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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一頁江湖 Chapter 28 date: '2014-02-01' tags: ['YI-YE-JIANG-HU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“這個問題,我給不了你答案。”玄影見子吾眼中黯然,語出安慰:“我會回來。”

  子吾垂首問道:“什麼時候?在本少下一次將死之際?”他伸出一指點著玄影的心口,“大俠!大英雄!大人物!大神仙!你當自己這副血肉之軀是借來的嗎?每次都那麼準確無誤地獻身擋招,重傷在身,不疼是吧?”話才說完,就看到玄影臉色煞白,子吾頓時一陣緊張,關切地問道:“你怎麼了?”

  玄影咬著嘴角,讓自己儘量語氣平緩,“被你戳到傷口了。”

  子吾登時想起來,玄影替他擋了那個花蕾,難倒其身上也?他立即拉過玄影,“本少幫你處理。”說著,一手拉開對方衣衫。子吾不覺溼了眼眶,玄影心口一朵掌心大小的黑蓮,還在貪婪地吸食著周圍的血肉。

  子初身心疲憊地步入客棧,心情極度鬱悶。他在回去覆命的時候,並非如此,甚至於還曾有過糾結,要如何面對小五。事實證明,子初想太多,小五根本沒在,他準備好的道謝和滿肚子糾結統統無人可訴,不免覺得是個遺憾。那小子是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?居然沒人知曉。也罷,彼此都在這同一個夜空下活著,就足夠了。

  當子初踱步到那間房門,就聽見屋子裡,有些不尋常的聲音,以及奇怪的言語。

  先是子吾語帶哽咽地問了句:“疼麼?”

  接著就聽見玄影安慰似地回了一句:“還好,洩了就沒事兒。”

  這要是擱在以前的子初,也許聽不明白到底什麼情況。可他剛才還在想上次回去和小五,荒唐地共眠了一晚。再聞兩人對話,子初霎時如遭五雷轟頂,一手握拳,難以遏止內心情緒。

  屋子裡的對話還在繼續,子吾好像是有什麼看不過去,或者忍受不了,“本少來幫你吧。”

  “不可強制拔除。”

  “砰!”地一聲響。房門被大力推開,內中兩人皆是一臉茫然地望向門口,子吾率先問道:“子初,你這是做什麼?”

  看到玄影衣衫半敞,子吾穿戴整齊,正在為其上藥,根本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。子初此刻也傻眼了,趕緊找個理由解釋一番,“咳咳……過堂風,過堂風太猛。”他暗自疑惑,看上去這兩人好像真的什麼都沒幹?可既然沒什麼,剛才關起來說得又是什麼?

  子吾看了看緊閉的窗子,面帶疑惑的點點頭。繼續詢問玄影:“那它什麼時候才會謝?”

  再次聞言,子初倒是沒來由的臉紅,忍不住插話:“你們再說什麼?”

  “還不就是他身上那朵黑蓮。”子吾說著,隨手一指玄影,轉首對子初問道:“子初,你可知道還有何辦法可解?”

  子初不答,想到剛才那句‘不可強制拔除’,他面色凝重地詢問玄影:“如果強行拔除會怎樣?”

  “花莖會迅速生長,包裹心臟,並且再次孕育出花蕾。宿主一旦對外物心生情愫,便會再次花開。而且,一生無法將其徹底移除。”玄影看著臉色大變的子初,斟酌著言道:“所以,你……”

  想起玉芝好像特別喜歡給別人身上種蓮花,子初被她擄去一夜,不知道經過怎樣的折騰。子吾狐疑地問道:“子初,你難倒也……”

  子初連忙打個哈哈,“咳咳,我就是一時好奇,一時好奇!”

  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反應,子吾再熟悉不過,“不行!本少要親自確認!”他才不會相信子初的話,說著就要上手去扒對方的衣服。

  後者鬼精地閃到玄影身後,探出半個腦袋,“看你個大頭鬼啊!”說著,將人向子吾懷中一推,“玄影的給你看。”

  子吾正巧將玄影抱了個滿懷,倏然面紅耳赤,繼而一副無所忌諱地模樣,“這個本少早就看過了!你別跑!”

