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7


title: 一頁江湖 Chapter 7 date: '2012-05-01' tags: ['YI-YE-JIANG-H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子吾說完話,有一瞬愣神兒,他捫心自問,我為什麼去數那蓮花臺的層次?為什麼數完了還一臉興奮地和這傢伙說?還真是‘近墨者黑’!子吾自然注意到玄影的神情,見對方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,抓住其反應過來的一瞬間,狠狠砸了個白眼上去,才滿意的繼續低頭走路。

  玄影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下,收起心中那些不解,將注意力投向那座冰雪雕刻而成的蓮花臺,腦中仍舊有一道聲音揮散不去“眼觀即是,受身當下”

  然而,令人費解的是,他兩人明明已經走了許久,眼前卻總是還有那麼長的路,總是保持著相隔那點兒的距離。好似二人這半天只是在原地踏步,根本沒有邁出去過。

  玄影率先察覺到不尋常,他悄悄看了一眼子吾的側顏,見對方垂首走路,一雙眼睛時不時盯著右手出神兒。玄影結合之前的種種,暗自斟酌了幾番,他選擇暫時沉默不語,繼續跟隨。

  其實子吾也發現情況不對了,可他現在被諸多事情困擾,不想去和玄影解釋,更加不想和對方說話。想到此處,子吾再次注視著自己的右手,掌中空空如也,偏又好似有什麼遺留在上面,怎樣都甩不掉。若說一劍刺入,還屬心頭鬱結的正常發洩,亦在情理之中;可他想不明白,當玄影自裁的時候,自己為什麼會空手去奪劍刃?

  子吾蹙眉深思良久,才找到個勉強說服自己的解釋。是了,定是被一縷冥魂佔據了主觀意識,才會有那麼反常的行為出現。眼下玄影要真的自裁謝罪,他絕對雙手奉上雪裡鴻,十分樂意成全。轉念一想,也不對,還要靠著此人幫忙去尋子初,待到尋著了,玄影的生死也就和自己不相干了,就如其最初所言“去墳頭上柱香”。

  玄影已經停步有些時候了,然而子吾依舊在走,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情況有異。他不得不出言提醒:“子吾,不要再走了。我們早已被第五守關困住了,身陷其中。”

  子吾出乎意料的沒有去噎玄影,而是直接停步,看了對方一眼,學著他的樣子,盤膝而坐。接觸到地面的一瞬間,不由得打個激靈,看玄影坐那麼安然,還以為很舒服呢?原來冰涼刺股!

  “你知道怎樣解嗎?”子吾出言問道。

  “我正在想……”

  子吾對這個無比真誠地回答,一聲冷哼回應,心下覺得這是個好機會,於是對玄影說道:“此關開始,輪到你表演了。”

  “依照前面四守關看來,這一次該是‘空’!”玄影見子吾滿臉疑惑地盯著自己,繼續解釋道,“我們身處此地,所見所感皆非真實,而是心中的一念起。這‘一念’告訴你,這裡就是盡頭,你看到的此地便是終點;告訴你,前方有一座蓮花臺,你就看到了一座蓮花臺;但你若不窺破它,則永遠走不到真正的雪匿鴻跡之巔。”

  子吾靜心聆聽玄影的解釋,結合手札中的記載,加之前面四關的生滅更替,也就明白了個七八分,出言問道:“講半天,那到底是要怎樣破?”

  “靜中禪,禪中定。”玄影說罷,將雙手覆於膝上,雙目微闔,平穩內息。

  “打……打坐?!你又打坐?!”子吾愕然地看著玄影,一臉的不可置信。見他已是老僧入定,暗自撇了撇嘴角,身子向後一倒,索性仰臥在冰雪上,欣賞著距離被拉近不少的天空。

  即便這樣看去,天還是那片天,山也還是那座山,人……

  子吾偏首凝視著玄影,再次伸出右手,將自己視線遮掩掉一部分,掌中依舊空空如也,對方的面容,穿透手掌,完整無缺的落在眼底。他心知這意味著什麼,亦明白自己想要什麼,因為他從來都是敢於直面自己內心的人。

