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擱在平日裡,子吾聽過就算,可眼下,兩人是被暗中的不明人士提醒來此,那便必然有其目的性。再看玄影,聽到‘舍利’兩字,眼中明顯閃過一絲銳利。子吾猜他定然是想到了那幅畫卷,畢竟這人心心念念地找寺廟、找僧人,眼下聽到‘舍利’,自然也會多留一份心。
有關風凌沙渡的兇險,子吾早在古籍裡翻到些,但書中並未詳細記載,更加沒有提到過會有什麼‘舍利’?印象中,它只是一片吃人還能吐出個骨頭的沙漠地域。方才,經過那慕雲公子的講述,子吾才對風凌沙渡有了更深的認識,也能明瞭那些江湖人前赴後繼來此的真實目的。可是他卻想不通,留下線索的人,為何要指引他們來此地?
“慕雲公子倒是很會選房間嘛!”子吾率先進入客房,望著外頭的黃沙蔽天感慨了一句,隨即將朝向風凌沙渡的窗戶關個嚴嚴實實。
“小師兄,你枉做好人了!人家嫌棄你讓出的房間唉!”外頭一個懶懶得聲音,正是不知何時站在房外的列子風,恰巧路過,子吾的話便落進了他耳中。
待到子吾殺到門口,列子風早已一個閃身,推開隔壁房門,鑽進屋子。
隨後而來的慕雲,停步在門口,衝著欲衝出來的子吾作揖,臉上掛著幾分無可奈何的笑容,解釋道:“師弟比較愛鬧,子吾公子莫要在意。”
有慕雲擋著,子吾自然不能不給面子,只得在口頭上討個便宜,他拍著慕雲的肩頭,語重心長地說道:“有這樣的師弟,真是辛苦慕雲公子了!”
哪料想,子吾剛說完這句話,他搭在慕雲肩頭的手背,便吃痛捱了一下,還伴隨著一聲不大不小的低吼。
“拿開你的豬蹄!”列子風吼了子吾,拉著慕雲就走,還不忘甩給子吾一個白眼。
慕雲也未多言,面上露出個滿含歉意的微笑,隨著列子風回房去了。
“你可以將手放開了嗎?”子吾說完,感覺到抓著自己的手鬆了力道,他上前一步關了門,回身瞪了玄影一眼。也不知道這傢伙到底幾個意思,總在關鍵時候給自己使絆子,剛才要不是他在暗中較勁,子吾早就拔劍和那列子風理論一番了。
玄影似乎從來都不介意子吾對他的態度,此時也同樣沒多說什麼,只道一句:“畢竟我們受了他二人的恩惠。”
子吾哪裡會不知道這點,玄影偏要說明,他也就沒了脾氣。
不得不說,還好有慕雲的慷慨,兩人才免去了睡馬房的尷尬,還混上頓晚飯。子吾不知玄影是做何感想,對於出門遇貴人,他反正是暗自歡喜,這倒也不是他子吾小家子氣,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,誰讓他在上陽城裡習慣了少城主的身份,此番又是興沖沖地出門,完全忘記了需要準備銀兩這回事兒。
子吾垂首將自己打量個徹底,懷裡袖裡掏了掏,再次確認身上真的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拿去典當換銀子的物件了。他將目光轉向悠然自得飲茶的玄影,不禁搖了搖頭,根本無法指望這個一窮二白的傢伙。唉,眼下又遇到個擺明了宰人的商賈,看來他們兩人也只能在此地度過這一夜,明日裡再行計較。
子吾一手將內窗拉開個拳頭大小的縫隙,順便望了眼樓下三五成群的江湖人,撇了嘴角說道:“一具屍骸,能引起如此多的江湖人不惜送命去尋,若那屍體的主人有感而知,是否後悔自己沒有死得悄無聲息?”
