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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一頁江湖 Chapter 2 date: '2011-12-01' tags: ['YI-YE-JIANG-H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這一身黑衣的年輕公子倒也是個見過市面的,他朝著龍王座的方向稍稍邁出一步,劍眉一挑,略微低聲說道:“我觀閣下也是個性情中人,怎麼就要學那些個石雕的,泥兒捏的一般,矗在那裡吃香灰?豈不可惜了這一副好皮相?”

  這上陽城的地角比較偏,平日裡也鮮少有陌生面孔出現,少城主許久未遇到進城的新人,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這樣反駁自己,一時間還沒縷清楚是該駁他的‘香灰’,還是承認自己‘好皮相’。

  “這是上陽城的規矩,不能被你打破!”

  黑衣公子面露一副為難的神色,連連搖首,無奈地說道:“也罷,既然飲過你的酒,也算是緣份一場,待到閣下魂歸陰司,鄙人自當前去墳頭祭拜。你看可好?”

  這一番言語,樓上樓下圍觀群眾,皆等著看少城主會如何整治這個白目的黑衣小子。

  然而,事情進展並不在眾人所認為的常理之中,最起碼不似少城主平日的行事風格。只見他沉思片刻,雙手一拍,一副讚賞之姿,說道:“這位兄臺言語中盡顯高人風範,在下著實佩服。”又一派謙遜地問道“敢問兄臺何名何姓?在下將來也好從墓中聽名辨人。”

  黑衣公子也是個給杆兒就爬的主兒,竟繼續與少城主嗆聲,他道:“姓名省下,我若去了,少城主必然認得出。”

  一連兩次挑釁,少城主面上依舊沒什麼太大的表情變化,試探著詢問對方:“名字都不肯透露的神秘者,作為上陽城的少城主,是否可以請問閣下,來此所為何事?”

  “在下只是偶然路過此地,請問,可知‘般若寺’如何去得?”

  “原來是個跑到上陽城裡找廟門的!”少城主暗地裡嘀咕一句,將對方再次仔細打量了一番,穿著板正,一頭黑髮,方才還飲了酒,完全不似個出家人。他問道:“閣下是要去進香?”

  “非也,為尋一名得到高僧。還請少城主指路。”

  少城主聽聞此話,一手托腮,沉思了良久,露出個真誠地笑顏,伸出手來,向天一指,也不作聲。

  黑衣公子順著對方的手勢看了眼天空的流雲飛鳥,疑惑地問道:“這是……?恕在下不能明瞭,還望少城主詳述。”

  “很簡單,本少……不知道!”少城主說完,悠哉哉地抖著二郎腿兒,等待對方回過味兒來,暴跳如雷,這樣就有理由直接擒回去關起來,師出有名,屆時想要怎樣,可就全憑心情了。

  哪成想,這黑衣公子也不知是家教太好,還是自身修養太好,如此明顯的捉弄,他面上完全沒有任何不悅,反而對少城主露出和善地微笑:“風趣幽默的少城主,有緣再見。”說完,將手中的酒杯輕輕一彈。

  目光隨著飛起的酒杯畫個弧線,落進身旁護衛的托盤中。再抬首望去,眼前哪裡還有對方的身影。少城主猛然站起身,銳利地眼神掃過周圍每一張面孔,那人卻是如憑空消失一般,無跡可尋。

  一個護衛抖著聲音說道:“少……少城主……酒……”

  “不喝!”少城主不耐煩地回道。排開三方陣仗,竟是連一個人都困不住,還讓對方毫髮無損的離開了,如此被人削麵子,以後要怎樣在上陽城裡立威?!

  “酒……酒杯……”那護衛吞吞吐吐地將話說完,成功喚起了數道目光的注意。

  少城主此時亦察覺到護衛的舉動有些異樣,他突地轉首望過去,護衛手上的托盤中依舊是一壺酒,兩盞杯,而方才落入盤中的酒杯,已變成了一堆小碎瓷片兒。過了好半晌,他才自言自語了一句,“看來,也不是特別有涵養。”

  好不容易出現個有趣的生面孔,卻又不知所蹤了。少城主整個人斜靠在龍王座上,大手一揮,命令道“回去!”說罷,雙目微閉,似是睡了過去。

  “唉,可憐上元城主一世英明,怎麼有個這樣的兒子。”

  “可惜了,若非當年那件事情,想來他也就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了吧?”

