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名弟子將換血的兩人抬到另一間房,子吾遠遠看到,兩人面上已回覆正常血色。“真有這麼神?”他暗地裡嘀咕一句。
“喲,這是什麼新鮮玩意兒?”青山注意到子吾手裡的黑布袋,露出來一節兒雕鏤刻畫,上面還有幾個凹槽,他好奇地抓了一把。
就在此時,變數陡生。由青山項上散發出黯淡的青色光芒,正與聖檀骨壺產生一明一暗的呼應,像是在交流著什麼。眼看青山面上逐漸沒了血色,子吾想起之前種種,生怕傷了人,趕緊收起聖檀骨壺。
青山搖搖晃晃似是站不穩,立即有小弟子上來攙扶,“這一臺體力消耗過大,你們自便,我到後面稍作休憩。”在看到子吾一臉歉意,丟給他一個安慰地笑容。
這一覺睡過去,再醒來,已經將近子時。青山一手持酒,一手執盅,悠閒踱步到後院。往院中石墩子上一坐,對月自斟自飲起來。 身為此地主人家,他真是一點都不擔心會打擾到別人。這不,就有人從房裡出來,坐在他對面,同樣的飲酒賞月。
“咱們打個賭,就賭它是圓的,還是殘的?”青山一手指天問道。
玄影順著方向看了一眼,一聲沉重的嘆息:“沒想到會是你,可否履行責任?”
青山昂首灌下一盅酒,一手順著頸上的細繩,提溜出來個一寸大小的青玉菩薩相,對著月光仔仔細細欣賞起來,繼而狠狠握在掌中,語氣不悅地說道:“現在不行,尚有一事,需要你配合。”
子吾睡眼矇矓找不到玄影,起身從屋裡出來,就看到夜風徐徐,月光清冷之下,兩人居然在共飲。他不由得哼哼一聲,“二位好興致。”說完,打個大大的哈欠,轉身回屋繼續睡。
對酌兩人,相識一眼,皆是搖首苦笑。
青山望向沒有關閉的房門:“需要解決嗎?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幫助你們。”
玄影亦同樣望向屋內,嘴角劃過一抹淺笑,婉拒道:“現在的子吾,很好。”
青山好不吝嗇地甩個白眼過去,一手舉著酒盅,“祝福你……們!”他故意在最後拉長了腔調。看到玄影被一口酒嗆得連聲咳嗽,臉都憋紅了。青山大笑著,揚長而去,留下一句“人生得意須盡歡啊!”在空氣中迴盪。
“莫使金樽空對月?”玄影喃喃自語,再次將目光轉向房內,又緩緩收回,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黑葫蘆。
子吾依稀記得自己昨晚好像夢到玄影和青山一起飲酒,可這一早上不見了玄影,他身為一個客人,都快把整個青山醫館給翻過來,也沒找到人,只好去問主人家。
“不知道,你又沒僱傭我看著他。”青山忙著手上的病人,沒什麼好語氣。
子吾亦看得出醫館很忙,不敢多做計較,獨自站在醫館門口,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。玄影不在身邊,這一步要邁向何處都沒了主意。想到這裡,竟是把自己嚇了一跳,怎麼說也是自己奮鬥過十幾載的人,怎麼現在變得如此依賴另一個人?
“啾~啾啾~啾~”
子吾聞聲瞧過去,就看到衝他擠眉弄眼的老乞丐,似乎是故意引起他注意。子吾不確定地反手指向自己,又指了指老乞丐。看到對方點頭如雞啄米,他滿臉疑惑地走過去。
老乞丐並未言語,只是塞給他一張字條,蹦蹦噠噠跑遠了。
“想知道百里無衣身世,就根據這張路觀圖來找我——鳳語”
子吾蹙眉看著這張莫名其妙,卻資訊量巨大的字條,尤其是看到落款人,他更見覺得內中不單純。雖說百里無衣應該是與鳳語一起長大,可宇文連天都不知道的事情,這女子會知道嗎?還是說,宇文連天打一開始就在騙他,鳳語又是有什麼利益衝突需要揭穿這件事情嗎?