  兄弟倆圍著玄影,胡亂轉悠,一個鐵了心要抓人,另一個閃躲騰挪,就是不給看。

  子初到底有沒有事兒,能瞞得過子吾,但對於玄影來說,此人到底如何,自始至終,跟隨一路的他,早已洞悉一切。面對其心性的轉變,玄影有過多次猶豫,甚至於放棄尋找原主來揭穿對方。不得不說,此人能有這樣的變化,全賴於子吾對其地完全信任,以及毫無保留地付出。

  最終還是被拘在中間的玄影出言阻止兩人,“少城主,您可否稍微體諒一下,我們兩名傷者?”

  這句話當真好使,估計因為只有玄影說出來,所以才好使。子吾瞪著子初一眼,不再執著,後者防備的退到門口,撂下一句:“不和你瘋了,我去找間優雅乾淨的房間休養生息。”

  玄影趕上兩步,鄭重其事地囑咐道:“請務必注意身體。”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一手指向自己的心口。

  子初臉上閃過一瞬愕然,看得出,對方有意尊重,替他隱瞞。亦知曉,對方是誠心誠意提醒自己,那個暗器的傷勢,不容小覷,他語出不耐地掩飾一句:“真操心,我好得很!”

  這一舉動看著子吾眼裡,喜不自禁。他一直隱隱覺得子初和玄影之間,好像有什麼一觸即發的底火存在。現在看來,怎麼分開沒多久,這兩人儼然心心相惜的江湖老友?難倒是因為二人現在皆傷痛在身,誰也動不了誰?

  故意挑選一個較遠的房間,子初在關上房門的一刻,長長舒出一口氣,似乎是緩解了壓抑在心頭的鬱結。玄影的一番話,聽上去並非戲言,盤旋在腦海,揮之不去。

  “哈啊~”他昂首發出一聲苦笑,若是晚一會兒再去覆命,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,連老天都在故意捉弄他啊!子初粗暴地拉開衣衫,垂首看著已然只餘一個血肉模糊的心口,放鬆了略微繃緊的神經。也許,是對方小題大做,又或者,主上那一下,已將那古怪的蓮花,連根拔出。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。

  夜深人靜,房間裡只透了一點點月光進來。子吾躡手躡腳擠到玄影床上,一本正經地詢問,“你知不知道子初剛才為什麼急火火地衝進來?”,後者忙著給他騰地方,思慮片刻,略微搖首。

  子吾內心裡強忍著笑,故作嚴肅地說:“他以為本少欺負你了。”

  琰浮州語言博大精深,對玄影來說,他自是不知道,子吾所言的‘欺負’和他自己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。不過,很快,子吾就親身上陣,給他解釋了一番,這個‘欺負’是什麼意思。顧及玄影有傷在身,他不敢太過放肆,嚐到便宜,就乖乖臥在對方懷裡睡了。

  玄影怔怔看著把兩人手腕捆在一起的束帶,一時千頭萬緒湧上來。不知道頗胝迦要如何歸位,亦不敢保證自己能否替子吾扛過去下一關。但他十分清楚,當一切完成之後,事情終將走向定局。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問題,玄影殷切希望,到那時子吾能夠成長,迴歸其原有的人生。

  一場無法熄滅的大火,正在吞噬著內中一人。子吾立在外圍,是那麼得彷徨無助。當子初小心翼翼地走近,想要擁抱那副顫抖的身軀時,卻遭到對方狠狠地推拒,一臉悲慟地說道:“清醒吧!你是本少的兄弟!”他不顧一切地厲聲反駁,“我不是!我不是他!我不是上元子初!”

  “我不是啊!”子初猛然驚醒,一手抹著額上冷汗。想起夢中情境,他知道,再這樣下去,自己早晚會徹底崩潰。玄影的話再一次浮現於腦海,子初拉開衣服,垂首看了一眼身上,頓時驚恐萬分。

  心口那個血肉模糊的傷口,真的長出一個含苞待放地花蕾。那花蕾好似以血肉為食,圓鼓鼓地嵌入心口,卻又絲毫沒有暴露在外,讓人想拔除,都無從下手。子初試圖用劍鋒將其挑出,奈何,試了幾次,撕裂了傷口,疼得他全身直冒冷汗,唯有花蕾紋絲不動。

  “子初,你起床了嗎?”

  子初聞言,手一哆嗦,差點自我了斷。努力做個深呼吸,讓語氣聽上去平常,“嗯,我等下過去找你。”當他整理妥當,來到子吾房門外,就看到其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樣。

  “子吾,你在發什麼呆?”子初環視一圈兒,問道:“玄影呢?”

