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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一頁江湖 Chapter 15 date: '2013-01-01' tags: ['YI-YE-JIANG-H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看到這些,就連子吾都猜得到,茶寮裡的老闆和夥計已經被人頂包了。他低著聲音問道:“是為了殺那一對男女嗎?”

  玄影輕輕頷首,同樣低聲回道:“你仔細看那四張桌子的放置,他二人已經被包圍了。”

  經提醒,子吾才發現,那漢子和女子所坐的位置,好巧不巧正被其它三張桌子,以三角之勢圍住,而唯一的後路,又在茶寮的排檔前面。

  那茶老闆灌滿一壺茶,遞給了等在旁邊的小夥計,後者接了茶壺,順手拿過兩隻茶碗,腳步輕快地在一對男女跟前停住:“客觀您的茶水。”說著,熟練地將兩個茶碗斟滿,陪著笑臉:“二位慢用。”

  那漢子警惕地眼神掃過其他幾桌,一手端過茶碗,送到鼻端嗅了嗅,說道:“小夥計,大爺我明明要得是大紅袍,你咋給我上了一壺毛尖兒?”

  小夥計面上一怔,朝著茶老闆遞個眼色,扯著笑臉解釋道:“爺,這就是大紅袍啊,小的擺個野攤賺生計,怎敢唬弄您?”

  躲在暗處的子吾,吸了吸鼻子,低聲對玄影說道:“這人是不是沒喝過茶?那壺可不就是大紅袍麼?”

  “他早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了。”玄影悄然搖首,向子吾解釋道。後者將信將疑地轉首,再次將注意力放在茶寮。

  那漢子狐疑地看了小夥計,將茶碗向其面前送了幾分,不解地說道:“小夥計,你來告訴大爺我,大紅袍衝出來的茶水為什麼不是紅的?”

  子吾一個沒繃住,笑出聲,又再撞見玄影的目光之後,俏皮地吐了舌,捂著嘴繼續觀望。

  小夥計面上有幾分膽怯,偷偷瞄了茶老闆一眼,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回話。

  “既然這茶不夠出彩,看來是需要用你的鮮血來勾染一筆了!”那漢子說完,手掌一翻,一壺熱茶毫無偏差地潑在小夥計臉上,不給對方一絲緩和機會,他抽了桌上的大刀,反手就是一個劈砍。

  小夥計未及反應,面前寒光一閃,登時氣絕,一雙眼睛死死瞪著要了他性命的兇手,從袖口裡掉出一支銀亮的匕首。

  持刀的漢子就著還在滴血的刀刃,在身前一個橫掄,小夥計的血跡借了勢頭,被揚在另外三張桌的茶碗裡。

  就在此時,另外三張桌子的客人,以及茶老闆,全部霍然起身,皆抽出身上的武器,將漢子和女子圍在中央。茶老闆嘆息道:“到底是低估了你!”

  “記得,以後不要再做你們不擅長的偽裝。”那漢子面上毫無懼色,一手抓著女子的手腕,冰冷地言道:“可惜,你們沒有下一次了!”

  霎時間,一場有死無生的較量在茶寮外展開。持刀的漢子,看上去是個大角色,手中一柄大刀耍的是虎虎生風,攻守之餘還能處處顧及到女子的安危。那女子應該也是經歷過幾次的了,兩人還挺有默契,致使對方雖然採取五人包抄式攻擊,戰況仍舊陷入焦灼。

  這是子吾所見過的,最熱血,最刺激,最驚異地一次戰鬥。這種利刃相拼,生死相殺,與每次看玄影施展‘大慈悲’是完全不一樣的,在他看來,這才是江湖人的戰鬥,流血不流汗,殞命無人怨。

  精彩的瞬間總是短暫。最起碼在子吾看來是這樣,他還沒有欣賞過癮,那邊戰事已經基本歇鼓。五個人裡面,四個橫屍在地,雙目圓睜,面容扭曲。只剩下茶老闆還在和那漢子相拼,他不急著搶攻,賊精地每次成功躲開殺招,那四個人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了。

  “你是個人物!”漢子突然收了攻勢,誇讚起人來。

  茶老闆越出一丈多遠,堆上一臉虛偽地笑容:“不敢,不敢。閣下抬舉了。”

  漢子手中的大刀在那幾個橫屍跟前一劃:“他們幾個研究的都是怎樣殺了我。而你所精通的則是,如何在我這一柄刀底下成功脫身。”頓了頓又道:“不然,你也該死過數次了。”

  茶老闆故作謙卑地說道:“閣下贊謬了!”