哪怕是刀山火海,這次也要賭上一賭,子吾心一橫,迅速離開醫館。
待到子吾逐漸走出城門,老乞丐一臉賊笑地拐到隱蔽角落,縱身翻進一所院落。內中有一人負手而立。
此人正是應該在醫館接診的青山,而這所院落,也就是青山醫館的最後方,停放著好幾口大小不等的棺材,專門用來陳放研究材料。他瞟了來者一眼,不作言語。
老乞丐四下環顧一週:“人呢?”
青山抬手拉開一張棺材蓋,內中躺著的正是玄影,看上去早已陷入昏迷。
老乞丐湊上前確認,片刻後點點頭,隨即舉起手中的破碗“殺掉得了,省得日後麻煩。”說著一碗扣下去,卻在即將得手的時候,硬生生停住。他突然感到頸部最致命的地方有一點兒透心涼,用眼角餘光掃過去,正是一根幽幽泛著黑亮的長針。
老乞丐小心翼翼地直起身,對著青山強擠出一絲難看地詭笑:“嘻嘻嘻,青山先生,你這可是想抗命?”
子吾照著路觀圖,不知不覺距離鴻都越來越遠,來到郊外一處荒無人煙的小山丘。他根據圖上的地標,仔細對照了眼前這個看上去就陰森詭異的地角兒,把個字條撕得粉碎,順著風勢向天揚手。
要說一點兒不打怵,那是不可能的,尤其是眼下對方再三說明,只可一人前來。選在這種地方,萬一真有個陷阱詭計,跑都沒處跑。子吾不由得在心裡泛嘀咕,雖說鳳語找一個老乞丐來遞字條,約他單獨見面,怎麼看這事兒都有些反常。不過,在他眼裡,這女子就沒正常過,天知道里面有什麼貓膩兒。
距離地標越近,子吾越是小心謹慎。他先是在外圍查看了許久,一手按住雪裡鴻,一手護在身後,磨磨蹭蹭進入林子。
就在子吾來到林中深處的時候,四周突來一道洪亮的人聲,“當真敢孤身前來,我倒是小覷了你。”
只聞聲,不見人。子吾立即打起十二萬分警惕,對著空氣言道:“別藏了!本少知道來的人是你,百里無衣!”
話音甫落,一道黑影由天而降,正是百里無衣,他瞥了子吾一眼,“那你還敢來?”
“只為一個事實!”
子吾剛說完,看到百里無衣猛然一舉掌,他立即將長劍橫在身前。腦中思慮這一關要怎樣過?子吾不知道百里無衣實力到底如何,但他很清楚自己沒什麼實力。陌生的地角兒,想要投機取巧都困難。
“我只出三掌!頂得住你就能聽到想要的訊息!”百里無衣冷冷地開出一個條件。
子吾心裡很清楚,對方這是擺明了要置他與死地,可想來想去,除了擁有一張相同的面容之外,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其它瓜葛。
百里無衣見子吾猶猶豫豫也不作聲,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:“還是你想要個痛快?”
“三掌,來!”子吾心一橫,不就是三掌嗎?那麼多年被折騰慘了都沒死,說不定這次也能頂過去。他心裡更希望玄影能來救上一救,然而,百里無衣明顯是經過周密計劃,說不定玄影亦中計被困,分身乏術。
見子吾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,百里無衣冷哼一聲:“哼!無需一副束手就戮的樣子,我給你拆招的機會!”
子吾聞言,剛燃起一絲希望,緊接著胸口毫無防備中了百里無衣一掌。受掌力後勁兒影響,整個人甩出一丈遠,五臟六腑好似在體內進行了大搬遷,疼得他全身不住的顫抖。子吾這才知道,兩人之間的懸殊,比預想中還要大,他根本無法看清百里無衣如何出手。
“可知道有多少平凡人家,因這一副皮相而遭受滿門血洗?”百里無衣語氣冰冷地質問。
倒在地上的子吾,消化著莫名其妙的問題,明明是上陽城遭劫,關別人什麼事?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反駁,一手拄著雪裡鴻,好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,還沒等抬首,眼角餘光就看到對手已經來到他面前,起手又是一掌。
“呃!”子吾一聲痛呼,從百里無衣的神情來看,好像跟他有什麼殺親血仇似的,一掌比一掌狠,他已經清清楚楚聽到自己骨頭斷裂地聲音。
“可知有多少莫名遭劫的孩童,為這同一張臉葬生在地獄般地鑄練之下?”