  子吾狠言狠語地說道:“天亮了!人滾了!”復又暗自嘀咕,“本少屈尊降貴再三遷就,扮兔子送到對方跟前,他還能來個玩兒完就走。早知道昨晚就不該心疼,折騰地他起不來才好。”不過,這話也只敢在肚裡叨咕,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在子初面前直言。

  看這樣,子初就能猜出來,八成是子吾一覺睡醒,人不翼而飛了。他察言觀色了片刻,明知故問地說了一句:“人又走了啊?”

  子吾鼓著腮幫子,語氣忿忿,“本少明明用束帶把他……”說著,悄悄覷了子初一眼。

  “就那樣一個高手,你用束帶捆?”子初一臉詫異,看到子吾手中的束帶,不由得笑出聲,“你就是用捆仙鎖,都綁不住人。”

  子吾反駁道:“是捆在一起的啊,可這束帶就剩一半,分明還是有點兒效果。”

  子初只好隨口安慰道:“嗯嗯,有效果。他拿走另一半束帶,留著睹物思人去了。”說完,簡直想乎自己兩個巴掌。明明是巴不得那傢伙再也別出現,還非要在這兒寬慰人。

  子吾嘟著臉,細聲細氣地問:“子初,本少很渾嗎?為什麼就不肯留下呢?”

  良久之後,子初面色凝重地望著子吾黯然的神情,“不如換我來問,你是認真的嗎?”後者臉上微微泛紅,無聲地點點頭。果然是意料之中,頂著這一層身份,就註定只能是上元子初的角色。

  子初握緊雙拳,深吸一口氣,“我不知道你們兩人之間到底有何羈絆?既然已經一顆秤砣下肚了,依你的性子來說,基本上無可撼動。”他掙扎再三,言道:“那就遵從本心吧。”

  又是‘遵從本心’,這話子吾再熟悉不過。如今,人走已成事實,那便只能盡全力讓自己遠離任何與聖檀骨壺有所瓜葛的一切。

  子吾心中已有一番打算,決定收起自己的好奇心,哪怕遇到什麼山精鬼怪,也不再去湊熱鬧,誰知道會不會是正磨刀霍霍,要抓他血祭,只要第六陣的人不來找他,玄影就不會出現。比起見不到人,總比橫屍在眼前要好。      閒事莫理,高高掛起。接下來的路程,子吾嚴格秉持著這一作風。倒也平安度過半月有餘,沒有陌生人主動靠上來,也沒有什麼怪力亂神,吸引他的注意。

  正逢午時,烈日當頭,熱得人莫名煩躁。兄弟兩人行至一處小徑,正在樹下乘涼小憩。睡得迷迷糊糊之際,忽聞有人叫嚷,此起彼伏地一聲又一聲,聽上去像是幾個孩子。

  “妖怪!別跑!抓妖怪啊!”

  子初猛地起身,盯著聲音的來源,低聲詢問:“子吾,你聽到了嗎?”

  “沒聽到!”子吾毫不猶豫的回答。臉上蓋著一片大荷葉,是以沒人看到他瞪著眼睛,擰著眉頭。喊那麼大聲,又不是失聰,聽不到才有鬼。可子吾就是不想搭話,更不想管閒事,尤其那邊喊得還是他最為反感的怪力亂神。

  “妖怪!快點抓住他!打死他!”

  “你聽啊!好象是幾個孩子在抓妖怪!”子初此刻索性站起來,向四周檢視。

  子吾一隻手掀開荷葉,白了子初一眼:“大白天哪裡來得妖怪?你沒玩過摸鬼是吧?”發現後者一臉茫然地看過來,他心知自己說錯話了,就那一身日積月累的傷痕來看,子初或許真不知道什麼是‘摸鬼’。

  “那個……沒什麼,沒什麼。”子吾連忙改口道:“叫這麼大聲,本少又不聾。閒事莫理,高高掛起。這也就是小孩子打鬧而已。”說著,慢悠悠地站起身,這覺是睡不成了。

  可子初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,縱身上樹,手搭涼棚,瞭望片刻。這才發現,不遠處有幾個半大小子,圍成一團,也不知道在做什麼。突然間,一道刺眼的光芒折射過來,登時喚起子初武者的警覺,“危險!”