  “所以,你這種人更危險,更不應該活著!”漢子面色一變,掄圓了手中的大刀,並且用另一手在刀背上一拍:“當你已避無可避,退無可退的時候,可有後悔陰死了所有同伴?”

  話音落,刀亦落,繼而是一顆滿面驚恐的人頭落在了茶桌上,失了首的身軀才搖搖晃晃栽倒在地。

  子吾略微蹙眉地偏了首,他對於這種真真到了身首分家的一瞬,並不熱衷,反而比較排斥。看人相拼還好,生死相殺就比較難適應了,尤其是腦袋都被人剁下來了的情況,就更加難以直視。

  相交於子吾的反應,那名從未言語過的女子,倒是如見慣了一般,鎮定自若。她立在一旁,等著漢子收拾妥當,隨之去牽馬。

  待到那兩人上了馬,漢子猛然回首望向子吾兩人所藏身的地方。察覺到身旁女子疑惑的神情,他面上浮現一抹安慰的笑容,回道:“沒什麼,我們啟程吧,趕在日落之前到達。”說完,刀背一拍馬臀,揚長而去。

  子吾這才敢直起身子,長長舒了一口氣:“還好沒被發現,不然會被他滅口吧?”他沒有注意到,玄影從始至終都未躲避對方的目光。

  “非也,他早就看到我們了。”

  子吾訝異地問道:“誒?難道是對咱們有所忌憚?”

  玄影搖首淺笑:“下次見面你可以問問他。”

  子吾眼角瞟見桌上的那顆頭顱,扯出個乾笑:“免了!江湖不見的好!”

  江湖說小可真不小,三五個人一紮堆,也能叫做江湖。也許正因為江湖太大,江湖中的人太多。他子吾十載的折騰,不斷派出人手明查暗訪,甚至親身在琰浮洲走動了個把月,仍舊沒有找見人;可你若說江湖真的太大,有時,又似乎不是那麼回事兒。

  不知作陪的人如何想?子吾非常滿意自己的表現。兩人走了將近一日,他都沒有開口要求停下休息。除了在官道茶寮撞見的小插曲,他甚至對於那現成的茶水和小吃,看也不曾看過一眼。倒不是他真能抗住,而是比起對著桌上一顆雙目圓張的頭顱飲茶、吃東西,他寧可選擇忍著、實在扛不住了,就拿出饅頭啃兩口。

  好在眼下也算是修成正果。兩人走罷了官道,來到了一處不大的小城池。看慣了上陽城的繁華,此地還真就入不了子吾的眼。他進了城就直奔一處角樓而去,只因這三層高的玉仙樓,已經算是五通城裡相對來講最為豪華的一座建築。

  就在子吾抬腳正欲邁進去的時候,耳旁飄來玄影輕描淡寫地一句詢問:“你有銀兩嗎?”

  前者猛然定了身形,略微沉思,回首笑嘻嘻地說道:“真感謝你的提醒!”說得沒錯,他沒有銀兩,他早就身無分文,一窮二白了。所以之前在青田莊的送別宴上,他不顧形象地吃了個夠本。又盛了大夥兒的熱情,帶了幾個饅頭上路。

  想到這裡,子吾突然發現,如此種種,怎麼越來越像個修行者了?他不由得甩給身旁人一個白眼:“不知道玄影大俠可有什麼好主意?”

  玄影略微抬首,望向遠處,一手指著說道:“那裡,有一座古廟,我們可以借住一宿。”

  子吾頓時洩氣地抬了抬眼皮,心裡十分清楚現在的情況,反正他是看不見有什麼古廟,就像他也看不到此處會有一座很小的城池一樣。雙目有這般能力,如果是玄影站在難殊閣,是不是能看到城中那些常人無法察覺之處?他好奇地問道:“這般本事,本少可學得?”

  “嗯?”玄影有些茫然地看向子吾,並不清楚其所言的‘本事’所指為何?當然,他更不想輕易暴露自己。

  “就是你這一雙眼睛……”子吾說著調整了姿勢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玄影的雙目。在那之內,看到了自己。暗自泛起疑惑,明明連最後一層薄紗都揭了,怎麼還是這麼無動於衷呢?倏然間,思緒回到了昨夜。一手不自主的反抄聖檀骨壺,復又緩緩鬆開。他話鋒一轉,問了句:“可看到本少了?”

