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吾一時激動,奮不顧身地擠進人群,不料足下被人絆住,直接摔了個嘴啃泥。不用想也知道誰在拖後腿,他回身瞪著罪魁禍首,卻發現並不是玄影。再垂首看罷,原來是那名老乞丐,正抱著他的一條腿打盹兒。
子吾盡力保持著平和:“老人家,請放手。”說著,試圖把老乞丐的雙手扒開。對方就跟吸附在他身上了似的,絲毫不為所動。眼看隊伍就要晃悠過去,子吾心下也急了,竟是一手抽出雪裡鴻:“再不放手,休怪在下無禮了!”話音落,手腕一轉,當真就要刺下去。
好在玄影適時奪過雪裡鴻,並且勸道:“大庭廣眾之下,暫且稍安勿躁。”
子吾哪裡肯聽,不安分地來回扭動:“放開!本少要去找人!”無奈玄影只好雙手稍微用力,強制箍住他。
就在這時,城牆之上出現了十幾名手提花籃的女子,待到她們全部站定。城門大開,漫天飄落地花瓣之下,首先引入眾人眼簾的是一頂碩大的鎏金鳳轎,薄紗遮蔽之中,只能依稀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。十六名精壯的漢子,將其穩穩抬入城中,最終來到龍座的對面,緩緩落地。
“恭迎姑娘回泓都。”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句,緊接著圍觀眾人整齊一劃的歡呼:“恭迎姑娘回泓都!恭迎姑娘回泓都!恭迎姑娘回泓都!”
一雙玉手將鳳座的薄紗慢慢掀開,內中悠悠地步出一名打扮素雅的女子。她向著龍座俯首作禮:“都主親自出迎,鳳語誠惶誠恐。”
果然是伍府七姑娘!猜到是一回事,真相展現在眼前,能否接受是另一回事兒。所以,看到這些的子吾,內心裡還是有些震驚,以至於忘了掙扎,就那樣傻傻地看著。
龍座上的宇文連天滿面含笑:“一路奔波,辛苦你了。”說著伸出一隻手,示意下座的人起身。
鳳語站起身,拿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黑色牌子:“此番出行,幸不辱命。”說著,雙手恭敬地遞上去。
子吾看清楚那黑色的令牌,頓時大驚失色。他扭著一隻手腕,摸了把懷中,表情一變再變。游龍寨的令牌明明尚在身上,鳳語交出去的又是什麼?難道給自己的這個是假的?想借刀殺人?子吾不由得打個哆嗦,還好沒有真的動用黑令牌,不然被陰死都不知道原因。
宇文連天大手一揮,隔空取走了黑令牌,凝目端詳了片刻:“哈哈哈!鳳語果然巾幗不讓鬚眉啊!替本都主解決了心腹大患,挽救了泓都人們的危機。”
此話一出,人們又是一陣歡呼雀躍,天空再次飄灑無數的花瓣。鳳語姑娘在一聲聲的讚揚中,緩緩走回鳳座。
直至大隊人馬迴轉,子吾看著龍座之旁的抱劍少年,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中。玄影將手上的力道控制地很好,他不會很疼,只是無法掙脫。
子吾低聲問道:“你能放開本少了嗎?”後者略有遲緩,但仍舊不打算鬆手。
“你先答應我不會追上去。”
“我要去找他!”子吾怒視玄影,篤定言道:“再不放手,我會恨你!”
“那便是你一直在執著找尋得人?”玄影問道:“是你之雙生兄弟!”那名抱劍少年與子吾的模樣極為相似。事情已經再明顯不過了。可他無法放任子吾直接衝上去,無論是與否,大隊人馬之下,都難以護其周全。他能感受到,在一眾護衛與圍觀人們之中,暗藏著不少高手。
想到此處,玄影垂首看向地上,卻發現老乞丐早已躺倒酒罈旁邊打瞌睡去了。雖不知其方才為何出手?但怎樣也算是又一次幫了忙。可惜老人家並不想外人知道,他也就只好衝著那副睡相投以微笑,將道謝無聲地遞上去。
“是!本少確定,他是子初!是吾兄!”子吾咬牙切齒地問道:“滿意了嗎?可以放手了嗎?”