  眼睜睜看著子初急奔向遠處,子吾向天翻個白眼,“多管閒事啊你!”話雖如此,他還是抓起雪裡鴻快速趕上去。

  “你們把他按住,看我親手殺死他!”七八個孩子之中,有個極為壯實的胖小子,手持鋒利的匕首,一副老大派頭命令著其他人。而在一群七手八腳中,匍匐在地一個孩子,整張臉被按在地上,不斷掙扎,口中拼命喊著:“不要殺他!你們不要招惹他!快放開我!”

  子吾聽著不由得蹙眉,敢情是個傻孩子,明明是自己被欺負,卻口口聲聲喊著‘他’。

  “哈哈哈!老子今天一定要殺了你,再扒下你這妖怪的皮,作為戰利品拿回村裡。”那胖小子,說完話,略微拱了身子,一手按在地上那孩子的後脖頸。其他一群孩子,有幾個看到明晃晃的匕首,已經開始打哆嗦,更有膽小的早已縮到一旁,雙手捂著眼睛。

  眼看那胖小子就要手起刀落,急火火趕過來的人,彷彿神遊九天一般,動亦不動。子吾注意到子初面上是從未出現過的神情,那種凌厲如刃的眼神,令他莫名打個寒顫,不知是否要拉回對方思緒。

  “啊!”這一聲刺耳地驚叫,由多個孩子口中同時發出。子吾聞聲轉首,只見那個胖小子手上的匕首斷了一截,其他孩子早已嚇得躲開好遠,僅有幾個膽子大的,還站在那兒,一腳踩著他們口中的‘妖怪’。

  “刀……刀斷了!妖怪殺不死……”

  胖小子怒喝一聲,“慌什麼!用這個。”說著,竟是從身後抽出一把厚實的剁肉刀,“這把可是我爹拿來宰豬的,我就不信,他比老母豬還硬實。”

  小‘妖怪’好像不知道別人要殺他,還在對那些人語出勸告,“你們別再激怒他了!他會殺了你們的!快放了我!”

  子吾越聽越是迷糊,到底是‘他’還是‘他’?胖小子一腳踏在小‘妖怪’後腰,掄圓了胳膊眼看要砍下去。就在危急關頭,子初一個翻身,落地同時,隻手奪下胖小子手中的刀,大喝一聲,“不想死就滾!”

  一群孩子嚇得哇哇亂叫著跑遠,那胖小子跑了幾步,回頭吼道:“你們會被妖怪殺死的,哼!”

  看著自己沒能抓住人的手,子吾知道,辛苦半個多月,終於在今天破功了。他不管閒事,但架不住有人上趕子惹事。冷眼看著子初,狠狠摔了刀,將那小‘妖怪’扶起來,撣去一身泥土。“受傷了嗎?”

  小‘妖怪’搖搖頭,非常有禮貌地說道:“謝謝你救了他們。”

  “救了他們?”子吾狐疑地重複一句。不應該是救了‘他’嗎?看來確實是個傻小子,不禁感嘆,這麼可愛的孩子,真是可惜了。他對小‘妖怪’問道:“你叫什麼名?在這兒被人欺負,怎麼身邊也沒個大人?”

  “我叫那羅,一直住在山腳下的土地廟裡。他們只是想要殺死‘妖怪’,並沒有欺負我。”

  唉,不但傻,還是個孤兒。子吾一時動了惻隱之心,想來想去,也只能給其些銀子。

  “我教你如何殺人好不好?”

  這話宛如平地一聲炸雷。子吾再次察覺到子初眼中一直未褪去的凌厲殺意,出言提醒道:“子初,他還是個孩子,你別亂說話!”

  子初充耳不聞,雙目緊緊盯著那羅,再次重複道:“我教你如何殺人好不好?你就不會再受人欺負。”

  那羅像是被嚇著了,一臉驚恐地頻頻搖頭,往子吾跟前靠了靠。

  子吾也不知道子初是怎麼了,哪有教一個孩子殺人的?他俯身安慰,“那羅別怕,哥哥逗你玩兒的。”

  豈料,那羅突然仰著小腦袋,眨著眼睛,看了子吾片刻,一派天真無邪地問道:“大哥哥,你能幫我殺掉他嗎?”

  令人難以想象,從一名小孩子口中說出這樣的話,偏偏那羅稚氣的臉上一點不似玩笑,並且無比堅定地又重複了一句:“大哥哥,你幫我殺死他,殺死‘妖怪’,求求你了。”

  兄弟倆相視一眼,面上皆是為之一震的神情。儘管不願承認,但子吾清清楚楚記得,胖小子他們說那羅是“妖怪”,怎麼那羅也口口聲聲喊著要殺“妖怪”?這個“妖怪”不就是那羅自己嗎?難道這孩子當真痴傻,話都表達不清?

