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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2 date: '2014-05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片刻寧靜,從殘垣邊上探出一個腦袋,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無為身前,笑吟吟說道:“不愧為昔日龍象尊者,果然瞞不過師兄的耳目。”

  看清楚來人是誰,無為放下警惕,“能夠走進來,也算有點兒本事。你的另一任務是監視我嗎?”

  “不是不是!”有涯連忙搖頭擺手,“做咱們這行的你也知道,最喜歡往妖氣濃重的地方湊,我聽說這兒死過不少人,特地來查探查探。”他覷了無為一眼,“無為尊者也是心繫蒼生而來嗎?”

  “與你無關。別在這裡礙事兒,找你的山精妖異去。”

  “等下!”有涯一手指著內中暗角,“你看那裡,是什麼東西在來回舞動。”

  此地的異樣,早在無為意料之中。心知一般妖物不敢輕易現身挑釁,是以他沒太在意,但現在氣氛被有涯引得一陣緊張。

  無為凝目順著黑影向上看,看到其物懸在屋頂,大面積繡著神像,餘下地方滿是經文咒語。原來正是經幡隨夜風飄蕩,影子灑落四處。他面上釋然,“懸幡蓋而已,慫膽!就這還想除妖?你別不小心把命搭進去。”

  “你在擔心我?”

  “哈?”無為一瞬愕然,他緩緩抬起雙手,用力將門一推,抖落起一陣積灰,“我擔心天龍門因你而成為界內笑柄是真!”說罷,堂而皇之地邁進寺中。

  “怕什麼,有你在。”有涯面上早就沒了畏怯之色,足下緊趕幾步,扒在廟門旁追問道:“你會救我吧?”

  無為充耳不聞,徑自走進神像,虔誠問禮。見有涯仍站在外頭,引起他的疑惑,“天龍門沒有教會你該有的儀制嗎?進來行禮。”

  “殘像一尊,有什麼好拜的?”話雖如此,有涯抬起一腳試探著跨入門內,輕輕落地。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神像,待他確定不會出現什麼異象,暗自嘀咕:“這尊像怎麼完全沒有反應?”

  無為點起火摺子,仔細觀察寺廟每個角落,“少師府的少爺在此地降生,古剎受其影響,被血光衝散法性。看來寒林中定然有不少小妖,你可以……”話語戛然而止,兩人停步在一尊銅像面前。 

  只見此像丈二銅身,頭頂長角,馬首人身,金剛怒目,袒胸赤足,雙手成持握狀,掌中卻空空如也。再看無為,手上提著支一丈長手腕粗的木棍,有涯問道:“你拿緊拏羅王的燒火棍做什麼?”

  “離我遠點兒!”話音甫落,無為眼中倏然變得殺氣騰騰,手中長棍披身一順,氣勢非凡,與身後銅像重合,儼然護法神緊拏羅王現世。

  “啊!”一聲震天怒吼。一套疾如風,迅如雷地招式使出來,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。

  這要是捱上一棍子,不死也得半殘。有涯不由得連連後退,直到後背貼在門上,退無可退。偏偏無為又一個撥草尋蛇,接上一招霸王上弓,手臂粗的棍梢,擦著他的眼瞼掠過,停在面門前。

  直嚇得有涯大氣不敢出,手心冒冷汗,試探著問道:“師兄?你被緊拏羅王控制了嗎?”良久,對方終於開口了。

  “這話你也敢亂說,天龍門的規矩是不是都廢了?”無為說罷,收勢翻出兩個棍花,用力矗在地上,“嘭”地一聲,棍身碎裂,層層剝落,露出廬山真面目。

  “這是?”

  “自己看,有蓋章的!”無為轉動棍身,送到有涯眼前,上面鏤刻的正是龍騰九霄,蓮開千葉,另外還有令無數山精妖異聞之喪膽的名字“施無畏”。

  有涯大驚失色,“難怪沒見你帶武器,它一直被你藏在這裡?”     “大概吧。”無為隨口應付。若非發現緊拏羅王像手中的棍身有血跡,順手拿來檢視,他也想不到施無畏會被包裹在裡面。當時,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?蓮服和施無畏都在此處,那我呢?我為什麼會把它們放在這裡?

