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沿著山路又走了良久,遠處赫然有一偌大的別院,看上去像是個遠離紅塵紛擾的大戶人家。子吾這幾天被折騰得狠了,眼下看到一處住所,說什麼也不走了,鐵了心要借住,要吃頓飽飯,要有肉,要有酒,要睡榻!
玄影顧及聖檀骨壺的威力,無法出手阻攔,眼睜睜看著子吾三步一蹦噠地跑過去敲門。他只好緊趕幾步,隨後跟上。然而,這間別院裡頭並沒有人出來應門。玄影勸道:“主人家不在,我們繼續趕路吧。”
子吾索性耍起賴,一屁股坐在地上,不滿地嚎道:“打死也不走了!本少的腿都丟山上了!”
無論是怎樣的鬧騰,玄影就是有定性,淡然處之,他面上故作惋惜地道:“可是南夙山就要到了,你確定不堅持到底嗎?”又道:“少城主不願走了,那麼可需要在下揹你?”
無需多言,只一句話,子吾面上登時憋得通紅。這傢伙是跟誰學的調侃人?卻忘了這些天來,只有他兩人結伴而行,還能是受誰影響?子吾猶豫起來,內心裡盤算了良久,道:“那個獵戶說,南夙山晚上陰森鬼怖,我們明天日間去咯。”
玄影稍稍皺了眉頭,“那獵戶,不簡單。”
想到那人鋼叉上挑著一隻小野豬,子吾贊同地點頭附議,“確實不簡單,那頭豬怎麼也有個百斤以上,他挑得那麼輕鬆。”
沒想到子吾竟然還惦記著那隻野豬,玄影無奈地搖首,繼續勸道:“既然沒人來開門,我們離開吧。”
“呀嘿呀!喲嚯喲!大爺我扛起了鋼叉,來到這山裡逮熊瞎。呀嘿呀!喲嚯喲!雖然沒逮到熊瞎,可是有隻野豬呀!……”
又傳來那道歌聲,子吾‘嗖’地一下蹦起來,指著不遠處的人影,驚道:“是那個獵戶!”
對方聽到人聲,抬首看到了這兩人,腳下一路小跑而來。
明明不是一條路,怎會拐到這裡來?難道此別院會是其住所?玄影凝視著對方片刻,將疑惑統統收在心底,他不願去戳子吾的好心情,只能留心提防。
“想不到與二位如此有緣,居然在家門口遇到。來來來,裡面請,裡面請。”獵戶一腳踹開了別院大門,一邊笑呵呵地把兩人讓進屋。
這是一座普通的別院,院中鋪著青石板,中央是一臺石桌,四個石墩子,正對面是一間正房,左右兩側,各有一間偏房,另有一間大開著的小房間,裡頭放了幾樣狩獵的用具,門口掛了一排各種各樣的獸皮,還全都連著腦殼。
玄影蹙眉將目光投向子吾,見其似是已經被嚇著了,眼神有意躲開那間房。
獵戶將野豬往空地上一甩,鋼叉在樹下一矗,又把那一掛獸皮收拾了,對二人說道:“舍下簡陋,兩位莫要嫌棄啊。”
子吾客客氣氣地回道:“出門在外,感謝大哥大開方便之門,怎敢棄嫌,打擾之處,還望見諒。”
獵戶大咧咧地一擺手,笑道:“單吊一條,沒什麼打擾不打擾。”
子吾作揖道:“在下子吾”,又指著身旁道,“吾友玄影。敢問大哥姓名?也好將恩情永記在心。”
獵戶對著兩人頷首,翹著大拇指稱讚道:“讀書人就是重禮數,叫我老張就行。”他說著拍了拍胸脯,繼續道:“誰都有個困難時候,不用放在心上。這麼大房子,我一個人住也是孤單寂寞,既然遇到二位便是緣分。”再指了兩側的偏房道,“正好還有平日裡招待朋友的客房,東一間西一間,誰也不擠誰。”
子吾順著指向看了看挨著那一掛獸皮的房間,足下果斷朝向對面的一間偏房。
他才剛邁出一步,就聽見玄影客氣地說道:“多謝,我們只借用一間。”子吾閃電般地垂了首,大步流星地誇進房中。沒想到玄影會說這樣一句話,他實在是沒勇氣去瞧張獵戶的神情。
張獵戶面上稍有驚訝,陪著笑臉道:“玄影公子太過客氣,隨意,隨意就好。”又道:“我去準備晚飯,好久沒有朋友來了,今晚定要喝個盡興。”