  子初湊過來,對那羅道:“你告訴大哥哥,哪裡有妖怪?我幫你殺。”

  豈料那羅往子吾懷裡蹭了蹭,“要這個大哥哥殺才行。”

  稚子再次語出驚人,事情越發奇怪難懂。子吾撇了撇嘴角,暗自嘀咕,承蒙看得起,可惜本少沒殺過人,更不會捉妖怪。他對子初道,“是你要救他,現在怎麼辦?”

  子初心裡可不樂意了,這想幫忙的反倒遭一個孩子嫌棄。他又問:“小鬼,我們倆有什麼不一樣?我兄弟不會殺人,你想報仇,只能來求我。”

  那羅小腦袋搖成撥浪鼓,非常肯定地說道:“不報仇,殺妖怪。一定要白衣服哥哥,才能殺死妖怪。”

  子初不免有點兒生氣,倒不是因為別的,而是這小鬼非要子吾幫忙。那傢伙估計連只雞都沒宰過,也沒有本事殺人。他面帶同情地看了子吾一眼,後者甩他一個白眼,一副‘都是你惹事’的神情。

  “好好好。”子吾佯裝妥協,說道,“那你總要說說,妖怪在哪裡吧?”

  得到應諾,那羅頓時露出笑容,從懷裡拿出一物,交給子吾,慎重其事地說道:“大哥哥,你拿上這個,等妖怪出現了,就用它扎進妖怪的天眼中。”

  子吾擰著眉毛,仔細觀察了手上的“武器”,此物乃是紫檀木質地,一頭為三稜尖刃,寸餘長度,另一頭看上去是用於持握的手柄,頂端有一怒相金剛。他心中瞬間一涼,總覺得又一次陷入陣中。但對方只是個孩童,也許是多心了。子吾打定主意,先把這“武器”收好,免得自己疏於防備,被戳死。

  “這是什麼武器?”子初說著,順手摸了一把,驚道:“木頭的?這能殺死人?當柴燒也就是個螢火之光的威力。”

  那羅著急地解釋道:“大哥哥,你不要小看它。只有‘挐雲’才能殺死妖怪。”他繃著一張臉,說地嚴肅篤定。

  子吾著實有些聽不下去了,安慰道:“好了,好了。東西本少收下,小小年紀,滿嘴喊打喊殺,一口一個‘妖怪’,你還有點別的嗎?”

  那羅連忙住聲,不敢言語了。子吾反而被那小可憐模樣逗樂了,見這孩子灰頭土臉活脫脫像個要飯的,就想帶他到鎮上置辦幾件衣衫,吃頓飽飯,他道,“大哥哥帶你去鎮上好不好?”

  聞得此話,那羅面上的神情可謂是百轉千回的變化,先是由驚轉喜,接著眼中閃過一陣黯然,而後動了動嘴唇,才笑道,“大哥哥,你等等。”說著,撒丫子就跑遠了。

  沒過一會兒,就聽見‘噗通’一聲,待子吾兩人趕過去,那羅已經在河裡衝他們招手了,“大哥哥要不要下來耍?”說著一轉身,潛入水下。

  可就在此時,兄弟兩人看到那羅的後背,齊齊瞪大了眼睛,“子初,你有沒有看到?”子吾揉著眼睛,不確定地問道。

  “那麼大一片,瞎子才看不到。”

  “可他不過是個孩子啊,怎麼會……”子吾還沒說完,那羅從水裡冒出頭來,對著他們二人笑得天真爛漫,再一次喊道,“大哥哥,你們下來玩嗎?”

  “來!為什麼不來!”子吾將疑問暫且按下,他早就熱得難受,只是一路都在忍,看了子初一眼,言道:“你有傷在身,不能用這河水。本少下去幫他洗洗,順便探探口風。”說著,脫了衣衫跳入河中。

  獨留子初坐在岸邊,看著兩人在水裡玩得不亦樂乎。他突然很慶幸自己一身傷,不必跟著下水,子吾就不會發現那個花蕾。到底是少城主啊,一身白白淨淨,哪像他們這種棋子,不需要暴露在外的部分,佈滿了難看的傷痕,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。

  子吾游到那羅跟前,“小鬼,能不能告訴大哥哥,你身後的圖騰是怎麼回事?”