又是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砸下來,“繼……繼續……”子吾怒視百里無衣,咬牙站起身。面對一個內心充滿仇恨的人,唯有虐殺對手,才能帶來精神上的刺激與滿足。是以他必須站起來,要讓對手得到想要的,或許會有可乘之機。
當第三掌加身的時候,子吾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,只有腦中嗡嗡不斷的悶聲,察覺到身後堅硬與溼黏,他開始慶幸百里無衣這一掌來的好,最起碼在外人看來,死得不是那麼窩囊。
“縱使是一般無二的皮相又如何?總會留下一些與生俱來,無法泯滅的特性。”耳畔飄過百里無衣的一句話,這一次沒有了之前的憤怒,多了幾分對人性的無奈。
子吾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對,他想表示贊同,卻已無力言語,只能用點頭的方式來表達。身上的傷痛,令他憶起兒時無數個夜晚所遭受的苦楚,那可是比這還要生不如死啊。子吾目視前方,眼神渙散,他看見一道模糊的黑影逐漸走來,想起那一隻將他拉出地獄火海的援助之手。一陣刺痛,激起一絲求生意志:“三……三掌……已過!”
百里無衣的掌式停在半空中,彷彿聽進去了,看似贊同地點點頭,卻在看到子吾明顯鬆了口氣的時候,倏然一拳砸在其胸膛,臉上浮現得逞的奸笑:“哈哈哈哈!你太不瞭解百里無衣,就如同,你從未相信與我有任何關係。”
“你錯了!”看到對方狀似癲狂的模樣,子吾不屑的瞥了一眼,趲足了力氣怒聲反駁,又緩和了一會兒,說道:“咳咳……初次見到王座一旁的你,確實讓我以為……是吾兄。但真正與你有所接觸,方知是個錯誤。”
子吾說道這裡,眼光隨之黯然,搖手苦笑一聲,扯動一身的傷痛,立馬一陣呲牙咧嘴,“咳咳……即便如此,本少仍然盡心盡力尋找方法,企圖恢復……你失掉的過去。不過……”他突然住聲,正視著百里無衣,“現在看來,已經都不重要了。”見其面上褪去幾分怒意,繼續道“若這一切由我而起,也只有這區區一條小命,希望能夠消抹你心中的仇恨。”
靜,靜地沒有了蟲鳴鳥叫,靜地讓人窒息,靜地子吾慢慢垂首,如同睡著了一般。
“可有遺言?”百里無衣一句平淡地詢問,打破寂靜。
負於身後的左手從未離開聖檀骨壺,此時亦不例外。子吾再次抬首,凝視著天空流雲,記憶回到與玄影初識的那日,想起那一句無心的玩笑即將應驗,他反倒是有些期待,唇邊綻開微笑,語氣中萬千感慨:“死得太過孤單。”
“並不會!那黑小子,想必已經在下面等你多時了。”百里無衣說罷,嗖地抽出長劍。
一句話,粉碎了子吾心中最後的希冀,一道泛著寒光的劍鋒,眨眼以至面門,他闔眼不去看那劍鋒,心底裡道一句“哈,你也有食言的時候?這筆帳可以下去慢慢清算了。”
“砰!”意料之外的兵刃撞擊聲,來得是那麼及時。子吾瞧瞧覷了眼,一柄無刃的長劍,通身赤紅,瞬間一個念頭迴轉“玄影,就知道你……沒……死……”從激動到無聲,來者一身黑衣,矇頭蓋臉,將子吾的希冀再次粉碎。
看到兩人打得不可開交,子吾篤定這個人絕對不是玄影!後者不會等到他真的要一命嗚呼了才出來阻攔,亦不會全副武裝如此嚴實,更不會出手如此狠毒,招招欲制人死地。難倒也是來殺人的?子吾不由得打個激靈,環視周圍,掙扎著想要離開。無奈動一下全身火辣辣地疼,嘗試了數次,只得放棄。
子吾開始有點兒相信百里無衣的話,心知就算玄影武功再高,也定然敵不過對手狡詐計謀。既如此,又有什麼可掙扎的呢?生死由天吧。他頹然靠著老樹,神情漠然,看著黑衣人與百里無衣戰地昏天暗地,飛沙走石;看到黑衣人一個不慎,被百里無衣的長劍挑碎半截袖子;看到黑衣人手臂上一道細微又陳舊的疤痕,頓時眼前一亮。
那道傷口的位置?子吾至今仍然記得,幼時的某日裡,上元子初急火火衝進房間,聲稱要證實一件事情。他還沒想明白怎麼會事兒,就見子初舉著匕首,手起刀落,一道赤紅在眼前閃過。子吾本能地捂住自己手臂,企圖止血。當他看到子初手臂流血不止,才驚覺受傷的不是自己。
“已經有十載不曾感受到你的存在了。”憶起往事,心頭感慨萬千。子吾一手不由得按上另一條手臂,赫然發現竟是同樣的地方?!