玄影收回追隨子吾的目光,客氣地問道:“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?請儘管開口。”
如果說外面看上去還勉強算是講究,那麼這屋子裡就只能說是太過隨意了。隨意得家用,隨意得擺設,倒更像是趕工完成的一般,一點都沒有章法可尋。雖如是,倒也算符合其主人的身份。
子吾在屋子裡站了好半晌,才放下雪裡鴻,又抽出聖檀骨壺放在桌上,給自己到了杯水喝,可依舊是心緒難平。自從那天聆聽玄影的講述,做了一場逼真的美夢之後,他明白自己已經深陷其中,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輕易說破。就如這聖檀骨壺一樣,想要一根黑檀木變成其現在的樣子,只能循序漸進,精雕細琢,尤其是內中的芯兒,最是棘手,一定要格外小心處理,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前功盡棄。
“子吾,可以吃飯了。”玄影站在門口喊了一句。
子吾這才回神,答應著一腳邁出門,卻被對方一把拉住,耳邊傳來低聲言語:“把聖檀骨壺帶上。”他聽來有些疑惑,可更加惦記著吃,也就依言照做,根本沒往心裡去。子吾一手抄過聖檀骨壺,同樣低聲問了句:“雪裡鴻呢?”
“無妨,丟不了。”
子吾更加疑惑了,這麼大別院就他們三個人,肯定是丟不了啊!再一細想,才覺問題關鍵,難道聖檀骨壺會丟?
“哦,子吾公子!來來來,坐下,坐下。”張獵戶滿臉笑容地邀請對方入座。又指著其身後,說道:“哪有揹著根柴火吃飯的?多礙事啊。”
子吾客客氣氣地入了坐,一本正經地解釋道:“年少讀書累壞了脊椎,靠它矯正嘞。”他說完就瞟了玄影一眼,果見後者先是一臉愕然,繼而轉為無奈地略微搖首。
對於子吾這張口就來地妄言本事,玄影只有無可奈何地份兒。本想經過這兩日旁敲側擊地薰陶,其會稍稍注意一些,可實際上,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。具體說,其只對一人有所改變。
張獵戶地目光依舊停留在子吾的身後,他一邊端詳,一邊讚歎道:“這上面雕刻的活靈活現,栩栩如生,一看就是大有來頭。”說著,不自主地伸手上去撫摸。
子吾憶起連玄影都會被聖檀骨壺傷到,何況是一個獵戶?他猛地拗一下身子,露出個抱歉地笑容,說道:“碰不得,大師開過光。”
張獵戶面上有些難看,尷尬地笑了笑,連忙起身給兩位客人斟滿酒,又端起酒盅道:“來來來,相識即是有緣,走一個!”
子吾連忙擲杯起身,玄影亦起身相碰。三人舉杯共飲,復各自入座。
張獵戶道:“自來居於山中,只會些蒸煮煎烤,勉強能將自己囫圇個溫飽。你們兩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,不知吃得慣否?”
“吃得慣,吃得慣。我們只是普通人家,吃得也都是五穀雜糧。”子吾說著,當真不客氣地拽了個蹄膀啃。反正來都來了,而且就是奔著蹭吃蹭喝來得,他也就不在乎其它。何況,在子吾看來,這樣才算是個江湖人。
待到一旁地玄影反應過來,子吾已經糊了一臉的油。他袖中的一隻手緩緩握成拳,復又稍稍鬆開,來來回回數次。直到張獵戶再次向他敬酒,才轉移了注意力。
子吾肚裡已經墊了個底兒,才稍稍收斂吃相,他好奇地問道:“張大哥一身本事,怎麼不到江湖上闖蕩一番?”
