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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一頁江湖 Chapter 26 date: '2013-12-01' tags: ['YI-YE-JIANG-H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子吾腦袋都快垂到地上了,支支吾吾半晌,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倒是從旁的子初,對玉芝解釋道,“玉芝姑娘,切莫誤會,我們兄弟並非宵小歹人。”

  “對對對,就是看這盤龍柱上的浮雕活靈活現,忍不住出手感受一番。”子吾鬼扯地補了一句。

  玉芝秀眉一挑,見這兩兄弟一般模樣,反應各異,覺得甚是有意思。將二人打量了個仔細,認出後說話的這個,便是白日裡莫名其妙摔進軟轎,看上去有幾分文生氣的公子。她心思一動,問了句,“你叫什麼名?”

  子吾注意玉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連忙回答,“小生子吾。”又指著身旁介紹“兄弟子初。”

  “公子對盤龍柱好奇,可知這出手一摸,足以影響一生?”玉芝說話的時候,目光仍舊落在子吾身上,似乎是很期待對方的反應。

  子吾聞言,心裡咯噔一下,立即垂首檢視自己雙手,沒發現任何異樣,他才放心,一臉疑惑地出言問道,“玉芝姑娘此話何意?”

  “公子可有見過他人觸控盤龍柱?”

  對玉芝這一問題思考良久,子吾默默搖首。他本想將子初推出去,可後者當時並未碰到柱身。除此之外,好像真的沒有人碰過這根柱子。他轉念一想,自己才來不足一日,誰知道昔時有沒有。子吾挑眉問道:“玉芝姑娘能篤定再無第二人觸控盤龍柱?”

  “當然。”玉芝自信地說道,“正因公子的一時好奇,小女子才會出現在此。”

  子吾直覺自己又遇上什麼怪力亂神的事兒了,本來眼前這名聖女能夠飄到數百尺之上,便已經懷疑其非普通人;現在又言,是子吾手欠,三更半夜把人招來。他心裡叫苦不迭,就摸了一下而已,玉芝姑娘眨眼及到。

  悄悄瞟了眼子初,後者給他一個無計可施的表情。對上沒了笑容的女子,子吾深吸一口氣,索性破罐子破摔,“玉芝姑娘,既然在下已經犯了忌諱,不知將會造成什麼後果?還望言明。”

  好半晌之後,玉芝臉上露出笑容,“幽陽城民風淳樸和善,公子何必將事情往壞了想?”她頓了頓又道“不過是一場喜事罷了。”

  一大清早,子吾兩人便被幽陽城的護衛,友好地請進大殿,由城主南宮靜客親自召見。

  “怎麼長得一模一樣?”南宮城主犯難的看著二人,問了句“你們兩個誰是子……子吾?”

  不知這話何意,子吾一把抓起子初手臂,向上高舉,“這個。”此舉著實可稱謂‘此地無銀’,在場所有人,沒一個相信的,子吾自己也沒信。

  南宮靜客愣了一瞬,大笑著揭穿對方:“小鬼精,你才是子吾吧?”

  子吾暗自翻個白眼,就沒想著能蒙過去。他沉重地點點頭,“不知城主找咱們兄弟二人所為何事?”

  “喜事,喜事啊!”南宮靜客說這話的時候,臉上喜氣洋洋。

  數個時辰聽到兩次‘喜事’,子吾心裡直泛嘀咕,看南宮城主這表情,確實喜事無誤。可到底是個什麼喜事兒?這喜事兒與他兄弟二人有關係嗎?無異是有,不然也沒必要請他兩人來。

  “這確定是縛曜選中的人?”南宮靜客皺著眉頭打量了子吾片刻,低聲對立在身旁的玉芝說道,“還是丫頭你選中的人?”