也許因為交戰過久,兩人已經從功夫高低,延續到了體力較量,而黑衣人較之百里無衣似乎略遜一籌。後者亦出言證實了這一點,一臉得意地說道:“小子,你的劍沒開刃,註定敗亡!”
子吾在內心裡翻個白眼,已經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該怪罪誰。相中這把劍的人或許已經死亡,擁有這把劍的主人亦即將死亡,從戰況看來,使用者把劍的人,估計也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。
處於敗勢的黑衣人,仍舊能不慌不忙站定,將雪裡鴻的劍鋒指向對手,一點點朝著右上方移動。
百里無衣察覺到情況變化,警惕地換了個防守架勢,質問對方:“你,到底是誰?”
黑衣人從頭至尾,不發一言,對於百里無衣的問題也是置若罔聞,他抓住對手面露疑惑的時機,劍鋒一橫,手腕逆向一翻,同時身體前傾,只一招,封死全部退路。
百里無衣在提劍挑開劍鋒的下一瞬,雙目圓睜,面上盡是驚恐,發出幾個乾巴巴的聲音:“一……零一……!”
“留……活……”子吾一句話卡在喉嚨,看到百里無衣直挺挺倒地,突然想起一件比他傷痛更重要的事情,連滾帶爬地挪到百里無衣身前,一邊使勁搖晃,一邊大聲吼道:“別死啊!告訴我,是誰把你變成這樣?!為什麼把你變成這樣?”吼聲在林中迴盪,驚起無數鳥兒四處亂飛,然而,死人無法回答問題。
眼光掃到黑衣人,彷彿沒事兒人一樣,慢條斯理打掃身上的塵土,子吾怒不可遏,猛然衝過去,一把抓住黑衣人才整理好的衣襟,怒問“你!為什……”還沒說完,眼前一黑,昏厥過去。
“哇!這就氣死了?!”黑衣人說著,一臉嫌棄地推動幾下倒在他身上的人。見其毫無反應,一腳挑起雪裡鴻,接在手裡,又把昏死的人往身上一抗,由身上掉出一個黑色小圓珠,正巧落在了屍體上,黑衣人並未發現,搖搖晃晃遠去。
良久之後,暗處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,先看了看兩人離去的方向,繼而注視著橫屍在地的百里無衣,雙眉緊鎖,好像有什麼令他無法了悟的難題。就在他慢慢走向那具屍體的時候,一隻野狗嗅著血腥味來到,先一步佔據了屍體,隨著“轟”地一聲悶響,野狗與屍體眨眼間化為灰燼。
子吾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,身上好似沒有開始那麼要死不活了,在一陣又一陣地顛簸中醒來,發現有人正揹著自己趕路,速度快地能明確感覺到耳邊呼呼作響地風聲。他頓時不知該作何反應,堂堂男兒讓人揹著,怎麼看都說不過去,可稍稍一動,全身拆骨般的疼痛,讓子吾瞬間放棄面子。他往後腰摸了一把,眼中一片黯淡,人都沒了,東西在否還有什麼意義?
“大俠,你還真是體貼入微,煩勞把我送到醫館,謝謝。”子吾剛說完,感覺到對方身形一頓。
片刻後,黑衣人道:“醫館是沒有,我這就把你送到閻王殿,你看可好?”
