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吾不瞞的瞟了玄影一眼,“什麼叫‘又’?拜託,大俠,你也稍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好不?我們不但要吃飯,今晚還要住這裡!”子吾說完,轉首對店夥計吩咐了幾句。
玄影看子吾悠閒地坐著,瞧著四周的熱鬧,出言道:“左右無事,不如來說說貴友失蹤的始末?”
“還不就是有歹人擄劫吾友企圖進行利益交換,但後來並未傳回交易相關的訊息,再之後兩人都莫名失蹤了。”子吾故意輕描淡寫地將事情說了個大概。
即使如此,玄影依舊察覺到了子吾提起此事的神情有所不同,他冷靜思考了一會兒,便將事情聯絡起來了,隨問道:“看來對方是要般若寺中那幅畫了?”
子吾目光盯著一道道菜上桌,聽聞玄影的話,也就點了點頭,隨即袖子一擼,狼吞虎嚥起來。注意到玄影面上無甚表情的對著一桌子飯菜,也不動筷子,子吾狐疑地看著他良久,調侃道:“怎麼,大俠吃飯都是用意念的嗎?”
玄影露出笑容,端著茶杯飲下一小口,並未答話。
子吾嘴裡塞著個雞腿,含糊不清地說了句:“是你自己不吃的……日後不要說跟著本少受苦哦!”
玄影坐在子吾對面,茶也沒怎麼多喝,百無聊賴地四處瞧熱鬧,看著來來往往相敬如賓地人們,想起自己的家鄉,想起自己已經不知道多少歲月沒有回去了,心底裡有些傷感。將視線落在酒足飯飽的子吾身上,玄影斟酌著問道:“子吾,你準備從何處找起?”
子吾故意裝聾作啞,將最後一杯茶喝了個底朝天,抬起屁股就走。還沒出去兩步,店夥計上來扯住了他的衣袖。
“客官,哪裡去?”店夥計陪著笑臉問道。
子吾不爽的甩了衣袖,言道:“怎麼?我一個吃飯住店的想走去哪裡,還要和你一個跑堂兒的報備不成?”
店夥計掛著笑臉,連忙解釋道:“客觀誤會了,只是……您……您還沒給飯錢呢。”
子吾恍然大悟,出門在外,吃飯是要給錢的啊!這裡不是上陽城,沒人識得少城主的身份,他對身後走來的玄影招呼道:“嘿!替咱把賬結一下!”
玄影驚訝地看著子吾,雙手一攤,撇了撇嘴。
子吾自然懂這是什麼意思,一邊在心裡嫌棄玄影竟然身無分文,一邊向自己袖子裡掏了掏。這一摸不要緊,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,面上登時有些泛紅。他悄悄瞄向櫃檯,果然,掌櫃的已經親自走過來了,身後還跟著兩個體型健碩的大漢。
“那個?能不能先賒賬?”子吾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。
掌櫃偏著腦袋,輕蔑地瞅了子吾一眼,慢悠悠地說道:“看你打扮的斯斯文文像個讀書人,想不到竟然是個吃白食的。”頓了頓又道,“按照規矩,沒錢則肉|償!”
子吾立即雙手環抱在胸前,說道:“不用這麼狠吧?”
掌櫃將他手中的小算盤劃拉地噼裡啪啦響,嘴裡唸叨著:“人客觀,你點了四涼四熱,一壺龍井,還預訂了兩間清靜的上房,算下來一共是二十兩銀。按照本店‘一兩三拳’的規矩,你只需要捱上六十拳,就可以抵消這次的賒欠!”
子吾看了看那兩名已經摩拳擦掌的壯漢,可憐巴巴地望著玄影,用以眼神詢問“你就這樣幹看著嗎?”後者還真就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,立在一旁看著熱鬧。
這兩名大漢也不含糊,一人直接上手就要抓子吾,被他一個閃身躲開,又順手將玄影推了過去,說道“這個給你們打!”心道,就不信你還不出手!
玄影毫無防備地被推了一個趔趄,站在兩名大漢面前,回首衝著子吾露出一個無奈地笑容。
掌櫃的也是個精明人,仔細觀察了這位被朋友推上前捱揍的人,見他面上依舊和善的微笑,也完全沒有要抵抗的意思,心知這人該是個練家子,對那兩名壯漢吩咐道:“那就打他!”