自打慕雲和子吾在樓下聊天起,玄影便將關於‘舍利’的事情全部聽了去,他發現這內中許多細節,與自己曾經知曉的部分有很大出入,但他並未多言,亦未明言。
此時子吾再次提起,玄影斟酌了片刻,放下茶杯,低聲說道:“據我所知,舍利其實分為兩類,一為‘身骨舍利’,乃是高僧坐化所留於世間的遺骨;另有一類則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三法藏,稱之為“法頌舍利”。觀這些江湖人的言行舉止,任何一名都可稱一方高手,想必他們只為後者而來。”
“三法藏?”子吾第一次聽說‘舍利’還有另一層意義,一臉不明其所言的望著玄影,想到其曾經對畫卷的詮釋,心下猜測,看這玄影並不似個僧人,卻對釋門相關的事情知之甚多,宛若一個內行人,難道是哪個廟宇裡的皈依小弟子?
見玄影熱心不減,還欲繼續解釋,子吾搶先說道“可以了,你不需要再詳細闡釋什麼是三法藏。我只想聽你分析一下,那留下線索的人故意引我們來此,目的為何?”
玄影沉思良久,道:“也許,對方的意圖正是為了讓你插手這件事情,幫他尋得‘舍利’。”
子吾劍眉一挑,露出個皮笑肉不笑得表情,道:“那他可是要失望了!本少沒興趣為他人做嫁衣!”察覺到玄影欲言又止,隨即問道:“你是不是也想闖風凌沙渡?”
玄影搖首,嘆道:“我一人,過不去。”
“喲!如此自謙?”子吾本想調侃一番,但他突然意識到玄影那句話的重點,“你去試過!”子吾帶著一臉驚愕,篤定地說道。
此事不得不令子吾感到訝異,他還清楚記得慕雲說過,凡是進入風凌沙渡的人,至今無一人能夠從內中活著走出來,然而玄影不但曾嘗試一闖,看上去還是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。子吾心裡不禁泛起疑惑,到底是江湖人將風凌沙渡傳得太過神話,還是玄影真有不可估量的實力?
既然明言,就預料到子吾能明白其中真意,對此,玄影也不多作說辭,他輕輕頷首,面上有些凝重,言道:“此番有你,或許結果能有所改變。”
好嘛,玄影非常明確地告訴子吾,這次要帶他一起去闖風凌沙渡,而且,話裡完全沒有徵求本人同意的意思。
子吾冷哼一聲,道:“承蒙大俠看得起,但我若死裡面了怎樣辦?”他是一個很惜命的人,不會因為旁人戴個高帽,就腦門一熱,為其出生入死。
“我會護你周全。”
“你……”目光注意到玄影的一臉堅定,子吾硬生生吞掉了自己原本欲出口的反駁。
其實即便玄影不言,子吾也早已決定要一闖風凌沙渡,只因它是唯一不成線索的線索,雖然看似距離真相越來越遠,實際上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。可他偏偏不想被玄影掌握住軟肋,既然對方將話說到這份兒上,自己也可以順勢落個可乘之機。
“算了,看在你慧眼識英雄的份上,這份誠心請求,本少接下了!”子吾說完,簡直後悔地想咬掉自己舌頭。對玄影明明完全不知根底,甚至都沒有見過他展個一招半式,表面看上去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,誰知道內中幾分真偽?
子吾不敢想象,自己竟然因為玄影說能護他周全,便腦門子充血地一口答應了。雖說風凌沙渡早晚也是要去的,兩人生也好過一人死,可這件事情整不好,就是給自己提前豎了個碑!
子吾氣餒地將自己扔在榻上,四仰八叉地佔滿了整張床,見玄影淡然自若地還在飲茶,暗自露出個賊笑,板著臉說道:“先搶先得,你睡地上!”說著抓起個破棉被,隨手丟給玄影。
玄影將被子抖開,並未鋪到地上,而是蓋在了子吾身上,“此地夜晚寒氣較重,你更需要它。”說著,仔細地幫他掖好被角,獨自在窗邊破舊的椅子上盤膝而坐,雙目微闔,一副老僧入定之姿。
子吾雙手抓著被子邊緣,怔怔地注視著玄影。他無法忽略剛才那一瞬間,腦海中猛然跳出了子初的影子,兒時那些臥病在榻的歲月裡,子初每晚都會坐在床尾,講述著外頭的新鮮事兒,等到自己睡著才悄然離去。
玄影的一個動作,無意中觸動了子吾心底的最深處。
一想到子初,子吾習慣性地望著自己的右手出神。而在五指遮蔽之後的那個人,對於自己的意義,使得子吾再次陷入深思,若非是利益相關,兩人充其量算是個一面之交的。向來喜好結朋交友的子吾,不禁自問,為何未曾想過與之深交呢?
