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吾心裡偷偷一樂,做好了放手一搏地準備。豈料大漢並未解開繩索,而是抬頭看了一眼樹梢,將手中麻繩向上一拋。子吾暗叫“不好!”與此同時,他整個身子垂直向上一拔。
被吊在半空中來回蕩悠,子吾心中一陣叫苦不迭,連忙喊道:“喂喂喂!本少懼高!放我下來!放我下來啊!”
任憑子吾怎麼叫喊,大漢始終置若罔聞。他將繩索另一頭繞著樹幹兩圈,打了個複雜地活結兒,拍拍巴掌,晃晃悠悠走遠幾步。
子吾衝那巨大的背影翻了個白眼,看上去頭腦簡單的大塊頭,沒想到腦子轉彎兒還挺快。他難受地扭動兩下手腕,突然發現,繩索好像不似原來那麼緊了?子吾又使勁兒掙扎兩下,其中一根麻繩竟然被掙斷。他一激動,雙手握拳,用勁蠻力,雙臂向外一擴。
“啪”的一聲脆響。看著地上斷成幾節的麻繩,子吾還沒回過神兒來,人已經朝地上栽了下去。他連忙雙手同時撐地,借勢一個搶背,卸去幾分降落地衝勁兒。抬首看一眼遠處,那大漢已經聞聲趕過來,子吾不管不顧,撒丫子就跑。
正如子吾所料,巨型大漢雖然一步能跨出兩三丈遠,但速度異常緩慢。他眼看那小小的身影越跑越遠,轉身回到樹下,拾起地上一節麻繩,盯著那平整地切口,一臉疑惑。
沒了子吾的下落,子初寢食難安跟著折騰了兩天。循著斷斷續續的大腳印子找了數個山頭,對方顯然有意隱藏痕跡,他不得不找一會兒,就上樹看看前路。
就在一肚子火無處可發的時候,子初一眼看到不遠處有個身形如巨人一般的大漢,正站在一顆老樹下,可這個人身旁沒有子吾,一時不知是否找對了人。
子初急步趕過去,嗖地躍上前,手中長劍將對方攔下。
大漢正急得不知怎麼跟僱主交代,一抬頭,看到人質去而復返。他先是一愣,上手就要擒人,被對方輕鬆躲過,大漢面上露出疑惑,抬手又是一招過去,還是連衣角都沒摸到。
子初這會兒可是有些煩了,趁著大漢一掌揮來,中門大開的時機,一個鞭腿踹在對方下顎。後者結結實實捱了一擊,重心不穩地向後栽倒。子初再次逼近,兩步衝上前,抬腳踹在對方胸膛,將大漢逼退在樹幹,動彈不得。
子初腳下用力抵著大漢,面上一派輕鬆地說道:“兩招!禮尚往來!”
那大漢還真就掙脫不開,一手就要去摸腰間的斷刀。
子初早就把對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,他手中長劍揮,挑飛了斷刀。出言問道:“你見過我?!”
大漢點點頭,吐出一個低沉嘶啞的音節:“嗯。”
子初聽了不由得蹙眉,他道:“看來昨日就是你!說!人呢?是生是死?!”
“嗯。”
“嗯?”子吾登時怒了,“我看你是找死!還不快從實招來!”說著又是一腳踹在大漢身上。
大漢疼得面容有些扭曲,顫顫抖抖舉著手裡的麻繩,“嗯。”
子初注意到麻繩切口平整,似是利刃割過,“落跑了?”
“嗯。”
子吾拿過麻繩,仔細端詳良久。突然想起,子吾身上只有一把沒開刃的雪裡鴻,再從這切口的平整看來,定是內家高手所為,他喝問:“被誰救走了?!”
“嗯,嗯……”大漢一臉焦急,可他又說不出話來。
子初盯著大漢不住的搖頭嘆息,“唉。身中異術,口不能言,是個可憐人。不如,我來幫你……”說道此處,他眼神陡然一變,手中長劍倏然出鞘,“解脫!”