  “嗯。”玄影木訥地回答道。他原本已經完全摸不清楚,子吾到底想表達什麼?當注意到對方的小動作,才有所醒悟。不過,明白是一回事兒,是否表現在面上又是另一回事兒了。對此,他選擇後者,這亦是他唯一的選擇。

  “很好!那走吧。”子吾輕輕頷首,扛了雪裡鴻,一派瀟灑地率先走在前頭。

  這儼然成為兩人之間的一種習慣性,因為知道自己比他人多出一道無比厚實的影子;因為知道只需稍稍退一步,就不會有任何危險近身。他習慣了走在前面,而玄影亦心甘情願隨之。子吾非是不知居安思危的人,只是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,他開始懂得享受現有的一切,更加知曉把握機會。

  時至黃昏,兩人在這規劃混亂的城池中走街竄巷,繞過了數座高低不同的建築,最終在古廟落了腳。回首來路,子吾不由得咂舌,即便視力再好,也不可能看得到七拐八拐之外的情況吧?顯然這已經不是眼力的問題了?怎麼好似達到了穿透性的地步?

  此古廟座落在城池的邊角處,第一入眼便是正中足有一丈高的菩薩像,其下一張破舊的供桌,案子上只剩下一鼎翻倒的銅香爐,傾灑泰半的香灰,再來就是四處亂糟糟的乾草,以及一堆堆的破爛溜丟。

  子吾昂首看著菩薩像,嘴角浮現微笑。他想起了上陽城,想起了那個無聊的下午,想起了自己的胡鬧,亦想起了當時一切異常舉止的原因。這一點,他只對自己承認過,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玄影。

  與之不同,玄影打從進得廟門,就一直對著菩薩像愣神兒,完全沒有注意到子吾的目光。他緩緩走到供桌前,將桌面略微打掃了一番,又將銅香爐擺正,繼而,又凝視著菩薩像出神,思緒早已飄遠。

  子吾注意到玄影的舉動,注意到其越來越深鎖的眉頭。腦中忽地意識到,這個人的向佛之心堅定不移,是否早已斷了七情六慾?若如此,豈不是白忙一場?!一時間,曾在書中看到的那些關於釋門的一切,鋪天蓋地地湧上心頭。一陣天南海北的胡思亂想,他亦越發蹙眉,視線同樣注視著菩薩像。

  “你看到了什麼?”玄影不知何時將目光投向子吾,出言問道。

  “破銅爛鐵一雕像!”子吾不假思索地回道,隨即眉梢一挑,露出個頑皮的笑臉。

  玄影淡然一笑,面上並未有任何不悅,緩緩說道:“悟性很高,知曉透過現象看本質。”語氣中帶著幾分讚許之意。

  子吾一臉訝異,斜眼玄影:“哇嘞!你是講真的還是亂拗的?這也能搭上去?”後者不禁又是一笑,不再言語。

  百無聊賴地在廟堂裡轉悠了一會兒,昂首再次看了一眼菩薩像。子吾略有沉思,一手抽出身後的黑布袋,開啟束口,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,好似在聖檀骨壺的周身雕刻中尋找著什麼。突然間,眼前一亮,還真就讓他在聖檀骨壺上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菩薩像!

  “左右無事,有個問題請教你。”子吾本想問玄影這是哪尊菩薩?可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,結果變成了:“如果說,有人持利刃襲身,本少想在一招之內製敵,要怎樣做?”他問得拐彎抹角,其實就是想學習那招空手奪刃的本事。在子吾看來,那樣似乎符合一個武學大家的氣質,尤其是白日裡又看罷了一場血腥殺戮,更加堅定了這一想法。

  玄影起先有些不解,但見其一手拿著聖檀骨壺,自然而然明瞭子吾是想學來應變不時之需。他邁出兩步,立在較為空曠的地方,言道:“施展你的所學,向我攻擊。”