憶起上陽城內初見的場景,子吾恍然,是了!正因這人當初入城,聲稱要找尋般若寺,才引起自己的好奇心。
子吾驚覺自己非但沒有將玄影與當年的蒙面人掛鉤,甚至在聯想到自己對其隱藏般若寺的真相,誆騙其為自己所用時,心中升起些愧疚之情。
子吾已經不記得自己暗自在心裡數了多少隻羊,他只知道,無論怎樣自我催眠,仍舊毫無睡意。
再次望向窗邊,月光透過窗稜,灑落滿地,亦將那椅子上的人披了層銀光。也不知玄影是不是真的就這樣睡著了,子吾不敢隨意亂動,也不敢發出聲音,睜著一雙星眸,呆呆凝視著他,思緒天南海北地亂飄。
不知,待到你我皆褪下偽裝之後,是否還能做個知己好友?
時過三更天,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夢鄉,客棧裡一片寂靜無聲,在這偏遠僻靜之地,連個蟲鳴鳥叫也沒有。
正因如此,倘若一旦有個風吹草動,便會引起警覺之人的注意。
玄影緩緩睜開雙眸,最先望了一眼榻上,他心知子吾折騰了一兩個時辰才睡下,再看這睡相,到底不是個江湖人,空門大開,毫無防備,此時若真來個歹人,估計他也就嗚呼哀哉了。
玄影獨在房間裡走動了一會兒,活動活動筋骨,又順著窗縫觀察了客棧裡的動靜,待他確認完畢,才輕手輕腳地靠近榻邊。
“子吾……”玄影湊近子吾耳邊,以極細的聲音喊了他一句。大概是怕他聽不到,又拉扯了子吾的衣服。
子吾迷迷糊糊地,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睡過去,如今這又被人給喊醒了,起床氣也就跟著來了,他剛準備出聲,便被玄影捂住嘴。
玄影在子吾的怒視下,先是伸出根手指,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,又指了指兩人,再指向客棧的外窗,最後用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走的姿勢。
這一連串動作,子吾消化了片刻才明白是什麼意思,他衝著玄影點了點頭,小心翼翼地登上靴子,拿過佩劍,站起身隨著玄影一起走。
兩人像個翻牆爬梁的小賊一般,蹺了窗子,子吾剛站定,後腰一緊,整個人被玄影抓著就躍出了老遠。待他反應過來,已經距離客棧十幾丈開外了。
子吾低著聲音,不滿地說道:“大俠,咱們不說跟在眾多江湖人身後撿便宜,也沒必要這麼早就去做開路先鋒吧?”
玄影朝著客棧的方向看了看,又仔細辨析了過耳的聲音,這才道:“我們必須在日出之前,設法穿過風凌沙渡的第一道屏障。”
畢竟是到風凌沙渡溜達過一圈兒的人,對於玄影的話,子吾還是有個過半的相信,同時也察覺到,原來這傢伙也會藏招,之前看他在上陽城對著那扣面具的一副有啥說啥的樣子,還道這人是不是嚴重缺乏江湖經驗,現在看來,也許根本就是故意暴露,引起他人注意。
玄影可不知道子吾心裡在打什麼小算盤,輕車熟路地帶著他走近風凌沙渡。此時雖然只能借個月光,然而對於玄影來說,絲毫不受影響,不稍多時,耳邊的風聲逐漸清晰,偶爾有沙塵飛到臉上,提醒著兩人正在進入傳說中的鬼怖兇險之地。
子吾原本就沒睡好,又被玄影早早折騰起來趕夜路,他一手抓著玄影的衣袖,腳下雖然跟著邁步,上下眼皮卻是一隻在糾纏不清,連帶著腦袋也不住地晃來晃去,整個人宛若一具行屍走肉,可這會兒又時不時有沙子吹來,惹得他也沒心情打瞌睡了。
隨著月光逐漸退去,天光漸漸浮現,照亮了偌大的風凌沙渡,子吾這才看到在這一望無際的沙漠地域裡,零零散散,一堆一堆的白骨屍骸,也不知道是人的還是野獸的。他只能看透過那些個被壓在屍骨中的,迎風飄蕩的破布條子,來推斷,那一堆大概是些不知名姓的江湖人吧?