  諸多此類輿論,縈縈繞繞,雖然都是細聲言語,卻如雲雷之音,全部落進少城主耳中。

  “少城主好……少城主好……”不知不覺,那些聲音逐漸被一聲聲見禮代替,最終全部被上元府的高牆阻擋,拒之門外。一回到府中,便直奔後院的一間院落而去。正巧撞見兩個小丫鬟,提著個食盒子出來。

  兩名小丫頭見到風風火火地來人,連忙停步,垂首見禮:“少城主。”

  “嗯,你們兩個下去休息吧。”

  確定那二人走遠之後,少城主邁進房中,衝著屋裡問道:“子吾,今兒身體好點了嗎?”

  裡頭的人答道:“這身體,就那樣,也沒什麼明顯的好壞,我都習慣了,你也應該習慣才是。”緩了氣,問道:“是說你今兒又去哪裡鬧騰了?我聽說府裡出動不少人去尋你了。”子吾說話有氣無力,聽上去就是個久病在床的人,他還偏偏喜歡問東問西,畢竟這是他唯一接觸外面世界的方式。

  “上陽城就這麼大地方,我就是瞎了,也能毫髮無傷地走過全城。”少城主端起桌上的藥碗,又道“不過,今兒倒是遇到個新面孔。”說著,露出個詭黠地笑容。

  子吾捧著碗直皺眉頭,“如此反應,又特別提起,看來八成是個合你胃口的人。”

  “這嘛!我更中意他腰間那壺酒,無奈那人是個小氣鬼,怎樣都不肯分享。”少城主想到了那個別緻的,漆黑的酒葫蘆,以及對方當時的言語,不禁撇了撇嘴角。

  子吾捏著鼻子,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,又連忙飲了一大口溫水,緩了一會兒,才說道:“既然喜歡,你怎樣沒邀請他入府,用心招待,相信他也就不會再吝嗇自己的酒了。”

  少城主將藥碗重重放在桌上:“你不提還好,提起來就火大,我剛擺好了架勢,準備刁難他,哪成想不但被他噎個半死,還丟了個難題給我,更加害我在眾目睽睽之下什麼面子裡子全沒了。”

  “誒?他考了你什麼?”

  “他問……”

  “少城主,城主命小的前來,帶您去難殊閣。”

  突來一句話,打斷原本融洽的聊天,屋子裡驟然陷入無聲。

  子吾向門口張望了一眼,“哈,是何管事親自來請,少城主,你還不快去?”

  “來了,來了。”少城主急匆匆地出了門,不忘回首囑咐了一句“你早點休息。”

  身後的何管事悄悄瞄了眼空空如也的房間,從腳底竄上一股子涼意,心下嘀咕,“這是跟誰說話呢?”他見少城主已經走遠,連忙緊趕幾步跟了上去。

  穿過上元府的正南門,再向內中行進,有一六面八角的樓閣,雕樑畫棟,雲龍綵鳳齊飛揚。八個頂角,皆懸掛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銅鈴鐺,說來也奇怪,明明都是些個完好無損的,可無論多強勁的大風颳過,也未能吹動任何一隻出過聲兒。

  站在難殊閣下,仰首望上去,約莫十五六丈高,大有入雲之勢。能將一座閣樓建造成這樣的人,也算是少見,整個上陽城中,最顯眼的建築非它莫屬,也不知主人家當初是不是抱著‘手可摘星辰’的宏願,成就了這一奇葩。

  少城主看了眼催促他的何管事,換上個溫和地笑容,調侃道:“一路押解,辛苦管事了。接下來的路,我自己進去就好,免得殃及池魚。你回吧,回吧!”