  那羅登時全身一僵,紅著眼眶問道:“大哥哥看到了,會怕嗎?也會認為那羅是‘妖怪’嗎?”說著竟是哭了出來,“那羅不是妖怪,那羅真的不是妖怪!”

  “沒有,沒有。”哪裡受得住這樣一個小哭包,子吾手忙腳亂地出言安慰,“大哥哥只是好奇,你若不想說就算了,別哭了。”

  那羅抽抽啼啼地緩了一會兒,語帶哽咽地說道:“那羅也不知道自己背後為什麼會有一幅圖,從有記憶以來,它就存在了,鎮上的人們因此誤以為我是‘妖怪’,這一定是‘妖怪’故意陷害我。”

  原來“妖怪”的癥結點在這裡,可誰在一個孩子背後刺下一副圖騰?難道是那羅的家人嗎?為了給孩子辟邪?那為什麼又把孩子遺棄了?或者說,那羅是被人從家中擄劫,輾轉流浪到這裡?想得再多,不如親自一問,子吾卻怕萬一戳到小那羅的心傷,他只能旁敲側擊,“那羅一直都住在這附近嗎?”

  “是啊。”那羅點點頭,指著不遠處的小破廟,“那裡就是我家了。聽鎮上的人說,叫什麼‘土地廟’,還說因為我霸佔了這個地方,導致他們地裡收成不好。”

  看來是隻有在這裡的記憶了,這要如何是好?第六陣真的會只放一個孩子,這是要考驗什麼?子吾不禁捫心自問,是否有善心?那無疑此刻他是有的,他甚至想過帶這孩子回上陽城,給他個穩定的居所。

  先看情況吧,這小鬼還要殺“妖怪”呢。子吾自嘲地笑了一聲,自己何時這麼同情心氾濫了?人明明是子初救得。然而,他亦知曉,正因為是子初所救,加之其異常地行為舉止,子吾直覺那羅當時的處境,極有可能觸動了子初的過去。而他,則將曾經那份虧欠,投射在眼前這可憐的孩子身上。

  “小鬼,天有些涼了,上岸去吧。”子吾說完帶著那羅回到岸邊,這才算是徹底看清楚,其背後的圖騰。竟是一頭戴金剛五佛冠,威容端嚴,左右兩手結禪定印的大菩薩,正結跏趺坐於八葉連華之上。不知是否因夕陽的緣故,整幅圖透出些許赤色來。

  那羅把破布往自個兒身上纏繞兩圈,這便算是穿了衣衫。子吾看得連連嘆息,這破衣爛衫,和這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樣,實在是不相符。他二話不說,一手牽過那羅,直奔鎮上。

  三個人沒多久,來到山下小鎮。還沒等走進去,就看到大家如見了鬼一般,小孩子嚇得哇哇亂叫地四處跑,婦女們忙著帶自己孩子躲在遠處。片刻之間,由十幾名年輕力壯的男子,自動自發地站成一排,將不速之客攔下。

  子初上前一步,提劍護在身前,質問道:“諸位這是什麼意思?”

  幾個人面面相覷,其中一人壯著膽子回答,“你們帶妖怪來鎮上想幹什麼?我們不歡迎妖怪!”

  “老爹,就是他們阻止我殺死妖怪!”

  兄弟倆聞聲望過去,原來是那個持刀要砍了那羅的胖小子,在他身旁是一滿面橫肉,膀闊腰圓的壯實漢子,正一手護著自己兒子,對三人怒目相向,大聲呵斥:“與妖怪為伍,趕緊離開啊!不然我們不客氣了。”

  “一個可憐的孤兒有何錯?你們要如此對待他?”子吾登時燃起一股無名之火,“本少今天偏要帶他入鎮!”他說著,一手拉過那羅,就往裡闖。可子吾每向鎮中走一步,對方的人肉牆亦向著他邁出一步,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,大有劍拔弩張之勢。

  那羅輕輕拽了子吾衣角,唯唯諾諾地小聲說道:“大哥哥,我害怕,我們回去吧。”

  子吾俯身安慰道:“別怕,有你子初哥哥,咱們打也要打進去。”

  一聽說要開打,幾個壯漢井然有序地紛紛拿起傢伙事兒,一時間各種鈍器、利器、帶尖兒的、帶刃兒的,齊齊指向三人。一名看上去有些文氣的長者,走上前,勸慰道:“年輕人,即使你們武功天下無敵,難倒要屠鎮不成?”