子吾是第一次離開上陽城,可他自從踏入風凌沙渡起,越是深入,越是有一種似曾來過的感覺,尤其是那些屍骨堆的形狀,以及那些沙漠中特有植物的所在位置。子吾一路上數次暗自猜測,前方明明不可見的地貌,每每皆是毫無錯漏,他突然停步在一堆屍骸前,不再走了。
玄影亦發現子吾好像比自己還熟悉這裡的地貌,悄悄慢了步伐,跟隨其後。見他停步,隨著子吾的目光望去,原來是一小堆白骨,中間夾雜著些碎布,其中有一片兒倒是異常扎眼。子吾怔怔看了片刻,俯身抽出那條黃色的碎布,卻露出一物,閃著黑亮的光。子吾看它中間鏤空,三根打磨成管狀白玉石,其中一根插入地上,另外兩跟指著相對的方向。
“別亂動!那是三通骨!”玄影話出口,已經晚了。子吾一手拿著這個特別的物件兒,一臉茫然的看著玄影。
就在此時,距離兩人不遠處,原本四散亂飛的黃沙,似是被什麼吸引一般,朝著一箇中心點聚攏,慢慢地,緩緩地,最後成顯為個足有一丈多高的人形。在它周身附著的黃沙,不斷掉落的同時亦有不斷飛入,重新融為一體,彷彿被賦予了生命一般,有生有滅。
子吾立即朝著玄影身旁挪了幾步,默默望了他一眼,問道“過來人,這一陣我們要怎樣破?”
然而,誰沒想到這看似行動遲緩的沙人,竟會突然發難,玄影只來得及喊出一句“低頭!”
也不知是玄影喊得太慢,還是沙人動作太快,又或是自己反映遲鈍。反正子吾整個人從頭到腳被甩了一臉一身的沙子,他不動便罷了,動一下,沙子就在衣服和皮膚之間遊走,癢得難受,抓都不知道抓哪裡才好。
“真你阿媽嘞……陰險!”子吾罵了一句,順手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沙子,也顧不得自己還夾帶著一身的沙塵,他將那三通骨丟給玄影,抽了長劍就衝上去,一副誓要砍了這沙人的氣勢。
只見子吾手中三尺秋水一挑,雙足依次踏地,身子凌空而起,奔著人形沙塵的中心位置就刺了過去。就在他即將得手的時候,聚形的黃沙瞬間如失去引力一般,灑落滿地。子吾這一招失了目標,只得翻身落地,可他剛剛站穩,沙塵便又重新聚成了一人形,並且揮著沙石凝聚的拳頭砸了下來。子吾連忙提氣向後一躍,險險躲開這一攻擊。
怪力亂神的事情,子吾還是聽過、看過許多,不過,成了人精的漫天黃沙他還是第一次見。子吾並不能十分確定,此處是不是當年那本破手札所提到的地方,況且,手札中也沒有提到會有這樣一個怪物攔路。難道那些闖入的江湖人,都是被它吃了?
子吾這樣想著,疑惑的目光投向玄影,後者面上倒是絲毫不見慌亂,一手托腮做沉思狀,時而觀察沙人幾眼。
“大俠,你還要看戲到幾時?”子吾剛說完此話,眼角瞟到沙人的一條手臂,正聚顯出一把長劍的形狀,仔細看去,竟然是和他手中那把的結構一模一樣,揮舞著砍了過來。
“它似乎並無敵意。”玄影昂首望著沙人的頭部說道。
子吾躲開這一擊,看得出這沙人在學自己,簡直氣不打一處來,怒道:“它沒有!本少有!”吼完,當真就繼續去和那沙人交戰。
一時憤怒的子吾,忘記了自己最大的弱點,不稍片刻,他便累的有些體力透支。然而,沙人似乎早就在等,等一個時機,就在子吾又一次出劍失利的時候,沙人趁機一手撈住他的後頸,翻手將其甩到天上。
玄影這才發現子吾吃了虧,連忙縱身一躍,將他接住。
子吾驚魂未定地落了地,指著沙人對玄影說道:“這叫沒有敵意?!”