玄影收回目光,注意到一隊人馬進了主城,才放心鬆開對子吾地鉗制,低聲勸道:“不可衝動,待到晚上我助你進去尋人,可好?”
一番細語安撫,子吾是不吃這一套的,可對方是玄影,那就另當別論了。他故意狠狠砸個白眼過去,一副氣鼓鼓的模樣:“那本少可以先打聽一下,其他的訊息嗎?”
玄影淡然一笑,問道:“你想向誰詢問?”
“他!”子吾說著,手中的雪裡鴻轉個花式,指向還在睡覺得老乞丐。
“叮!”一聲清亮的聲響,正是身旁破碗被擊中所發出的聲音。老乞丐倏然睜開眼睛,果見碗中有一塊兒碎銀子,他倒是沒直接去拿銀子,而是順著碗前的一雙白靴看上去,看到一把長劍指向自己,心下‘咯噔’一沉,壯著膽子自己向上瞅,直到望見對方的面容。
“小老爺,您這是怎個意思?”老乞丐瞄了眼銀子詢問道。
子吾把雪裡鴻壓在碎銀上,挑眉言道:“在下想請問老人家,立在宇文連天龍座旁邊的少年人,姓甚名誰?”
在豔陽天裡,頭上頂個斗笠,還是挺引人側目的。子吾偏偏就是這麼個造型,一頂斗笠遮住大半個臉。其實整個泓都之內,似乎並沒有人發現他和那個上座身旁的人很像,也許是因為大家的注意力從來都只在宇文連天。可他還是鬼使神差的買了個斗笠來戴,並且壓得極低,生怕別人看到他的臉。
“無名之劍?”這是老乞丐在被子吾的一番威逼利誘之後,告知他的一個名字。這是一個聞所未聞的名字,就連泓都的城民們,也多數對此名號搖首,只知道有那樣一個少年劍客,卻無人知曉其名。
一瞬間,子吾心中湧現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,明明該是上陽城中受人愛戴的正牌少城主,若非十年前的那件事情,若不是為了頂替兄弟,子初怎會落地這番境況?
“唉~~!”一聲仰天長嘆,抒不盡心中鬱結。
“或許是他不追名逐利,鴻都之內鮮有人知。”玄影暗自斟酌了良久,實在不忍見那副模樣,出言寬慰道。
子吾咬了嘴角,做下決定。一定要帶子初回去,還其該有的一切,用餘生來彌補十載的虧欠。他悄悄覷了身側的玄影一眼,恍然發現,原來兄弟之情從來都重於一切。那麼,他還有何臉面誓要在對方心中博得最高存在?
沒有完全挑明兩人之間的羈絆,在子吾看來,倒也算是無心插柳。原本欺騙玄影的罪惡感又減少幾分,大不了回到上陽城再畫一副畫卷,就說是正品好了。
“你注意到宇文連天龍座旁邊那小子沒有?”
突來的一句話,飄入子吾耳中,猛然抬首,這才驚覺,兩人兜兜轉轉,走到了一處販售兵器的攤位。
一身藍衣的年輕人,問旁邊垂首挑選兵器的灰衣人:“你看他有幾兩重?”
“能站在那個位置,實力不容小覷,我勸你莫要以身試劍。”灰衣人頭也不抬地回答。
藍衣人問道:“怎麼,你見過他出手?”
“我只見過他受傷。”灰衣人說著,拿起一把刀,迎著日光凝目觀察刀鋒,面上露出些失望之色,將其重新放下:“當時,我正好在青山醫館掛診,那小子一身血糊糊地走進來,身上好幾處大血窟窿,好像是被鉤子一類的利器挖掉了肉。據青山那傢伙說,那會兒若是再多動一步,就回天乏術了。”
子吾悄然湊近兩人,在一旁偷聽,不知怎的有些渾身發冷,他咬牙打個寒噤,垂首裝作挑選物品的樣子。
藍衣人似乎對這些很不屑,他道:“哦?那表示這小子求生意志很強,並不能證明身手有多好。”
灰衣人暗自搖首,繼續說道:“青山醫人那手法,你我都是領教過的。那小子全程沒發出一絲聲音,每每疼暈過去一會兒,自己又悄然轉醒。簡直不是人該有的疼痛承受範圍,眉頭都沒皺過一下。”
“那為何連名字都沒留在武道?還跑去給宇文連天那老兒做狗腿子。”藍衣人忍不住追問道。
灰衣人一副過來人的口氣:“人各有志啦,我只希望不會在江湖上遇到他,遇到最好也免需要動武。”他說到此處,突然話鋒一轉:“這位兄臺,你說是不是啊?”