  就在這一剎那,子吾做下一個足以影響其今後人生的決定。煩擾在心的事情終於有了結果,他的心頭輕鬆了不少,所見所感亦隨心境產生變化。

  子吾早就因受不了地上的冰涼而爬起來了,他輕手輕腳地走向玄影。後者倒真如入定一般,動也未動,即使此刻有一隻溫熱的手掌,撫在心口,也未見其面上有任何變化。

  這隻手自然是子吾的,他正凝神靜心,感受著玄影的心緒,手掌亦合著心率跳動,輕微起伏。

  如此境況下,玄影還真就坐得穩如泰山,紋絲不動。這倒是勾起了子吾的小壞心眼兒,他附在對方耳邊,輕聲輕氣地說道:“本少也想在你身體裡放顆珠子。”

  果然,此話一出,玄影倏然睜開雙目,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。

  “哈~廢了吧?千年道行一朝喪!”子吾撤了身體,將兩人距離拉開,一臉狡黠地調侃道。

  玄影淡淡地說道:“此番關鍵盡系你身,莫要胡鬧。”

  “哦,難道要本少去禪悟這內中玄機?”子吾問。

  “正是。”

  “拒絕!”子吾不加思索地擺手說道。

  “為何?”

  “本少不爽!”子吾看玄影一副犯難的神情,突然雙手抱著肚子,驚呼道“哎呦!本少肚子疼!”說著,就整個人倒在地上,抱著肚子來回打滾兒。

  玄影這下真坐不住了,他走到子吾身邊,一臉關切地問道:“你怎樣了?”,俯身打算將對方扶起來。

  子吾還在憂自翻騰,叫嚷著:“疼……疼啊!一定是因為在水潭裡,你……”他將這話說半截兒,趁機瞄了玄影一眼。

  果不其然,子吾刻意提起水潭,玄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極不自然。片刻後才恢復本來面色,他道:“別鬧了,說謊不適合你。起來吧!”,見子吾仍舊躺在地上,玄影繼續道:“不想找到你的摯友了嗎?也許他現在正身處水深火熱之中,等你去援救。”

  子吾不得不承認,玄影隨口就戳到了他的軟肋。他沒有忘卻,尋找子初才是這段路程的最終目的,然後呢?兩人各奔東西?玄影去做他的釋門小僧,自己則回到上陽城繼續做那衣食無憂的少城主,身旁還有兄弟相伴。這樣想來,明明很好,怎麼卻有種失落感?

  “本少想問你,當時報以何種心思出手?”子吾的話問得有些沒頭沒尾,畢竟一路上,玄影已經數次伸出援手,可以說這個人存在的意義,只為破關。

  不過,玄影卻能明白子吾問得到底是哪一處,他道:“救你!”

  “還有呢?”子吾追問道。

  “沒有了。”

  這個答案,不在情理之中,卻在意料之內,可子吾心中的低落,還是悄無聲息地爬在面門,他咬著嘴角,努力平復了心情,對玄影道:“算了!你比本少更不擅長說謊。”

  “我從不妄言!”

  子吾本來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安慰,才故意做個睜眼瞎,哪知玄影還非要將話說地如此決絕,好像生怕給別人留下什麼轉機與希意似的。

  “那你慢慢解這陣!本少不伺候了!”子吾說著,甩手就往回走。

  玄影對著眼前一道纖細的背影,猛然伸出手,又在緊握成拳之後,緩緩垂下。他再次就地盤膝而坐,雙目微闔,不再去理會那名任性的少年人。

  “本少回來了!你,是對的……”子吾說道最後,聲音都低下去了,垂著頭,偷偷瞄了一眼仍舊打坐的玄影。

  “你有離開過?”玄影沒去看子吾,也沒動一下,甚至連這句問話,都好像是從他腹內直接傳到了子吾耳中。

  如如不動,一副安若泰山的神情。子吾看他這般,不屑地撇了嘴角,正準備一句話噎回去。猛然間憶起玄影所言的“一念起”,若是如此,那麼眼下這番情景,是真實?還是幻境?一想到,眼前的玄影有可能是自己的臆想,子吾面上不禁有些泛紅,隨即一手狠狠拍在自己額頭。