對方捂這麼嚴實,聽聲音該是個年輕人才對,子吾想了想,笑道:“有大俠在,十殿閻羅也不足畏懼。”
“那我實言告訴你吧。你的陽壽已盡,我正是奉了閻王之命,帶你去閻王殿報道。”黑衣人一本正經的說道。
子吾抬頭看了看逐漸西落的日頭,感嘆道:“看來你們陰間最近資源緊張,不然怎麼需要你們大白天裡出來跑人命呢。”
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相互抬槓,子吾一時恍惚,好似回到幼時,總是一臉嫌棄又不計辛苦,揹著病懨懨的他,到處瞧熱鬧,看新鮮的上元子初。這樣想著,一隻手悄悄掀起黑衣人手臂上破碎的衣袖,果然與記憶中的位置一模一樣。
子吾偏著腦袋偷瞧了半晌,奈何只能看到對方眉眼,好奇心促使,他騰出一隻手,就要去扯對方面罩,卻被黑衣人一巴掌拍掉不規矩的手。
“若在胡鬧,失手摔死你,可別怪我。”黑衣人出言警告道。
越是躲閃,子吾越發好奇,逮到機會,又一次出手,而對方也是個言出必行的人。
“砰”重物落地的聲音。子吾摔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黑衣人剛想伸手去扶,又把手縮了回來,言道:“我知道你小子心眼多得很,想趁機偷襲我是不是?”見子吾還是一動不動,他抬腳在其腿上不輕不重地踹了兩下,後者依然毫無反應。就在他妥協,俯身把人扶起來的時候,臉上一涼,面罩嗖地被扯下。
一解心中疑惑,子吾僵在當場,腦子一陣迷糊,好半天才找回點兒神志,結巴了半天,“百……百里……”
黑衣人隨手指了一個方向:“你現在趕去,也許還能看到他的屍體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“玩兒夠了嗎?玩夠了我帶你去醫館。”黑衣人說著,將失魂般的子吾重新背起,一言不發地繼續趕路。
子吾清清楚楚看到百里無衣死了,就死在他的面前,那麼眼前這個與百里無衣有著相同容貌,與上元子初有著相同傷痕的人,是誰?可以肯定的是,此人絕對不會是百里無衣的胞兄弟,但這世上有一個以上的相似還會是巧合嗎?這種令他忍不住總是想起幼時記憶的感覺,似乎,上天的眷顧終於來到身邊。
在子吾的指路下,兩人來到青山醫館,剛進到正廳,就撞見一個急匆匆走出來的人。頓時兩眼放光,激動地衝過去,一把抓住對方“玄影!你還活著?!”
玄影的目光則全部落在子吾那一身狼狽,“你的傷……”
這時候,青山從內廳出來,作為醫者,更是一眼就注意到傷患,他連忙一手號脈,一手在子吾胸膛上摸來摸去,察覺到後者一臉難看的神情,立即收了手,笑道:“小傷而已,離心口遠著呢,死不了。”又朝著裡頭喊了句:“冬青!出來搞定它!”
青山吩咐完,才看到還有個與子吾一般相貌的人,正面無表情的立在一旁,隨口打招呼:“百里,你也過來了!”
子吾聽到,正欲出言解釋,張口就是:“這是吾……”話說到一半又突然住了聲。真的是上元子初嗎?他不敢篤定。
“恩。”黑衣人冷冷地蹦出一個字。
青山看對方態度冰冷,也不多做計較,反而一臉關切地說道:“多日不見,對人倒是越發冷淡了,手來,我看看你舊傷癒合的怎麼樣了。”
“好了!”又是冷冷地一句。
青山眼珠一轉,“罷了,有能耐下次別拖命來求救,我一針戳死你!”又轉首瞧了瞧子吾,“別說,你倆還挺難區分,真像是兄弟倆。”說完,不著痕跡瞟了一眼,目光時時放在子吾身上,半天不言語的玄影,見其完全沒有言語的意思,不由得暗自嘆氣,還是要他親自來。
“子吾,你是哪裡弄來這一身上?”青山狀似隨意地問道。
子吾咬牙切齒地說道:“差點被百里無衣一劍戳死!”
“搞什麼?你倆手足相殘啊!”青山一臉驚訝狀。
子吾不想在糾結下去,毅然作下決定,“他是子初,不是百里無衣。”說完,先是看了看當事人,對方只甩來一個白眼,沒什麼多餘的反應;接著看了看盯著自己看了半天的人,其只抬首看了子初一眼,也沒什麼過多反應;最後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青山,全場唯一反應最大。
“哈哈哈!你們兄弟倆真有意思,打一架就相認了。”青山笑道,“子初也好,百里也罷,一個名字而已。”
子吾解釋道:“百里無衣要殺我,是子初救了我。”又問“青山先生可知道他為何殺我?”