  子吾將聖檀骨壺矗在供桌上,繞著玄影走了兩圈兒,不確定地問道:“講真的?本少可沒有湯藥費賠你!”在看到其稍稍點頭之後,登時停步,在其身後,選了一個極為偏的路子,提劍攻過去。這一招還是當年子初學有所成,跑來“獻寶”的時候被他記下。據說,若是得手,對方半身基本就廢了。是以子吾手中的雪裡鴻並未出鞘,他可不想玩兒出人命來。

  玄影面上閃過一絲驚訝,他身形不退反進,貓腰上前一步,正好別住子吾的下盤,同時一手抓在其手腕,順著劍勢向內一帶。

  子吾只感到手臂倏然傳來一陣麻木之感,眨眼之間,利刃移主。雖然和他每次見過的那一招不同,但在子吾看來,效果是一樣的。

  玄影將雪裡鴻還給子吾,說道:“這一招無需動用內修,比較適合你。”

  原來是為了照顧他沒有內修。子吾得了要領,獨自在一旁比量了幾遍,自覺差不多了,對玄影道:“辛苦你來做個陪練咯。”說著把雪裡鴻遞給對方。

  玄影接過來,卻是順手放在了供桌:“留神了!”話音甫落,他一手凝了劍指,直襲對方身前空門。

  子吾快速在腦中過了一遍招式,腰身一沉拉開架子,看準玄影的攻勢,貓腰一步上前,同時一手扣住對方手腕。

  沒想到子吾學得如此之快,玄影露出讚許的神色。豈料其突然變招,身子一繞,竟是想要再進一步,他立即換了步子去解招。子吾卻因這一招失利,而自身重心失衡。玄影連忙身手去扶,就見其面上展開一個狡黠地笑容,繼而他整個人被一股突來的重量壓倒在地。

  子吾用盡力氣扣住身下的人,笑問道:“再來一次如何?”說著付諸行動。他十分篤定,玄影絕對想不到他請教這一招的真實目的,就是為此。然而此番卻是一擊落空,他眼中浮現一瞬黯然,繼而笑道:“不差!都知道躲了!”

  玄影偏了首就如定住一般,毫無動作。子吾暗自疑惑,憑對方的身手,現在若想推開他根本輕而易舉,難道是欲拒還迎?內心一喜,正欲重施故技,忽然感覺到玄影全身都有些僵硬,目光亦直直盯住一點。他抬首順著方向看過去,頓時駭嘆於眼前突來的一番境況。

  供桌之上,聖光大作,將古廟映照出金璧輝煌之感,那一尊菩薩像更是宛若顯靈一般。而發出這一切的源頭,正是黑布袋中露出的半截聖檀骨壺。

  “咳!”一聲輕咳,似乎是為了有意提醒。

  地上的兩人相視一眼,不約而同地轉首望向廟門。

  有些時候,三番兩次遇見,不一定就是有緣,也許是有貓膩兒。

  對於子吾來講,此刻來到古廟的兩人,勉強也能算做認識了。正是白日裡茶寮所見,那名背刀的漢子,和那名不曾言語過的女子。令他疑惑的是,這兩人雖然也是向南而行,可一路快馬加鞭,早該走得不知去向了吧?怎麼反倒是比兩個徒步的人還慢上許多?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候,跑到這所古廟棲身?

  那名背刀的漢子,絲毫沒有被眼前所見影響,他抱拳對匆忙起身的兩人說道:“二位朋友,我們因趕路錯過了客店,暫且借地一宿,不知是否方便?”

  玄影略微撣了衣服上的塵土,客氣地說道:“此處亦非我二人居所,請隨意。”

  背刀的漢子禮貌的地道了謝,將身後女子攙扶進廟堂,又俯身去整理了一塊略微乾淨的地方,鋪上厚厚的乾草。女子在望見子吾兩人時,面上報以微笑,也未有任何言語,繼而坐在那一處休息。

  子吾紅著臉打量了兩人一番,他本想出言刁難二人兩句,發洩一下心中鬱悶。可在腦中浮現出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後,他咬了咬嘴唇,愣是把話吞回肚裡。一把抓過聖檀骨壺,收在身後,大步流星的邁出門去。他現在需要讓自己冷靜下來,而古廟之外的夜涼如水,恰巧非常適宜。

  半晌之後,子吾突然想起來方才的聖光,他一手抽出黑布袋,解開束口,仔仔細細察看了一圈兒聖檀骨壺的周身。赫然發現,那個原本與廟堂內菩薩像極為相似的畫像,有些不同了,好似被人以金漆重新勾勒過一遍,月光一照,閃閃發亮,連帶著其上頭的圓孔,也發出些光亮來。