話音落,劍鋒過。眨眼之間,縱橫交錯,數以萬計地寒光,全部交疊在一人身,其後的老樹亦遭受到池魚之殃。
大漢雙目圓睜,唯一的音節亦發不出來,全身劍傷不斷向外滲血,發出一陣陣詭異地聲響,如洩氣一般,漸漸萎縮成一個正常人的體型。在其身後的老樹,枝椏寸寸截斷,就如同此刻,他那逐漸碎裂地身軀一樣,一樣地節節寸斷,一樣地歸於塵土。
子吾玩命兒往山下跑,期間數次回頭,即便早就沒再看到大漢,也不敢停下。這跑非是慌不擇路,他在被吊起來的時候,就注意到山腰處好似有人家,也就奔著這個方向來了。
簡單的草廬,四外周圍出個籬笆院,樸素幽靜,看上去像是有隱於山林的高人在此落腳。子吾停步在外頭,朝內中望去,院中有一老木墩子,上面擱著一個茶壺,旁邊還放著個碗。
“有人嗎?冒昧打擾了。”子吾禮貌地詢問道。可等了片刻也不見有人應聲,難倒是主人家外出未歸?他揉著肚子,再次瞧了瞧內中。暗自躊躇,看來不得不做一回有辱讀書人體面的事兒了。子吾心一橫,小心翼翼地搬動籬笆欄,還沒等一腳邁進去,身後突來一聲大喝。
“站下!”
子吾當即僵在當場,好嘛,被抓個正著。他一臉苦笑地回頭,想出言解釋一番,發現身後竟是兩個邋里邋遢地精壯漢子。一個著身灰短衫,另一個則穿個破舊的羅漢褂,兩人身後皆彆著一把片兒刀。
觀這二位的穿著打扮,子吾敢篤定,甭管這倆人到底是幹啥的,肯定不是這院子的主人。他立馬換上一副沉靜的神情,淡淡地說道:“二位叫住在下有何貴幹?”
那二人相視一眼,接著兩顆腦袋湊在一起,一邊看著子吾,一邊互相咬耳朵。
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何來路,子吾心裡也直泛嘀咕,難倒他們認得這草廬的主人?
“把你身後的東西交出來!”灰短衫的人拿刀指著子吾說道。
這一句話,引起子吾的警惕,他反手按在後腰,問道“憑什麼?”
“就憑我哥倆手裡的刀,你……還不快交出來。”羅漢褂的漢子說著,揮動兩下手裡的片兒刀。
子吾這會兒才有些明白,原來是遇到兩個劫道的,面上露出幾分不屑。可就是這樣兩個人,他亦沒把握對付得了,還是要尋個巧兒。子吾換上一副笑臉“二位怕是有什麼誤會,在下這黑布袋裡並沒什麼值錢的東西。”
灰短衫地駁道:“蒙誰呢?咱們可早就看到,你身後那東西,上面幾顆珠子閃閃發亮,一定值不少錢,快快交出來,留你個全屍!”
子吾聞言,仔細一摸,才發現黑布袋的束口居然開著,想來是那會兒為求脫身,掙扎過程中鬆動了細繩。他小心翼翼重新把束口紮好,暗地裡盤算要怎麼解決,面上擠出個笑容“二位真的誤會了,這就是跟燒火焜,不值錢。”
“少廢話!若不是怕寶貝濺了血會打折,爺爺才懶得跟你磨嘰,早就一刀宰了你!”
看來這兩人是鐵了心要殺人越貨。子吾急中生智,憶起幼時從子初那裡聽來的一段江湖事。他一手抽出聖檀骨壺,往那二人面前一亮,一派鎮定自若地說道:“既然被二位看到,在下亦就無需隱瞞。你們可知道,這到底是何物?”
兩個劫道的一看,這小子面上絲毫不見畏懼,莫不是真有幾兩本事?灰短衫高聲道:“咱們只知道這東西能賣個好價錢!”
子吾語氣平淡,緩緩說道:“有一種武器,在它出現的瞬間,看到其外觀的人註定死亡;在它發出光芒的同時,便可取下數以千計的人命。”
灰短衫的越聽面上越是驚懼,脫口驚呼:“百幻一刃冷不防?!”