兩人得了令,一人負責從身後架住,另一人繞道玄影面前,握緊了拳頭。
子吾鎮定自若地等著玄影出手反抗,直到那名大漢掄圓了胳膊,一拳砸在玄影的腹部,子吾才反應過來,他竟然真的老老實實地在捱打!
“喂!你……”子吾似是想說什麼,但又住了聲,現在叫停,難不成要自己送上去捱揍嗎?他還在作著心理思想鬥爭,玄影在那邊已經受了十幾拳。
“停!”子吾還是上前出言阻止了。雖然明知道玄影有在運功抵擋,可是說到底不過只是因目的牽引的兩個人,對方完全沒有理由替自己受這份罪。
子吾不想自己受皮肉之苦,可他也不是那種鐵石心腸,真就心安理得幹看著的人。
“小子,你喊停,是想換他下來,自己擔責嗎?”掌櫃問道。
子吾猶豫了片刻,果斷脫下身上的短褂,“這件,拿去!”說著,甩在了掌櫃手裡,又道,“我看你也是識貨的,扣掉這頓,剩下的折現給我!”
掌櫃的手中悄然一捏短褂的料子,猜測這八成是個虎落平陽的主兒,他立即換上一副燦爛地笑臉兒,“好說,好說!”
玄影脫了鉗制,整了整衣衫,也未說什麼,還衝著子吾安慰似的笑了笑。
“你為什麼不還手?”子吾出了店就沒好氣地質問玄影。
玄影笑著說道:“都是些普通百姓,又傷不了我,再說,確實是我們理虧。”
子吾道:“我開始懷疑,你是怎樣在這個江湖上活下來的?”
“恩?為何?”
子吾言,“你看你兩手空空地走江湖,這便罷了,畢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專修內家功;可你身無分文,是怎樣活下來的?”
“我有它。”玄影說著,晃了晃他那漆黑的小酒葫蘆,順便咂了一口酒。
這樣說著,兩人來到了一處較大的攤位前,各類刀槍劍戟擺了滿地,原來是個賣兵器的。
子吾在幾把刀劍中,挨著個兒的抽出來瞧瞧,拿不定注意,轉首問玄影:“依你看,哪把比較鋒利?”
玄影也就湊上來看了看,拿起一把純白色劍鞘的遞給他:“這個很適合你。”
子吾高興地接過來,抽出來看到了赤紅色的劍身,卻是個鈍的,頓時一臉黑線,他道:“看你就不是用劍的,這把連個刃都沒有。”
“你光是拿上它,就有很大氣勢。”玄影一本正經地說道。
子吾想了想,撇了玄影一眼,“我聽你在騙鬼哦!”說罷,又垂首自顧自地挑選著。
最終,子吾抱著那把純白色劍鞘的三尺秋水,還貼心的給它起了個名字。走在回客棧的路上,他突然停步,轉身在玄影面前站定,擺出一副俠客之姿,問道:“怎麼樣?”