  何管事似是想說點什麼,思量片刻,又覺得自己不該僭越多言,還在躊躇間,身旁已經沒了人影,也便作罷。

  難殊閣雖是隻有九層,其高度卻異於平常所見,金玉其表的外圍,內中是簡單的閣樓架子,除了供人上下的扶梯之外,整個中央空空如也,只有頂層是從六面的基樁內中延伸,拼出個地面。

  少城主慢悠悠地踏著陳舊的木梯直上,明明身形纖瘦,非要像個壯漢一般,每一步都重重落下,壓得木板發出“吱嘎,吱嘎”的聲音,聽著人不由得擔憂,這扶梯會不會隨著此人的下一次落腳,直接崩塌。

  站在閣樓最頂層,極目遙望。夜空下,滿月與星辰閃動呼應,遍灑整座城池,若是日間從這裡看去,會是怎樣的景象呢?是不是上陽城中每個人的一舉一動,一覽無遺?

  欣賞罷了外頭的風景,少城主大概是想起了此行目的,將目光落在與之相對的那一面牆,此時的月光,正好透過窗子映照進閣樓,照亮了牆上一張黑底金漆的掛畫,上面是一名端坐蓮臺的僧者。夜風穿過,掛畫隨之輕微地飄動了幾下,金光閃閃的,恍若世尊顯身。

  在掛畫之下,貼牆放著張一尺長半尺寬的翹頭供桌,正中間一鼎巴掌大小的香爐,內中杵著三根才燃了不久的檀香。也不知主人家為什麼一定要將畫居於如此高的地方懸掛,勞累他每次都要吭哧吭哧爬上來。

  少城主非是佛弟子,對於這些也升不起太多恭敬心,他拔起其中一支檀香,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氣,復又朝著香頭輕輕撥出,似是有意幫助檀香燃燒。待他看到檀香燃燒的部分逐漸赤紅,手臂一抬,竟是將其伸向牆上的掛畫。瞄著畫中僧者眉間的白毫位置,眼看就要戳上去,身後一道掌風襲來。

  少城主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般情況,他倏然轉身,面對來人非但不閃不避,更是調整了身形去接,好像生怕對方這一招會失利。說時遲那時快,對方舉掌襲擊,但看到少城主挺身受招,面上瞬間寫滿驚愕的神情,手下再想收勢已然來不及。

  轟然一掌擊中,少城主頓時受創,腳下凌亂地扯著步子,一直退到窗邊,若非難殊閣建築結實,估計整個人就飛出去了。

  “吾兒,你……”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似是要責問,又止住了言語。

  少城主一手扶著牆緩了好會兒才站起身,咬著嘴角問道:“城主這一掌落對了地方嗎?”問罷,就不住地咳了幾嗓子,看樣子是傷到了肺腑,他還偏要繼續說:“咳…,比起當年先後落在同個位置的一掌一拳,這一下子,咳……,怕是跟撓癢癢沒差別吧?”

  上陽城主聞言,長袖一甩,面上也沒了心疼,怒問:“你恨我?!”

  少城主言:“不敢!咳咳……,一城之主,自有其責。做兒子的只有,…咳咳,只有做好在任何時刻都有可能,咳咳…被犧牲的準備,怎敢有絲毫怨恨?”

  上陽城主重新燃了三柱清香,小心地插入爐內,說道:“你怪我當年犧牲了子初!”

  “我只恨自己的無能為力。”少城主說完,緩緩舉起自己的右手,怔怔盯著出神,臉上流露出些許哀傷的神情。

  上陽城主努力平復了自己的怒氣,無奈搖首,語重心長地說道:“子吾啊,為父知道你很難走出來,可是子初他……他已經死了,在十年前就死了!”

  這一句話引發了子吾壓抑許久的情緒,他怒視著眼前這名年過四十,幾乎不苟言笑,往那兒一站,自成威儀的中年人。

  這個人,於公,是上陽城百姓口中人人稱讚的一城之主;在私,他也是子初和自己的父親。在子吾看來,身為城主,處事必須公大於私這點,他可以理解;然而身為人父,對自己兒子的薄情,子吾是無法諒解的,尤其是每次提起子初的生死問題。

  子吾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,他反駁道:“不!子初沒有死,絕對沒有死!因為我上元子吾還活著,他上元子初也不可能死!”說到最後,已然嘶吼地變了嗓音,牽動他方才內腑的傷,又是一陣咳嗽。

  上陽城主心知子吾的脾性,這件事情架在他們父子之間已經十年了,他不知道子吾再有幾個十年才能認清事實?他也不知道今生還有希望看到那個,面對病魔仍舊抱著笑顏的子吾嗎?