  “啊哦!疼……”子吾一邊揉著腦門兒,一邊圍在玄影周身轉悠,心底裡暗自躊躇,看他紋絲不動的樣子,很符合其外露的性格,應該不是幻境吧?可若是真實,為何對自己不理不睬?子吾突然想到自己曾有意去撩撥玄影,引得對方在入定時破功,他決定故計重施。

  一個人在情動之時,身體地反應要優先於思維那麼一剎。就如此刻的子吾,在做下決定的同時,已經俯身湊近玄影,親了上去。說是一吻,也不過是在對方的薄唇上來個‘蜻蜓點水’,又閃電般地拉開些距離,動作快地好似個偷腥的喵。

  睜著雙目盯了玄影良久,子吾沒看到對方面上有任何異常的變化,心中有些相信眼前情景的真實性了。轉念一想,既然是真情實景,面對自己的放肆,玄影怎會什麼反應都沒有?!這種情況,只剩兩種可能,一者聖人,一者非人。

  子吾腦中再次想起水潭發生的事情,自動自覺地濾掉了前者;如此一來,眼前這個就定是幻象無疑了,子吾篤定地雙手一拍,再次靠近玄影。

  畢竟還是個臉皮薄的少年人,即使明知眼前一切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象,子吾面上仍舊有些難以褪去的潮紅。

  被一雙炙熱的手掌來回撩撥了半天,玄影依舊保持著雙目微闔,絲毫不為所動地盤膝而坐。惹得子吾內心裡一番掙扎,卻又甘願沉淪其中,不肯放手。

  雪匿鴻跡的氣候寒冷,身處完全冰封的山巔,尤為更甚才是。然而,子吾的手心裡卻是攥了一把汗,也不知是緊張的,還是鬧騰的。

  突然,一雙手輕輕按在子吾肩頭,一道熟悉的聲音,落入其耳中,“靜中禪,禪中定,方可破關。”

  完全沒有料到事態會發展成這樣,子吾懷疑被玄影得知了真相,瞬間惱羞成怒,“本少偏不!你能耐我何?”

  “靜中禪,禪中定,方可破關。”又是這句同樣的話語。,連語速聲調都沒有變化。

  難道只是找到了我的人,並不知道內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?子吾暗自猜測著所有可能性,又看了看自己的肩頭,原來並沒有一雙手撫在上面,那麼,是玄影要拉自己出幻境就對了?

  “無論如何,還是要面對現實啊。”他仰天感嘆了一句,最終順從了玄影一遍又一遍地重複,乖乖學著入定。

  兩人相對而坐,抱元守一,放空思維,摒棄心中雜念。

  子吾雙目緊閉,不去看眼前的人,他知道這只是自己的臆想,內心裡幾番鬥爭,眼前的人影逐漸淡化,最終凝聚為一點。

  待到子吾再次抬首正視前方,對面的人,目光裡透著溫柔,臉上掛著親和的笑容,說道:“恭喜你,走出了自己的幻境。”

  “嗯,多謝。”子吾暗自用勁,手中藏著幻象凝結的寶珠。他將其餘四顆寶珠全部拿出來,聚在一手中,在天光映照下,五顆寶珠各自散發著奪目的光彩,又相互吸引、折射,更加令人目眩神迷。子吾抿了嘴角,問道:“至此,全部結束了吧?”

  玄影看了近在咫尺的冰雕蓮臺,沉思片刻,答道:“應該還有一關。”說著,足下挪步過去。

  子吾不僅看過手札,並且詳細研究過內中記載的三道關,分析出其為五行相生相剋之理運轉,雖然後來又遇風陣、空陣,但依舊不離五行之道。他疑惑地問玄影:“難道不是依照五行排設?”

  “非也,是遵循六界而生。”

  完全陌生的詞彙,子吾做好了被灌輸新知識的準備。然而玄影似乎並沒有興致去做太多解釋,只是面上一副凝重的神情,道:“最後的識陣,亦是最難突破的一關。”

  “陣在哪裡?”子吾看了看四周,雙手一攤,問道。

  玄影未作答,指了指二人之間的腳下。

 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,子吾這才發現,原來兩人不知何時,已經站在了冰雕蓮臺之上,而在蓮座最中央的位置,開有一朵潔白的蓮花。可這蓮花不似一般的純白色,而是白得發亮,透徹如冰晶。

  子吾被其吸引,徑自走過去,突然眼前一亮,在蓮心之內,竟包裹著一顆珠子,這般透徹清亮的蓮花,想來便是這顆珠子大放光彩的緣故。

  “別動它!”玄影喊出口,已經晚了。

  子吾早已俯身去摘下了那顆珠子,轉身對玄影道:“是這顆……啊!”