  有涯賊笑著,“師兄手持武器,是想捍衛一方安寧,還是想幫助末學降妖破邪?”

  “哈?”無為抬了抬棍梢,“我看你一副皮癢找捱揍的樣子,不如先來感受一下施無畏對你的愛,保準永生難忘。”

  有涯立即閉嘴,敬謝不敏,一轉頭看到屋外異樣,他壓低聲音,“師兄,懸幡蓋會自己在外面飄嗎?”說著,指了指門外的地上,那裡有個被拉長的黑影,正扭曲著移向古剎。

  寺內頓時陷入一陣詭異地寂靜。無為雙手一攤,隨便找個地方一臥,調侃道:“證明你自己的時候來了,上吧!三乘界的有涯護法。”

  “無為,你會救我嗎?”

  第二次詢問,無為心裡記得很清楚。但他不明白,有涯為什麼執著於這個問題?三乘界從來都只灌輸自救的思想。現在,他也同樣把這話說給後輩,“凡事不可過份冀望於人,窮身力行,方能有濟。”

  有涯面上狡黠一笑,暗自腹誹,“儘管說風涼話,不能讓你出手算我輸。”他赤手空拳地站在古剎外,氣勢十足地喊道:“哪路山精妖異在此撒野,快快現身來受死。”

  無為在裡頭聽著,一個沒繃住笑出聲。頭回發現還有這麼叫陣的,若是能喊出來,才真見了妖。他自顧在古剎內想著,外面一陣噼裡啪啦開打聲。

  “真有這麼傻的?!”無為騰地坐起來,就聽見一聲痛呼,有涯四仰八叉摔進廟裡,緊跟著一隻成精的骷髏架子也一步步邁入古剎,白骨森森的爪子四處亂揮。有涯一邊閃躲騰挪,一邊尋機會還手。

  攪得他也要跟著避開,無為頓生一股無明怒火,“你倒是打呀!跟它客氣什麼!”

  有涯吊著一隻手臂,頗有幾分委屈地解釋道:“我……我手腕還斷……啊!”話未說完,一聲慘叫,衣服被抓出三道口子。

  就在白骨精進一步攻擊時,無為手中長棍一挑,“是你趕著送死,怪不得我了。”只見他手中施無畏向前一架,攔住白骨精毫無章法地雙爪,繼而使著蠻力將其推出古剎。內力一催,白骨精被震出老遠。

  一招失利,自知遇到高手,白骨精雙臂交叉在頭頂,擺出一個詭異地姿勢。隨之地面開始震動,幾十具死屍由地底鑽出,認準唯一攻擊目標。

  “師兄,小心啊!”有涯躲在門內看戲,故作一臉關切地提醒道。

  纏鬥半晌,無為早憋了一肚子火。他得空甩個白眼過去,猛地看到內中經幡飄蕩,心下有了主意,“扯幾條經幡給我!”

  “哦,好!”有涯連忙應承著,暗地裡偷偷一樂。剛拿著經幡出去,立即引來多名死屍地攻擊。嚇得他一陣鬼吼鬼叫,“師兄!救命啊!”

  話音落,人已至。無為將有涯護在身後,身體力行地證明了,他確實會救他。

  “把經幡抓穩了!”無為說完,將施無畏矗立在地,一手扯著經幡另一頭,身形飄忽不定,在死屍群裡來回穿梭。當再次回到有涯跟前時,幾十具死屍已被捆成一紮。再看那張牙舞爪撲上來的白骨精,他彎腰躲避,順勢把經幡纏繞上去。

  施無畏一招掃過,地上橫七豎八倒一片。無為握著有涯手腕,兩人拉著經幡退入古剎,再將施無畏擱在緊拏羅王手中。他雙手一拍,“解決了。”

  眼看白骨精被卡在門上,進退不得,越是掙扎,經幡系地越緊。有涯口中連連稱讚,又擔憂地問道:“會不會走脫了?”

  無為也不理他,揚聲對白骨精說道:“小妖,再掙扎下去,恐怕連僅剩那一魂也要被打散,勸你安心等待晨曦第一縷天光,尚有機會入輪迴。”

  這話不但讓白骨精安靜了,就連有涯都沒了動靜。無為見他還抱著手腕,“為什麼不接上?”