  子吾盯了許久,掏出懷中的金玉珠,猶豫著是否該再放進去一次試試?他還記得,最初那回,即便孔位大小合適,但六顆珠子,一個也放不進去。還在斟酌間,忽感掌中傳來一陣熾熱,他不自主的攤開手心,珠子隨即脫離。

  只聞“咔”地一聲,嵇璜響動。金玉珠彷彿被外力吸引一般,直接落進了聖檀骨壺其中一個圓孔,結結實實,切合的毫無縫隙。子吾愕然消化著這一狀況,片刻才回過神來,他猛然發現,那一幅菩薩像又再一次起了變化,掌中已然浮現出一朵盛開地金蓮。

  他雖說不上過目不忘,但記憶力還算是優於常人許多,聖檀骨壺更是早就研究了許多次。是以子吾清清楚楚地記得,這一朵小金蓮,只在此時才浮現出來。他又拿出一顆珠子,嘗試放入另一孔位,卻無論如何都放不穩當了。

  子吾收起聖檀骨壺,轉身望向廟中,悄然撞見玄影有些異樣的舉動。其實對方並沒有動,可就是因為沒有動作,才更讓人覺得奇怪。要知道,在子吾的印象裡,這個時辰的玄影,從來都是老僧入定中,但此番其雖然是盤膝坐在地上,視線卻落在了它處。他順著其視線看向另外兩人,心底裡頓時泛起一股莫名情緒。

  那名女子看上去已經熟睡,半個身子靠在漢子的身前;那名漢子亦是閉目休憩中,一隻手掌下,是那把還帶著血跡的大刀。

  玄影的目光基本只集中在那名女子身上,直到他發現子吾不知何時坐下來,靠著他昏昏欲睡。這才將目光落在其身,但依舊時不時蹙眉望向另外兩人。

  子吾故作熟睡,實則假寐,偷偷盯梢兒。他總覺得玄影看那女子的眼神有些特別之處,但又說不出具體是一種怎樣的特殊。以他的閱歷看來,那名女子算不上什麼美人,又是跟人一路逃命,身上挺狼狽的,而且從未出過聲兒,不知道是不是個啞女?

  難道玄影比較鐘意這款?子吾被自己的猜測著實嚇了一跳,努力讓自己去想想美好的事情。比如說,這女子明顯已經有主了;比如說,那漢子看上去就很不好惹;比如說,其只是一時亂了心神;比如說,只因其見過的女人太少……

  不知不覺,子吾已在一通胡思亂想中睡過去。迷迷糊糊的他,習慣性地窩在對方懷裡,睡得相當踏實。這種時候,他便不介意睡在野外,反正有個大號人形可變暖窩,並不比客棧的硬板床榻有差。

  “叮!”突來一道金屬撞擊的聲音。子吾猛然驚醒,睡眼朦朧地望著玄影。後者向他做一個禁聲地手勢,復又指向門口。

  殘破的廟門雖然是緊緊關閉,子吾仍可以透過其中一塊破洞,看到外面的情況。原來是那名漢子又和幾名黑衣人打起來了,兵刃交擊,發出陣陣響聲。

  子吾清醒了不少,他看到那名女子此刻也被吵醒了,雙手覆在身前,正一臉擔憂地走向門口。

  “別……”玄影剛發出一個音節,就被子吾一手捂住口,另一手亦同時打掉他抬起地手臂。

  子吾瞄了女子一眼,好在對方一心記掛門外之人的安慰,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。他怒視還在試圖出言的玄影,在其耳邊低聲細語地問道:“你很緊張她嗎?”

  玄影同樣低著聲音,言道:“她這樣過去,會害死那位苦戰的兄臺。”

  子吾不解地看向門口,那名女子並未開門,只是站在門後另一塊兒破洞,向外張望。

  “林明鋒,勸你最好識相些,泓都不是你一人之力能撼動的!速速把人交出來,咱們江湖不見!”其中一人且戰且勸。

  持刀漢子擋下一招,言道:“你們當這邊是什麼出身?!想要人?那就踏過我的屍體!”