玄影愣了一瞬,衝他豎起大拇指,言道:“子吾大俠,這段路程就辛苦您手中的雪裡鴻來開闢了。”
烏雲蔽月的深夜,客棧裡一片寂靜無聲,偏偏有人不好生睡覺,悄悄溜出自己的房間,又在旁邊的房門前停住。
本想偷偷別開門閂的子吾,嫌棄的看了眼自己那明顯比門縫還厚的劍鋒。
“這傢伙,睡覺竟然沒閂門。防備心真不是一般的低。”子吾呆呆地看著被自己推開的房門。
玄影睡得迷迷糊糊,就看到一個黑影定定站在自己床前,一手舉著把泛著寒光的長劍,驚得他騰的一下起身,什麼睡意都沒了。
原來,子吾選在半夜三更摸進玄影的房間,是要叫他一起趕路。又言,一定要趁著今夜烏雲蔽月,早早溜出昭鄔鎮,這樣就可以擺脫掉上陽城派出的千里眼。
玄影暗自在心裡斟酌了幾番,仍是不知道要怎樣告訴子吾事實。雖然說出門在外,防人之心不可無,可是並沒有人跟蹤他們,最起碼現在是真的沒有,之前察覺到的幾波人,也都早已經消失了氣息。
其實,子吾也非是疑心病重,盲目胡猜,他之所以篤定有人跟蹤,主要是因其父子間多少年的默契,兩人都很瞭解彼此,在無形中形成了一種鉗制。子吾心裡非常明白,此番能夠成功將了城主一軍,最大功勞還要靠身旁這人臨時殺入的變數,若非當時玄影和墨殅甩開了上陽城的掌控,自己斷然不會脫身地如此容易。
兩人一路向著西北方向趕,玄影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,腳下邁著不緊不慢地步伐。相較於前者,子吾卻是一邊急火火地奔在林間幽僻的小徑,一邊數次回首望向來時的路,生怕有什麼追上他似的,偶爾甩給玄影一個大白眼,腳程好也不用得瑟地如此明顯吧。
子吾累得氣喘吁吁,停步在眼前一座約莫百丈高的山峰腳下,雙手撐著膝蓋歇了好一會兒,才緩緩抬首仰望山頂。
時下正值陽春,一眼望去,滿山蒼翠,鬱鬱蔥蔥,雜草叢生,荊棘滿地,完全找不到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路,看來是鮮少有人翻越此山。
“就是這裡了。”子吾指著山頂輕輕說道,“當年傳出吾友死訊的地方。”說罷,他一手撩起衣襬,往腰帶裡一別,一手提著劍柄向後一甩,把個雪裡鴻扛在肩頭,雄糾糾氣昂昂地朝著山頂去了。
玄影是個練家子,眼力自然也很好,他順著子吾的目光看過去,除了同樣將這一山風景盡收眼底之外,還看到了接近山頂的地方,竟然有一座墳墓。再看子吾這架勢,明顯是沒有看到那座墳頭,玄影心底頓時有一絲不好的預感。
有些時候,偏偏就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,打從子吾看到這座墓碑之後,就怔怔地定在原地,一動不動,不發一語。玄影注意到碑上並沒有一字半言,還在猶豫著,是否應該勸說子吾別多想。
此時,打對面來了一名衣衫襤褸的老丈,眉毛鬍子白花花的一大把,看上去該有個八旬以上的年紀了,一手拄著根柺棍兒,另一手臂上挎著個竹編的小籃子。
老丈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此處尚有他人在場,自顧自得將籃中的幾個水果擺在墓前,復又顫悠悠地起身,雙手合十,衝著墓碑拜了拜,口中唸唸有詞:“小傢伙啊,老頭子又來看你啦!這次給你帶了點水果。怎麼說,咱爺倆兒能在這裡相遇也是緣分一場。”
老丈對著無字的墓碑絮絮叨叨了幾句,又清理了墳頭的雜草,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站著兩名少年人,他湊近兩步,出言詢問道:“少年人來到這荒山野嶺,是有何事?”
老丈的話是朝著玄影問得,子吾站在一旁雖然半天沒動作,但從老丈之前對著墓碑地碎碎念,再到的詢問,他一字不落地全聽了去。
“老丈是居住在這附近嗎?”子吾朝著老丈問道。
老漢聽得詢問,偏著頭打量了子吾一番,面上盡是驚愕的神色,一隻手顫顫抖抖地指著子吾,“哎呦喂!這……這太像了!世間上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?”
子吾瞬間繃緊了心絃,他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老丈見過我?”頓了頓又補充道“還是見過兒時的我?”
老漢已經紅著眼眶,一手指著墓碑說道:“小公子,你的眉眼之間和……和他竟然有個六七分相像!”他看上去甚是激動,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。
子吾一臉的大驚失色,不會得,只是像而已,他老眼昏花看不真切。暗自找出一大堆理由推翻老丈的話,同時也是為了平復自己內心的激動,過了片刻,子吾才出言問道:“請問老丈,這座墓中是何人?”
