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3


title: 一頁江湖 Chapter 3 date: '2012-01-01' tags: ['YI-YE-JIANG-H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“信。”

  子吾面上先是露出驚訝的神情,而後才微笑道:“此時本少若是再堅持,倒是會有被二位聯手奪去畫卷的危險。”他將畫卷丟給墨殅,繼續說道“還不如我先放手,免去自己的危機。既然閣下言辭篤定地相信,是不是該有所表示?”

  “少城主不必使用激將法。”墨殅說著,手臂朝著玄影的方向一伸,“朋友,畫拿去,你想看多久都可以,省的那些個小人之心。”

  子吾自然聽明白了墨殅的含沙射影,也不否認自己確實想成全玄影,然而,他更想知道玄影看到這幅畫之後,會有什麼反映。畢竟最初可是為了引其回來,才這麼大張旗鼓地折騰了一番。

  雖然計劃之中,變化之外的冒出來這個叫墨殅的傢伙。先不說家中那副‘正品’,他明知道這幅是贗品,還執著的索要,讓人不得不深思。子吾將注意力轉投到玄影身上,只見他緩緩開啟畫卷,目光亦隨著由上至下,在看到蓮座的位置時,動作稍有停頓,面上神情亦隨之有些不宜察覺地變化。

  “恩,這副畫使用了罕見的黑底金漆描繪,僧者蓮服著身,雙目微頜,眉間一抹白毫,想必生前定然也是一名得到高僧。”玄影一邊欣賞一邊讚歎道。

  子吾聞言,心生好奇,“你怎麼知道這畫中的大師已經往生了?”

  玄影指著畫中的蓮座,向子吾解釋道:“這座是九品蓮臺,只有生前修為達到上品上生的修行者,往生之後才會有九品蓮座。”

  雖然城主說過這畫裡有門道兒,子吾看了足足五年,重點都在畫的整體,他又不是吃素唸佛的,哪裡會去關心畫中蓮花臺的真正說法,知道這蓮座有九層,還是為了仿製而特意數過。

  子吾聽玄影將畫解釋得有板有眼,他更加好奇了,追問道:“你這樣懂?是否能說出這副畫的意義?”

  “吾佛慈憫,接引眾生。”

  子吾一手托腮,蹙著眉頭,細細品味著對方的話,將目光從玄影身上轉到畫卷。他雖是研究了數年,但完全以一個畫像的角度出發。從未想過,將其與佛者聯絡起來,難道這畫中的玄機,正是因僧者心懷天下蒼生的弘願?

  也不知是不是子吾沉默太久,玄影嘗試換一個易於理解的解釋:“或許更嚴謹一點說,是因緣。”

  “哦?姻緣?”子吾挑眉看著玄影。

  “此因緣非彼姻緣,乃是因果業緣。”玄影道,“比如說,少城主的這副畫卷是因,我們能夠在此結識便是緣。”

  “感謝兄臺。”玄影這人當真很守信,欣賞完了,就把畫卷重新收好,交還給墨笙。他對子吾說道,“既然畫卷已經欣賞過,在下也該告辭了。”

  子吾見玄影還真就一個瀟灑地轉身,邁步走了出去,絲毫不見遲疑。剛想說點什麼,看了眼風雅軒這一群瞧熱鬧的百姓,他氣餒地坐回了椅子上。

  “那麼,我也走了!”墨笙說著,故意將畫卷在子吾面前轉悠兩下。

  “墨笙公子接下來往哪裡去?”子吾問罷,飲了一口茶。

  聽得言語,墨笙止住步子,回首不答反問,“少城主莫不是想反悔?”

  子吾擺擺手,衝著對方無比真誠地笑道:“臨別,只有一言相贈,閣下多多保重。”

  兩個都喜歡著一身黑的人,朝著南北不同方向而去。對於第一次見面,嚴格來說,根本沒見到墨殅面容,子吾無法忽略那一縷似曾相識的感覺,希望對方能體會最後贈言的深意。

  待到這兩人離開之後,風雅軒亦恢復了平日的模樣,只有寥寥幾個年輕的書生,相聚一齊,談論著‘家事國事天下事’,說道高興處,幾人哈哈一笑,舉杯共飲。

  “玄影……”子吾早就為了避開樓下的鬧熱,而特意回到窗欖邊坐著,他盯著自己的右手看了量久,突然一甩手,自言自語了句“兄弟如手足,確實如此啊!”