聽聞對方說出一個名號,子吾倒是在心裡納悶,怎麼好像和記憶中名字不太一樣?他看那灰短衫的漢子已經嚇得面如土色,心知計策奏效,還差最後一步。子吾一手緩緩解開黑布袋的束口,語氣中充滿無奈地言道:“既然二位如此堅決想要它,在下怎能再做拒絕。”
“慢著!”灰短褂一抬手,出言阻止,他雙手抱拳,一臉畏懼地說道:“不知是百幻一刃前輩,我們二人多有冒犯,對不住,咱們這就離開。”
子吾暗地裡替自己抹了把冷汗,面無表情地將束口重新系好,凝視著兩人,不作言語。
灰短衫漢子拉著羅漢褂的就走,後者還沒明白怎麼眼看到手,反倒要撤,他不禁問道“哥,怎麼就走了?”
“你沒走過江湖,哪曉得百幻一刃冷不防的厲害,要知道二十年前……”灰短衫漢子說著說著突然停住,悄悄回首,看了一眼依舊立在原地地子吾。他低聲對羅漢褂的問道:“你看這小子多少年歲?”
羅漢褂回頭瞟一眼,“頂天弱冠年紀,怎麼了?”
“二十年前的百幻一刃冷不防,也是弱冠年紀!”
“小崽子!敢糊弄你爺爺!”劫道二人異口同聲,語氣中滿是得知自己被耍弄後的憤怒。
子吾剛剛灌了個水飽,正悠然自得地欣賞院中幾株妖豔異常的花卉,籬笆門前響起一聲怒吼,驚地他差點失手摔碎了主人家的碗。
“噗!咳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子吾被嗆地連聲咳嗽,沒想到二人這麼快就回轉,他不禁懊悔,早知道就不該在此留戀,趁機閃人才對。再怎麼害怕,面上也不能顯露出來,子吾鎮定地問道:“二位為何去而復返?”
灰短衫的漢子怒言:“差點讓你矇騙過去,百幻一刃冷不防二十年前就在江湖一戰成名,怎會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小子?”
子吾悠然一笑,出言調侃道:“在下並未說自己是百幻一刃冷不防。都是你們自己在猜測,又怎來矇騙一說?”
羅漢褂的漢子急了,揮著手中片兒刀質問:“那你到底是誰?”
子吾傲然而立,一臉鬼黠地笑:“我啊,姓爺名爺。”
“爺……哎呀!”羅漢褂的漢子捂著腦袋,一臉委屈“哥,你幹嘛打我?”
灰短衫的漢子氣得臉都綠了“他在耍咱們,你還真跟著喊,我不打你?”
羅漢褂的這才反應過來,兄弟兩人同時提刀“先砍了他,再搶東西!”
眼看兩把片兒刀齊齊砍來,子吾提起雪裡鴻,過頂去擋。其中一人立即抽刀橫砍向他的腰間。子吾連忙向後一退,避開刀鋒。暗暗叫險,腦中把所見所學全都濾了一遍,尋找可以制敵的招式。他忽然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,竟是沒有一招可以用來克敵制勝。
劫道兩人追著子吾在院中一頓胡亂砍,後者使著畢生所學的那點兒本事閃躲騰挪。不稍多時,整個院子一片狼藉。
然而,三人都沒有注意到,草廬那唯一一間房門不知何時已經敞開,內中一人盤膝坐在蒲團之上,一身樸素的長衫,雙目微闔,不動如鍾,似乎完全不知道院子裡有人。
半天都沒找到辦法制敵,子吾想到傳授他這些招式的人,不由得翻個白眼,“你可曾預料到,本少會有如過街老鼠一般被人提刀追著砍地落魄處境?”
提刀?子吾目光落在兩個漢子手中片兒刀上,暗道,“怎麼就忘了那一招呢?”瞅準羅漢褂的漢子舉刀劈下的瞬間,他猛然回身,朝對方左腿外側跨出一步,同時沉腰俯身,一手貼著對方的手臂繞了兩圈兒,再抓著對方手腕向後一轍,另一手向前一伸,一把片兒刀,掉落在手。
羅漢褂的漢子被奪了兵刃,他退了兩步,一臉驚訝,“喲,你這小子,還有點兒本事。”說完,提著雙拳正要繼續進攻,卻被另一人攔下。
“等!”灰短褂的漢子往草廬內一指,出聲問道:“屋子裡是什麼人?”