玄影也顧不得多言,他方才接子吾的時候,注意到這人形的最上方,有一個沙窩,再看自己手中的三通骨,心中瞭然。
沙人也不知怎得,單單隻追著子吾攻擊,正好給了玄影機會,他趁著沙人不注意,凌空而起,將三通骨插在了那一處沙窩,整個風凌沙渡瞬間風停,沙住。
子吾在確認了沙人不會再陰自己之後,將長劍收回鞘中,對玄影怒道:“你拿本少做誘餌!”
“我並無此意。”
“你的行為說明一切!”不等玄影再辯解,子吾繼續說道“此地你來過,為什麼不告訴早告訴我那玩意兒碰不得!”
玄影見子吾一副面紅耳赤的模樣,張了張口,不做任何解釋。看他一路行來,數次避過風沙陣,還以為他早已來過,只是在跟自己裝傻,尤其是子吾翻到三通骨的時候,更加堅定了玄影的想法。可誰料到,他竟然真的不知道,只是誤打誤撞而已。
兩人各懷心思地互相揣測,卻未注意到受制的沙人起了變化,原本固定在其聚形中心的三通骨,正以極快的速度,毫無章法地旋轉著,最外層泛起淡淡的金光,看上去就似一個巴掌大小的金球。
雖然是白晝裡,光芒亦非常耀眼,成功引起了兩人的注意。
“那是?!金子嗎?”子吾指著上空說道。玄影也順著手勢望過去。那金球越轉越快,同時也越來越小,最後掉落在子吾腳邊。
子吾彎腰拾起來,湊近眼前,仔細的觀察了良久,像是金箔中包裹著個白玉石,他驚道:“哇哦!真的是金玉珠子啊!回去時候押給那杜掌櫃,應該能換到些銀兩。”
看到它,玄影暗自鬆了口氣,對子吾搖首言道:“它雖然能為你帶來財富,但卻不是錢財。”
子吾聽他這樣說,又反覆看了手中的金玉珠子一圈兒,蹙眉說道:“以本少的慧眼來看,它至少能換到個幾百銀。”
玄影還欲糾正子吾,見他已經將金玉珠子小心地收在懷中,也便作罷了,反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,他也溜不掉。
子吾的脾氣來得快,去得也快,尤其是現在兩人不說是患難與共,也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,他四下張望了一圈兒,向玄影問道:“接下來要如何呢?”
經過一番折騰,子吾這會兒是倒真像個蹺家又落難的少年人了,臉上掛著髒兮兮的泥土,渾身上下隨手一抓就是沙粒子,他一邊走,一邊抖衣服。想起這一切拜誰所賜,子吾偏著腦袋,瞟了玄影一眼,見他衣服乾乾淨淨,連發絲都沒亂出一根來,心下極度不平衡。
“不走了!”子吾說著,一屁股坐在地上,耍起無賴,“本少突然非常後悔陪你瘋!”
玄影也只得停步,四下張望了一圈兒,又昂首看了看天色,說道:“你想今夜露宿沙漠?”
子吾衣服裡還夾著不少沙土,是以他坐地上也咯得不舒服,可他偏偏死要面子,就是不起來,還抱怨道:“本少真是信了你的邪!”
玄影正色道:“瞞著瞞不識,少城主對此地的瞭解,應該遠勝於在下吧?”
子吾撇了撇嘴,道:“閣下想太多,不過運氣而已!”他沒撒謊,雖說這裡地貌與手札中記載沒有什麼太大出入,三通骨隱藏的位置亦與標誌點相同,但手札中並未提及此地潛伏著危險,若不是玄影幫忙,估計自己那會兒就去和滿地白骨屍骸湊堆兒了。
“既然不願實言相告,那就罷了。”玄影無奈地搖首,站在那裡,幽幽望著遠處,不知道是看風景還是沉思。
子吾悄悄盯著玄影看了好一會兒,似是妥協一般,他坐起身,隨手抓過一根不知是哪個短命鬼的屍骨,在地上畫著意義不明的線條,縱橫交錯,糾作一團,片刻之後,心下有了注意,是你自己送上來,別說本少坑你哦?