  話還沒等問完,子吾一聲驚叫,身子瞬間失重,整個人迅速下墜。玄影連忙提氣一躍而起,倒轉身體,將子吾拉住,又凌空轉個身,落在了冰窟之外。

  此時,冰雕蓮臺陷入的冰窟已注滿了雪水,形成一灣池子,池中的六個方為,緩緩探出六朵花苞,又依次綻開為顏色各異的大蓮花。

  子吾好奇地撈了一把水花,頓時打個激靈,同時也泛起疑惑,這麼冰涼的池子,怎麼會開出六朵蓮花來?不過,既然是瞬間綻開的,再加上一路行來的諸多怪力亂神,子吾很快便接受了這一現象。

  “最後一陣,最為難破!”子吾故意學著玄影的樣子,沉沉地說道。但是,手中揮動地珠子,和強忍著笑容的表情出賣了他。

  “這顆是頗胝迦。”玄影說著,目光卻始終投向蓮花池。

  子吾撇了撇嘴角,道:“本少又沒問你它的名字。”頓了頓又道,“現在齊了,該怎樣使用?”

  玄影搖首道,“我以為你知道。”

  子吾挑眉道:“哈,真巧!本少同樣以為你知曉!”

  玄影雖不言,但卻是心知肚明,亦清楚子吾看似無甚心機,鬼心眼兒可不少,定然不會輕易吐露實情,除非自己先示出誠意,他問:“難道那半本殘卷中沒有記載?”

  子吾一臉得不明所以,反問道“什麼半本殘卷?未曾聽過。”

  這句話配上這副表情,他人看了還道真實不虛,玄影自認對子吾有三分了解,他繼續透露道:“那半本殘卷中,記錄了地、水、火,小三關,加之我看過的後半本,風、空、識,大三關,乃是依照佛家空間觀的六界所生,六界之中又暗藏五行相生相剋之法。”

  見子吾認真地聽著,玄影話風一轉,問道:“其實我很好奇,你為何看得懂那殘卷中的文字?”

  “無可奉告!”子吾瞬間變了臉色,他並非能完全看懂家中手札上的內容,而是每次在噩夢中醒來之後,趁著頭痛欲裂硬去翻閱,就能看懂幾句。年幼之時,為了兌現給子初講述的承諾,他會抓住每一個噩夢醒來的機會,將其認真記錄下來,可是歷經一月左右,他腦海中再也未出現過那場噩夢,所以也就只拼湊出個七七八八,有些繁雜的地方還是難以理解。重要的是,最終也未能等到子初回家。

  子吾一邊玩轉著手裡的珠子,一邊在玄影身前來回踱步,倒真的是在考慮接下來要如何處理手中的六顆寶珠。

  突地,他將目光鎖定到蓮花池,那裡,不正是六朵蓮花嗎?子吾這樣想著,對玄影道:“如果沉了,一人撈三顆,誰也不吃虧!”說著,當真把六顆寶珠,準確無誤地打入六朵蓮花中。

  然而,平靜無波的蓮花池,只有六顆寶珠散發出來的光彩,互相交融,遍灑在池中,除此之外,並無其它異象浮現。

  玄影此時看出了些門道兒,他悄然拿出一顆赤紅色的珠子,在手中緩緩轉動,躊躇著是否該擲出一試?他十分清楚赤真珠的威力,若此番賭輸了,恐怕這整座雪匿鴻跡都會在頃刻間,蒸發地乾乾淨淨。

  子吾眼角瞟到了扎眼的紅色,目光緊盯著玄影手中的珠子,不滿地咋呼道:“喂!你什麼時候偷偷藏了一顆!”又猛然反應過來,問道,“你為什麼沒被這顆寶珠侵蝕?”