  彷彿被戳中心事,玉芝面上微紅,嬌嗔地說道“義父,真的是縛曜選中他。”

  南宮靜客當即瞭然於胸,他也不揭穿,笑道:“哦,那縛曜倒是很懂你。”

  玉芝臉上更紅了,向南宮靜客低語了幾句,後者一臉寵溺地點點頭。

  看著上座的父女倆,子吾二人皆是一臉茫然,也不知道他們口中的‘扶搖’是個甚玩意兒?待到南宮靜客離去,玉芝十分好客地帶著兩人在花園裡轉悠,最後進入一所掛滿幡子的別院。

  當殿門大開,看到正中所供奉的雕像時,子吾面上霎時變得通紅,閃電般一個轉身,背對著大殿。子初見這般反應,一步邁進大殿,抬首瞧過去,不由得一驚,繼而亦退出大殿。

  子吾抱著雪裡鴻在外站立良久,雖說身後殿中那尊像有在古籍中見過,也明白其原由,可他想不通一名少女為何孤身前來跪拜這個?察覺到子初站在身邊,兩人默契十足地朝著大殿方向瞟個白眼。

  兄弟倆曬了半天太陽,玉芝緩緩從內中步出,將大門關閉,見兩人似乎面有難色,出言問道:“子吾公子心不在焉,是不是仍在覬覦盤龍柱上供奉的聖物?”

  “沒有。”子吾不假思索地反駁。

  惹來玉芝掩口輕笑,“何必矢口否認?縛曜既然選擇了公子,早晚會是你的。”

  再次聽玉芝提起這個名字,子吾疑惑的問道“姑娘所言的‘扶搖’是什麼?”

  “便是你從昨晚惦記到現在的幽陽城聖物。”玉芝說著,伸出一指在子吾胸口戳了兩下。

  這一舉動,把子吾著實嚇了一跳,連忙退後兩步,“姑娘切莫誤會,小生並無覬覦之心。”

  玉芝毫不在意地甩甩手,復又點點頭,彷彿認可子吾的話,她言道“你也許當真沒有,可你身後那個確有。”

  子吾猛地回首看了子初一眼,後者雙手一攤,頻頻搖首。子吾對玉芝笑道,“你看到了,咱們兄弟二人都對那聖物沒興趣。”

  “好了!”玉芝面上突然嚴肅起來,“瞞者瞞不識,唯有正確使用縛曜。”她說著指向子吾,“你身後聖檀骨壺所需的吠琉璃才會歸位,你不會不知道吧?”

  子吾突地反手扣在身後,警惕地注視著玉芝。此地到處透露著神秘特質,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女竟然能夠認出聖檀骨壺。他冷靜一想,不對啊?自己並未開啟黑布袋,玉芝是怎麼知道內中有何物?

  “你一定好奇我為何會知曉你身後袋中是聖檀骨壺?”玉芝似乎能直接讀懂子吾的想法,她瞥了一臉驚愕的子吾一眼,“幽陽城每年的華誕日,都會由聖女持縛曜,繞城一日,再將其供奉在盤龍柱頂的蓮花座中。昨日正是因縛曜與聖檀骨壺呼應,你才會摔進我的軟轎中。”

  子吾亦憶起昨日之事,但那會兒玉芝兩手空空,“這才是你當時沒有將在下踹出軟轎的真正原因?”

  玉芝輕笑一聲,“自我接下幽陽城聖女一職,便清楚需要承擔的使命;而你,”她說到此處再次打量了子吾一番,才道:“至今不知曉自己身負重責?”

  實言,眼前的少女是玄影之外,第二個對聖檀骨壺有些瞭解的人,看上去遠比子吾知道的多,他謙虛言道,“姑娘所言一語中的,小生懇請姑娘為在下一解疑惑。”

  “行,娶我!”玉芝語氣輕快地好似說得不是人生大事,又或者是別人的人生大事。她秀眉一挑,欣賞著子吾如咬到舌頭一般地反應。

  此話一出,別說是子吾一臉大驚失色,就連子初亦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,不過他人不在玉芝眼中,作什麼反應也引不起姑娘的興趣。

  子吾內心裡嘀咕了半晌,猶豫著言道,“玉芝姑娘,這話題跳躍是不是有點兒大?”