  子吾欣賞了半天人來人往,問身邊的護衛,“阿力,你覺得今日這兩人的武功怎樣?”

  護衛阿力沉思了片刻,回道:“皆未曾交手,屬下不敢妄自斷言。”

  子吾似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,手中摺扇轉個花兒,說道:“你啊,還是那麼無趣。那我換個問法,若是城主用了五色令,他倆誰能活下來?”

  “少城主,恕屬下直言,屆時這二人,哪個也活不下來。”

  子吾衝他翻個白眼,“馬屁精,我開始質疑你的忠心是為誰了。”

  子吾雖是這樣說著,心裡卻很清楚,城主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,身邊的幾個護衛,在這其中是有很大功勞。

  “阿力,找人給我盯住了今日這兩人,尤其是那個戴面具的,我要時刻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。”子吾吩咐道。

  一旁待命的阿力,聽到子吾下令,答應了就走,卻又被子吾叫住了。

  子吾指了指另外幾個護衛,對阿力說道:“你把這幾個也帶走,事情辦完之後,直接回府待命!”

  “少城主,是要去哪裡?”阿力問道。

  子吾白了他一眼,“怎麼,本少的去向要和你報備?”

  阿力在原地躊躇了好一會兒,“全都跟我走。”

  子吾獨自走在昭陽大街,時不時衝著對他行禮的百姓們回個禮,心思早已不知飄到哪兒去了。

  心頭縈繞不去的是,玄影對畫中內容的解釋,點醒了子吾,或許自己對於那副畫的出發點,從開始就是個錯的,以至於自己完全沒看出任何深意。

  一邊兒神遊,一邊兒走路的子吾,不小心撞到了人,他沒好氣兒地說了句,“你是瞎嗎?”

  話音落,一抬頭,子吾差點咬到自己舌頭。

  眼前的人,不正是那個害他心煩氣燥的玄影。

  “少城主,我們第三次見面了。”

  子吾瞬間換上他的招牌笑臉兒,“喲,玄影公子還在城內呀。難道是有什麼不捨?”

  玄影開門見山地問道:“在下想請問,少城主那副畫是從何處得來的?”

  玄影果然不僅僅是單純為賞畫,子吾偏偏不想告訴他,“這是我們家事,恕不奉告。”

  玄影似乎並不在意,他對子吾說道:“少城主還記得昨日在下問你,般若寺如何去得吧?”

  子吾點點頭。

  玄影繼續說道:“實不相瞞,少城主的那副畫,與般若寺中的一幅畫極為相似。”頓了頓問道,“你當真不知道般若寺在何處嗎?”

  子吾本想說不,仔細一思量,說道:“我也實話告訴你吧,般若寺我是去過的,只因昨日與你初識,不敢貿然揣測兄臺的目的,是以沒有透露般若寺的所在。”

  玄影道:“那麼現在是可以說了?”

  子吾言:“然也,今日聽兄臺對我那副畫的闡釋,想必非是什麼歹人,像是個信佛向佛的善人。”

  “哦?少城主當真知道般若寺在何處?”玄影問道。

  子吾一攤手,撇了撇嘴角,說道:“我也不再和你繞了,你所見過的那幅畫,正是我目睹了般若寺中的原作,憑著記憶臨摹的仿品。”

  “果然……”玄影瞭然地點點頭,好像這話正好印證了他心中所想,又雙手抱拳地問道:“那麼,還請少城主告知,般若寺究竟在何處?”

  子吾先是搖了搖頭,又連忙一臉真誠地解釋道:“你有所不知,般若寺不似一般供人進香拜佛的寺廟,內中只有寥寥幾名僧人,而且禁止外人隨意進入,打擾他們清修。我當年曾因摯友的引薦,有緣到寺中一遊。”

  “那麼少城主的意思是……?”玄影直接切中主題。

  子吾言道:“也罷,咱們之間也算緣分一場,看你一派君子之風,本少決定,親自帶你前去。”

  玄影抱拳說道:“那麼,多謝少……”

  子吾打斷他,道“誒,先別忙著稱謝,天下沒有白來的訊息。時隔多年,那些個老和尚也不見得還能認出我,本少需要先找到我那名摯友,由他再次引薦。”

  “既如此,請問少城主,貴友今在何方?”