  玄影解釋道:“事實上,只有小三關會對我的功體造成傷害,因為我不知要使用何種功法去抵擋。”

  子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六顆寶珠,又看了玄影那顆赤真珠,疑惑地問道:“我們只破了六關,你這一顆是從何處得來?”

  子吾倒是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,一邊問著玄影,一邊就上手去拿對方手裡的珠子。怎料,玄影遲疑了一瞬,手臂一轉,輕易地躲開。

  “將珠子給本少!”子吾面上有些微怒,蹙眉道。略顯霸道地神情,好似這顆寶珠本來就該歸屬他一般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玄影強取豪奪呢。

  玄影倒也不在意對方的不悅,他本欲交給子吾,突地憶起對方碰到黑葫蘆時候的反應,斷然拒絕道:“赤真珠,歷來屬於吾族。你碰不得!”

  子吾聽得關鍵處,出言問道:“你族?是哪個族群?隸屬哪個郡?”

  玄影略微沉思了其中利害關係,搖首嘆道:“不提也罷。總而言之,赤真珠,你不能沾染。”

  子吾聽其言語中少有的嚴肅,眼下又有更為重要之事,也不想和玄影多做計較。他雙手朝上一託,同時雙肩微聳,一手指著蓮花池道:“大俠,看你了!”口頭上這樣說著,子吾心下里早已有了另外一番盤算。

  天光緩緩而上,遍灑蓮花池,照耀了六朵顏色不一的蓮花,花芯中的寶珠散發著絢麗的光芒,六道光芒皆是直射天際,大有與日月爭輝之勢。

  玄影凝視著掌中最後一顆赤真珠,揚手將其擲於蓮花池上空,不偏不倚,正好為六朵蓮花的交匯之點。六道光芒似是被什麼吸引一般,同時直奔赤真珠而去。使得其在急速旋轉中,由原來的通體赤紅色,逐漸轉為赤金交融的顏色。

  此時,七寶之華與天光匯聚合一,映耀天地。在蓮花池中心的最深處,漸漸浮於水面一個碩大的,融合了青白雙色的花苞,緩緩延伸而上,逐層綻開的蓮花瓣鋪滿了整個池子,將原本的六朵蓮花全部吸收了進去。

  兩人皆是驚歎這一奇景,一時忘我。

  倏然,二人如回神兒一般,一齊有了動作,子吾率先向前邁出一步,同時抬手彎腰,未等碰觸到蓮花,身子瞬間感受一道反作用力,無需多想,他亦知道是誰在關鍵時刻使絆子。

  “不能碰!”玄影一把抓住子吾的衣袖,阻止道。

  子吾吃準了對方不會下重手,他也不過多掙扎,使著巧勁兒轉個身,脫離了玄影地鉗制,語速極快地說道:“有本事,隨本少下去!”話音落,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,眨眼間,已潛入蓮花池地深處。

  一池蓮花在這劇烈的衝擊之下隨著子吾沉入水底,花瓣四散紛飛,飄浮在池塘上空,又緩緩落下,整個蓮花池滿滿地漂浮了無可計數的,青中夾雜著白色的蓮花瓣。

  因子吾的強行破陣,七顆寶珠亦隨之被撞到半空中,四散而落。玄影急忙一躍而起,最先抓住赤真珠,又身形凌空一轉,立即由其身後散出六道黑影,奔向六個方位,去接那其餘的寶珠。然而,六道黑影只有三道迴歸自身,另外三道卻是在接觸寶珠的一瞬間,形消影散。玄影只來得及抓住其中三個,眼看著還有三顆寶珠逐一落入池中,瞬間不見蹤跡。

  這倒是在玄影意料之中,他負手立在冰窟外圍。雖知子吾水性極好,可還是不免擔憂,畢竟此蓮花池出現的莫名,而內中情況,無人知曉。

  玄影尚在憂自思慮,蓮花池中一片血紅,暈染了無數漂浮的花瓣,在之下,一道白影逐漸上浮。定睛一看,可不正是那任性下水,強行破關的子吾。他連忙提氣躍出一丈左右,身形一翻,就要去撈人。哪成想,就在玄影剛碰觸到對方衣衫的瞬間,蓮花池中突來一股無形的阻力,硬生生將其直接打回岸邊。他險險落穩,也來不及細想,急欲再次出手。