  玉芝連連擺手,“非也,我們一直都再說同一件事情。”

  子吾就更加迷糊了,不禁問道:“兩者之間有必然聯絡?”

  在玉芝姑娘的耐心解釋下,子吾很快得知聖檀骨壺與縛曜之間,不但有關係,而且是千絲萬縷般的聯絡。起初他不願選擇相信,然而當玉芝自信滿滿地將其來源說出,以及所有已歸位的現狀,陳述地絲毫無差。子吾不得不相信,眼前姑娘句句實言。

  喜事?喜事!玉芝姑娘誠不欺人,當真是一場喜事。

  可這喜事氣得子吾全身發抖,攥著手裡一封紅豔豔的請柬,幾次欲將其撕碎。好在子初眼疾手快地攔住,最後索性替子吾保管,忍不住出言調侃他:“看你氣成這樣子,當時為什麼答應?”

  “欠得慌!”子吾一陣心煩氣燥,誰能想到順手接個請柬,就要娶他們家聖女?什麼只有娶了玉芝才能得到縛曜,得到縛曜才能使得吠琉璃歸位。他又不是什麼捨己為人的君子,若事情當真如此複雜,子吾寧可以什麼都不要,甩手走人。

  子初見他在房內來回踱步,實在是晃得眼暈,勸慰道:“玉芝姑娘相貌如花神降世一般,又不會委屈你,何必如此呢?”

  對子吾來說,這簡直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,他瞥了子初一眼:“這麼上心,那你娶。反正外人看來都是同一副皮相。”

  “不行。”

  子吾停下走動,狐疑地注視了子初良久,見其眼神閃爍不定,“拒絕地如此乾脆,難倒是已經有主兒了?”後者翻著白眼望向房梁,哼哼了一聲,算是回答。

  “哇嘞?!當真?”頭一次看到子初露出幾分靦腆,子吾臉上洋溢著興奮勁兒,連珠炮似地發問,“什麼樣的人?長得漂亮嗎?怎麼沒見你將人帶在身邊?不打算一起回家嗎?”

  子初只淡淡地回了一句,似是而非地答案:“他會與我一同回到上陽城。”

  聽聞此言,子吾暗自思慮片刻,“也對,跟著咱們一路很艱苦。”他衝子初翹起拇指,誇讚道,“體貼入微。”

  子初無奈地搖首,“是是是,你能不能安靜下來去睡覺?”

  花費好大一番功夫,寂靜的房中,終於傳出子吾平穩地呼吸。子初緩緩來到其床榻前,默默無聲地凝視了良久,確認子吾已經熟睡。他仍是有些不放心,雙指擎在身前,猶豫了一瞬,悄無聲息地探入子吾耳後。

  身手利落地翻出窗外,子初在空曠的大街上停下動作。內心掙扎著找不到方向,就如同他不知道此刻到底該作何決定?然而事情不允許他有太多考量,一道身影如鬼似魅般地出現在子初面前。

  “你在找我嗎?”玉芝臉上掛著少女該有的天真笑顏。

  子初略微驚訝,很快回過神來,他抱拳作揖,禮貌地言道:“小生想請問玉芝姑娘,是否還有別的條件?”

  玉芝聞言,面上閃過一絲訝異,她繞著子初仔細打量了一番,撇了撇嘴角,終是沒忍住,發出一串銀鈴般地笑聲。繼而篤定言道:“你不是子吾!”

  沒想到會被眼前姑娘,一語戳穿。子初便不在偽裝,“姑娘慧眼,不妨開出條件來,大家參詳參詳,取個折中,互助互利,豈不更好?”