  子吾直覺門外幾名黑衣人索要的人,就是這名女子。不然,那林明鋒為什麼就帶著她一路逃命?女子的一雙玉手,在門板上起落了數次。他看得出,對方是再做最後掙扎,因為門外苦戰的人已經有些難以招架了,身上被劃出好幾條血口子。

  好奇身後的熱心腸這會兒沒了動作,子吾回首瞧過去,登時不知要如何反應。玄影一雙眼睛根本沒在注意外面的戰況,而是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,內中摻雜著幾分不解,然而更多的,卻是連子吾都無法明瞭的意義。他很想探究個明白,對方卻如白紙一張,看似隨意起草,實則無處下筆。

  “吱吖……”

  一陣涼風穿入廟堂,帶進了不少血腥之氣。子吾不適地捂了口鼻,轉首看向來源。

  月色之下,外面已經停戰,地上橫著兩個爬不起的黑衣人,另外三名則成三角之勢,困住中央的林明鋒,其手中已無利刃,大刀不知何時被打落一旁。女子急步趕過去,打亂戰局,又隻身擋在林明鋒身前,依舊沒有任何言語。

  子吾更加篤定這是一名啞女,同時也暗暗為其勇氣稱讚。雖是一名女子,卻有大難臨頭,共赴黃泉之心。他看在眼裡,是即佩服,又羨慕。不禁好奇,玄影是否會出手?正想著,目光就回落到其身。

  沒成想,玄影的目光仍舊只在他身上,子吾一時不知道眼下是什麼情況?就算是對方想保護他,也不用如此赤果果,堅定不移的眼神吧?他木吶地收回視線,繼續注意外面的狀況。

  然而就在此時,面對阻攔戰況的女子。另外幾名黑衣人面面相覷,突地齊齊單膝跪地,恭恭敬敬地問禮:“見過七姑娘!”

  女子輕輕頷首,抬了抬手臂。

  子吾不由得咂舌,這女子竟然是大有來頭!他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轉首,瞄了玄影一眼。不過,很快就再次將注意力放在門外,反正其還是那一副不變的神情,他已經免疫了。

  其中一人,抱拳說道:“大老爺很擔心七姑娘,還請姑娘隨我們回去。”

  七姑娘未做表示,只是一臉擔憂地看著林明鋒。那人似乎明白她的意思,恭敬地說道:“只要七姑娘隨我等回去。泓都自然不會再為難他。”

  林明鋒重重一聲嘆息對女子說道:“如果是他,我尊重你的決定。”

  七姑娘玉手指了指林明鋒身上還在滲血的傷口,怒視著幾名黑衣人。

  其中一人斟酌了片刻,回道:“刀劍無眼,但不會致命。”說著拿出一個小瓷瓶,繼續言道:“屬下身上正好帶了泓都特有的上品療傷丹藥,請七姑娘隨我等回泓都。”

  七姑娘無聲地嘆息,一手拿過藥瓶,放在林明鋒手中,繼而輕輕拍了拍其肩頭,在看過了廟堂內中之後,起身隨著五名黑衣人離去。

  看罷這一幕,連子吾亦為其感到惋惜,好好一對有情人,就這樣被拆散了。想了好久,也沒能明白,七姑娘最後看向他的眼神,到底想說明什麼?難道自身有什麼讓對方羨慕的嗎?他不禁自問。答案是否定的,反倒是比較羨慕他們兩人,此刻雖是分離,難保他日不會重聚。

  林明鋒目送七姑娘隨五人離開之後,將傷藥揣進懷裡,拾起大刀,對子吾兩人抱拳:“江湖再見。”說完,也不顧一身的傷口,打馬疾馳而去。

  子吾眼睜睜看著東方泛出魚肚白,也未能再次入眠。不是因為那一雙有情人的遺憾,而是因為玄影那反常的舉動,那一雙意義不明的眼神,一直在他腦中飄蕩,揮之不去。

  當兩人再次在五通城裡轉悠的時候,面對大街上地人來人往,子吾仰天大喊一聲:“游龍寨到底在哪裡啊?!”話音剛落,招來一堆白眼。他亦毫不在意,隨手攔住一名趕路的年輕人問道:“這位兄臺,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名,容貌像我一樣俊秀,氣質比我還要優雅的少年武者?”

  那人打量了子吾一番,一手指向不遠處的一間房。

  子吾眼中一亮,順著對方地手勢看過去,一個懸掛了碩大的“醫”字招牌的建築,不確定的問道:“在那間醫館?”