  身為一城之主,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被歹人用來擋招,又被對方擄走,從此音訊全無。有誰能理解身為人父的上陽城主,需要承受多大的打擊;有誰知道他動用了所有人情,遍訪整個琰浮洲,最終只換來一件兒子隨身衣物;又有誰能懂他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痛……

  然而,這般事情又怎樣和子吾開口呢?給予其全部的親情,卻不知在他的眼中,將自己描繪成了怎樣的人父呢?

  上陽城主待到子吾面上逐漸褪去激動,說道:“罷了。我不想咱們父子每次見面都只為拿這件陳年舊事傷害彼此。今兒叫你來,實有一事,這幅畫你研究許久,可有眉目了?”

  子吾本來倒真的緩和了情緒,可聽聞父親的詢問,他猛然抬首,怒視著上陽城主,視線聚焦在其身後的掛畫上。當年那名歹人前來擄人,其目的就是為了這幅畫,也是因為它,子初至今生死未卜。雖然曾有江湖人帶回子初當時的衣物,子吾仍舊不肯相信,那個鬼靈精怪的人,怎麼會輕易死去。

  “第六十一次,五年來的每個月圓之夜,城主都會叫我來難殊閣,問同一個問題。”

  “你的答案呢?依舊是無所獲嗎?”上陽城主早已習慣了其在自己面前,毫不掩飾的任性。他完全不會介懷子吾這種,肆意發洩不滿的行為,這每每都會使他想起另一個兒子。

  子吾將身體重心重新放在窗欄上,注視著夜空下的幾隻鳥兒飛過,想起了白日裡見到的那個入城的新面孔,雖然拆得自己下不來臺,但也成功博得了自己對其格外關注。他對上陽城主道:“這問題若是放在昨天之前,我的答案不變,但今日我在城中遇到了一人,他的一個問題,改變了我對這幅畫的思考方式。”

  “嗯?”

  “般若寺怎麼走?”子吾在重複了那個陌生人的問題之後,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上陽城主的面上,想瞧出些不同以往的神情變化來,見其略微垂首沉思,他湊近兩步,低聲試探著問道:“城主知道這座寺廟嗎?”

  上陽城主此時才稍微晃了個神兒,點首道:“略有耳聞,般若寺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,早已被歷史淹沒。”又問:“那人尋般若寺作甚?”

 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,子吾又退後幾步,拉開兩人的距離,“據他言,是為尋找一名得道高僧。”頓了頓,一手指向牆上的掛畫,繼續說道:“這不免使我聯想到這幅畫中的僧者,皆是釋門僧人,或許有所交集。”末了還問了句:“城主認為呢?”

  上陽城主也不做回答,陷入比方才更深的沉思,過了好半晌才問子吾:“此人如今在何處?”

  父子倆雖然不合,但怎麼說也是一家人,同一屋簷下相處了這麼多年,彼此都有幾分瞭解,這種默契無需多言,自能體會。

  “已經離開上陽城了。不過,相信他還會回來。”子吾說到後面,露出幾分胸有成竹。

  上陽城主言:“既如此,你便去印證自己的猜測吧。”

  子吾雙手一拍,自信地說道:“那麼,讓我將畫帶走。”

  “恩?”上陽城主躊躇了會兒,大手一揮,隔著幾尺開外,掛畫竟然隨著他的手勢緩緩捲起,“拿去!”

  子吾接過畫卷,露出個狡黠地笑容,“城主不怕我現在就將這畫毀了?”

  子吾從難殊閣出來,一手揉著仍舊鑽心疼痛的胸口,放緩腳步慢慢地走著,聽到一聲細小的鈴響,眼角瞄到幾個人影攢動。這番狀況,他早就習以為常,不需多言,在這上陽城裡又有誰能脫出上元府的掌控呢?

