為什麼嗎?”老漢大肆宣講之時,不忘得空兒瞟一眼那中年人,見其早已變了臉色,立即送上一副挑釁之姿;又見眾人一副興致勃勃地神情,更加來了精神,“這少城主不但是個魔煞星,更是個渾人,而且還有個令人不恥的怪癖好。仗著自己的身份,整日遊手好閒得在城裡逛遊,進出城中的年輕男子,哪一個能脫得了少城主的魔掌?哪一個沒有被他……”

  “老漢所言甚是,那少城主真不是玩意兒!”清亮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飄了出來,語氣中帶有幾分歡快,霸道地壓住了老漢的言語,以及在場所有人的議論之聲。

  這一身襤褸的老頭子沒想到有人竟敢附和自己,心下不由得好奇,幫腔的是哪路來得莽夫,他撥開圍在面前的眾人,四處尋找聲音的主人。

  對方大概也怕老漢尋不見自己,亮著嗓子繼續說道:“不過,現下卻有一尾漏網之魚,待本少去完善了老人家的結論,免得外人說您老誹謗上陽城的少城主!”

  老漢這會兒倒是將對方的聲音聽了個真切,整個人霎時變了臉色,眼神在數張飯桌之間遊走,瞟到臨窗位置,登時怔住。

  那兒有名倚靠欄杆隨意斜坐的年輕人,一身錦衣華服,一手持著酒杯,緩緩送到嘴邊,一飲而盡。其身側站著兩名統一著裝的佩刀護衛,襯托出年輕人的不凡身份。

  老漢瞅見了此人,額上立即滲出些汗水,也不似剛才的口若懸河了,他連忙小跑幾步,但又不敢離得太近,衝著那年輕人深深作揖,結結巴巴地說道:“少……少城主……您……”

  少城主面上掛著淺淺地笑容,拿起身邊的酒壺,再斟上滿滿一杯酒,看也不看一眼,轉手將酒杯丟向窗外。

  眾人隨之畫個弧線,未等來瓷器破碎地聲響,外頭倒是傳來了一句問話:“樓上的朋友,這是何意?”

  幾名茶客聽到外頭有人答話,一個個匆匆趕到窗邊,從另一側趴在欄杆看熱鬧。

  樓下原來是一名身穿繡著金絲雲龍紋長衫的年輕男子,只這一身黑衣,簡單樸素,除了腰間一個同樣黑底金漆雕龍的酒葫蘆外,便再無它物。既不似個趕路的,也不似個唸書的,瞧這一手接地挺穩當,大概是個跑江湖的。

  少城主一點都不意外有人問話,也不看對方一眼,揮了揮手臂,一派瀟灑地回道:“來者是客,這杯請你了!”

  “多謝。”黑衣公子話語中帶著幾分爽快,衝著樓上的背影託了酒杯,一飲而盡。

  少城主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對方,注意到其欲將酒杯擲回,出聲言道:“哪有將空杯還於主人家的?禮尚往來,在下亦想問兄臺討杯酒吃,不知可否?”說著,指向那人腰間的酒葫蘆。

  黑衣公子一手附上腰間的酒葫蘆,動作略有遲疑,他笑道:“我這酒,閣下還真飲不得。”

  “那你要如何償還杯酒之情?”少城主一拍欄杆,翻身跳出窗外。

  與此同時,大街兩側立即衝上來六名著麻布衣的中年人,一側是四人抬著架龍王座,另一側的兩人,一人端著把價值不菲的長劍,一人端著個托盤,上面一隻銀白色的酒壺,兩盞白玉羽觴。

  優雅翩然地落在座位上,少城主一手覆於膝蓋,身體略微傾斜,對眼前的新面孔說道:“異鄉人,進廟拜佛,進城拜吾。你也不能例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