子吾全身登時僵住,才注意到自身與那兩人的距離太近了,近到對方抽劍就能要了他的命,他垂著首偷偷覷了玄影一眼,斗笠之下,緩緩點頭。
藍衣人立即警覺地凝視著子吾,出言問道:“矇頭蓋臉,你是什麼人”
灰衣人倒是語氣平淡,打量了子吾一番,視線落在對方的斗笠上:“觀閣下不似江湖人,怎麼也對著等訊息感興趣?”
子吾斟酌一瞬,抱拳言道:“在下雖不是江湖人,卻有一顆冀望武林的心,多有冒犯,實在抱歉。”
“無妨,無妨。”灰衣人客氣地說著,意味深長地看了玄影一眼:“有緣再見。”
兩人再次來到青山醫館,門面上不可避免的掛著大紅燈籠,五彩綢緞,也許同樣是因為今日的特殊性,青山醫館裡沒什麼人。
才一踏入,打瞌睡的小夥計瞧了一眼門口,唱道:“過來領號!”
子吾隨即伸出一隻手,抓過紙片,頭也不抬地繼續往裡走。也不知道在他們之前的是什麼人,屏風之後一點動靜都沒傳出來。二人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有餘,內中傳出一個慵懶的聲音:“外頭看診的,進來吧。”但並未有任何人走出來。他疑惑的向內探了探腦袋,輕步邁了進去。
青山一副沒睡醒的模樣,揉了揉眼睛,隨意地瞟了斗笠遮面的人,在看到其身後那一身玄衣,瞬間精神了幾分,暗自思慮,這不就是上次來的那個嗎?這麼說,矇頭蓋臉的想必應該是那個小公子了?他出言調侃道:“這位莫不是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病症?怎麼捂得這般嚴實?”
子吾故作一派低沉的樣子,練著江湖話:“咱們想問青山先生打聽一個人。”
青山面上露出幾分嚴肅,抬手拒絕道:“哎?!慢著,咱們這可是開啟門做生意,對於每一個就診者都無條件保密其身份資訊。”說著向外一指:“閣下不妨到街邊那神棍的攤子上問個卜,或許能得到些有用的訊息。”
“青山先生是否聽完了要問的是何人,再做拒絕?”子吾說著,把雪裡鴻抱在懷裡,依舊沒有抬頭。一雙眼睛可是透過斗笠的縫隙注意著對方的反應。
“這嘛?!”青山似乎當真仔細斟酌了起來,他原地轉悠了幾圈兒,突然停步一個甩手,同時笑問道:“玩夠了嗎?小鬼!”
子吾一臉啞然地愣在當場,好快的身手!他確定自己毫無鬆懈的盯緊了對方,看到了對方抬手,可是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躲避。偷偷瞄了身後的人一眼,不禁疑惑,使出這種速度,難道連玄影都來不及出手嗎?他立即換上一副笑臉:“青山先生好俊的功夫,在下實在是佩服。”
“廢話!速度不快,敢與閻王搶人命嘛?”青山毫不客氣地甩給子吾一個臭臉:“若想問人,免談!不送!”
子吾不肯走,想了片刻,變個花樣問道:“有什麼條件可以用於資訊交換嗎?”
青山瞟了他一眼:“知道矇頭蓋臉,說明閣下已經見過那個人了,既如此,又何必來問?”
子吾抱拳禮貌的說道:“在下想了解更多,關於那名少年劍客的事情,最好能知道他的姓名,住處。”
青山不答反問:“我真的十分好奇,是哪個指引你們來此?”