  玉芝眨著眼睛,好奇的問道:“是否嫁娶,只在雙方意願。公子為何越俎代庖?”她語氣雖是天真輕快,但言辭可謂有幾分相逼意味。

  子初亦聽得出話中深意,搬出架子來,“姑娘可知‘長兄如父’?子吾是否可以娶親,還要看我這個作兄長的肯不肯點頭。”

  看到玉芝如遭重擊一般,面上閃過驚慌的神色,繼而垂著首,肩頭一聳一聳。子初心知這話還算奏效,應該能唬住對方。下一瞬,他便後悔自己低估了這名少女。

  玉芝足下一動,伸手搭在子初肩頭,在其耳邊低聲細語地說道:“子吾不娶我,難倒就會嫁給你嗎?哥哥。”感受到手下僵硬的身軀,她滿意地拍了拍對方肩頭,面上恢復到來時的一臉天真爛漫。

  空曠寂靜的大街,依舊只有子初一人。此時的他,不再困惑於方向的選擇,因為已經被迫作出決定。玉芝姑娘來得詭異,走得亦悄無聲息,只把那足以粉碎子初妄想的兩個字留下,深深印入其腦中,揮之不去。

  懷中好像揣著一隻螢火蟲,在衣衫內一下一下閃爍著黯淡的光芒。子初垂首呆呆注視著,突然抬起手掌,結結實實拍在自己胸膛,惹來一陣劇烈的咳嗽,懷中的小東西大概被他一掌打死,不再發出光亮。

  留心周圍無人,子初縱身躍上屋脊,急急而奔,不稍多時,便出了幽陽城,消失在月色下。

  一道密令先後傳了三次,代表著十萬火急,不容有異。穿過昏暗的長廊,回到最初的地方,子初第一次心生反感。他硬著頭皮邁進大殿,對著內中負手而立的背影,躬身抱拳:“主上聖安,不知緊急召喚屬下回來,有何要事吩咐?”

  “嗯。”那道背影沉吟一聲,又問道:“任務進行的如何了?”

  子初恭恭敬敬地回答:“一切都在計劃中。”

  “是嗎?”那道背影猛然轉身,面上是一臉的怒容,出言質問:“那你為何擅自進行不該有的行動?”

  常年跟隨身邊,子初自然懂得察言觀色,他立即單膝跪地,“屬下知罪,請主上責罰。”

  “確實該罰,免得你忘記自己的本分。”那人說著,大喝一聲:“來人啊,將他拖下去,施刑!”

  一切正如子初預料中一般上演著,對下令的主上無恨,對實施刑罰的人無怨,只希望這一頓酷刑能夠將他打醒,最好將他打死,是以他放棄運功抵抗,任由棍棒加身。上蒼不會成全子初求死的想法,同樣亦不會滿足他在華誕日許下的心願。

  施刑者都是老手,分寸掌握的恰到好處。子初昏昏醒醒了數次,直到最後一次醒來,發現自己被丟在房門外,心底升起一陣失落。沒死,就代表著他要繼續自己的任務。

  子初掙扎了幾番也沒能成功站起來,他自暴自棄地仰臥在地,正欣賞著夜空,頭頂突然出現一人,穿著素雅的長衫,臉上罩著個鬼氣森森的面具,只露出兩隻眼睛,俯視著他。

  “喲,在外執行任務的怎麼突然跑回來?是想念此地的刑法,特地回來溫習?”

  聽聞對方言語,子初明瞭來者身份,扯出一個難看地笑容,“想你啊!”說著抬起一隻手臂,“還不過來搭把手。”

  到底是多少年扛過來的武者之軀,方才還要死不活,站不起身。此刻兩人席地而坐,對月暢飲。子初完全不顧一身傷痛,隻手提著個偌大的酒罈,昂首一通猛灌;在其身旁的人,原本一身素雅長衫,染了不少血跡,甚是扎眼,手上拿著個小酒壺,來回蕩悠。

  子初見對方雖是和他碰了好幾次,但是沒摘面罩,那自然也就沒喝酒,總不可能是順著那兩個窟窿眼兒灌進去的吧?他皺著眉頭:“你不喝?”