  就知道他會追問,子吾面上露出愁容,長長哀嘆一聲,說道:“問題就麻煩在這裡,我那摯友當年被歹人擄走,之後音訊全無,至今下落不明。”瞄了玄影一臉地沉思狀,繼續說道,“若沒有他,單憑你我,尚無法去得般若寺。”

  子吾面上雖然是一副很鎮定的神情,暗地裡卻是悄悄替自己捏了一把汗,這一番話,乍聽上去很真,稍稍細想,便會發現內中的漏洞百出,若是別人跑來說給子吾聽,他是根本不會相信的,更加會毫不留情地戳穿對方。

  子吾雖然有些小聰明,也自認尚有幾分機智,但他並不擅長扯謊。思前想後,只好換一個方式,將事情真假參半的說了個大概。

  因為子吾確實需要一個彼此不知底細的人來幫忙,目前看來,眼前這個人比較合適,要是能為自己所用就最好不過了;如果他識破了,在上陽城裡,也不敢拿自己怎樣,橫豎自己都不吃虧。

  “我可以幫你尋找,還請少城主畫出一副貴友的肖像。”

  玄影竟然真的信了,還把這事兒接下了?!子吾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押錯了寶?明明看上去是個挺精明的人啊。事已至此,怎麼說也是有好過無,“我要與你同行。”子吾要求道。

  玄影將子吾從頭到腳的仔細端詳了一遍,笑道:“江湖不比上陽城,常年養尊處優的少城主,怕是並不適合遠走。”

  子吾道:“本少也真不想走,但事情已經提出來,就非走不可。不然,你來告訴我,一個消失了十年的人,我要怎樣畫出他如今的樣貌?”頓了頓又道,“話說回頭,你也未曾問過本少,摯友是因何失蹤的,就大包大攬。”

  子吾說到此,挑眉問道“你不是在逗我吧?”

  “哦,關於貴友失蹤一事,少城主可否先一聽在下的拙見?”玄影客氣地問道。

  “曰!”

  “首先,少城主方才已經承認,那幅畫卷的原版確實出現在般若寺;貴友又是在帶你去過寺廟之後失蹤,想必兩者之間有所聯絡;再看少城主將自己的仿品懸掛在風雅軒,有意引來他人的關注。倘若在下猜得沒錯,少城主接下來的目標,可是那位戴面具的仁兄?”

  子吾拍手笑道:“全中!”隨即指著身旁的客棧說道,“不如我們進去和他打個招呼?本少很想結識這位不願露面的朋友。”

  玄影順著子吾指的方向看過去,原來一路相談,兩人已經來到一間客棧門前,正對大門的櫃檯那裡,站著一名面具遮顏,一身黑衣的人,手上依舊提著他的竹筒子,與初見不同的是,他身後背了個捲筒,該是用來裝了那幅畫。

  “原來是風雅軒遇見的那位仁兄。”玄影說道。

  子吾見墨殅向掌櫃的交代了幾句,隨後撿了個空桌坐下。

  “喲,這不是墨殅嘛。”子吾說著,就坐在了墨殅對面。

  玄影也跟著進了客棧,與墨殅打了招呼,坐在兩人兩人側邊的位置。

  對於少城主的出現,墨殅一點都不意外,自從拿到畫卷之後,暗處一直有幾雙眼睛,時刻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,盯得他實在是有些難受,索性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。

  “少城主,尋在下何事?”墨殅問道。

  “沒事兒,吃飯而已,既然見到你了,就拼個桌,你沒意見吧?”

  墨殅看了一圈客棧裡的十幾張空桌,輕輕搖搖頭,“少城主,請隨意。”

  子吾一隻腳蹬著椅子邊緣,一手拖著下巴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墨殅看了好半天。

  墨殅絲毫不為所動,竟然與玄影攀談起來,把個少城主晾在一邊。

  “說起來,還要感謝兄臺之前的慷慨。”玄影說著抱拳致謝。

  墨殅道:“大家都是江湖人,無需如此客套。”又問“不知關於這幅畫,仁兄是否有還有未盡的見解?在下誠心請教。”

  玄影猶自在心中斟酌了片刻,看了一眼還在執著盯著墨殅面具看的子吾,轉首對墨殅問道:“我說了兄臺就信嗎?”