  縱使對上陽城主有萬般的不合,他也不得不承認,五年來,專注於這幅畫的目的,還真瞞不過城主。對於子吾來說,如果可以解開這幅畫中的玄機,是不是就能夠找到當年的歹人,在順其線索找到子初呢?若非因為這幅畫,他早在身體好轉的時候,就直接到江湖上去尋找子初了。

  子吾回到房中,將畫攤在桌上。明明這樣近距離的仔細觀察會更加有效果,不知道城主為什麼非要將它掛在難殊閣的最頂層,每次都要先爬塔,再等時辰,彷彿是一場固定的儀式。

  盯著畫像看了半晌,子吾從書桌旁的一堆卷軸中,抽出一卷來,緩緩抖開。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平攤在桌上,他從頭至尾一一進行比較了好半天,不禁蹙眉,臉也垮了下來,這正品和自己看後臨摹的根本絲毫沒差。將兩卷都收起來,全部丟在書桌的卷軸堆裡。這樣一通亂攪合,估計也只有主人家能分得出真偽了。

  想起白日裡遇到那名一身黑衣的年輕公子,子吾不由得撇了嘴角。難怪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之感,那小子從頭到腳黑魆魆,點綴著金色,這畫卷亦是純黑配鎏金。他腦中忽地飄過對方那句‘有緣再見’,子吾嘴角滑過一個狡黠地笑容。

  “哼哼!製造緣份也要見!”

  一日之計在於晨,天光才稍稍冒個頭兒,上陽城的大街小巷來往著不少行人,主街道兩旁,早已支起了幾家早點攤子,各類花樣繁雜的早點擺了滿桌,離老遠就能聞到飯香。此時,也不知道是哪兒飛來地紙張,趁著風勢,飄飄蕩蕩地落在桌子上、地上,還有調皮地落在行人頭頂。

  一位年過六旬的白鬍子老頭,拿起一張紙,拉遠了距離瞧著。

  “少城主又整出什麼么蛾子了?”問這話的人,坐在白鬍子老頭邊上,咬著包子,看樣子比他年輕個十來歲。

  那白鬍子老頭兒看了片刻後,哈哈一笑,對那個稍微年輕地說道:“誒,老李頭,這次是好事兒。”

  老李頭囫圇吃完手裡的包子,道:“呸!老子一盞茶之前才掃完這條昭陽大街,成果全被這小崽子給糟蹋了。你說他就不能乖乖把這些東西帖佈告欄去嗎?”

  白鬍子老頭兒也跟著看了眼一地狼藉,笑道:“消消氣兒,消消氣兒。這次還真是好事兒。你來看,這公告上說是,少城主今兒要在風雅軒展出一幅畫,若是哪個能說出畫中的‘蹊蹺’,就把風雅軒送他。”

  老李頭聽得明白,他耷著眼皮瞥了白鬍子老頭兒一眼,“老朋友,你看我這一把年紀,眼也不好使,耳朵不靈敏,又是個粗人,這事兒跟我有什麼關係?”

  “我看你也是被氣糊塗了,你家慶正不是成天跟著一群文人廝混麼,讓他也去試試,說不準就中了。若是拿下了風雅軒,你還用在這裡掃大街、吃包子嗎?”

  兩位老人家口中的風雅軒,座落在上陽城主幹大街東北角,平日裡專為一些文人雅客的小聚服務,也販售一些名人字畫,至於內中幾分真偽,就需要買家自己的慧眼辨識咯。

  子吾最初並不喜歡少城主這個頭銜,現在亦然。不過,很多時候的很多事情,只有在這個身份之下才能順利解決,既然這個身份背後有如此大的作用力,他便說服自己接受,畢竟“欲成大事者,不拘小節”。

  風雅軒三樓的靠窗位置,可以看到整個昭陽大街。子吾大搖大擺地往窗欄一坐,一隻腳蹬在欄杆邊緣,斜靠著根柱子,手中一把摺扇被他轉出了不少花樣。腳邊立著個一尺多高的黑色捲筒。

  “阿力,事情辦得怎麼樣了?”子吾問了旁邊站著的護衛一句。

  阿力垂首答話:“回少城主,昨夜便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,想來正在按計劃進行中。”

  不得不說,這層少城主的身份確實很好用,只要出了上元府,無論子吾走到哪裡,都能輕鬆博得眾人的關注,也自然能聽到旁人對他的議論。他悠哉哉欣賞著昭陽大街,但多數時候,卻是將目光放在城門口。

  望著緩緩上升到老高的太陽,子吾的耐心正逐漸消耗殆盡。心底裡不禁質疑起自己的猜測,竟然還沒回來?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?