子吾這時候也發現屋內有人,看上去是個年過半百的長者,剛才混亂,也不知道房門是什麼時候開啟的,這長者又是什麼人?他現在只希望這是個高人,是個能救命的高人。
羅漢褂的見那長者對院中狀況不理不睬,嚷道:“管他是什麼人,一道兒殺了,再把這草廬燒燬,免得留下證據。”說著一把奪過灰短衫漢子手裡的的片兒刀,氣勢洶洶地衝進屋內,舉刀就砍。
內中長者依舊動亦未動,似乎陷入沉睡,不知生命將危。見慣了玄影打坐,子吾眼下反而拿不準,這長者到底是睡著了,還是臨危不亂?一刀眼瞅劈下,他驚道:“小心!”
長者仿如剛被子吾地驚呼喚醒,抬首伸一個懶腰。就是這一抬手,羅漢褂的漢子突然沒了影。
下一瞬,院子外頭想起一聲痛呼。子吾和灰短衫的漢子聞聲望去,見那羅漢褂的漢子四仰八叉摔在地上。
灰短衫的漢子登時變了臉色,只看到對方一個抬手,卻沒有看到人是怎麼飛出院子的。他謹慎地後退幾步,遠離草廬。就聽見羅漢褂的漢子,在院子外面哼哼唧唧地問,“哥!刀呢?”
這一問,把子吾也問愣了,那個人不是提著刀進屋嗎?突然間,他感到手中一空,低頭一看,那把被他奪下的片兒刀,已經不在手裡。再看兩名劫道人,皆是面色煞白,每人衣服上橫穿著一把片兒刀。
知道遇上了高手,二人連滾帶爬地遠去,生怕跑慢了,腦袋搬家。
子吾心裡可樂了,看來書上還真不是騙人的。小隱於林,盡是高手。他輕步走上前,悄悄覷了屋內一眼。
長者仍是盤膝而坐,手中一把異常尖細的小刀,雕刻著一個拳頭大小的事物,細看過去,原來是個別緻的小葫蘆。
子吾想著,不管長者是否有心相救,他既然來到這裡,不請自入,還打翻了院中不少花卉,心裡頭有幾分過意不去,“惹來一場禍事,實在抱歉。”子吾對長者抱拳言道,“多謝大俠援手,敢問名號為何?”
長者垂首專心於手上的雕刻,語氣平淡地說道:“你不是已經替我宣揚了半天嗎?”
子吾一聽這話,尷尬地笑了笑:“原來是遇上了正主,多有冒犯,對不起。”他依稀記得子初口中的那個人,喜怒無常,殺人無數。子吾可不想剛脫狼窩又入虎口,他連忙抱拳說道:“在下尚有急事在身,救命之恩,他日償還。”說完,轉身就要離開。
剛邁出房門,子吾忽感腰間被什麼東西束緊,垂首一看,竟是被一跟絲線纏住。想起自己體弱氣虛的時候都能掙斷麻繩,他便不在把這一條細線放在眼裡,毫不在意地繼續向前踏出一步。
長者語氣依舊平淡地說道:“百幻一刃冷不防,一生從不施人恩惠,既然你已受之,還清了再走。”
子吾聞言,沒等再做掙扎,發覺身子一輕,被拽一個跟頭,摔在冷不防面前,好在身下有個蒲團,才避免斷骨,他索性就躺在上面,看著冷不防,痞痞笑道:“好啊!說出你的條件。”
“救一命,取一命。”
這裡就兩個人,是要取誰的命?難倒是……我?子吾一個鯉魚打挺,起身就跑。還沒邁出兩步,一頭栽到地上,好在反應迅速,避免臉先著地。他回首看到自己一隻腳上的絲線,皮笑肉不笑地問道:“冷大俠,你耍我啊?”
冷不防手指一挑,再次把子吾摔在蒲團上,淡然言道:“我來問你,方才所用的那一招空手奪刃,是從何處學來?”