  “為何不信?”

  玄影衝墨殅露出友好的微笑,說道:“關於這幅畫,其背後實有一個不可考究的故事。據傳,有一僧者,為拯救萬物眾生之命,自願捨身,將畢生修為凝聚成為一副自畫像,震懾住天地間一切魔類。後來,這幅畫……”      “掌櫃的,勞煩這桌上一壺竹葉青!”子吾突然衝著櫃檯大喊了一句。

  玄影住了聲,與墨殅齊齊將目光集中在子吾身上。這少城主倒真是被慣壞了,言行如此隨性。

  見玄影準備繼續講述,墨殅豎起一根手指,在他面前搖了搖,搶先說道:“兄臺,不如將故事留待下次的機緣?”

  子吾暗暗佩服墨殅的機警,同時也好奇,是自己之前低估了他嗎?再將目光轉到仍舊想講故事的玄影身上,狠狠怒視了一眼。

  玄影掃視了一圈客棧裡的寥寥數人,這時候才明白過來,原來是暗示自己不要繼續講了。他一拍手,笑著說道“抱歉,抱歉,吊單的人,遇到聊得來的,難免多話,二位,莫要在意。”

  “客官,您的菜來啦!”店小二此時端著一托盤的飯菜,吆喝著來到他們這桌。

  子吾一手掐著筷子,眼睛盯著墨殅,吃飯你總要摘下面具了吧,看你還能神秘多久。可是,墨殅接下來的舉動,讓子吾差點掀桌。

  只見墨殅緩緩將手放在面具的下方,反手向上一推,只露出了下半張臉,一派從容地吃著飯。

  子吾幾次趴在桌上,試圖一窺尊容,都以失敗告終。他在心裡掂量著要不要直接動手,但冷靜想了想自己的那點三腳貓,護衛又都不在身邊,還是算了吧。在看到未曾動過的酒壺之後,心中有了主意。

  子吾抓過酒壺,斟了三杯酒,一杯送到玄影手裡,一杯遞給墨殅。墨殅遲疑了一瞬,也就接下了。

  子吾拿過自己的那杯酒,站起身說道:“二位,咱們既然有緣相識,好歹也碰一杯吧。”說著,率先舉起酒杯。

  玄影對著子吾笑了笑,也端著酒杯起身。

  子吾發現墨殅一手持著酒杯,卻是定定不動,不禁問道:“看來足下是不願與本少結交了?”

  墨殅聽他這樣講,只得端著酒杯,起身相碰,一飲而盡。

  “少城主可看清楚了?”墨殅看了眼,仍舊是滿滿一杯酒的子吾,冷言問道。

  子吾這才回過神兒來,飲了酒,結結巴巴地說道:“我…那個…對不住……”子吾說完,就垂著首,不作聲了。

  玄影心裡知道子吾有意想看墨殅的真容,他方才也配合了,但本著君子之風,自己並未去注意,此刻也就不知道這兩位在打什麼啞謎。

  雖然只有一眼,子吾已然看得真切,墨殅面具遮擋住的上半張臉,縱橫交錯著數道被利器割過的陳年舊傷,走江湖的,一定要這麼拼嗎?子吾不禁自問,又不免懊悔自己的好奇心過重。

  “少城主,有人來找你了!”

  子吾這才抬首,發現墨殅已經吃完了飯,又將面具再次拉下來,擋住了整張臉,目光投過子吾,望向他身後。

  子吾本來是揹著客棧正門坐,自然也就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。聽聞墨殅之言,轉身才看到,一個身著麻布短衫的大叔,正邁進客棧,來者正是上元府的何管事。

  何管事此時也看到了子吾,堆著笑臉,小跑上前,對著同桌的兩人點點頭,算是打了招呼,而後在子吾耳邊低語幾句。

  子吾聽著聽著,突然變了臉色,嗖的一下站起身,轉身就要走。才邁出一步,便停住了,對玄影和墨殅說道:“二位,請恕本少不能奉陪,必須先行回府,待到明日再來相約。”頓了頓又道,“作為少東家,再次提醒二位,上陽城內禁止動武,切記!”