子吾故作嘆氣,道:“其實,也沒什麼不便。只因此事令我憶起摯友,難免有些心煩意亂,不想多做提及。”
“是我們正在找尋的那人?”
“正是!事情發展至此,聰明如你,應該能料想得到其中緣由。”子吾頓了頓又道,“吾友曾贈予我一本非常破舊的手札,無奈那時年幼,不明所以,待到能夠讀懂那些文字的時候,早已物是人非。”也許連子吾自己都沒發現,每每想到子初,其面上會出現較多的神情變化。這一點自然也落入了玄影眼中,可他只當子吾是思友心切。
“那手札……?”玄影還待繼續追問。
子吾早已一個烏龍絞柱站起身,指著遠處閃動的點點亮光,一臉興奮地說道:“在那裡!”說罷,已是足下生風地狂奔而去。
原來閃動地是一處水潭,波光粼粼的水面,清澈的映著天空。子吾眼中放光,激動地說道:“哇!找到了!那本破書裡提到的水潭,應該就是這一處了。”
在這沙漠盡頭,怎麼會平地裡出現一個水潭?玄影極目遙望,遠處皚皚白雪披在整個山頭,竟然是座大雪山!如此鄰近雪山,那腳下為何會是一片沙漠地域?
“海市蜃樓!”玄影剛說完,子吾早已扒了衣服,一個猛子扎進潭底,四處飛濺的水花,有些落在了玄影的衣服上,有些落在了他臉上,似乎是為了證明,它不是海市蜃樓,而是真實存在!
玄影立在岸邊,望著陣陣漣漪,見子吾好半晌沒浮上來,面上有些擔憂,“子吾!”他衝著水裡喊了一嗓子。
歸於平靜的水面,只餘淺淺的波紋,蕩罷一層又一層。就在玄影傾著身子,努力朝下望去時,子吾突然從水下竄出來,“好爽啊!”
玄影憂慮地提醒道:“緊鄰沙漠,這水潭怕是有異樣,你還是早早上來吧。”
子吾正在水裡撲騰,聽得他言,一副恍然大悟地樣子,一手伸向玄影,焦急地喊道:“有理!快拉本少上去!”
玄影想也不想地伸出手,哪知道子吾就是瞅準了他踩在青石苔上,腳下疏於防備,趁著玄影抓住他手臂的一瞬間,反手扣住對方手腕,面上閃過一絲賊笑,待到玄影察覺上當,為時已晚。
只聽“嘭嚨!”一聲響,一個黑影栽進了水潭。
“哈哈哈哈!”子吾指著被自己拉入水中,掙扎半天才好不容易漂上來的玄影,一陣肆無忌憚地狂笑,又問道:“是不是透心兒涼啊?”
“你……,咳咳……咳咳……”玄影嗆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。他雖說不忌水,但亦不喜水,除了那萬不得已的一次,這是第二次整個人落進水裡。由其眼下又是處在這絲毫不瞭解的地域,岸上已經很危險了,更何況是身處水中。
子吾像條魚兒似的,在這不大點兒的水潭裡,遊了一圈兒又一圈兒,還不忘調侃眼前的人,“玄影大俠,你現在的樣子很好,很接地氣,哈哈哈,哈哈……”見玄影只是一手扶著塊兒大石,漂在那兒,面上有點僵,他游過去,一臉賊笑地問道:“你該不會真的不識水性吧?”
“是!”玄影只吐出一個字。
子吾一臉驚愕地仔細掃了玄影一眼,“誒?那你怎麼還能好好的漂著?!”