“這算是資訊交換嗎?”
青山故作無所謂的樣子:“隨你怎麼想,說不說在只在你。”
子吾猶豫了良久,言道:“街上偶然聞得。”
“都主最為倚重的下屬。”青山看似不著邊際的吐出一句話。
子吾聞言,略有差異,繼而言道:“是一名身著灰衣的江湖人。”
“年少有為的劍客。”青山復又說出一句話。
子吾頓了頓追問道:“據聞先生在此地已有些年頭,在下想知道,那名少年劍客在泓都生活了多少年?”
青山稍有遲緩,嘆道:“一年前有幸經手醫治。”又言:“以一名醫者的角度來講,兩張生得如此相似的面容,是雙生兄弟的機率很大,閣下如此刨根問底,莫不是真與那名少年劍客有極深的關係?”
“也許吧。”話說到這份上,子吾內心倒是開始膽怯起來,竟不敢篤定對方是否真的是子初。
青山看他一臉憂愁的樣子,直皺眉頭,一時仁心氾濫,張口言道:“在下雖不知他的名姓,但其身有舊疾,每隔一段時日,就會來醫館購買幾個月的調理藥材。”見子吾蔓延希望的盯著自己,他補充道:“就這兩日,但在下不保證,他是否樂意見你。”
“啊!非常感謝你。”子吾激動地雙手合十,頻頻鞠躬。
青山看了玄影一眼,對子吾問道:“小鬼,你打算怎樣?留下來等嗎?”
“好啊!”子吾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。
玄影適時問道:“是否多有不便?”
青山隨意擺擺手:“沒什麼不方便,那麼多病房,總會空出一間給二位暫住,記得按找醫館規矩給錢就好。”說著抖出一排傢伙事兒,一把拉過子吾:“來來來,左右無事,讓我研究研究,你身上這道暗手。”
子吾本想甩開,記掛著對方手上握著自己的軟肋,連忙解釋道:“在下身上並無傷痛,青山先生何出此言。”
青山剛準備擺事實講證據,眼角察覺到那一身玄衣的傢伙,投來一道意義不明的目光,心下不由得泛起嘀咕,這小鬼看來是不知道自己中招了,但跟著的這位沉著冷靜的人,一定是知道些什麼,不然不至於突然對自己施壓。
他兩相權衡一番,還是不要冒險給自己立碑了,隨即收手:“嗯,看來是昨晚的酒還沒醒,我再去睡會兒好了,你們兩個請隨意。”說著,對著外頭喊了一句:“冬青,替我招待這兩名貴客。”
青山剛說完,從屏風的另一側走出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,一襲素白的長衫,先是對著青山行了個大禮,又對著子吾兩人作禮:“謹遵師命,二位公子,請隨我來。”
冬青是個一板一眼,不苟言笑的人。他引著子吾二人繞過主樓,沿著迴廊走進後院,最終將兩人安置在一處十分雅緻的房間。
子吾趴在窗邊,看著外頭幾個缺胳膊斷腿,歪嘴斜眼,還非要遛彎兒的傷患們,不由得撇了嘴角:“青山先生果然言出必行,說是病房,就真給一間病房,絲毫不帶含糊的。”
玄影聽他說得,明明是有幾分埋怨,又非要強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,淡然一笑,未做接話。
“為什麼青山先生言本少身體有恙?”子吾隨口問道。
玄影垂首沉思一瞬,言道:“他看得出你沒有內修。”
“然後呢?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絡嗎?”子吾想了想青山先生方才顯擺地那麼一手,不解的追問。
玄影略有猶豫地解釋道:“大概他想你成為一名武者吧。”
子吾搭著眼皮,瞟了對方一眼,露出一聲哼哼:“玄影!你何時學會了撒謊?!”