  兩人相視一眼,墨殅道“既然是在上陽城內,自然懂得規矩。少城主大可放心。”

  子吾這才點點頭,隨著何管事急匆匆地趕回上元府。

  “城主,還說什麼了?”子吾一邊趕路,一邊問道。

  何管事回道:“城主並未說太多,只是很氣憤少城主的行事方法,所以命小的即刻來尋您回去。”

  朝落暮出,時至黃昏,夕陽西照,將個偌大的上元府籠罩,乍看過去,金燦燦的,子吾腦中突然閃現一個詞“銅牆鐵壁”,復又自嘲地笑了。

  十年前之前,別說是這上元府外了,就是其內,子吾最多也只在自己的院落裡走動而已。也難怪乎上陽城的百姓暗地裡議論,就連他自己也很疑惑,本來就是吊著一口氣兒的破身板子,在遭逢子初被歹人擄走之後,竟然逐漸好轉;那兒時常常出現的噩夢,亦隨之消失了。若說意念使然,子吾是完全不信的,但他又說不出個名堂來。

  猶記得最後一次在噩夢中掙扎,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將他拉出火海。子吾渾沌迷濛中看到一人,面如冠玉,劍眉星目,對著自己展顏一笑,之後便消失於眼前。待他伸手去抓,手指只來記得觸碰到一絲真實的觸感。

  “少城主,已經到了。”

  子吾腳步雖然跟著走,目光卻是怔怔望著自己的右手,直到耳畔傳來何管事的低聲提醒,他才回神兒。抬首注視著眼前虛掩的殿門,子吾不由自主的緊握雙拳,片刻之後,推門而入。

  殿中正對門是一架盤龍金座,一名身著錦衣玉帶,體型魁梧的中年人,負手面對金座而立,此人正是上陽城主上元君。

  子吾放輕腳步,來到殿臺前,“子吾見過城主。”說著,行了個大禮。

  上元君轉過身來,面上雖無甚表情,卻是不怒自威,凝視了子吾良久,問道:“事情進展得如何了?”

  無需言明,子吾自然知道上元君所指何事,毫不留情地挑明:“城主早已知曉一切,又何必明知故問?”

  “所以,你的解釋是……?”上元君朝著子吾隻手做個請勢,詢問他。

  子吾也不忙著回答,暗自在心底裡躊躇了半晌,才言道:“吾父有自身目的考量,子吾亦然。唯望吾父曾言的‘全權負責’四字,所代表的是,對子吾從無質疑的信任。”

  上元君還待說什麼,門外閃出一個人影,沒兩步就來到了他父子二人面前,衝著上元君抱拳見禮道:“主上。”又對子吾見禮,“少主。”

  子吾將他打量了一番,不同於上陽城中常走動的護衛裝扮,此人從頭到腳罩了件兒夜行衣,只露出一對兒明亮的雙目,內中閃著銳利的光芒,兩把唐刀交叉別在身後,腰間掛著個千里眼。

  子吾心知,這人匆匆而來肯定有急事稟報,但遲遲不言,怕是顧忌自己在此地聽了去,對上元君作揖道:“子吾先行告退。”

  但看上元君似乎有話要說,子吾補充道:“城主莫要過於憂心,需將精力放在上陽城的大事上,至於日前交託之事,其後續事宜,子吾早已安排妥當,亦定當竭盡所能,城主大可寬心。”

  上元君看他態度堅決,一時間也確實沒有更好的決策,只得由著子吾去了,囑咐道:“吾兒,萬事需謹慎為之。”

  子吾退出偏殿便急急而走,心地思量,看這情況,難道是早已行動過了?也不知道結果如何?但看方才那人的行為舉止,八成是鎩羽而歸了。

  “阿力,事情怎樣了?”子吾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兒,衝著似乎早已等在那裡的護衛詢問。

  阿力垂著首,說道:“回少城主,跟丟了。”

  “嗯?!”子吾停了進房間的動作,就那樣保持著一個跨門的姿勢,不動亦不言。

  阿力偷偷瞄了一眼子吾,看不出面上任何變化,也不知他發出這一聲,是幾個意思?他心底裡暗自斟酌了一瞬,單膝跪地,“屬下這就去領罰。”