  “我等著埋你。”一身素雅的公子,語氣中帶有幾分棄嫌。

  子初爽朗一笑“那你恐怕要失望了,我這兒越喝越精神。”說著,又昂首灌下一大口烈酒。

  那公子索性將酒壺放在一旁,仰臥在地,望著天空,似是感嘆地說道:“主上果然料事如神,他老人家曾言,無論是誰接下這個任務,都會受目標者影響。”

  這話自然是進了子初耳中,他手上動作略有停頓,彷彿賭氣一般,繼續灌酒。

  “九九因控制不住自己情緒,罔顧命令,主上這才安排你去接手。想不到,短短時日,你竟然受目標者影響如此之深。”素雅的公子說到此處,偏首朝向子初,面具下一雙清澈的眼眸,注視著對方。

  “哈,我當初有多麼不恥百里無衣的改變,如今就有多麼鄙夷自己的妄想。”子初對月舉起酒罈,提高聲音喊道:“九九,這壇敬你了!希望將來陰司再見,可以不計前仇!”

  “雖然與之接觸不多。我想,九九應該很感激你。最起碼對他來說,在死去的瞬間,一切都已經結束了,是你給予他解脫。”

  身旁人一番辛苦勸慰,他自是心中瞭然。子初回首凝視著仰臥在地的人,在他看來,小五這張面具,有等於無。兩人自小便相扶相持,一起摸爬滾打熬過來,連對方身上有幾道舊傷都一清二楚。他也很清楚,小五自來反感那張臉,所以時時掛著個與之截然相反的面具,但逃避了自己,又如何躲得了他人?

  子初心思莫名一動,緩緩伸出手,揭下那張鬼氣森森的面具,小五的真容頓時暴露在月光下。這是一張與子初相同,亦與子吾相像,好似有心人特別復刻出來地容貌。

 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,仔細端詳著仰臥在地的人,子初不由自主得撫上那張看過無數次的臉頰,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:“惟願雲雨酣。”對方眼中閃過一瞬驚愕,隨即便是一綻笑顏,輕吐一句調侃:“以慰相思苦。”

  兩人相互盯了許久,面上皆是烈酒上頭般的紅潤。一個是喝多了的,情有可原;可那滴酒未沾的人,卻是怎得一臉緋紅呢?大概是重物壓身,喘不上來氣的原因吧。

  心念作怪,無可遏制。子初俯身親吻對方潤澤的薄唇,後者不閃不避,還生怕自己吃虧似得,不甘示弱地還諸彼身。

  實言,對於身心疲憊地人來講,這是一種極為卑鄙地行為。無關其外,只於內心。

  子初眼中真真切切看到身下的人是誰,可腦中早已不顧一切地將其與另一人融會唯一。醉酒,是一個最好不過的理由,他可以藉此機會,肆意妄為。卻未察覺默默承受的人,雙眉緊蹙,空置在外的手臂,不著痕跡地攥成拳。

  驀地,對上那一雙溼潤的眼眸,子初勉強拉回一絲理智,停止手上越軌地動作。

  沒有了身上重物地欺壓,小五看一眼烏雲蔽月的夜空,長舒一口氣。他翻身站立,一把抓著子初的衣襟,將人提了起來;二話不說撞開房門,把對方推倒在床上;又在其有所掙扎地一瞬間,毫不猶豫地欺身壓下去,同時,反手擊出一掌。

  風勁順帶熄滅了燭臺,兩扇房門親密接觸,將意圖偷窺的月亮阻隔在外。一連串動作,終是壓斷子初最後緊繃的神經,面對懷中一副火熱的身軀,予取予求,任意馳騁。      剎那,天地間,萬籟俱寂。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,早已不具資格擁有任何感情。一紙命令,兩處生死。再重得傷,拖命回來,也只能猶如垂死的小獸一般,互相依偎著取暖,互相舔舐著傷口,互相感知著彼此。

  子初突然發現,酒不但能麻痺身體的疼痛,還能夠治癒心頭的創傷。他開始深思這酒是哪裡來的?片刻後,找到答案,酒是小五給的。那這心傷是誰醫的?他猛地驚醒,看到懷中尚在熟睡的人,有瞬間恍惚,一手狠狠拍向自己後腦勺,這才算是徹底醒來,可也吵醒另一人。

  小五揉著有點紅腫的眼睛,看了一眼天色,起身抓過一件外衫披著,他好像剛意識到身邊還有人,一臉驚訝:“哇!天都亮了,你還沒走?”