青山被這一訊息驚地瞠目結舌,過了好半晌才彷彿明瞭似地點點頭,猛地反應過來,言道“我怎麼知道他為麼什麼殺你?大概是一臉不容二身吧,又或者是你比較好殺。”
子吾自然聽得出青山不欲多做透露,畢竟這裡是鴻都,百里無衣是鴻都的人,青山亦同樣。他暗暗察覺到,不在的這段時間,似乎發生過什麼事情?玄影莫名失蹤一早上,是什麼時候回來的?現在這種一反常態的神情,對自己這樣回來,不聞不問,更加古怪的是,也沒有操煩那比命還金貴的聖檀骨壺。
當一直在追尋的真正降臨,子吾發現有些難以適應,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對,以及之後的路要怎樣走?曾經無數次臆想過,兄弟再見,就算不會抱頭痛哭,也該來個促膝長談吧?然而,對於一個身份,當事人只選擇無聲預設,他亦沒有太過激動的心情。子吾悄悄吩咐小弟子,多加一點安神的藥草進去,喝乾了兩大碗湯藥,早早滾回屋休息,終於可以脫離一切繁雜。
日落月升,轉眼已近子時,青山醫館籠罩在一片寧靜中。後院其中一間房的窗戶被人由內向外緩緩推開,探出一個矇頭蓋臉的腦袋,謹慎地四下張望一圈兒,身手矯健地翻出窗外,又輕輕合上窗子,縱身躍上房頂,離開了醫館。
片刻之後,玄影慢悠悠地從暗處走出來,在一間房門前佇足,一手輕輕掀開窗子,看了看內中。
“看來他目標並不在此。”青山順著窗縫瞟了眼睡死的子吾,“那會是誰?”
玄影沉思一瞬,言道:“宇文連天。”
青山幾乎是同時想到了這一點,見玄影欲追出去,他隨手一指子吾,問:“一環套一環的詭計,將他放在這裡,你不怕回來只見屍體?”才問完,人早就沒影兒了。
上元子初一路向內城急奔,不稍片刻已來到大門,他停步注意著守衛,思前想後,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,蹬步上牆,潛入內中,竟是熟門熟路一般,兜兜轉轉來到一間偌大的寢殿,隨手扯了面罩丟棄,原來是上元子初,他堂而皇之地推門而入。
玄影在其身後一路跟隨,然而對方進了寢殿,順手將門關閉。他掃視了一圈兒,來到一扇窗子前,縱身翻上房梁,緊盯內中狀況。一眼望進去,宇文連天正坐在書案前翻閱著什麼,上元子初一手佇劍,單膝跪地,似乎受威嚴所折,不敢抬首。
“這麼晚過來,有什麼事情?”宇文連天語氣平淡地問了一句。沒聽到回答,他好奇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,“你……無衣?”話才剛問出口,驚覺有異,退了一步。
上元子初手掌在劍柄一滑,抽劍起身,直刺宇文連天。後者也是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江湖,隻手拿過架上武器,精鋼大刀順勢一揮,擋開劍鋒。
宇文連天得空將對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,透過剛才一招,已知非是百里無衣,可來者居然與百里無衣有著相同的容貌,這又是怎樣一揮事兒?他出言問道:“閣下深夜前來暗殺,不知與本座有何仇怨?可否報上名號?”