  子吾想起方才在偏殿的那個人,對阿力說道:“免了,畢竟是連闇部千里眼都能輕易避過的人,你們會失敗也在意料之中。”子吾說著,看了一眼,依舊俯身的護衛,伸手將他扶起來,“為我奔波了一天,辛苦你了,早些去休息。從明日起,回到你本來的位置吧。”

  “少城主……”阿力前半句是聽懂了,也懷著一肚子感激,可這後半句,他實在有些不明所以。

  子吾安慰地拍了拍阿力的肩頭,指了指院門外,後者只得無奈地搖首離去。

  空曠的院落,四周環繞著蟲鳴鳥叫,在院子中央有四個白石墩子,圍繞著一張白石圓臺,石桌的邊緣有一個豁口,裡面有些泥土,看上去有些年頭了,該是當初被什麼利器砍出來的。

  子吾站在石桌旁邊,煢煢孑立。從來,這裡只會有一人聲,兩人聲,不會再多。隻手撫過石桌上的缺口,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在三九天裡舞劍的子初,明明是才學不久,偏偏要跑來和自己‘獻寶’,結果腳下一滑,連人帶劍磕在了石桌上,萬幸沒有受傷。

  子吾回到房中,在成堆的卷軸中,抽出一個來,小心翼翼地攤開。畫卷上是一名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人,容貌與子吾有八九分相似。

  只有子吾自己心裡清楚,這畫上乃是當年那個莫名出現在夢中的人,那時他便憑著記憶信手畫了出來。直到多年後,子吾看到水中倒映,才恍然,自己又一次沒有抓住,也因此,子吾堅信著子初仍舊活在世上,一切只是一場進行了十年的捉迷藏,並且還在繼續著。

  “同樣的一副面容,看你還能躲到幾時?子初,吾兄……”

  次日清晨,子吾來到客棧的時候,只見玄影獨自佔了一張桌,吃著早點,一屁股坐在他對面,問道:“就你自己?”

  “墨殅有事待辦,一早就離開了。”玄影回答了一句,繼續喝著茶水。

  子吾追問道:“他出城了?”

  玄影看了看天色,捻著手指頭算了一下,說道:“這會兒怕是已經遠離官道了。”

  子吾一下子蹦了起來,壓低聲音質問:“你怎麼就讓他走了?!你知不知道那小子關係著吾……”子吾驚覺自己差點說漏嘴,立即住聲,又怕玄影察覺,連忙改口接道,“……摯友的下落!”

  “昨夜我們舉杯暢飲,相談甚歡,對於少城主的摯友失蹤一事,也互相交換了想法。”玄影不緊不慢地說罷,悄悄瞄了子吾一眼。

  子吾眼珠兒一轉,立馬換上一副笑嘻嘻的小臉兒,湊到玄影身邊,低了點聲音問道:“怎麼樣?他有透露出什麼重要資訊嗎?你可有頭緒?”

  玄影放下茶杯,環顧了四周,露出一臉凝重地神情,也學著子吾的樣子,低了聲音說道:“我啊……不知道!”再抬首,看到子吾黑著的一張臉,一個沒憋住笑出聲來,一邊笑,一邊拍著子吾的肩頭,最後索性笑趴在子吾肩頭,看上去已經笑得直不起身。

  笑聲引來了不少人注目,他們在少城主身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場景,不禁咂舌。只見一名身著黑衣的年輕人,伏在少城主的肩頭,笑得不能自已,而他們的少城主,非但沒有一絲怒意,還心平氣和地飲著早茶。

  “結賬!”子吾的一聲吆喝,掌櫃的應聲而來,接過銀子之後,一臉嫌棄地瞟了眼仍舊沒完全收住笑意的客人。

  子吾似乎已經懶得搭理玄影了,獨自一人率先走在前面,也知道身後的人肯定會跟著來。兩人一前一後,不少多時就出了城。子吾放慢腳步,低聲對玄影說道:“想辦法幫本少把那幾只煩人的‘影子’甩掉。”

  “嗯?這方圓數里之內,除了你我,並無第三人。”玄影說完,再次觀察了一圈兒周圍的一草一木。

  子吾聽他這樣說,終於停了腳步,回首望著上陽城的城門樓,看著那些進出的人們模糊的身影,有一種囚鳥脫牢的感覺。

  “你確定沒有人盯著咱們?”子吾失神了片刻,才想起來當務之急,不確定的再次問道。

  “在城內的時候確實有,而且不止一兩處,但在你我出城不足半盞茶的時候,那些人好似憑空消失了。”玄影向子吾說完,也順便壓下了自己心底的疑惑,看他明知道有人暗中盯梢,想必那幾個人應該是專職負責護送這位少城主出城。