  “我不會。”

  “醫館總會找吧?”話雖如此,無為一手託著有涯手臂,另一手順勢捋到手掌,繼而向上一推。意料之外,沒聽到痛呼,他調侃道:“接骨更疼,你怎麼不叫喚了?”

  “嗯……”有涯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無為,口中意思性地哼哼一聲,“不疼,師兄手法真溫柔。”

  無為正給他揉著,聽到這話,一甩手,“自己來!”見古剎經過這一番折騰,更顯壞相,他不由得唉聲嘆氣,“此地失去法性,被這小妖佔據,不知害死多少人。好好一處地方,變成死屍聚集的寒林。”又對有涯言道:“你明早把著周圍該投胎不投胎的超度了吧。”後者只顧抱著手腕傻樂,似是更本沒聽到對方說什麼。

  “你看著我有助於睡眠嗎?”無為索性翻個身。

  有涯為之一怔,搖首苦笑,再生又如何?你一如從前,但卻不是我想要的無為。

  時近五更,天空突來一聲悶雷,施無畏由緊那羅王銅像手中躍出,直接貫入束手就戮的無為身體裡。一聲痛呼,在古剎內迴盪。

  暴雨之夜,電閃雷鳴。古剎內經幡飄蕩,丈六金身殘破不堪。一人將自己的蓮服披在佛像身上,“受之彼心,還諸彼身。”繼而手中武器向天一擲,貫胸而過。

  無為倏然睜開眼,驚魂未定地探了探身上,完好無損。他悄悄抹了冷汗,暗自腹誹,“原來是夢。”突地眼神一凜,不對!不是夢。此時再看緊拏羅王像,以及自身所處位置,他是自殺!

  三乘界有規定,“凡門下子弟遇難,不可見死不救,不可自相殘殺。”正因這一條規矩的束縛,那些自視甚高,老而不死的先天們,對敗戰者處以極刑,又丟出山門,任其自生自滅。

  想起往事,無為雙手緊握成拳,瞄一眼仍在熟睡的有涯。這傻里傻氣的小子責任心挺重,就是身手太菜。連個百年道行的白骨精都贏不了,這要是哪天死在某個三流妖異手裡,一點都不稀奇。然而,無為還是高估了對方,有涯遠比他想象地更不濟事。

  晨光下,有涯對著門外一地白骨,支支吾吾地說了實話:“我……我不會……”

  “開什麼玩笑?!”無為一聲咋呼,“這可是基礎法門!這也不會,那也不會,三乘界派你來玩我的吧?真好奇你怎麼爬到天龍門護法的?”

  有涯完全不在意無為的嫌棄,他雙手握拳,一臉自信地說道:“努力!有志者事竟成。”

  “算了算了。那就放著吧,我回少師府了,免得二老掛心。”無為說著,手中施無畏耍個棍花,感嘆道:“還是做人好啊!”     “師兄!”有涯著急地言道,“你可是昔日縱橫三乘界的自在天第一龍象尊者,怎麼能就這樣事不關己地離開?”

  無為站定,一步一步退到有涯身邊,“小護法,連個超度都不會的三乘界天龍門小護法。你若不能親自動手,就別來命令我;若同情氾濫,麻煩你端正態度,用請得。”

  “但是……”有涯面上閃過一絲狡黠,“現在放任不管,會再次引來妖異聚集,遲早蔓延到息丹城,到時候師兄在眾目睽睽之下,一展昔日……”

  無為厲聲打斷:“我不會出手!”

  “那就會間接害死少師無為,會有什麼後果,師兄應該比末學清楚。”有涯這話,既可以說是為了提醒,也可以說是威脅。

  林中一陣寂靜,無為垂首看一眼手上凝聚成形的‘淨土咒’,“再次重申一遍我的立場,只想好好在人間走一遭,沒有三乘界,沒有山精妖異。至於你……”他抬頭看了有涯一眼,“我不會干涉,亦不會援手。”說著手掌瀟灑一甩,身後林中頓時一陣鬼哭狼嚎,陰氣全散。

  見有涯面上由驚轉喜,露出笑容,無為問出自己的疑惑,“你在三乘界見過我嗎?”