張獵戶大笑道:“我哪裡有什麼本事,也只能扛著一杆鋼叉,欺負欺負山裡的豺狼虎豹。遇到真正的江湖人,準抓瞎。”
“哈,張大哥太過謙虛了。”子吾吃得開心,喝得開心,也就沒了戒心。一連數次無視玄影向他投來的眼神,和張獵戶,你一杯我一杯,飲了個盡興。
張獵戶一邊勸酒,換了個話題問道:“你們二位因何要去南夙山?”他這話是向著玄影問得,還沒等後者說話。
子吾立即搶道:“正是因聽聞南夙山陰森鬼怖,一時熱血,冒險一探。”說著向玄影遞個眼色,又笑問張獵戶:“張大哥居於此地,對於南夙山想必瞭解甚多,可否詳述一二?”
張獵戶連連搖首,道:“不敢不敢。我也只去過一次。如果可以,我倒是希望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。”
“哦?是怎樣一回事?”
張獵戶猛灌一大碗酒,繼續道:“當時我也是因為聽說南夙山的玄之又玄,才帶了傢伙,一探究竟。說來也是奇怪,打過了半山腰開始,山上就莫名起白霧。越往上走,濃霧越是重,好在我平日裡走慣了山路,還能摸索著爬到山頂。”他說道此處,突然問出一句:“你們見過鬼嗎?”
子吾本來聽得專心,被對方莫名拋來一問,砸得有些暈頭轉向。他先望了玄影一眼,而後衝著張獵戶搖頭。
張獵戶一聲嘆息,道:“在那之前我也沒見過,我甚至從來不信那些個怪力亂神之說。直到一個虛無縹緲的身體,真真切切出現在我面前,說了一句話。”他說到此處,又停下來飲酒。
“什麼話?”子吾好奇地追問道。
“你看到我的臉了嗎?”
子吾凝視了張獵戶那張鬍子啦查的面容,重重點點頭,“看到了。”
“我當時也應該這樣回答。”張獵戶道:“可我當時確確實實沒看到它的臉!那隻頭殼上壓根兒沒有臉皮,更沒有五官,血肉糊糊地,就像……就像這燒爛糊的豬頭!”他說著,指向桌子中間。
也不知是為什麼,子吾此時再看這豬頭,總覺得有些陰森可怖,尤其是那半張的口,那挖空的雙眼,越看越是駭人。他暗搓搓地把那顆豬頭轉了方向,使其對著張獵戶。問道:“然後呢?”
張獵戶一拍大腿,“哪裡還有什麼然後?就記得回來時候,褲子都溼了,三天下不了床,差點餓死自己!”他說著,灌下一大碗酒,一陣哈哈大笑,掩飾了言語中的不自然。
子吾可笑不出來,他覺得身上很冷,需要多喝點酒驅驅寒意。一連下肚四五碗,好似緩和了點,即便沒什麼改善也不敢再喝。因為玄影的一張臉已經變得越來越嚴肅,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,看得子吾心裡發毛,只得作罷。
張獵戶倒也看得出幾分,他打著飽嗝,“很晚啦!你們二人明日還要去南夙山,咱們就各自回房休息啊!”
子吾又是一陣道謝,才回了房間。他是飯也吃飽了,酒也沒少喝。跟著玄影數日來的清淡,全抵了這一頓油水兒。整個人丟在榻上,一手抽了聖檀骨壺放在裡角,順勢翻滾了幾個來回兒,撐著下巴,看著玄影一派大俠之姿地在一旁打坐。
“玄影,你相信世上有鬼嗎?”子吾問道。
玄影彷彿沒聽到,一動未動,連呼吸都未有絲毫改變。
子吾斟酌了幾番,不打算再作追問。暗稱自己怎麼會去問一個看破紅塵的人,信不信有鬼?玄影若說信,那才真的是有鬼!
“信。”
只一字,輕輕飄進在子吾耳中。一剎那,他腦海裡再次浮現那顆血肉糊糊地豬頭,身體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,努力剋制自己不去想。他一把抓過薄被,從頭到腳捂個密不透光,嘟囔一句:“真是看到鬼了!”
“你不必太過在意它。鬼,並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樣子。”玄影淡淡地說著。他就像能完全瞭解子吾在想什麼似的。
子吾稍稍露出半個腦袋,看著玄影,疑惑地問道:“鬼是什麼樣子?難道你也見過?”