老丈雙手抓著柺棍兒,重重在地上一砸,一臉惋惜地說道:“唉~是一個重傷身亡的小娃兒,倘若他十年前能活下來,也該有你這麼大了。可惜啊……可惜……”
“十年前?!”子吾喃喃重複著,身體不禁打了個哆嗦。
老丈沒有注意到子吾的反映,點點頭繼續說道:“當年這娃兒渾身是血的倒在這裡。老漢本想帶回去救治,奈何他兩腳一蹬,朝西去了。”
子吾聽到此處,直接丟了劍,雙拳緊握,一步一步走至墓碑前,每一次地抬腳落地,都好似有千萬斤壓在其身。他沉下一口氣,攢足了勁兒,將個上百斤的石碑掀翻到一旁。
老漢嚇得退了好幾步,又連忙上前阻攔,口中厲聲呵斥:“你這不懂禮數的少年人,你怎麼能破……”
玄影在一旁沉思了良久,見這老丈就要衝上去,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,勸道:“由他去吧。”又問“這座墳墓,想必是老丈修建的了?”
老漢自然知曉自己的一副老骨頭,哪裡能扭得過年輕力壯的少年人,也就只得站在一邊和玄影說起“唉,老漢瞧著那娃兒穿著得體,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,就將他葬在此地,時常來看看,希望有一日,他的親人能找到這裡,把他接回去,怎麼也要給碑上留個名姓才是啊……”
子吾掀翻了墓碑,又徒手去挖墳包,他不想去聽兩人的談話,可偏偏老丈的每一個字都傳進了他的耳中,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。
“不會的,我不信!我要親眼看到結果!”子吾一邊自言自語,一邊奮力地扒泥土,把個雙手摺騰地血淋淋的。
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的墳頭,泥沙碎石早已混做一個堅固的土包,在不借助工具的情況下,哪裡能扒得動。
玄影心頭雖然是有諸多疑惑,但他更加清楚,這種時候的子吾,是完全聽不進去任何話語的,只能任由著他去折騰自己。可是,子吾那血肉模糊的十指,落在玄影眼中,異常的刺目。
幾番猶豫之下,玄影走上前,打算將子吾拉開,後者正在極力壓抑情緒,哪裡肯聽,睜著血紅的雙目怒視了玄影一眼。
“滾!”子吾衝著玄影吼了一句,又繼續去挖那墳包。
玄影知道他找不到發洩口,也不和他計較,右手使個巧勁兒抓住子吾,護在自己身後,左手朝著墳頭轟然一掌擊出。
乾涸地土塊子被炸地四散亂飛,一個不足五尺長的棺材,端端正正的座在葬穴中。
子吾掙開玄影的手,想也不想地撲倒在葬穴邊緣,雙手使盡力氣去揭那厚重的棺材蓋子。
玄影也跟著走上前,仔細觀察了葬穴裡的棺材,隨即向一旁面色煞白的老丈詢問道:“請問老丈常居此地,以何為生計?”
老者被剛才炸聲嚇得整個人險險站不穩,聽到有人問他話,這才回了神兒,說道:“唉,我老漢孤家寡人一名,也就只能靠山吃山了。”
玄影憶起這老丈來時的方向,又出言問道,“老丈,請問過了這個山頭是哪裡?”
“那邊是一片渺無人煙的沙漠。”
玄影還待繼續追問,發現子吾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,紅著一雙眼睛,一言不發的盯著他。
“玄影,幫我……把它開啟……”子吾指著棺材說道。他雖然極力壓抑,但仍舊掩蓋不住全身都在打哆嗦,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是顫顫抖抖。
生死玄影是見過的,也可以說是早就見慣了,子吾的這種反應亦屬於人之常情。他猶豫著要不要開棺,但無論是與否,這種木材埋上十年之久,又能看出什麼呢?再言,如果內中真是子吾在尋找的摯友,他還能承受住更大的打擊嗎?兩人雖是相處不久,玄影很清楚,依照子吾的性子,即便自己不出手,他也會想盡辦法破開棺材。
果不其然,子吾看玄影好像不願幫忙,“你……不肯……幫我……那我去……找……”
“我幫你!”玄影不待子吾說完,立即做下決定,又道,“你……不管是不是,你不可以太過激動。”明知這樣說無疑是廢話,玄影還是真心的勸了一句。
在看到子吾咬著牙,使勁兒點點頭之後,玄影俯身,一手掀開了棺材蓋子。
四周頓時瀰漫著一股子腐爛的味道,子吾緊緊攥著雙拳,將目光一點點挪向葬穴。
棺木之中只有一副不足五尺長的遺骸,除此之外,別無他物。
子吾怔怔看了良久,雙膝一軟,重重砸在地上,他伸出右手,顫抖著覆在了屍骸的胸部,低聲自語道:“再也感受不到你的存在,是因你我早已天人永隔了嗎?”