  子初恍若初醒,立即一個翻身跳下床,手忙腳亂地穿戴妥當,偷偷覷了對方一眼,一臉愧疚地說道:“昨晚一時貪杯,對不起。”

  “何必道歉?我又沒喝多。”小五語氣平淡如常,面上也沒有什麼異樣神情,除了那一對兒紅眼泡。

  子初看在眼裡,咬著嘴角,試探著問道:“你哭……”才剛說出兩個字,就被對方厲聲打斷,“陪你折騰半宿,缺覺!你趕緊走,我要睡個回籠覺。”

  心知事已至此,言語亦是多餘,子初著實不敢再說,這反應和子吾是多麼相像,他不再繼續追問,順著話說道:“我先回去了,不然睡穴失效,會引起懷疑。”

  “是否需要我來頂替你一陣?”

  依舊是那個會關心他的小五,子初身形一頓,默默搖首,“你……注意惜命。”他說這話時候,並未回身,也就不會看到身後人的表情。

  凝望著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那道背影,“等下!”子初一隻手按在門上,仍舊沒有回身,沒有看到小五因簡簡單單一個下床的動作,疼得全身打顫。他努力挺直腰桿,拿過架子上一柄長劍,放在子初手裡,露出一個如沐春風地笑容:“記得,惜命。”

  惜命,一般人是不會這樣與人告別。然而他們只是兩個容貌相同,身世相似,命運亦相似的小棋子。除了為主人效命,就只能在心底裡默默祈願,彼此在這看似錦繡山河,實則暗潮洶湧的棋盤上,儘可能地苟活下去。

  有人好夢,亦有人歹夢。子吾從一場詭異的噩夢中醒來,面上是一臉地驚魂未定,腦中不斷充斥著方才的夢境。他連忙給自己灌了一碗涼水下肚,澆滅一身冷汗,再朝對面的床榻望過去,眼中盡是疑惑。

  “人呢?”想到之前的關心備至,子吾心中揣測,子初定然又是買吃食去了。他放下茶碗,踱步到房門口,一手拉開門閂,神情一僵,暗自腹誹,“有門不走,江湖人的通病。”

  當開啟房門,看到外頭一人渾身狼狽,一臉尷尬,正舉著手臂狀似叩門的時候,子吾再也找不到理由安慰自己。看這樣,也能猜到對方到底幹什麼去了。他努力壓下本欲出口的詢問,一言不發地將子初拉進房門,反手把房門關嚴實。

  “等著,我去找個醫者。”子吾說著,轉身就要出門,卻被人拽住手腕。

  “你不想知道我做什麼去了?”

  子吾動作稍有停頓,他回首看了子初一眼,目光緩緩移至手腕:“只問如何能夠帶你脫離?回到上陽城可以解決嗎?”

  如果能夠掌握自己,他又怎會選擇這條路?子初鬆開手,自嘲地笑了,只不過是一次任務,一個目標者,他卻甘願深陷其中,不肯自拔。可現在天亮了,夢亦該醒了。似是為封閉自己最後的退路,子初一字一頓地說道:“沒有!”

  子吾頓時怒上眉山,“那麼請你下次死遠一點兒!本少不想十載辛苦找到活人,最後扛一副屍體回去埋!”他越說越激動,甚至於沒有發現自己步步緊逼,而後者隨之一步一退,直到退無可退。

  可子吾的怒火併未發洩完,他繼續吼道:“你看清楚,站在眼前的是與你同時來到這世間的親兄弟!如果十年有餘的日子,都是在血腥殺戮中度過,那麼你能不能從現在起,親手扼斷它?別再讓它支配你本該有的人生!”