“你真的想要知道?”玄影偏首望向子吾,“那我實言告訴你。鬼……”
“等一下!”子吾突然出言阻止,一副睏乏的模樣,道:“本少現在想睡了,你換個時間講。”他還沒消化掉那顆豬頭的後勁兒,現在還來,哪裡扛得住啊。誰知道,玄影會不會講得比之前還慎人,他寧可不再好奇。
話雖如此,子吾仍舊是憋了半天都沒睡著,天上地下的胡思亂想。他悄悄將被子扯了扯,眯著一雙眼睛,窺了玄影良久,也不確定對方到底睡過去沒有。他發現,這是個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,看人總比看鬼好,何況還是如此吸引人的傢伙。
子吾開始後悔了,如果他依舊和玄影露宿野外的話,就可以繼續使用“地太硬”的爛理由,每每蹭個溫暖的懷抱。可現在,他總不能說這鋪了三層褥子的床榻咯人吧?
不過也無妨,理由這種東西,找一找總會有的。子吾心下打定注意,一手掀了被子正欲起身,抬眼間,發現玄影不知何時睜開眼睛,目光緊緊盯著門口。他心虛地立即再次眯上眼睛假寐,屋內飄來一縷香氣。還沒整明白是怎樣一回事兒,眼前一道黑影倒落。
兩個人,兩隻腦袋,四目相對。子吾呆愣得忘記了眨眼,若不是被人捂住口鼻,他恐怕早就驚撥出聲。
玄影猛然躺下,一手捂住子吾的口鼻,另一手一指豎在唇間,用眼神示意其不要出聲。
“咔……咔……”聲音極輕極細,若非此時夜深人靜,二人又屏氣凝神中,根本就不會察覺。
子吾對這種刀刃別門所發出地聲音倒是不陌生,曾經他也幹過這種事情,眼下也就知道是有賊來訪了。再聯想玄影白日裡的提醒,門外來得是誰,便無需多做猜測。
篤定來得是誰,子吾便完全放下心。他相信,只要玄影肯出手,來者絕對討不到便宜,即便其不肯出手,還有聖檀骨壺可以與之抗衡。
玄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子吾身後的牆上,那裡是月光映照出了門外地一舉一動,完全沒有注意到另一人可不似他這般警惕。
子吾一雙眼睛盯著玄影面上的每一個變化,他看到其一臉驚愕地神情; 看到其突然變了臉色,一手扣在薄被上;看到其面色越來越凝重;還看到其目光緊緊盯著他,似是要灼出個洞來;最後,看到其眼中只留無奈。
在這一場較量中,子吾知道是自己贏了,儘管勝利地非常沒臉沒皮。他對著玄影那張無可奈何的表情挑了眉頭,吃準了其不敢放手,更加肆無忌憚起來。他發現,有些事情,一旦真地做出來,除了必要的條件因素之外,重中之重就是一定不要瞻前顧後,畢竟機會從來都是錯手即逝。他甚至不去想,之後要怎樣去面對?用怎樣的藉口解釋?
“啪!”木閂傾斜,一隻手悄然推開房門,隨即鬼鬼祟祟地潛入房內,第一眼就鎖定在床榻上的兩人。此人腰間掛著卷麻繩,一手背在身後,手中的板斧泛著凜冽的寒光,大有飲血之意。
張獵戶藉著月光,以及對自家屋內擺設的熟悉,輕手輕腳地挪到榻邊。確認了兩人已經被猛藥迷暈之後,開始在房間裡翻找,然而情況並不樂觀,他忙活半天亦未有所獲。
再次挪到榻邊,手中一把板斧閃閃發亮,心中掂量著,這一斧子應該砍在哪裡比較好?他實在是不得不猶豫,因為這兩個大老爺們兒竟然是摟在一起睡的,小一點的那個,腦袋直接窩在大一點的那個懷裡,把自己捂了個嚴實。雖說之前觀那小公子的言行,也能看出點兒貓膩兒,可真真切切亮在眼前,還是不由得讓人咂舌。
玄影暗自在心裡捏了把汗,好在子吾誤打誤撞地擠進來,才叫這獵戶一時找不到可以下手的位置。如今對方已經站定良久,估計接下來就該是想辦法砍了他吧?