玄影也不回他話,雙臂同時用力,身子直接從水中躍出來,穩穩地落在大石頭上,盤膝而坐,不一會兒就能看到身上散出些霧氣。
大俠就是大俠,竟然用內功來烘乾自己。子吾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,一臉羨慕地望著玄影,問了句“你能告訴我,一個身體健全的人為何無法修煉內功嗎?”這種事情本就無需隱藏,在一個高手面前,就更加沒有隱藏的必要。他雖然自身不諳武學,但自小兒就有個對武學痴迷的人,天天在子吾耳邊唸叨,使得他也耳濡目染了不少,可以從一個人的身法看出對方在武學上的造詣。
“原因有很多種,也許是先天體質很差,無法修習功法;也許是後天條件不足,導致無法修習。”玄影斟酌了片刻,繼續說道:“還有一種可能,是被人用以特殊的手法,封住了原本的功體。”
子吾篤定說道:“我便屬於第三種了!”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,身在上元府中,唯一能夠近身少城主的人,只有上陽城主,內中因由亦是無需深思,顯而易見。為此,他只能依靠自己,就連那僅會的一點兒三腳貓,也是跟著阿力學習了好久,卻只能拿來唬人的花架子。
“是誰落得手?”打從初見,玄影就看得出這少城主沒多少斤兩,直到方才接觸,他才驚覺,子吾竟然是被人鎖住了功體,而且這鎖脈的手法,他亦是極為熟悉,更確切地說,這一道手法的傳承者只有兩名,其中一名,就是玄影。
子吾半個身子靠在石面上,雙手一攤,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“不知道!”,又問他“你可會解?”
玄影直言:“你若肯告知落手的人,我便替你解。”
正如子吾所料,他曾經找過不少武林高手,無人能看得出是被人落手。玄影既然看得出來,就證明他很瞭解這鎖脈手法,可是對於落手的人,還只是懷疑,何況那又是自己的老爹,不可能輕易吐露。
“再說吧!我睡會兒!”子吾說著,當真身子一軟,仰臥在石面曬太陽,閉目養神。
玄影又催不得,只能在一旁乾等,誰讓他家裡當初沒看好,丟了那半本殘卷,又好巧不巧落在了子吾手頭,偏偏這小子竟然還看懂了族內特有的語言。眼下也只能陪著他折騰了,反正兩人雖然目的有異,目標確實一致。
子吾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泡在水裡的半個身子傳來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,他迷迷糊糊地不願醒來,只當是些頑皮的小魚蝦米在戲耍,隨手攪和了幾下水潭。然而不稍多時,這一陣酥癢的感覺又回來了,反覆數次,硬是把子吾折騰地無法安睡。
雖是醒了,子吾也不急著起身,他雙目微闔,瞄到水中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,一手迅速抓到那隻大魚的尾巴。還未來得及看清楚自己的戰利品,子吾手中一空,同時腰上被外力束緊,整個人被莫名之物捲住,搖搖蕩蕩地吊在了半空中。他定睛看到一條似龍似蛟的大水獸,全身清澈透明,但也能清晰看得出輪廓,清清涼涼的水柱,將子吾舉得老高。
“別亂動!”玄影焦急地說道。
子吾被這水獸束縛,除了冰冰涼涼的水流,卻也沒有感覺到很難受,反正玄影不會看著自己在這裡被當作人形大旗掛著,他努力抬起雙手,朝著兩邊一攤,“這陣看你了!”
這水獸玄影是識得的,就像他也識得第一陣的沙人,但這一陣要如何解,卻是需要傷腦筋的地方。
玄影還在猶自沉思,水獸對他可不似對待子吾那麼友好,它趁著對方不注意,突然吐出一條大水柱,玄影尚未來得及避開,從頭到腳淋了個徹底。
“哈哈哈哈!完了吧!好不容易烘乾的衣服又溼了吧!”子吾面上一點不見慌亂,還有閒情逸致一邊觀戰,一邊取笑玄影。
那水獸彷彿也很贊成子吾的話,愉快的搖了搖身體,連帶著尾端的子吾跟著來回晃盪了好幾下,驚得子吾雙手亂抓,雙足亂蹬,大叫著“喂喂喂!停下!別搖了!”水獸如聽懂了一般,當真靜下來,與玄影對峙著,全身上下的水流,四處亂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