子吾眼珠一轉,難倒眼前這名高手還認得玄影?那是有恩還是有仇?本著相識情義,他道:“不便奉告。”
冷不防似乎並不介意這個回答,他幽幽說道:“遙想二十年前成名江湖,有一人尋我挑戰,條件卻開得非常有意思。那一戰,不!應該說是,那一招……對方一招之內,徒手化解我冷不防的成名絕技-百幻一刃。”
子吾把資訊和子初當年所述拼湊拼湊,暗地裡疑惑,雖然從未過問玄影的年紀,可二十年前的話,其最多也就是個幾歲的稚子吧?那斷然不會是當事者,估計是同樣會這一手的什麼江湖人。
冷不防恍若剛從回憶裡走出來,緩緩嘆道:“那一身黑衣的少年人,只用一招,便終結了我半生的江湖路。為信諾,我不得不四處隱居度日,完成著當初的條約。”
聞言,子吾心下一驚,黑衣少年?這麼巧?可玄影並無師從,也沒聽其說起過什麼舊識。他好奇地詢問冷不防:“是什麼條件?”
“殘餘生涯,必須出手救下一人。”
子吾鬆了口氣,一副瞭然的樣子,“哦,那你信諾已經達成了。本少再次感謝前輩仗義相救。將來若有需要,定會出面替你作證。”
冷不防深深看了子吾一眼,將目光移至手中正在雕刻的葫蘆,輕輕說出後半句話:“然後,殺一人。”
子吾霎時變了面色,脫口而出:“什麼鬼?”這時,他已注意到冷不防手中的小葫蘆,看清楚那小葫蘆的細節,不禁打個寒顫。
看似普通的小葫蘆,周身纂刻著密密麻麻的奇怪圖形,儼然就是玄影那個黑葫蘆的縮小版,不過是少了黑色和鎏金的異彩。
子吾整理著煩亂的思緒,自我反駁。肯定不是玄影,那個五穀不沾,出手就是大慈悲的人,怎會教唆殺人?何況按照年時來說,根本對不上號!
子吾試探著詢問:“冷大俠,可知道那個敗你的人,如今在何處?”
“不清楚,但我知道。一旦完成了當初的條約,他絕對會出現。”冷不防垂首,繼續雕刻手中的小葫蘆。
子吾挑眉道:“看來,你也不知道其姓甚名誰咯?”見冷不防果然搖頭,他決定換個方向尋找線索,出言問道:“冷大俠,敢問要死的是哪個短命鬼?”
冷不防再次將目光投向子吾,輕聲回答:“我救過得人。”
“冷大俠,你就當不曾看見方才那一幕好了。在下現在就去找那兩人送死,免相送。”子吾說著,突地起身,拔腿就走。卻忘了腰間的束縛,明明腳下努力了半天,偏偏就是連房門都出不去。
就在焦急萬分之時,院外突然有人問話:“既然救與殺都是一人,不知可否換成在下?”
子吾聞聲望去,心中大喜。果然是子初!雖然來得著實有夠慢,萬幸兩人還都活著,既然活著,那便有希望兄弟一同離開。
冷不防漠然看了院中的人一眼,淡淡說道:“哦?雙生子。你想代替他償還這一命?”
子初笑言:“正是,所以說,殺哪個不是殺呢?並不會有損你的信諾。”
“你可知這是一條死命?”冷不防說著,手中尖細的小刀指向子吾,“不如問問他的意願?”
子初隻手提劍,驚呼道:“你別亂來!”
一瞬恍惚,子吾腦中赫然重現十年前家中災難,年幼的子初以身相替,生死無訊,十載牽掛,終於尋得。而今老天玩笑,同樣地受制於人,同樣地挺身相救。這一次,他有了自己的選擇,“拒絕!”子吾態度堅決地對子初言道:“本少不會讓過去的錯誤重演!”
聽聞此話,子初內心一陣波動,原來有些東西,真的會是真的,想來不是真的也會變成真的吧?他緊緊握著手中長劍,面上故作一派雲淡風輕,“喲,到底是長大了,有你這句話,我亦死而無憾!”