“我從不妄言!”玄影立即再次宣告。
卻不知這種反應,更加引起子吾的疑心,他可是個張口能亂蓋的人,一眼就看得出玄影竟然學壞了?!嚴格來講也不能算是‘學壞’,其所謂的“不妄言”還是有空子可鑽地,他挑眉衝對方調侃道:“是啊,從不妄言。不過是避重就輕,拐彎抹角而已嘛,本少早已領教過了。”
玄影不再替自己辯解,目光轉向窗外,也不知聚集在了哪一處。
屋子裡逐漸轉為莫名的安靜,子吾悄悄覷了一眼,繼而換個姿勢,一手託著下巴,正大光明的盯著玄影看,好像再不多看兩眼,人就隨時會沒了似的。此刻冷靜下來的他,腦中已不再全部是十載未見的子初,也包含了眼前這一襲玄衫。
“你會怪我嗎?”望著一直在夜觀星象的玄影,子吾問道。
“樂見其成。他是你的執念。”
“你亦是同樣……”子吾無奈地嘆息一句,又問道:“玄影,找到真正的畫卷之後,你又將如何?”
“一步一步去完成那些始終無法逃避的責任。”
子吾騰地坐起來,身體略微傾向玄影,“哦,聽上去很重,看在你數次幫忙的份上,本少不介意助你功成。”
玄影回首向子吾露出一個溫和地笑容:“多謝。”看著子吾臉上由驚到喜地轉變,就在對方興奮地撲向他的同時,緩緩開口,“既然想幫我,就要時刻謹記,遇事冷靜,三思而行。”
子吾頓時僵住,沉思了片刻,“這事兒,免談!”
“子吾,那名劍客……他……”
子吾看玄影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,急得抓耳撓腮,正欲追問,外頭突來一陣異樣地叩門聲。他轉身開啟房門,順口問了句:“哪位來訪?”
“砰!”話音剛落,又閃電般再次合上門,一臉驚恐地對玄影喊道:“大白天看到鬼……啊!”尚未說完,外頭一個猛勁兒,撞倒了房門,子吾一聲慘叫,抱著門板摔在地上。
門口一人,著一身破布衫,蓬頭垢面,頸部有一道沉重的鐵鏈,如獸狀蹲伏在地,半晌也未抬首,倒是眼看就要一腳踏上門板。就在此時,一道黑影俯身從門板下拉走了人,繼而只聞一聲鏈鎖響動,莫名闖入的傢伙‘嗖’地一下又飛了出去。
子吾看著將其拖走的人,“這個……人?”
“江湖人大多有著飛簷走壁的身手,只有如此才能將其控制住,驚擾了客人實在是抱歉。”冬青說著,收了銀針,把那人拴在一棵老樹旁,走向兩人,“家師有請二位前去內廳。”
子吾三步一回頭地看了那個被栓起來的人好幾次,大概是銀針嵌入的效果,人已經沒了戾氣,手腳並用地圍著老樹轉悠幾圈,這才緩緩臥倒,不在動彈。
待兩人隨著冬青的指引來到內廳,繞過了正堂,來到一扇漆雕屏風的後面。子吾不確定轉首用以眼神詢問冬青:“這……?”
冬青向前兩步,恭敬地點點頭,引兩人入座,低聲道:“家師自有安排,二位稍安勿躁。”說罷轉身離去。
子吾在屋子裡來回踱步,不知道青山到底是怎麼個意思?直到他聽見一面牆外傳來人聲。
“師父,已經將人安排妥當了。”
子吾一聽,原來是冬青的聲音,才知道這面牆原來只是個空隔,這麼說,另一個就是……
“恩,我知道。”果然是青山無疑。
子吾心下猜測,這難倒是人要來?我就這樣出去抓他個現形?他會不會很激動?想著想著,腦子裡一團亂,更是走得停不下來,直到隔壁傳來一聲扣牆。
“小鬼,你能不能靜下來?走得我心煩!”
“我……呃……”子吾剛說一個字,就被玄影給阻止了。
“莫毀了青山先生的安排。”
這邊倒是真的靜下來了,不但如此,子吾亦平復了心情,坐在那兒昏昏欲睡,直至聽到隔壁有人說話,才猛然驚醒。
“先生,我來取藥。”
子吾站起身就要衝出去,好在玄影一把抓住,示意他噤聲,繼續聽下去。
“哦,怎麼派你來了。他人呢?”