上元子初完全不去理會宇文連天一連串的問題,在他看來,與一個馬上就要死去的人說話,純屬浪費口舌,更甚會讓對手有機可乘。將注意完全放在這場生死之戰,尤其是對手那柄刀,以及宇文連天渾厚的內修和超出常人的力量。
面對上元子初的再一次提劍攻擊,宇文連天亦不打算多做言語。兩人拉開架勢,一刀一劍在寢殿內打地不可開交。
暗中窺戰的玄影看到逐漸顯露敗勢的宇文連天,正愁是否應該施以援手,就聽到一陣噪雜之聲,由遠極近,片刻,又漸漸遠去。他一手摳出塊兒牆土,瞄準數丈開外走在最後的護衛。
“哎呀!誰打我?!”護衛這一出聲,整個小隊伍立即全部打起精神,注意著四周的動靜。這一安靜下來,有耳朵靈敏的紛紛表示聽到兵器交接地碰撞聲,一眾人馬尋聲而去,正是來到了都主的寢殿。
殿門推開一瞬,所有人都傻在門口,內中也明顯有片刻停頓戰況,原來是百里統領和都主在切磋武藝,小隊長一臉歉意,就要去關門。
而就在這一瞬,給了久攻不下的上元子初機會,趁著宇文連天稍有鬆懈,一劍貫穿其胸膛,隨之另一手凝聚內力,一掌推進,劍鋒再沒入三分。
宇文連天登時面上盡是痛苦,徒手扣住對方還要繼續推進的劍鋒,另一手掄著大刀橫砍過去,見對手避無可避,只得抽劍後退,躲開這一擊。他趁機對護衛們厲聲吼道:“這不是百里無衣,召集護衛隊,將其拿下!”
話音剛落,大殿內突然一陣刺耳地哨聲,跟著是此起彼伏地喊打喊殺聲,護衛們一股腦兒衝進寢殿,轉眼間,寢殿內外圍了數百名護衛。
冷眼注意著對手身上止不住滲出的黑色,上元子初怎麼也想不通,明明早就算好了護衛巡視時間和地點,這一隊護衛是哪裡跑來的?人海戰術,給了宇文連天充足的喘息時間,同時亦對他越來越不利。幾番盤算之下,上元子初且戰且退,將戰勢拉至殿外,尋找機會脫身。
時過三更,幾名護衛闖入青山醫館,內中霎時燈火通明,一番噪雜,整個醫館男女老幼,凡是帶喘氣兒的,帶生命跡象的全都被驚醒,三三倆倆來到大廳瞧熱鬧。青山率弟子們出來,就看到領隊雙手叉腰,在大廳裡走來走去,身上盔甲歪歪斜斜,應該是方才與人拼命。
領隊回身看到來人,兩眼放光,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,一把抓過青山,喊道:“青山先生啊!救人如救火,快跟我走!”
青山趁機號脈,手腕一甩,語氣中有幾分怒意:“劉隊長未免太小題大做,不就是被人踹了兩腳,犯得著在這三更半夜,驚動我整個青山醫館的所有活物嗎?”說著,抓過櫃檯上的藥丸子丟給對方“拿去,一顆見效!”
劉隊長身手接下,一心記掛著正事兒,哪裡還顧得許多,看也不看塞進嘴裡,嘟嘟囔囔地說道:“都主重傷垂危,唯有先生能救,再遲恐有不測!”他說這話的同時,已經不由對方掙扎,使者蠻力朝門外拉扯。
青山急忙嚷道:“等!等下!醫匣,醫匣!”立即有弟子抱著匣子,冬青一手接過醫匣,不言不語地就要跟著走,被他攔下“為師自己來,你照顧好他們,別讓我操煩。”後者不肯撒手,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,憋紅了眼。青山拽過醫匣,吩咐道:“沒事兒了,都各自回房休息去吧。”
子吾早就被吵醒,睡眼惺忪地湊熱鬧,腦子裡一片渾渾噩噩,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。就看到青山先生被一眾護衛拉拉扯扯出了醫館。他好奇上湊上前兩步,對旁邊的醫館弟子問道:“這是怎麼了?”
這一出聲不打緊,護衛隊中一人猛然回頭,盯上子吾那張臉。都主既言暗殺者不是百里統領,那麼極有可能是此人,這個人又是在此時才冒出來,定然先在後頭重做偽裝,混進人群。他連忙將自己所做猜想,低聲告知領隊。
“是他?!”劉隊長回頭瞥了子吾一眼,低聲道“咱們人少,莫要打草驚邪。找兩人先護送先生回去醫治都主,然後再找其他隊伍前來圍殺,其餘的人,留在這邊暗中監視。”
青山聞言,身形一頓,心知非常時期,不能多做言語,只好佯裝沒聽到,低著頭急步趕路。反正那邊有的是人去操煩,不像他獨身一身,連這條路上都充滿了孤單寂寞。好在這種心情,不會再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