子吾卻絲毫笑不出來,該尋得的已經傲立眼前,絕裾而去的,恐是無緣再見。他這一生,好像就為這麼點兒事兒在奔波,那生死還有什麼意義?突然發現,自己竟然生出幾分看破繁華世間皆虛無的意思,子吾長嘆一聲,“你,回家吧。”
“好!”子初爽朗一笑,“這戰結束,一起回家!”說著,一手挽出個劍花,直衝入內。
劍鋒掠過子吾眼前,直奔鎮定自若的冷不防。完全沒看到後者有所動作,但其雙指之間夾著一柄長劍,劍柄之後,立著僵住當場的子初。
在子吾的印象中,只一次看過子初出手,就是從百里無衣手中救下他的那一次。一柄無刃的雪裡鴻在子初手中使得出神入化,最後更甚劍鋒直穿對手胸膛。他在心中給了子初一個評價,與那五穀不沾的玄影不分上下的評價。
“小子,太慢了吧!”冷不防出言挑釁,手指在劍鋒上看似隨意地一彈,一柄本來寒光閃閃的寶劍,頓時碎成幾個破鐵塊子,噼裡啪啦掉了滿地。
子吾驚地瞠目結舌,先不說子初那一招他是絲毫沒看清楚走勢,就這隨手一彈的功力。他再怎麼不瞭解武學,也看得出冷不防若真想殺人,憑他二人根本毫無招架之力。
冷不防抬手一揮,清理乾淨房間,一堆破銅爛鐵飛出草廬,齊齊打在一顆樹上。他對子初言道:“老夫今天心情好,給你兩個選擇,其一,立刻從我眼前消失;其二,留下來給這小子收屍。”
子初還沒做什麼選擇呢,子吾彷彿抓到重點了似的,對冷不防問道:“殺掉我,你就放他離開是不是?”
“老夫對屍體沒興趣。”
子吾雙臂一攤,急火火地說道:“好啊!來,現在就殺!然後放他離開。”說著一手指向身後正欲言語的子初,怒目圓睜,出言喝道:“你別說話!”
冷不防此時突然高聲大笑起來,笑聲在屋子裡迴盪了好久,笑得另外兩人面面相覷,他才慢悠悠地言道:“時機尚未成熟,你們兄弟可以在此地慢慢找會失去的感情,只有這樣,當生死離別之後,才會永遠融入對方的血肉之中。”
子吾可不是什麼信守諾言的君子,除非是他自己樂意。非常巧合的是,子初相比之更甚。兩人避開冷不防,一番合計,擬出個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計劃。然而,當晚正式實施的時候,兄弟倆才知道什麼是‘天壤之別’的差距。
冷不防盤膝坐在蒲團上從來沒動過,一手挑著絲線,另一頭束著尚未跑出院子的子吾。他目標只有一個,也只抓這一個。
子初衝出去兩步,發現子吾還在院門口,回身去拉人。豈料後者竟然一手甩開,起掌攻擊他。抬手接下一招,子初便注意到子吾身上的絲線,在盡頭是冷不防悠哉哉地五指來回抖動。
子吾整個人被冷不防的絲線控制,與子初大打出手。後者既要拆招,又不怕傷人,招架起來,難免左支右絀。
子初顧及良多,不敢還手。那邊子吾可是在不由自主的狀態,拳掌相加,毫不客氣。掙扎了半天,絲毫不起作用。急得大聲嚷道,“你退後!”子初聞言,向後滑出一步。果然,戰勢嘎然而止。
子吾朝天翻個白眼,垂首喪氣地走回草廬,身後跟著同樣一臉挫敗地子初。
冷不防稍稍抬了抬眼皮,“三更半夜不睡覺,你們哥倆倒是好興致的練把式。”
子吾一時氣結,出言回一句:“你這兒也沒地方給咱們休息。”這話倒是說對了。草廬只有這一間房,房內除了他們三人之外,只有地上三個蒲團,其中一個已被冷不防佔用。
冷不防未再搭理兩人,彷彿進入淺眠。但子吾心知,只要他膽敢走出院子,一定會再次上演剛才那一幕兄弟相殺。
子初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,扯了扯子吾的衣角,“既來之則安之吧”
見這兩人都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,子吾嘀咕一句:“不就是打坐麼?!”說著,在子初身旁的蒲團盤膝而坐。他這一靜下來,渾身上下傳來一陣又一陣痠痛,暗自在心底裡一通叫疼。頭一回知道,原來打人也這麼遭罪。
子吾偷瞄一眼,兩人好像都已入睡,他頓時將身子軟下來,一手撐著下巴望天。腦中開始思索,冷不防所言的那個黑衣少年人,到底是不是玄影呢?若為真,如果玄影得知在其與冷不防的條約中死亡的短命鬼是本少,臉上會有怎樣的表情?