  “沒有!”有涯立即搖頭擺手,一臉崇敬,“我入門時,師兄已成為傳說,心中萬分崇拜。能夠被長老們選中,送我來助你,真是三生有幸,我要努力向師兄學習。”

  “真是孽緣。”無為對這說法嗤之以鼻,三乘界那群老傢伙,分明是相中有涯的傻氣。他再一次回首,望向殘破的古剎,是誰出手幫我續了生魂?

  無為躡手躡腳回到少師府,繞進自己的院落,沒有看到一個人影,這才放下心。然而,一手剛推開房門,就見三個人,六隻眼睛,齊刷刷地望過來,他心虛地喊道:“爹,娘……”

  少師老爺立於當中,一臉嚴肅地問道:“大清早的,你去了哪裡?”

  “我……”無為眼珠兒一轉,“爹,一日之計在於晨,兒子剛剛做完早課回來。”

  “胡言!十六說,他雞鳴之時來過,你已經不在房裡。”

  “沒錯呀爹,聞雞起舞嘛!”無為故作雲淡風輕地解釋,“那一定是我剛剛離開,十六沒有看見。”說著瞪了躲在後頭的十六一眼。居然忘了,這還有個伺候飲食起居的侍童,看來要想辦法打亂十六的例行照顧。

  少師夫人瞧見老爺面色鐵青,無為又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,她連忙出來打圓場,“喲!兒子,你手上這根棍不錯啊,哪裡來的?”說著,接過來把玩兒,同時低聲提醒無為,“臭小子,看看你爹的臉色再說話。”

  經夫人提醒,無為才注意問題的嚴重性,他連忙柔和下來,“爹。兒子昨夜對月深思,幡然醒悟。大丈夫頂天立地當有所作為,豈能一生碌碌無為。所以,打今兒起,您二老要習慣,少師無為的夙興夜寐,勤學苦練。”

  “好啊!”少師夫人眼角瞟見老爺不再怒顏,一巴掌拍在無為後背,“兒子,你這支挺順手,喲!還刻著花紋吶!”她仔細觀察了一番,擰著眉頭,頻頻搖首,“這也太長了,你這小個子用它影響發揮,娘找人幫你截一斷。”

  無為猛地想起什麼,連忙接過來,“娘,不能截,須知一寸長一寸強啊。”說著,將施無畏順在身後。

  “一個兩個,真是不可教也!”少師老爺板起臉,袖袍一甩,“還不都跟我去偏廳用早點。”而在他身後的兩人,一邊跟隨,一邊對武學展開一場探討。

  首次與二老同桌,無為一面繃緊心絃,一面又要儘量揣測少師無為的性格,模仿他的言行舉止,一頓飯吃得身心疲憊。他在府中隨意走著,來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。

  看得出二老對於少師無為傾注全部關愛,爹親樂善好施,只對老來子始終不能成才憂心忡忡;孃親則認為是自己當年冒犯,遭致麟兒不受教導,為此,禮佛懺悔。

  而在無為的一生中,沒有父與母的概念。他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三乘界,就是撿到他的師尊。雖然根本不知生身來處,但從未覺得有所缺失,現在也沒有得之所幸的歡喜。垂首審視自己七尺之軀,此番人世幾多載,路怎樣走,還需從長計議。

  月白風清之夜,少師府中只有幾名巡夜家丁醒著。無為拿起施無畏,悄悄翻出門去,尋到一處偏僻的樹林,便不再走。此處正適合拿來作為練武之地,他橫起施無畏,便是一套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棍法。

  在被奪元魂,重傷瀕死之際,毫不手軟地施行抽骨刑法的三乘界;當切身體會到絕望之時,挺身而出,伸出援手的……

  “御龍皇!”一聲怒吼,無為將心中所有情緒,化為手下招式,霸道又兇狠。

  一聲怒吼,隨即一招順勢劈山,震得有涯差點兒從樹上摔落下去。難怪跑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,再怎麼鬼哭狼嚎地發瘋也沒人知道。他偷偷一樂,暗自腹誹:“還說你不會管?這麼快就想起來御龍皇了。不過,對於宿敵,怎麼聽上去好像並非只有恨意?”