  此時,池中水流凝聚,一尾水龍直衝天際,尾端卷著子吾,將其甩到岸邊,復又潛入水中,砸出數丈高的水花。

  玄影連忙奔向子吾腳邊,正欲施以援手,卻見其周身竟是有一層淡淡的金光籠罩,面上頓顯大驚失色,亦不敢輕易出手。眼看著子吾昏死了大半天,玄影只能乾著急。

  直至金光全部褪去,子吾緩緩睜開眼睛,發現自己渾身溼嗒嗒地被丟在岸邊,再昂首看到一旁呆坐的人,他硬撐著力氣,支起半個身子,扯出個皮笑肉不笑,說道:“玄影……大俠當真好定性!眼睜睜……看著……本少在這兒……被烈日曬成鹹魚?!”貧罷了一句,已然再無甚力氣,他雙臂一軟,又摔到地上去了。這一摔不打緊,子吾懷中掉出一個黑黢黢的物件兒,砸在地上輕輕滾了兩圈半,吸引住玄影全部注意力。

  原來是塊兒長約一尺的漆黑檀木,也不知是被哪位巧手的工匠打磨成了個六面稜形,其一端精雕了仰覆蓮,另一端卻是繞了數層上下相疊的相輪,再之上,有一圓光、一仰月,還有六個鏤空的圓孔;而在兩端之間,篆刻了諸天龍、菩薩、四天王像,各各皆是栩栩如生,整體外形看上去像是個小覆缽塔。

  玄影認得此物,乃是用於存放高僧舍利的聖檀骨壺。心下釋然,既是懷揣此物,也就難怪自己會被數次攻擊。他繞過聖檀骨壺,湊進子吾身邊,發現其全身上下,只是衣服多處破損,身上卻無半點傷痕。不禁泛起疑惑,沒有受傷嗎?可方才那赤紅的池水,又是如何來得?

  攢了一腦門子的問題,但子吾昏死著,玄影便無處可問,只能守在一旁等其醒來。他亦心知對方即使醒來,也八成不會向自己吐露絲毫,就如其始終不肯言明,那半本殘卷的來去因由。

  子吾看似桀驁的脾性,言談舉止中總是不經意流露出真實,根本沒有其所表現出來的堅強與隨性。否則,他不會緊守殘卷之謎,又數次不顧生死,這一切,足以證明其心。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摯友,值得他不惜以命相搏呢?

  玄影不由得感嘆,亦觸動自身的過往。那雖是久遠之前,無甚追究必要,相關者亦失蹤的失蹤,死去的死去。他放得下死去的,卻仍舊記掛著其中一名失蹤的。因此,處於同理之心,玄影很能體會子吾尋友的心情,這亦是其接下此事的另一原因。

  “哈……你還真就留了三顆給本少去拼命!”子吾的一句話,成功拉回玄影的思緒。

  “你醒了,感覺如何?”玄影湊進子吾,將他扶起來,一臉關切地問道。

  “贏你一陣的感覺嗎?爽!”子吾說著,朝玄影面前緩緩張開一隻手,掌中正是其無法挽回的三顆寶珠。

  玄影驚愕地看著對方手中的三顆寶珠,子吾竟是全部撈了回來,他在蓮花池裡,到底經歷了什麼?雖是疑惑,玄影亦清楚現在不是追問的時機。

  “這是個什麼嚨咚?”子吾一邊自言自語,一手奮力去拿他的‘戰利品’。就在他剛剛拿到的同時,半個身子頓時失重,差點兒趴在地上。

  子吾另一手撐著上半身,轉首白了玄影一眼,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閃電般撤了援手,害得自己差點摔個嘴啃泥,他努力保持著微笑問道:“大俠,你能稍稍照顧下小輩嗎?”