  “是讓你去看郎中啊,神經病!”年輕人說完就加快步伐離開了,大概是怕對方反應過來揍他。

  子吾搖首淡笑:“這人還挺逗!”說著,停步在一處販售釋門用品的攤位前,隨手翻開一頁經書。

  玄影好奇地問道:“你開始對此有興趣了?”透過剛才的事情,他能明確感受到,子吾在有些方面,已經開始改變了,這亦正是他所期望的。

  “本少只是想了解你的一切。”子吾說罷這句話,斜眼了瞟了玄影,果然又是昨晚那個眼神。經過數個時辰的思考,他已經有些頭緒了,只是不明白,什麼引子觸發了對方的心境?想來想去,似乎是他獨自在夜空下吹冷風的那段時間,可那會兒,玄影的注意力正全部集中在七姑娘身上。直到他被吵醒之後,其就變得反常起來。

  這個人,從來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情感,即便是昨夜被人撞見那種窘況,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,好似完全不知道哪裡有什麼不妥。

  反倒是子吾有些不自在,他借垂首翻騰書籍來躲避對方的目光,出言道:“內行的,推薦一本吧?”

  玄影緩緩搖首說道:“這些並不適合你,我這裡倒是有一本,不知你是否有興趣?”

  雖然知道對方勤於修行,但子吾仍舊沒有料到,玄影看似身無旁物,竟然帶了書籍在身上,不知道還有沒有關於武學方面的?他瞟了一眼其手中巴掌大的小冊子,順手接過來,看也未看地塞進懷裡:“待本少有時間再來研讀。”說著,繼續在攤位逛遊。

  “子吾……”

  “曰!”子吾一心在各個琳琅滿目的攤位,隨口蹦出一個字。

  “情,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?”

  子吾一手拿著把摺扇,僵在當場。萬萬沒想到其會問這麼一句話,他腦中不免胡思亂想一番。一方面考慮是否該趁機和玄影說道說道?一方面又擔心是自作多情。權衡了良久,子吾故作不解地問道:“什麼情?”

  玄影道:“你的情。”

  還真是……直白的讓人哭笑不得。子吾一手抖開摺扇,問玄影道:“好看嗎?”後者木吶地點頭。

  他手腕一抖,合上摺扇,笑問道:“那麼人嘞?”後者又是一陣點頭。

  “和七姑娘相比呢?”子吾追問。

  就見玄影略有遲疑地指著他,說道:“稍顯差強人意。”子吾登時變了臉色,雖說把自己和一名女子的皮相作比較,其實挺沒品的,但什麼叫“稍顯差強人意”?有這麼給人定結論的嗎?他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!可還未等發作怒意,玄影又不慌不忙地接了句:“這一幅的工筆,遠不如你那捲仿品。”

  子吾越聽越覺得不對,哪裡有人把姑娘家和一副畫作比較?他倏然反應過來,再次抖開摺扇,在看到扇面的內容時候,不禁露出些尷尬之色,繼而緩緩合上摺扇,對玄影連連搖首,還伴隨著幾聲唉聲嘆氣。

  “子吾,你的情,是怎樣一種存在?”

  竟然沒能成功轉移話題,子吾有幾分洩氣。面對玄影棄而不捨地“不恥下問”,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。難道要告訴其,打從初見就定了性?再見便生了情?不如與本少湊陣過日子吧?

  子吾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,使勁兒搖了搖頭。他需要冷靜,不能因為一個悸動,就迷迷糊糊地把一生都交代進去。細細想來,他並不確定玄影這一問題,具體所指是什麼。也許是因為兩人相處有些時日了,也許是因為他一連兩次“欺負”了其一下下。子吾決定以不變應萬變,他暗自平復了心緒,反問道:“你認為呢?”

  玄影沉思了片刻,面露疑慮地說道:“我還沒有想明白。”

  “那就不要去想了,朋友之……”子吾突地憶起對玄影的承諾,硬生生把後半句話拗成了:“……間,理當應該如此。”又湊近玄影,低聲調侃道:“你昨晚有偷瞄七姑娘許久,是不是很鐘意她?”

  “那個時候,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。”玄影直言不諱地說道。

  子吾感嘆一句:“你還真是執著!”

  “看得出兩人感情很深,令我想起來了望眼玉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