  林中再一次恢復寂靜,有涯居高臨下,驚訝萬分,“這小子,脫成這樣做什麼?!”只見無為此刻正打著赤膊,往地上盤膝一坐,運起上乘內功,全身微微泛紅。沒過多久,竟是毫無徵兆地倒地不起。

  “無為!”有涯立即奔過去,將人扶起來,“喂!醒醒!”搖晃數下,毫無反應。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樹下,猛地注意到無為胸前一個黑色的圖騰,看上去似妖似獸,扣在心口。原來是想衝開這道封,結果運功過度,昏厥過去。有涯鬆了口氣,拍拍手掌,坐在地上,運功幫人理順氣血。

  忽然間,林中陰風大作。一名滿臉褶皺的老婦,足不沾地地幽幽飄向這邊來。她身高約莫只有三尺,頭上白髮卻似有千餘丈長,在各個樹幹上纏繞,身體就吊在半空中一路蕩悠到兩人跟前。

  “咯咯咯咯……”老婦口中發出嘶啞地聲音,“小修者,殺死我兒白骨精,還不乖乖償命來?!”說罷,腦袋一甩,一撮白髮倏然繃直,如利刃一般,刺向猶在昏迷的無為。

  有涯不顧一切地隻手擋下,掌中立時湧出幾道血痕,他低聲喝道:“妖物,休得放肆!”

  老婦人那佈滿血絲的眼珠兒,緩緩在有涯身上掃過,又一次發出笑聲,“咯咯咯咯……”突然聲轉淒厲,“就憑你,也想阻攔老婦的千年道行?”只見她運起妖法,千丈白髮在空中揮舞,結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,好不駭人。繼而腦袋一甩,白髮成網將兩人困在內中,鎖在身後的樹幹上。

  “不怕喪失妖身,你大可一試!”話是放得瀟灑,有涯此刻一手正在給無為療內息,不能移動,還要盯著老婦的小動作。他隻手悄悄拾起一截枯枝,猛勁兒一握拳。

  就在老婦人再次甩出白髮攻擊的時候,有涯抬手朝對方一彈,沾了血的枯枝直奔面門而去。

  一時疏忽大意,老婦登時如鯁在喉,面容扭曲,僅剩枯骨的雙手,死死卡著喉頭,驚恐地問:“你……你使了什麼東西?”

  “自然是你最為忌憚的東西,滋味好受嗎?”

  “啊!”老婦一副皮囊焚燒殆盡。

  這一聲淒厲叫喚著實有夠響,連尚未醒來的無為,亦好似恢復意識,抬了一下眼皮,又沉沉倒在有涯懷裡,生死不知。徒留後者抱著人,怔怔發愣。

  此時,林中一人正藉著月光,手持長劍,撥草尋路。他邊走邊嘀咕,“明明聽到一聲慘叫,還以為能混個野味,可尋了半天連……”他突然停步住聲,一雙眼睛盯著地上一縷白絲,“好像是頭髮?”

  他沿著這捋長到詭異的白髮走,看到樹下兩人。一個打著赤膊,不知是死是活;另一個先是隻手在對方身上撫摸,又脫下自己衣服。越瞧越是不對,一腔正義之火直衝腦門,“大膽採花賊!看劍!”

  此人正是江湖上名不見經傳的閒散劍客,手中三尺秋水不知幾斤幾兩。若論武學造詣,劍玉宸還是能夠在武道上佔個名次,但他向來放蕩不羈,從不參與任何大事件,唯有正面和他槓過的人,才知其武學深不可測。

 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,一腔熱血上頭,躍然而立。那採花賊下一瞬就不見了人影,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,人是從哪個方向遁逃的。

  黑暗叢林,烏雲罩頂。劍玉宸走至樹下,那人昏迷不醒,身上蓋了件外衫,露出半個腦袋。他稍作打量,“布料講究,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公子。可憐竟然落入採花賊手中,帶到這荒郊野外來。放在這裡,可別再被野獸叼了去。好人做到底,送你到城裡吧。”

  劍玉宸輕手輕腳把人扶起來,看到對方身上一個黑漆漆的圖騰。他忽地想起,拿出一張殘舊的宣紙,上頭也畫著一個黑色圖騰。一番對比之後,他仔細端詳小公子良久,但見對方長得不似奸惡妖相,心下不敢輕易篤定,躊躇片刻,“夜深露重,先救人再說吧。”

  不知莫名出現的是什麼人,有涯根本就沒走遠,使著身法,只在周圍繞了一圈兒,發現對方沒有追上來,他立即迴轉,落在一處樹梢上觀察動靜。原來是個江湖人,看這舉動,應該是想救人。

  無為這會兒卻是被折騰醒了,感覺一雙手在自己身上摸蹭。他倏然睜開眼,一掌打在對方身上,“哪來的雞鳴狗盜之輩,敢辱你爺爺!”