  確定沒有人跟蹤,子吾放心了不少,衝著玄影露出一個讚許的手勢,調侃道:“之前到沒看出來,仁兄演戲的功夫很一流哦。”

  “好說好說,所謂‘近墨者黑’嘛!”玄影衝子吾抱了抱拳言道。

  子吾本以為玄影這話是暗指自己留給他的印象,畢竟初次見面的光景仍舊記憶猶新,但他再仔細聯想起玄影在客棧的言行,瞭然一笑,原來這‘墨’是另有所釋。

  子吾想起方才在客棧裡,玄影藉著笑向自己提了幾句墨殅,隨問道:“那戴面具的,很值得相信嗎?”

  “心照不宣!你若不信他,又怎麼會將畫給他?”

  “因為那張是假的啊!”子吾只在心裡嘀咕了一句,並沒在面上表現出來。

  “少城主……”

  “上——元——子——吾!”子吾打斷玄影的話,一字一字說道。瞅見玄影還在原地愣神,進一步解釋道,“本少不想出了上陽城就客死他鄉,請稱呼我名字即可。”

  玄影木訥地點點頭,說道:“哦,子吾……”

  “嗯~本少在!”子吾答應著,露出一個得逞的笑,又問道,“你剛才想說什麼?”

  “忘記了……”玄影老老實實地回答。

  雖然冷靜想來,能理解子吾在少城主身份下的行事風格,但這轉變地好像有點太快,以至於玄影是真的忘了剛才要說什麼。

  自打兩人距離上陽城越來越遠,子吾的心情就全都表現在臉上了,腳下步履輕快,口中哼著小曲兒,把個玄影看得是一臉無奈又暗自覺得好笑。

  “子吾,你就這樣走,我們是要去哪裡?”玄影雖然不想打擊他,但是兩人已經走了大半天了,也不得不出言詢問一句。

  子吾停步,有些疑惑的看著玄影,上陽城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,三面環山,一面臨河,又只開了個西南的城門供給人們出入,無論是出城還是入城,想要避開護城河,都只有選擇唯一的一條旱路,而這條旱路直接通往一個連線三角地帶的小鎮。

  玄影這樣問,瞬間激起了子吾的防備心,也澆滅了他原本的興奮心情,子吾問道:“你不知道這條路通往哪裡嗎?”

  玄影仔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,又極目遙望了遠處片刻,不確定的說道:“難道這就是避開護城河,去往‘昭鄔鎮’的唯一路徑?”

  子吾聽他所言無差,才稍稍放心些,仰首望了望天空,又重新拾起好心情。

  昭鄔鎮座落於上陽城西南方向,一個平凡中帶著些許熱鬧的小鎮,因其佔地很小,在整個鎮上溜達一圈兒,只需花上半個時辰即可。住在這裡的人們,無論男女老幼,都是互相熟識的,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。

  小鎮平日裡鮮少有生人來此,一旦有個新面孔出現,便引來所有人的矚目,何況此時走來的又是兩名容貌俊秀的少年人。

  走在前面的那個,一身上等料子的錦衣,長得白白淨淨,像是個讀書人,從進了鎮子就將目光放在各個小攤位上,這個看看,那個摸摸,一副瞅啥都新鮮的模樣,好似個沒出過門的大孩子。

  與之相隨的少年人,身形稍稍高於前面那少年一些,著一身繡金雕龍的黑色長衫,腰間掛著個漆黑的小酒葫蘆,面上是一臉溫和的笑容,察覺到他人的矚目,友好地行個禮,對方也紛紛客氣地回了禮。

  子吾一連鬧騰了大半條街,終於停步在小鎮上最大的一所樓閣門前。玄影也跟著佇足,瞧了一眼高高的門匾,未等來得及言語,子吾已經一腳跨進去了,還嚷嚷了一句:“吃飯咯!”

  就有耳聰目明的店夥計連忙小跑上來,笑呵呵地招呼著兩人落了座。

  “你又要吃飯?”玄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,不由得問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