  “成全你們!”子初放了話,嗖地抽出長劍,心中怒火早已快要遏止不住,他亦當真想殺了這些逮著一個孩子欺負的人。即使有傷在身,但清理一鎮小老百姓還是不成問題。

  子吾雖然也是怒火中燒,不過理智尚存,尤其聽到就要開殺,再看子初面上不似玩笑,他連忙低聲阻止道:“瘋了你!這些不是江湖人,殺了他們會惹到官府。到時候,就算咱們回到上陽城,也免不了被追究責任。”

  那羅也乖巧懂事地上來幫著勸,好說歹說,終於勸服了子初。這幫無知的人們,非但不讓他們入鎮子,甚至不賣給他們任何東西,三人狼狽地回到土地廟。

  子吾抱著肚子面色痛苦地問道:“子初,好了沒?”

  “快了快了。”瞥見餓得直打滾兒的子吾,子初露出一抹無可奈何地笑。

  那羅打著赤膊,包了幾個果子回來,遞上去:“子吾哥哥,先吃點果子吧。”後者雖然有那麼一瞬自覺,他好像還不如一個孩子?可也就那麼一瞬,繼而毫不客氣地吃起來。

  在外忙活地子初看到,不禁出言調侃那羅:“小鬼,你厚此薄彼啊?”後者連忙挑選一個大個兒的,交到他手中。 

  不覺已過一更天,那羅早早臥在一處乾草堆裡睡著了。兄弟倆默默無言地坐著土地廟門口望天,誰都沒吱聲,誰都沒動。子吾內心裡斟酌良久,也不知道一句話要怎麼問才比較合適,又不會傷人。

  良久,子初幽幽問了一句:“你是不是想知道,我為什麼非要管這閒事?”

  子吾立即點頭如小雞琢米,不用糾結了,對方願意主動解釋他的疑惑,他很想知道,事情是否如猜測一般。

  “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,所遭受地可比這更甚百倍千倍。”子初緩緩說道,“那時候很小,什麼都不懂,但是已經萌發出求生意志,幾十上百個差不多的孩子,統統關在一起。四面圍牆,好似一口大鍋,在離地一丈有餘的地方有個出口,只能容得下一個孩子透過。大家都想出去,就會扭扯撕打為一團,最終把其他人全部墊在腳下,就能夠爬出去了。”

  聽聞子吾一聲長長地嘆息,子初嬉笑著補充道,“還好我自小練武,有底子,一次成功。”見對方仍是雙眉緊蹙,他又道,“以後你要是想習武,我可以如法炮製,保你很快成為一流高手。”

  子吾面上的神情終於變了,他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:“免!本少謝謝你!睡覺!”說著,轉身回到廟中,撿個乾淨地角兒躺下。淚水盈滿眼眶,他不想被察覺,是以躲在一旁偷偷心疼自己的兄弟。現在說來如此輕鬆,但內中到底是怎樣一種生死掙扎,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心中清楚。子吾不由得設想,那種情況下,如果換作是他,也許小命就葬送在眾人地腳下。

  就在子初半睡半醒之際,身為武者的警覺,告知他,有什麼正在靠近。倏然睜開雙目,就看到那羅站在自己跟前,眨著一雙黑魆魆地眼睛,聲若蚊蠅地說道:“大哥哥,你教我殺人好不好?”

  時至三更,在距離土地廟不甚遠的地方,有個半大孩子,正刻苦練習一套拳法。年紀雖小,一招一式有模有樣。在他附近,立著一個明顯神遊太虛的人。

  子初原本有些許顧及,因為那羅偷偷和他說的是‘殺人’,不是習武,亦不是打架,是具有非常直接明快目的性的‘殺人’。但在看到那一雙期望的眼神,或許是這個孩子太過可憐,或許是從其身上能看到幼時的自己,以及那些與自己同樣生活在煉獄中的孩子們。最終,他還是答應了,並且將曾經為活命,自我總結出來的一套拳法教給那羅。

  雖然說,以這孩子的年紀,從基礎學起也不晚。不過,身在江湖摸爬滾打多年,子初更清楚,‘習武’與‘殺人’之間的區別,是以他果斷選擇教授後者,更為實用,更能活命的本事,是每一個身不由己的人都迫切需要的。實言,他懷有私心,不僅希望這孩子不再受人欺凌,亦想其能夠有一處安身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