  本來就壓抑著滿肚子苦果,找不到癥結點,現在又被堵地難受,這下可算徹底炸了。子初抬手推了子吾一把,厲聲反駁道:“不曾趟過相似地經歷,收起你自以為是地說教!”他只是不適子吾距離自己太過親近,作出下意識反應,但看到後者毫無防備地一個趔趄撞在桌沿,動作早已先於理智地伸出手。

  子吾擋開對方的援手,眼神無比哀傷地看向子初,良久,緩緩垂了首,“好!至此之後,由本少來代替你!死人總可以脫離了吧?”說到最後,語氣中盡是對人生百態的無奈。

  話說到這份上,饒是鐵石心腸,空餘人生長恨。“子吾……”子初話未來得及說完,登時心口莫名一滯,不省人事。

  “子初!”子吾下意識扶住倒向自己的人,立即安置在床上。心中十分懊悔,明知道子初帶著一身傷回來,就該早早請個醫者,為什麼還要賭氣吵架啊。他暗自咒罵自己兩句,飛一般地衝出房間,隨手抓過跑堂兒,急切地問道:“醫館!哪裡有醫館?”

  跑堂兒著實嚇得不輕,一手哆哆嗦嗦指向客棧對面,“那……那家……就是,不過……”他話還沒說完,眼前早就沒了人影兒,對方已經一步踏入醫館。

  “救命!救命啊!”子吾一路嚷嚷著,衝入醫館,胡亂抓過一個人,就問“哪個是坐堂的?”

  內中頓時走出兩名膀大腰圓的壯漢,將人攔下,“什麼人,在此撒潑?”

  “閃開!生死攸關!”子吾哪裡推得動兩名壯漢,他想繞開也沒得繞,愣是被其中一人隻手提著扔出門外,好在施捨給他一句話。

  “今日清晨,城中所有醫者皆收到聖女召見,你另求辦法吧。”

  聽聞是聖女召見,而且偏偏選在今天。子吾總覺得事有蹊蹺,僅存的一絲冷靜告訴他,出城去找!這樣想著,已是足下生風,不稍片刻,來到城門口。

  “為籌備聖女大喜,即日起閉鎖城門,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。”

  一連兩道坎兒,子吾心知,果然是有心人存心使絆子。他突地昂首望向幽陽城中最深處的一幢城樓,其上,一抹靚麗的倩影亦正遙遙看過來。四目相對,不閃不避。

  “說出你的條件!”這是子吾一路暢通無阻,來到聖女面前地第一句話,直奔主題。

  “娶我!”玉芝姑娘回答地簡單幹脆,恍如要求對方娶的這個‘我’,所指得不是她自己。

  即使在城內奔波了三個來回,子吾依舊能筆直地站在聖女面前,聽著對方再一次提出荒謬無理的要求。不知道子初情況到底多嚴重,他沒有太多時間考慮,“吾之兄弟,必須參與本少喜事。”妥協,是唯一的前路。

  “傳令下去,幽陽城所有醫者,務必盡力醫治,我未來的哥哥。”玉芝故意將最後兩字拖個長腔,對著子吾一臉天真無邪地笑容。

  被一個丫頭片子玩弄於股掌之間,子吾只能努力剋制自己地怒火。藏在袖中的雙手,早已緊握成拳,面上還要作出一副感恩戴德地模樣。心急火燎地將三名老者引至客棧。

  那跑堂的小子,不知是真被唬住了,還是秉持一顆善心,當真固守到子吾迴轉,連忙把人交託,如釋重負一般。

  三名老者站在床榻前,端詳良久。由其中一人上手號脈,一人隻手輕輕按壓胸膛。待這兩人都起身讓開地方,第三人才緩緩坐在床邊,右手劍指覆在子初眉間,雙目微闔,左手五指微微抖動數次。

  第一次看到這樣給人瞧病,子吾不由得產生懷疑,然而憶起去世的青山,他又將這些疑問全憋回肚裡。一臉擔憂地盯著昏迷不醒的人,直到三名老者一番合計之後,由診治手法最為特殊的第三人,告知結果。

  “小公子,你這位兄弟,看似外傷頗重,實則內傷更甚啊。”那老者一邊說著,一手縷著純白的鬍鬚,“若老夫推斷無誤,此人應是遭受過一番重刑。單就這一身傷口來說,施刑者手段殘酷老練,刑具亦非是普通常見一類,是以身上所留下的傷口,非尋常藥物可以使其癒合。”

  子吾聞言大驚失色,不確定地問道:“依您的意思,這並不是江湖人相殺造成的傷勢?”