  玄影本欲伸手援助,看到子吾另一手握著聖檀骨壺,一臉歉意地搖首道:“子吾,我……愛莫能助。”

  子吾頓時氣不打一處來,揚手就要用戰利品去砸對方。猛地想起來,這東西可是拼死換來的,他只得作罷,對玄影道:“本少猜測,你應該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名堂!不妨說來聽聽看。”

  玄影言道:“這乃是用於存放往生僧者舍利的聖檀骨壺,此骨壺又是用罕見的,堅硬非常的黑檀木製成,所以整體呈現為純黑色,可保內中舍利不受百毒侵蝕,久而久之,自成一體,現在,此物亦可以說是釋門法器。”

  在聽完對方的解釋之後,子吾不由得感嘆道:“法器啊?!只有在記錄著怪力亂神的古籍中才會提到的名詞。”他滿是好奇,隨撩起一處衣角,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上面的泥土,將聖檀骨壺拿在手裡端詳了個仔細。

  “很厲害嗎?要怎麼用?拿來鎮邪嗎?能打敗那幾個守關者嗎?……”子吾瞧了半天,連珠炮似得向玄影詢問,後者都不知道要回答他哪個問題?還是索性閉口緘默的好。

  好在子吾也沒有等待玄影非說出個答案不可,他在手中轉悠著聖檀骨壺,注意到一端有六個鏤空的圓孔,隨即拿出一顆寶珠,明明差不多大小,竟是無論如何都塞不進去。只得氣餒地作罷。

  “子吾,你……在蓮花池底,遇到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嗎?”玄影斟酌著問道。

  子吾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,也不去看玄影,而是將目光專注在手中的法器,“有啊,比如它!”子吾語氣輕快地說著,還不忘搖一搖手中的聖檀骨壺。

  玄影卻清楚,也正如他所料,子吾裝傻充愣,就是不願說出實情。可他還是有辦法的,玄影善意的提醒道:“莫忘了,我們還要去尋找你的摯友。”

  子吾稍稍昂首,衝玄影笑道:“本少自然記得,本少還記得你在尋找般若寺,尋找寺中一名得到高僧。”他頓了頓,將目光轉投到手中的聖檀骨壺,臉上的笑顏逐漸被愁容取代,略微低了語調問道:“你有沒有想過,那名高僧也許早已往生了……如那副畫卷中的僧者同樣,只能被後世瞻仰。”

  “那麼你呢?為何不願相信貴友身亡的訊息?”

  子吾原以為玄影會因這一難以置信的訊息,深受打擊。哪知道,對方竟聽不出他話語中的良苦用心,面上非但異常冷靜,還將問題包裝了反拋給他。

  哈!子初怎麼可能會死……

  就在氣氛莫名陷入寂靜無聲之時,一絲不易察覺的人聲,隨寒風傳入玄影耳識,他遙遙望見山下已經出現不少人影攢動。略遠處,原本狂風捲黃沙地風凌沙渡,不知何時已經是風停沙落,那些遍佈滿地,令人可怖的屍骸堆,全部被無數的爭奇鬥妍取代;而原本那一處清潭的周圍,更是縈繞了許多依水而生的奇花異草。

  再觀二人所立身的雪匿鴻跡,漫山冰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,先是一道道細小的水流,極盡所能地帶走原本屬於山峰的一切,又依照其本性,肆意流淌,將山下那一片片沙丘,滋潤了,淹沒了,最終匯聚成一九曲十八彎的河流,緩緩向東而去。

  一者佇立,一者隨意而坐,二人皆是沉默無言。

  玄影暗中分析著即將要面對的情況,他不好戰,更不主戰,但他不確定山下趕來的這些人,是分散包抄?還是集中武力,只由東邊這一路上來?後者還好說,萬一是前者,那要如何躲避?

  子吾可沒有玄影那麼詭異的眼力,亦嚴重缺乏江湖人歷練的警覺,也就絲毫沒有過多的擔憂,抱著他那寶貝的聖檀骨壺,目光呆滯,猶自愣神兒。他在思考,兩相權衡,利益盤桓,在遺願相托和自我執著之間猶豫不決,在道義良知與一魂雙生之間躊躇不定;一者不知其生,一者不知其死。

  冰雪已經融化到兩人所佔的位置,子吾這才猛然起身,一番不同於來時之路的景象映入眼中,他一時愕然,過了良久對玄影道:“本少覺得這一路行來,跟做了場夢似的!”子吾張開雙臂,昂首向天,繼續道:“現在夢醒了,也該走上正途!”語氣中無盡感嘆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