  這時侯,一個跑堂兒急火火地來到子吾跟前,說道“少城主,樓下有位客人盯著您那副畫看了老半天,向小的打聽畫的原主人。”

  子吾頓時來了精神,他嗖得站起身,一邊隨著跑堂兒下樓,一邊疑惑著。自己在這裡盯了將近三個時辰,對方是怎麼溜進風雅軒的?他匆匆來到樓下,快速掃了眼大廳裡的幾個文人雅客,並沒有捕捉到昨日那張面孔,一把抓過跑堂兒,問道:“你說的是哪個人?”

  這一舉動,瞬間把跑堂兒的嚇出一身冷汗,一隻手顫顫抖抖地指著子吾左後方,說道:“少……少城主身後……”

  聞言猛然轉身,子吾看到個穿著一身黑色長衫的背影,此人一隻手上拿著根約莫三尺長短的竹筒子,昂首凝視著面前的掛畫,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旁人。

  “閣下看了這麼久,脖子酸嗎?”子吾來到對方身後,出言調侃道。

  那道背影聽聞有人和他講話,轉過身來將子吾打量了一番。

  子吾在看到對方的瞬間,面上為之一怔。這人竟然用面罩把整張臉遮了個嚴實,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路,兩個鼻孔呼吸,面具上幾道黑紅交錯的紋路,勾勒出一副讓他人意義不明的圖騰,乍一看上去,透著幾分凶神惡煞。

  “公子便是這副畫的原主人嗎?”

  聽得對方聲音沙啞低沉,再仔細看了身形和衣著。子吾瞭然,是自己搞錯物件。但這人竟然帶著個面具行走在上陽城裡,他是城裡的人,還是這次的意外收穫?子吾問道:“這位兄臺莫非發現了畫中的玄機?”

  “哈!”戴面具的人毫不掩飾地透出一聲輕笑,“不知發現了這副畫是贗品,算不算解開了畫中玄機?”

  這人說話聲音並不大,而且有意低了聲調,似乎不想旁人聽了去。

  子吾面上掛著微笑,挑眉問道:“閣下敢說這畫是贗品,可有證據?”

  戴面具的人突然一個閃身,隻手按在子吾肩頭,湊到其耳邊,低聲道:“難殊閣裡供的那張也是贗品。”說完,滿意地看到對方變了臉色。

  子吾聞言,不由為之一震。他萬萬沒想到,眼前這個突來的人,竟然知曉難殊閣裡掛了這副畫。要知道,上元府的守衛大部分在暗處,難殊閣外圍更是有城主的幾名親傳弟子在守,也從未聽說過內中有人來犯。若非其父有心,身為小主人家的他,都不知道樓頂有副畫。

  但是,難殊閣裡那副畫?不就是日前才問城主要來,放在臥房裡的那副嗎?這人竟然說那副畫也是贗品?知道這麼多,是信口胡鄒,還是當真釣到了覬覦這畫的幕後黑手?

  “你是什麼人?”

  戴面具的依舊貼在子吾耳邊,對其說道:“別多問,將畫交出來,我幫你找到正品,如何?”

  子吾沉思了一瞬,揮手叫過來掌櫃,“將畫摘下來,送給……”

  “等一下!”

  子吾驚訝地看向風雅軒的大門外,在一眾圍觀百姓中,果真見到那繡金雕龍,一身黑色的人走了進來。

  “兄臺,我們又見面了。”黑衣公子說道。

  子吾答禮,故作疑問:“閣下莫名喊停做甚?”