時間恍若靜止了一般,沒有人會不識趣地去打斷一個悲痛欲絕的傷心人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子吾突然抬起手,目光緊緊盯著這副屍骸凝視著,之後他緩緩站起身,走過玄影的身邊,只輕輕地說了一句“走吧!”罷了,俯身撿起地上的雪裡鴻,抱在懷裡,頭也不抬地向前走著。
玄影不知道子吾是不是已經將情緒壓抑到極限了,他不敢冒然出聲詢問,不敢再刺激到子吾,只能跟在身後,隨著他漫無目的地走。
直至兩人在不覺中翻過了山頂,子吾猛然停步,“那並不是吾友。”
“嗯?”玄影還當他是不願面對現實,也就沒接話。
子吾繼續說道“那副屍體的胸骨雖然確實有斷裂的痕跡,但卻不是吾友當年所受之招。”
玄影見他還能冷靜的觀察過屍體,發現其中異樣,心底裡這才稍稍放心了些,藉機說道:“那名老漢也是有些蹊蹺,且不說他言語中的漏洞百出,就單論那沉重的棺木、石碑,他是如何運至此地,也不得不令人生疑。”
子吾這才知道玄影早就發現了許多問題,不由的問道:“你為什麼不早說?”
玄影無奈地回道:“方才那種時候,任何的話語都是多餘。我只能等你冷靜下來,再和你說。”又道,“不過,我很欣慰你沒有被衝昏頭,竟然發現了屍體上的疑點。”
子吾被他說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,垂著首不去看玄影。這一低頭,也就發現了自己的雙手,之前的連番打擊下,倒是沒注意,現在十指鑽心的疼,血糊糊的也不知道要往那兒放。只是這樣,我就如此承受不住,若一路追尋下去的結果……子吾使勁搖搖頭,不敢想下去。
玄影透過子吾面上表情的變化,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他在想什麼,想個法子轉移了子吾的注意力,問道:“既然發現了問題,你為何不當場戳穿他?”
子吾握緊了手中的長劍,言道:“我要釣到背後的黑手!”又自信地說道,“一名年過花甲的老人家,怎會莫名做這種事情,其後定然有些不為人知的目的。”
“你這是欲擒故縱了?”
子吾道:“然也,我們現在悄悄繞回去,看看情況。若那老者當真善心,定然會將那一地狼藉收拾妥當;否者,以我們的腳程,想要擒他也非難事。”
兩人稍稍繞了點兒路,再悄悄迴轉時,眼前的景象著實令人震驚。
現場依舊如離開前一般,翻倒的無字石碑,炸開的葬穴,丟在葬穴邊的棺木蓋子,除此之外,亦當真不見了老丈的身影。然而,在那五尺的棺材中竟然塞著個人,一個死人,以極為彆扭的姿勢佔滿了整個棺材的空間,像是被人以強硬手段硬生生折成兩段,又強塞進棺材。
兩人面上皆是一陣驚愕,相視一眼,玄影俯身揭開那屍體頭上蓋著的破布,一張蒼老烏青又猙獰可怖的容顏,雙目圓睜,眼球向外凸起,似乎是在死前受到了極大地驚嚇,這屍體正是起先那位神秘出現的老丈。
“他因被折斷身體,活活疼死了。”玄影仔細檢查過老丈的屍體說道。
子吾神情漠然地望了一眼屍體,“詛咒吾……友,自食惡果。”再稍稍停頓之後,又說“可惜線索斷了!”