一柄板斧左右手顛倒了數個來回兒,又在兩人之間比量了幾番,張獵戶依舊拿不準這一斧子要落在哪裡?能要了大的性命,又能威脅住小的。目光在床榻上游走,他突然眼前一亮,原來自己翻找半天的東西,竟是藏在了這裡。
玄影本來已經做好反擊準備,可對方接下來地舉動,大大出人意料。他看到張獵戶先將板斧別在後腰,而後伸著胳膊,取那裡角的聖檀骨壺,只是距離上差了那麼一節兒。
張獵戶的注意力幾乎全在聖檀骨壺上,他手臂越伸越長,因為身體越來越前傾,不過,天意不隨人願,始終是差了那麼一節手指肚的距離。事情都到了這一步,退無可退。他索性大膽一搏,半個身體猛地使勁兒向前一探。未等觸及,忽感胸口似是被人打了一記重拳,腳下踉蹌幾步,直接跌坐在地上。
子吾非常慶幸自己是窩在玄影懷裡的,可以無所顧忌地偷笑。當然,他為了使身體保持不動,不發出聲音,也話費了很大代價,一隻手快把自己的另一隻胳膊掐出血了。
張獵戶在落地的一瞬間,防備地抽出板斧,站定片刻,再看那兩人仍然是動也未動。暗自沉思,想起子吾提起這東西開過光,琢磨著是不是凡人碰不得?他一手解下腰間的麻繩,這本來是打算用於臨時應變,捆綁對方,現在看來,倒不如套走寶貝,溜之大吉。
也虧得他平日裡逮慣了山中獵物,手中地麻繩一抖,絲毫不失準頭。張獵戶露出個成功在望的笑容,其中一根手指稍稍一勾,鎖緊了彼端活釦。就在他手上運勁,提拉麻繩的同時,卻遭受了一道反作用力,被拉了個趔趄。
子吾倏然伸手抓住聖檀骨壺,玄影亦登時起身,站在對方面前。子吾手中與之較勁,問道:“張大哥莫不是夢遊症犯了?”
張獵戶哪還管得了三七二十一,一隻手使勁兒拉扯,另一手抽出板斧就去砍眼前的人。
在子吾看來,玄影這人,在武學方面就一點不好,你要不是手持利刃與之拼命,其絕對不會主動出手攻擊。即便被逼得四處躲閃,仍舊是喜歡招招留情。
雖然對手是一名無甚功法的獵戶。玄影此番還真就不客氣地主動出擊。他擔心子吾的那點力氣,拉扯不了多久,萬一再丟了聖檀骨壺,後果不堪設想,只有選擇先發制人。面對張獵戶不成章法地攻擊,他輕而易舉地打掉對方的武器,便再沒有繼續出手,而是見好就收。
子吾默契地配合,看準機會,手下猛一使力,成功奪回了聖檀骨壺。
“他奶奶的,想不到走了眼!你是個練家子!”張獵戶一副不懼生死的模樣,道:“既然已被試穿,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!”
玄影搖首感嘆:“見利生異,何必呢?”
子吾可不想就這樣作罷,他想到玄影不能碰聖檀骨壺,心下有了主意。可好歹也是盛過對方招待之情,打算藉機略微懲戒一番這獵戶就好。他一臉真誠地說道:“張大哥既然想要它?那就來拿吧!”說著,將聖檀骨壺矗在桌上。
未料到子吾突來這一說,玄影根本來不及阻止,聖檀骨壺已經在剎那間移主。
比之玄影,子吾看到聖檀骨壺在張獵戶手中,沒有任何變化。他一臉驚愕地看向玄影,喃喃地問道:“為什麼他能拿?!”若此刻對方說張獵戶得武學修為比其高出,他會立即毫不留情地拆穿對方。
玄影無可奈何地說道:“因為你放在桌上讓他取走。”
“可我……”子吾一時語塞。他腸子都悔青了,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。如今唯一能幫自己的人,最忌憚的一樣東西在對方手中,他實在是沒臉開口,要求什麼。子吾厚著臉皮對張獵戶說道:“張大哥已經看過了,就還給在下吧。”
張獵戶怎會聽不出話裡的意思,他把聖檀骨壺緊緊抓在手,道:“哈哈哈哈!已經落在我手裡,誰還管你?!”他說著,轉身就朝門外跑。