一手抽出身後的黑布袋,子吾垂首凝視。曾經一度認為玄影會再次出現,因為對其來說,重於生命的聖檀骨壺,還在他的手中。他不由得自問,“還能再次見到你嗎?”帶著這個沒人能給答案的問題,子吾迷迷糊糊睡死過去。
當再次醒來,子吾發現自己橫在地上,身下墊著兩個蒲團。他猛地坐起身,掃視房內一圈兒,看了眼不動如鐘的冷不防,卻沒了子初的人影。子吾正準備詢問,就看到院中嗖地翻過去一個人,正是他找不見的子初。
子吾這才放心,搖搖晃晃站起身,一手揉著肚子,在院中來回走動幾圈兒,似是尋找著什麼。可這空空如也的院子,實在是找不到東西。他覷了冷不防一眼,不由得疑惑,武者都是不需要吃飯的嗎?怎麼這草廬裡什麼都沒有?
子初一套拳打完,灌了一大碗涼水,看到子吾一副飽受饑荒的樣子,他笑道:“喲,睡醒了,找食餌吶?”說著從一旁拿出個油布包,在手裡晃一晃。
子吾立即兩眼放光地撲上去,就如幼時無法出門的他,總是等待著子初帶來好吃得,哥倆兒關起門來一同分享。子初和他鬧了兩個回合,才肯放手。
“還是你懂本少!”子吾說著,開啟油布包,剛準備下手,抬首問了一句“你吃了沒?”見後者微笑地點頭,他才放心地下手,撈起一個剛想噻嘴裡,目光瞥見草廬內的冷不防。
子吾拿著油布包蹭到冷不防跟前,略微俯身,把手先前一伸,“喏,別說少年人不照顧江湖前輩,您先請咯。”從他見到冷不防起,對方就如長在了蒲團上,下盤至今未曾動過。子吾心底裡早就懷疑,這個人是不是半身殘疾,無法行動?
冷不防睜開雙眼,凝視了子吾片刻,“小子,你應該知道,若老夫在此餓死,仍未等到時機,你們便可以安然離去。”
子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,“原來如此!那您老繼續餓著吧。”他說完就出了房門,坐在子初身旁,狼吞虎嚥地填肚子。
子初不禁出言調侃道:“你倒是一點兒都沒變。”
“你嘞?自小就是個武痴,可有變過?”子吾打了個飽嗝隨口問道。
“哈~!”子初一聲輕笑,“如今大概,只會殺人吧。”
謹慎又謹慎,還是不小心戳到了什麼痛點。子吾眼中浮現一瞬黯然,他一拍巴掌,故作輕鬆地言道:“江湖打殺嘛,本少也經歷過。”說著,一手按在子初肩頭“以後不需要在外拼殺了,回到上陽城,好好做你的少城主。”
這一回,子初沒在說什麼一同回家的話,因為他早已明白,冷不防的重點只在子吾身上,是以他清早外出,也不曾被阻攔。對此,子初內心裡也有自己的考量,既然利刃已廢,那便來實打實地拳腳相拼,再不行,還有那些殺人的把戲可以一拼。
絲毫不知子初那些想法,子吾望著天空發呆良久,緩緩問道:“子初,你知道等死是一種什麼感覺嗎?”
“當我只身挑殺江湖幫派,不慎中計被擒的時候,大概就如此番情境吧。”子初說著,一拍胸膛,自信的言道,“事無絕對!既然冷不防在等一個殺你的時機,那麼我會盡量阻止這個時機的到來。”
子吾面上一驚,滿是擔憂地安撫道:“莫要輕舉妄動。”
“放心,這邊是靠殺人出身的!”
子吾不再辯駁,轉言道:“未來的少城主,你若有緣遇到那一身黑的小子,記得……”他說到這裡突地住聲,本想讓子初到時候提醒玄影履行諾言,前來弔祭自己,可轉念一想,需要告知嗎?於是子吾改口道“別告訴他本少已死。”
子初面上一陣驚愕,“怎麼這就做了最壞打算,你不是一向很樂觀?”
“本少現在依然如是,可上陽城需要一個少城主。”子吾淡淡說著,這也是他堅持找回子初的原因,除此之外,還有什麼能彌補對其的虧欠?即便那是一處銅牆鐵壁,也是最安全的金籠。而子吾本有自己的小盤算,不過,現在的他,只剩下等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