玄影心知子吾心情不好,也不去招惹他,獨自將棺材重新蓋好,又伸手去扶起那無字石碑,卻在看到碑面的時候,停止了動作。
子吾雖然心中有氣,自己氣過也就算了。自幼飽讀詩書的他,通曉人情世故,亦知道死者為大,屍體不可褻瀆的道理。他默默看著玄影的一舉一動,對於後者無言的理解,暗自心懷感激。見玄影豎了碑就站著不動了,出言問道:“玄影,這種人難道也需要哀悼嗎?”說著走上前去。
玄影聽聞子吾的詢問,並沒有回答他的話,而是緩緩轉身,恰好露出了原本被他擋住的碑面。
“風凌沙渡!”子吾看到碑面上的文字,一臉驚訝。想不到對方竟然主動留下線索,明顯的挑釁之意。
子吾道:“看來對方已經‘好心的’給我們指了路,你想如何?”
玄影將手指撫上碑面,劃過文字,說道:“單從這留字來看,對方是個用劍的高手,再看這劍走龍蛇之勢,想必其內功修為亦是極高,如此堅硬的石碑,這四字卻是平整端正,每一筆的起落……”
“你誇讚完了嗎?說重點!”子吾打斷他說道。
玄影住了聲,沉思了半晌,說道:“那麼,從屍體上來看,對方應是突然出現,老丈受到驚嚇,栽進棺材中,對方先封住老丈的啞穴,又將他那副老骨頭生生對摺了下,而且,這看似普通的一折,實際上是刻意扭著筋骨折過去,老丈便活活疼死了。”
子吾託肘思慮,依照玄影的分析,這行兇之人,莫不是一路潛伏在暗處,尾隨著我們上了山?待到我們離開,他就動殺?可是,他是什麼理由來殺人呢?又如此高調的留了線索,故意引我們去尋。
風凌沙渡,乃是琰浮州西北方向的一處沙漠地域,常有龍捲風起,黃沙蔽天,正如其名。在一望無盡的沙漠中,僅有幾種不畏惡劣環境的植物,為此地點綴上些青綠。因其天然的屏障,一直以來,此地都是眾多江湖人物挑戰的目標。然,黃沙掩蓋之下,遍地屍骨殘骸,充分證明了擅闖者的結果,風凌沙渡為不少江湖人的生命畫下終點。
雖如此鬼怖驚險,有人卻在最靠近風凌沙渡的入口處架起一間小店。身為‘有間客棧’的老闆爺,杜掌櫃整日裡笑呵呵地將算盤打地啪啪響,聽著就像是白花花的銀子砸進了自家小金庫。將客棧開在此處,說得好聽些,是為了供給江湖人歇腳、整裝,事實上每一個來過客棧的人都很清楚,他杜掌櫃就是個靠死人發財的主兒。
時過黃昏,最後一絲陽光沒入地平線,只聽杜掌櫃一聲吆喝:“阿福,上燈!關門!”
話音剛落,就有個身材不足六尺的小人兒,撩開側門地簾子跑出來,手中拿著幾隻燭臺,將幾個有客的桌子照亮,一盞較大的放在了櫃檯。阿福又用長杆挑起個大紅燈籠,掛到了門外的旗杆上。這些都忙罷了,便回身去關客棧大門。
突然,一隻手順著門縫伸了進來,手臂卡在兩扇門之間,阿福還未待來得及反映,門外的人一腳把門踹開。
“哎喲!”阿福一聲驚呼,整個人跌坐到地上,手裡還抱著半個門板,立即引來內中所有人的側目。
只見跨門而入的乃是兩名少年人,前頭的那個,一身沾染不少汙泥的白衫,顯得有些邋遢,倒是襯著一張俊俏的小臉兒,雙手抱著把純白劍鞘的三尺秋水,一進來便冷眼將店內掃視了一圈兒;在他身後的人,著一身繡金雕龍黑長衫,腰間一個金漆鏤刻的黑葫蘆,此時正對著店小二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,並且把他身上的門板拿開。
阿福起身,甩了個大白眼兒給他們,見前頭那個還在往裡走,問道:“你……你幹什麼?”
闖進來的兩人,正是辛苦趕了數個時辰路程的子吾和玄影。好在子吾曾在書籍中得知風凌沙渡,兩人倒也沒繞多少彎子。子吾雙手一攤,說道:“自然是住店咯!”