聽到青山問來人一句,推斷這應該不是本人。子吾瞟了玄影一眼豎起大拇指,無聲地說出兩個字:“神算。”
來人回答道:“都主臨時委派老大任務,只好由我來跑腿兒了。”
接著隔壁就是一陣唏哩嘩啦的噪雜聲,與抽屜頻繁的開關聲,子吾和玄影兩人面面相覷,前者雙手一攤,比量了一通打包的手勢。
“就這些了,拿走吧。”青山說道。
“多謝先生,告辭了。”
“誒,等下!轉告你老大,近期若有時間,最好來我這兒一趟。”
青山送走了來人,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,冬青慌里慌張地跑過來:“師父,那兩名客人……”
“追出去了是吧?我知道。”青山不緊不慢地說道,又對冬青言:“折騰了半宿,你也去休息吧。”
子吾兩人一路尾隨著那個手提藥包的人,對方倒也算是個精明的,專門找小路繞來繞去。
“咱們還是直接上去堵吧?這小子分明在遛我們玩兒。”子吾說著,也不等玄影言語,一步竄了出去,抱劍攔住對方去路。
對方沒想到這個跟了半天的人會突然自己跳出來,他防備地退了幾步,一手拿出個小圓牌,說道:“在下乃是鴻都護衛隊一員,閣下是哪個?”
子吾壓著聲音回答了一句:“你老大!”說著,緩緩抬頭。
對方借月光仔細瞧了瞧眼前的人,彷彿是瞧不清楚,又上前了兩步,懷疑地問道:“老……大……?你不是臨時有任務嗎?”
子吾心裡還在泛嘀咕,這句要怎麼接?眼前忽地一道銀光劃過,帶他反應過來,玄影一手握著雪裡鴻,劍鋒橫在對方頸上。
“小子,我來問,你來答。若言有假,一條小命可就交代進去咯。”
“你……”這小護衛萬萬沒想到,關鍵時刻居然莫名其妙又殺出來一個人,他甚至根本來不及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,“我不會出賣鴻都,你儘管殺好了,免得耽誤雙方時間。”
上來就遇到個不要命的,子吾倒是有些訝異,但他依然有辦法:“我對你們鴻都內部不感興趣,只有兩個問題,用這藥的主人姓甚名誰?居於何處?”
小護衛又一次打量了一番子吾,也不回答,反而譏諷道:“易容是為招搖撞騙嗎?哼!可惜你差得太遠。”
這一句“招搖撞騙”提醒了子吾,他故意露出一臉的不耐煩,對玄影言道:“殺了!殺了!”
小護衛一聽,頓時嚇得臉色煞白,暈了過去。
子吾不由得咂舌,嘀咕道:“誒,剛才不是很硬氣嗎?怎麼就暈了?”說著,立即上去扒了對方的護衛服,套在自己身上,還不忘奪過對方象徵身份的小圓牌。
“子吾,這並不是個好主意。”
子吾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回道:“古人有言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’,本少今天是‘不如都城焉得吾兄’。”說著,一抬頭髮現玄影還沒有偽裝,一時犯了難,“要不,我們到城門口再去找一身兒?”
玄影擺手婉拒,無奈地囑咐道:“我負責暗中保護你,萬事小心,三思而行。”
子吾冷靜想了想,一拍手,“三思而行,果然很有道理。”說著又把衣服脫了,遞給玄影,“來,把它穿上,委屈你做個跟班兒。咱們就從這正門進去!”
“什麼人?”
隨著守門護衛一聲喝問,子吾腳步隨之一頓。他暗自放緩情緒,氣定神閒地停在兩個護衛面前,略微瞟了問話的護衛一眼,也不做回答。
對方湊上前來一看,立即變了臉色,躬身一抱拳:“原來是百里統領,請恕小的冒犯。”
子吾板著臉,哼哼一聲,算是打了招呼,心下里也記住一個稱呼“百里統領”,面上不動聲色地進城。
“等下!”守門護衛又是一聲低喝,上來將子吾攔下,滿臉疑惑地將其身後的護衛觀察了一番,直至注意到腰間同樣的小圓牌,才稍稍放鬆了警惕,詢問道:“百里統領這麼晚去了何處?”