玄影突然抬手,向著門口握緊拳頭。
數尺之外的房門霎時無風而關,張獵戶猝不及防地一頭撞上了門板,疼得他呲牙咧嘴,原地打轉兒。
子吾悠然地反駁道:“本少只是同意你拿,可沒說不能拿回來!”說著,把心一橫,抓了桌上的雪裡鴻,就要拔劍。
玄影一把按住子吾的手,躊躇了一陣,對其說道:“我,幫你拿回來。”
張獵戶這下子有些慌了,起先就扛不過對方,板斧也早被人打掉,他現在手無寸鐵,豈不是隻有等死?可他又發現,對方好像有所忌憚似得,一身功法施展地很是彆扭。幾招走下來,便窺得內中原因。他抄起聖檀骨壺作為武器,不但成功抵擋了對方的攻勢,還在每一個解招的同時,再出一招,給予對方重創。
子吾眼看著玄影與之相拼,每每觸及到聖檀骨壺的時候,都被它趁勢攻擊。原本懸殊地實力,因聖檀骨壺而呈現反轉之勢,被張獵戶壓地死死的。
所謂“一物降一物”,還是很有道理。玄影已經記不清身上捱了聖檀骨壺多少攻擊,即便如此,他也必須將其奪回來。只因這不但關係著一人死,更牽繫著一門生。
子吾亦看不下去了,不管能戰不能戰,都無法再一旁看著玄影被一次次重傷。他抽了雪裡鴻,大喝一聲,捲入戰團。那不入流的三腳貓,花把式,實在是沒什麼威力可言。幾個花招抖下來,反倒是添亂多些。
玄影心下拿定注意,一手扶穩被張獵戶一腳踹出三尺開外的子吾,低聲安慰道:“別慌,看準了對方的破綻,再出手攻擊。”
子吾聽得迷迷登登,傻傻點頭,當真站定了,仔細瞧著。對方手中掄著聖檀骨壺就砸了過來,他還是動也未動。
玄影連忙出手拉開子吾,嘆氣道:“還是我幫你吧。”
“放著讓本少來!”子吾拉住玄影,甩了甩頭,氣勢十足地大聲說道。又略微低了嗓音,補上一句:“你負責掩護!”
雖然只有一身的花架子,子吾在方才已經將歷年來所有練習過的武學招式,從腦中過了一遍,想到了剛剛那一招的解法。除非對方不再使那一下子,否則他絕對有把握制敵。
一個獵戶身上本就沒啥大本事,折騰幾個來回兒,也就那麼幾個平日裡與豺狼虎豹搏擊的招式。若非手上有聖檀骨壺,早就沒什麼可折騰的了。好在他忌憚的人,忌憚手中這寶貝,而上來搶奪的人,雖然不懼此物,可那三腳貓的功夫,他完全不放在眼裡,只待得了機會就溜。
被子吾安排了掩護職責的玄影,倒也真退出戰團,留心著戰況,只是一隻手的五指,有節奏地微微起伏。
響應這節奏的人,自然是主攻的子吾。手中一把雪裡鴻轉出不少花樣,直逼得張獵戶頻頻後退,最終退無可退。他擲劍向著對手,伸出一手說道:“拿來吧!”
張獵戶抓著最後籌碼,豈肯輕易交出來,真交出去,有沒有命還兩說。他換上一副難看地笑臉:“饒命,饒命!看在我招待了你們的份上,別殺我,東西還你就是了。”說著緩緩抬起手。
“當心!”玄影突然出聲提醒。
子吾猛一貓腰,躲開兩道暗箭,起身就是一個側鞭,踹倒了對方,同時一手奪下聖檀骨壺。
其實他這一腿並沒有那麼大威力,對方卻直接暈倒在地。但這些都不影響子吾首次與人相拼,勝利的喜悅。他將聖檀骨壺別在身後,衝著玄影做出個鬼臉兒,這才把個雪裡鴻收了,掛回腰間。
“本少有一個疑惑。”子吾憋了一路,終於忍不住問道:“此物在墨殅手中的時候,你言自身修為不及其高深,所以才被聖檀骨壺所傷;而今此物在張獵戶手中亦是同樣,你有何解釋?”他說完,不解地看著玄影,等待對方的新說辭。在子吾看來,這件事情裡的蹊蹺早已越堆越多,已經到了他無法忽視的地步。
玄影並沒有做出任何回答。
他繼續道:“本少記得你曾說過,從不妄言。”子吾正視了玄影,一字一頓地問道:“你當真沒有說過謊話?”