敢在這裡做買賣,杜掌櫃從來都是看人下菜碟兒,見這二人灰頭土臉,一副喪家之犬的落魄模樣,冷言說道:“只餘一間馬房,二位啊!要麼睡,要麼死!”他說著,一手抓起算盤指向門外的風凌沙渡。
子吾暗自瞄了一眼客棧的二樓,又垂首看了看自己和玄影的衣著,疑惑地問道:“當真只剩馬房了?”
“是!”杜掌櫃站在櫃檯裡,抬首瞟了子吾一眼,吐出一個字,低頭劃拉著算盤。
“叮!”一錠銀元寶,穩穩地落在櫃檯賬本上,與此同時,子吾站在櫃檯外,用劍柄敲著桌面,挑眉問道:“掌櫃的是否需要再確認一遍?”
杜掌櫃銀子照收,口中卻道:“兩位是真不懂行情?還是故意找茬?這裡哪個不是奔著一闖風凌沙渡來的?”說著,隨手指著客棧大廳畫了個圈兒,又繼續道:“且不說今兒當真客滿,就是平時,你這點兒錢,還真就只夠二位睡個馬房。”
子吾聽他說一錠元寶只能睡個馬房,作勢就要去拔劍,好在玄影眼睛手快,將他按住,也不免吃了一個白眼。
這一動作就發生在眼皮子底下,杜掌櫃雖然沒抬頭,眼角的餘光可是看了個真切,暗暗替自己捏了把汗,原來這才是個硬角兒,還好方才沒有在明面上得罪兩人。他頓了頓,補充道:“要不二位就先在馬房將就一夜,待明兒有人趕著去死了,自然也就會有房空出,介時,二位若付得起銀兩,再換客房不遲。”
“你……”子吾還帶說什麼,身旁一人走向櫃檯。
“煩勞掌櫃的,請將我名下的客房轉給這二位兄臺吧。”此人對杜掌櫃說完,衝著子吾作了個揖,道,“在下慕雲。”
一襲乳白色的長衫,五官標緻俊秀,看上去也就弱冠之年。子吾呆愣在原地,盯著對方看了良久,也不答禮。玄影察覺到他的異樣,稍稍碰了子吾一下,讓他回神兒。
“好個風流倜儻的小公子啊!”子吾毫不掩飾地讚歎了一句,回禮道“在下……子吾。”又反手指著自己身後的人,剛準備做個介紹,卻猛然發現,對於玄影,自己心中竟然沒有一個準確的定位。
在子吾看來‘友人’兩字萬分沉重,是以他至今沒有一個良友;而玄影之於他的意義,似乎只是為了利用。但他又發現,自己對於玄影的這唯一作用,也開始產生懷疑,子吾不禁陷入深思。
“在下玄影。”玄影起先注意到子吾的動作了,但不知為何,他非但不說話,一隻手還緩緩握成拳。不明所以的玄影,為了使氣氛不那麼尷尬,面帶笑容地和慕雲見了個禮。
子吾放棄的垂下手,也不去看玄影,嚮慕雲報以笑容,問道:“兄臺將房間讓給我們,你要睡哪裡?”
慕雲笑道:“無妨,我和師弟住一間,反正只有一宿。”
兩人說著,就來到了慕雲所在的桌子,只見一人搭著眼皮趴在桌邊,一臉興趣乏乏的樣子,若非手邊放著把長劍,還真不像是個走江湖的。
“小師兄,你去半天,酒沒討來,倒是帶回來兩個人。”這人說著,抬頭看了一眼,道:“喲,二位!相逢即是有緣,不如明日一起去死啊?”
“師弟!別亂說。”慕雲連忙呵阻,又道“師弟列子風,口無遮攔,二位別介意。”
子吾方才就留意到杜掌櫃提到,明日會有人去死,這又聽到列子風說起,好奇地問道:“明天是武林什麼大日子嗎?為什麼都在說‘死’?”
慕雲一臉驚訝“誒?難道你們不是為了‘舍利’而來?”
“來到這裡,還會有別的目的?慕雲,你別被他那副好皮相給騙了。”列子風剛插嘴說完,被慕雲一個眼神瞪回去,又搭著眼皮,趴在那裡,看著別桌在玩兒行酒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