  那老者連連搖手,“老夫行醫大半輩子,救過得武者不在少數,這定是刑罰所致,而且……”他說道這裡擰著眉頭深深看了病者一眼,篤定言道:“此人受刑之後,罔顧傷勢,過量飲酒,無疑加劇一身傷口惡化,甚至於……”

  “甚至於怎樣?”見老者半天不再言語,子吾催促著問道。

  老者意味不明地看了子吾一眼,提筆刷刷寫了一張單子,擎在手中,囑咐道:“這一張,是穩固內傷的,你記得每隔三個時辰,給他灌下一碗。”

  子吾接過藥單,匆匆掃了一眼,鄭重地點點頭,“這就去!”

  “等等!等等!”老者說著又拿起一張藥單,“這是治療他外傷的。”

  子吾依舊順手接過,問了句“這個要怎樣服用?”

  “這個不是拿來灌的,熬出一小盆藥汁,你每隔六個時辰,將他全身傷口擦拭一遍,切記一定要將藥汁全部吸收。”

  將兩張藥單分別保管好,子吾送走三名老者,轉身直奔藥材鋪,片刻功夫,雙手提了大大小小十幾包藥材。再次找到那個曾經依言幫他看顧人的跑堂小哥,拿出一個元寶作為犒勞,又把所有藥材交給對方,一番千叮嚀萬囑咐。

 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,跑堂小哥盡心盡責地端了一碗湯藥進來,復又送進來一盆黑乎乎的藥汁,放在桌上,轉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。

  子吾拿過托盤裡的一節寒竹,小心翼翼放進子初口中,端起藥碗,一點點灌入。這樣另類的灌藥方式,其實是幼時,子初拿來逗他玩兒的,想不到如今還真用上了。

  一碗湯藥喂下肚,子吾甩著痠疼的手腕,目光瞥見還在熱氣蒸騰的一盆藥液,他毫不猶豫一手揭開子初的衣衫,登時臉色慘白。

  這一副身軀,除了脖子以上,雙手之外,竟是不再存有一塊好肉。全身縱橫交錯著數不清的傷口,新舊疊加,有得已經結痂,有得深可見骨,頻頻浮現血珠子。子吾越是咬緊牙關,手上越是控制不住地顫抖,無法想象子初是如何一次次堅挺過來,而這一切,最初只源於對自己的愛護。

  一滴晶瑩的液體,毫無預兆地墜落,砸在子初的胸膛,似是被灼痛一般,昏迷的人,不由自主地皺了眉頭。子吾收回神思,隨手在臉上胡亂摸一把,小心翼翼地處理對方的傷口。從子初的表情中,反應出他正強忍著疼痛,每一次無意識的打顫,都引得子吾心中一痛。

  白天裡,跑堂兒本著拿人錢財,替人分憂,解決了子吾一大難題。可到了夜裡,整個客棧靜悄悄一片,他只好偷偷潛入廚房,不問自取一口砂鍋,引了灶火,親自動手。子吾自幼就是個病秧子,可謂是久病成醫,此刻生火熬藥的差事,倒也算是信手拈來。

  日頭落了又升,子初情況有些許改善,但也僅僅是不再疼痛打顫,而是能夠發出聲音。雖然是聲若蚊蠅,子吾聽來聲如洪鐘,彷彿故意喚起他的重視。

  衣不解帶,不眠不休,死守了整整三天。子吾全憑一個信念支撐著,這個信念佔據他的全部思維,已經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空隙,去考慮任何雜事。對他來說,眼下關於子初以外,全是無關緊要的雜事。血肉之軀,熬至力有不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