  黑衣公子看著掌櫃將畫收好,交到子吾手中,無奈地說道:“然而,在下雖然喊停了,也沒起到任何作用。”

  “還是有一半作用。”子吾把手中的畫卷轉了一圈,橫在身前,“畫卷現在仍然在我手中。”

  “那麼,少城主可否讓在下鑑賞一番這幅畫?”

  “喂,這位朋友,你懂得先來後到的道理嗎?”戴面具的未等子吾說話,搶先問對方。

  黑衣公子轉身面向戴面具的人,“怎麼,這位仁兄也意屬這副畫?”

  “是。”陰森森的面具下,丟擲冷冰冰的一個字。

  黑衣公子也不介意這戴面具的語氣不好,掛著一臉地笑容,與對方相視一眼,兩人齊齊看向畫的原主人。

  子吾內心裡猶豫不決起來,他連夜排布,就為了引這黑衣小子前來,計劃也正如預期進行。只是,莫名出現一個戴面具的人,從對方的言語中,似乎對這畫很瞭解,敢說是贗品,八成是見過正品,最起碼知道這畫到底假在何處。

  “你考慮的怎樣了?”戴面具的問道。

  子吾這才回神兒,他用畫卷指著黑衣公子,神氣十足地說道:“想要這副畫,最起碼也要報上名號吧?”

  黑衣公子笑道,“如此簡單就能換得這樣一幅畫卷,少城主倒真是慷慨大方。”

  “你知道就好!”子吾絲毫不加掩飾地藉機給對方戴高帽,又問道,“依舊裝神秘嗎?”說著,揮了揮手中的畫卷。

  “在下玄影。”

  玄影報了名字就伸手去接畫卷。

  哪成想子吾手腕一轉,畫卷擦著玄影的手背,卻是指向了戴面具的人,子吾問道:“那你嘞?想要畫,也該留下個名字吧?”

  戴面具的人抱著竹筒子立在那兒,凝視了子吾片刻,“墨殅。”他說完,也沒有去接那畫卷的意思。

  子吾觀墨殅這架勢,應該是料到自己不會輕易交出畫卷了。他將畫抱在懷裡,重新仔細地打量了這兩人。佈局之外的收穫,還真是難以決斷啊。這一場賭注,到底應該押哪一邊才好?

  心中暗自掂量了半晌,子吾說道:“我觀二位皆是個練家子,既然都想要這副畫,那便按照江湖上的規矩來,如何?”

  那墨殅隨即冷言冷語地問道:“是勝負?還是生死?”

  子吾可不想玩出人命,連忙說道:“原則上來講,上陽城中禁止動武,二位既然要爭高下,還望點到為止。”

  “可以!”墨殅手中的竹筒子指著玄影,“你呢?”

  玄影面上帶著笑,也不忙著答應,而是對子吾問道:“少城主是否還記得昨日初見的情景?”

  子吾板著臉說道:“比鬥過程中,禁止套近乎!二位,請吧?”話雖是這樣講,他可清楚記得,玄影曾言來此尋找般若寺的一名得道高僧,如今其當真中計返回上陽城,八成這畫中的僧者,還真與他要找的高僧有些牽扯。但不知道,這事兒與當年擄劫子初的人是否有聯絡?

  玄影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,再看眼前這位戴面具的仁兄,詢問道:“閣下對這幅畫,當真勢在必得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既如此,在下也只有棄權了。”玄影說罷,衝著墨殅抱了拳。

  一旁等著看好戲的子吾可不樂意了,他沒想到玄影這麼容易就退讓。明明是特地趕回來的,卻說放下就放下,子吾道:“你就這樣放棄?不想要這畫了?”

  玄影解釋道:“少城主,在下原本來此只為一睹這幅畫中的神奇,從未想過要將畫佔為己有。無緣得見,又何必執著?”

  聽他這樣說,子吾不確定的問道:“你只是想看一眼這幅畫?並不是來索要的?”

  玄影雙手一攤,露出一個笑容,“在下可是從一進門就表達了自己的立場,只為一觀。”

  子吾想了想,“差點被你騙過去,說是隻為一睹,本少可不信!”又問旁邊矇頭蓋臉的墨殅一句“你信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