“沒有。妄言乃吾族第一禁律。”
“好!那你解釋,只要是你說得,本少具不生疑。”
玄影定立了良久,對子吾溫柔地說道:“它既然已經屬於你,便負起責任,將之顧好,不可再輕易脫手。”
子吾鬼使神差地頻頻點頭,一手握住聖檀骨壺,嘴上還非要逞強,“真雞婆!本少心中有數!”
子吾心心念唸的南夙山,只不過是座不足百尺高的小山,打遠處望去,根本看不出什麼特別,青松綠柏瘋長地到處都是。
山腳下,矗著一座石門樓子,正上方書著“青田莊”三個墨綠色的大字。再往內中看去,只有寥寥數間土房,圍成了扇面形。其中有幾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家,聚在一處,曬著太陽,飲茶閒談;還有幾個小孩童,四處撒歡兒地瘋跑胡鬧。除此之外,再無其他人身影,想來年輕力壯的或許都上山某生計去了。
這樣一個小村落,今日裡來了兩名陌生面孔,一個穿得白淨,腰後別個黑布帶;一個穿著一身黑,腰上掛個黑葫蘆。此二人正是一路加緊腳程,趕在日落之前,來到南夙山腳下的子吾和玄影。
打從他們一入莊開始,子吾總覺得這裡的人們看人地眼神有些灼烈得過頭了,那些個老人家深邃的眼神,以及孩子們好奇地眼神,盯地他好不自在。數次垂首檢查了自己和玄影的衣著,確定沒什麼不妥。
“啊!”不知是哪個孩子率先驚叫了一聲,緊接著又是一聲驚叫,那個孩子指著子吾兩人的身後,一臉激動的神情。
子吾在一聲高過一聲,此起彼伏地叫喊中,轉身望向身後。
幾名著簡單粗布麻衣的壯年,各自肩頭扛著農具,大步走來。在他們旁邊,是幾名提竹籃,背竹簍的婦人。幾個小孩童早已經呼啦啦地奔過去,投進父母的懷中。有懂事些的幫著長輩分擔重量;較小的幾個則只會在竹籃揹簍裡胡亂翻騰;還有幾個皮實的爬上了自家老爹的肩頭。其中一個指著子吾說道:“阿爹!來了兩個陌生人。”
一時間,十幾道目光瞧著子吾兩人,繼而一下子全都衝向他們。子吾早已身手矯健地躲在玄影身後,察覺到出奇地靜寂,才發現這些人只是將他二人圍住了。他一手抓著雪裡鴻,另一手反抄在後腰,緊緊握著身後黑布袋,那裡面可是他不敢再隨便丟的聖檀骨壺。
此時,從人群后方走出一名精壯的漢子,瞪著兩人看了良久,一臉壓抑不住地激動,膝蓋一軟,朝著子吾跪了下去,聲音顫抖地說道:“恩公啊!你總算回來了!我們可算把你盼回來啦!”他一說完,整個青田莊的男女老少,皆是“撲通撲通”跪了一地,如拜佛菩薩一般,雙手合十,口中唸叨著:“恩公啊!恩公啊!……”
子吾早被這突來的狀況嚇傻了,往玄影身旁蹭了蹭,低聲問道:“什麼情況?這是唱得哪一齣?”
玄影暗自搖首,“靜觀其變。”
那個率先跪地的精壯漢子,激動地繼續說道:“自打恩公去年來到此青田莊,與山上那土霸王一戰之後,便再也未有訊息。大家足足擔憂了一年。”他說道此處,胡亂摸了把臉:“現在,您又回來了,真是上蒼保佑啊,不枉眾人為您豎了一年的長生祿位,每日誠心祈願,終於再見到您啦!”
子吾將事情做個串聯,心中已明白了五六分。這些淳樸的人們,應該是把他錯人為那名“少年劍客”了。他連忙過去,扶起那名壯漢,“快起來,快起來!在下受不得此等大禮。”又依次扶起了幾名老人家,其他人這才陸陸續續起身。
那壯年遣散了大夥兒,引著子吾兩人在青田莊轉悠。言語中仍然帶著沒有完全褪去地激動,他道:“當年大夥兒趕去,只看到一地血跡,唯有立一座長生祿位,寥表心意。”隨又問道:“不知恩公因何不告而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