子吾依舊繃著臉,還是不答話,倒是用劍柄挑了身後人手裡的藥包。
護衛一手託著藥包仔細查驗一番,笑道:“例行公事,請勿責怪。不知百里統領是何病症?”
子吾一看,這要是再不言語,只會讓守衛越發疑心,索性賭上一把,他重重咳嗽兩聲,故意變了個沙啞地聲調:“近日來舊疾復發,又感染風寒,這才去找青山拿幾包藥材回來。”說著,又是幾聲扯肺般的咳嗽。
守衛察覺到百里統領臉色越來越難看,也不敢再做刁難,立即拱手抱拳退到一邊:“統領請,早早休息。”
子吾步子邁得不急不緩,又走了片刻功夫,拐到一處個四下無人的地方,終於可以長長舒口氣,嘀咕了一句:“這鴻都裡,連一個小小看門都精得跟猴兒似的。”一邊蹭著滿手的冷汗,一邊問:“神算,依你看該往哪邊走?”後者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指。子吾不免幾分疑惑,想起之前種種,算無失策,也就不作他想。
兩人鬼鬼祟祟,四處躲閃,走了半晌,依舊沒有找到人。眼見又一隊巡夜護衛走過,子吾注意到玄影手中的藥包,突然有了注意。他一臉賊笑地指了指那一隊護衛,又提了提藥包,在玄影耳邊嘀咕幾句。
後者犯難地看著子吾:“確定要這樣?”
子吾不耐煩的反問:“不然呢?鬼知道鴻都內部這麼大,我們豈不是要找到天亮?”
即便這樣說,玄影仍舊拒絕,他猶豫了片刻,指著不遠處說:“他在那裡。”
子吾順著方向看了一眼,一片黑漆漆,一臉的不信任:“你誆我啊,咱們剛才從那邊過來,真在那裡,你剛才為什麼不說?”轉念一想,直言道:“不想去是吧?今天你不想去也得去。否則…… 否則……”他原地轉悠一圈兒,猛地抽出聖檀骨壺,“本少就毀了它!”
豈料,此時聖檀骨壺竟然射出一道白光,直衝天際,劃個弧形落在遠處房頂。子吾也沒想到會出這種異像,連忙把聖檀骨壺收好,面上跟著露出些歉意,“呃,我不知道會這樣。”
然而,這一變化還是引起巡夜護衛的注意,隊伍領頭的人立即叫停:“剛才是什麼東西飛過去了?”
“李隊長,那東西好象是朝著百里統領的臥房去了。”一人說道。
李隊長的面上一驚,立即規整隊伍,“過去看看!”
子吾看了看那一處,又瞟了玄影一眼,一臉不可置信:“為什麼剛才路過的時候,你不告訴我?”後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,憋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。子吾繼續問道:“你並不想我找到他,是不是?”
“他不是你要找的人。”玄影沒有想為自己多做辯解,他選擇陳述事實,雖然知道子吾那脾性是不會聽進去的。
“是與不是,本少都要親自確認!”子吾道,“現在給你兩個選擇,要麼跟我摸過去;要麼就此別過。”說著就朝著那一小隊巡夜護衛走過去。可還沒出去幾步,又倒了回來,想了想補充道,“如果你選擇後者,你想要的東西,想找的人,都沒有了。祝君好運,免相送。”
子吾在大事上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,亦自覺對玄影較為了解,何況,為了避免對方想不明白兩人之間的利益衝突,他還特地重重提醒了一句。卻未曾想,當他悄悄回頭的時候,哪裡還有人影!心裡瞬間涼了半截,再三回首,確定沒有人。他暗自嘀咕一句:“哇嘞?真的甩手走人了?!”毫不留情地把對方從頭到腳,從裡到外問候個遍,就差沒真的摔了聖檀骨壺。
瀟灑把人甩下的子吾哪裡知道,玄影在原地傻愣了良久,眼看著子吾小心翼翼地跟隨小隊伍而去。他縱身一躍,找了個高高的樹杈,悠閒地坐在上面飲酒,似乎對這些毫不在意,又似胸有成竹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