  “咳咳……”劍玉宸毫無防備地吃了一掌,才知道自己是白操心。這小公子不但是個練家子,怕是武學也高出自己許多。見小公子還要出手,他連忙解釋道:“切莫誤會,在下並無冒犯之意。是有采……是見小公子昏在這裡,想帶你入城。”顧及對方面子,劍玉宸硬是轉了話鋒,沒說出採花賊來。

  “啊?”想起自己是在運功過程中暈厥,不過現在內力已然暢通無阻。無為狐疑地瞧著對方,難道是這個人幫我理順氣血?可一介凡軀,怎麼會三乘界的功法?他起身道:“不勞費心。”說著,把身上的外衫丟給對方,自顧找著施無畏。

  劍玉宸接住外衫,見小公子俯身拾起根棍子就走。他立即上前攔住,“等等,這非是在下之物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一時愕然,“告辭!”說罷,拿過外衫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
  這小公子會是他們尋找多年的人嗎?看他十五六歲年紀,完全對不上號。劍玉宸再次拿出宣紙,可這圖騰又是一模一樣,說不通啊。尚在深思時,突然一陣強勁地陰風吹過,宣紙不慎離手,乘著風上下翻飛。他慌忙去抓,宣紙每次擦著手指肚飄過。

  暗處有涯一手捏著“御風咒”,慢慢跟隨,另一手捂著嘴偷笑。這江湖人倒是好執著,追出了樹林,仍是不放棄。他見前方地面發亮,心生一計。

  宣紙終於停下。劍玉宸瞅準機會,一躍而起,眼角餘光瞥見一片波光粼粼,未及反應,撲通一聲。好在初秋時節,水不是很涼。當他浮出水面,宣紙莫名自燃,“這圖騰莫不是成精了?”

  晨光熹微,朝露未退。

  山中出現一名七八的小孩兒,長得眉清目秀,頸上戴著瓔珞項圈,上臂和手腕皆有配飾,下身套一條白色的闊腿褲,繫著純白色的腰帶,一雙赤足趴趴走。他一手始終端著個二寸有餘的金塊子,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

  不多時,尋見一個人影。娃娃笑嘻嘻地奔上前,“大叔!”

  老樵夫聞聲回頭,見這黃口小兒打扮奇特,雖是穿金掛銀,卻還打著赤膊。再看娃娃手上一塊兒大金磚,登時被晃得睜不開眼。

  娃娃此刻已經奔至老樵夫眼前,禮貌地問道:“請問大叔,息丹城怎麼走?”

  “小傢伙,你獨身一人去息丹城做什麼?”老樵夫面上堆著笑容,說話時眼睛沒離開過那塊金磚。

  “我要去逍遙坊。”

  果然是個富家小子,今兒我老漢可賺到了。樵夫暗暗做下盤算,先是出言調侃:“小小年紀就知道尋花問柳啦。”又拉著娃娃的一隻手說道:“你呀,沿著這條山路,走到那一處草房,再一路向南就能夠到息丹城。”

  娃娃順著老樵夫所指的方向看,一片鬱鬱蔥蔥,“大叔,草房在哪兒?我怎麼沒看…………”話未說完,已是身首異處。

  他腦袋一骨碌,立在地上,只看著老樵夫扔了柴刀,搶走金塊子,倉皇逃竄。娃娃笑地一臉天真可愛,自言自語:“這個人怎麼連棺材也要搶?害我又少了一千年修行。”他雙手抱起自己的頭,重新裝回去,高聲喊道:“喂!你今晚記得把命還給本小仙!”

  一連數日安逸,總給人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。果不其然,大財主金老爺,在六十大壽當夜暴斃,息丹城傳出金府有妖物作亂。無為從十六口中得知訊息,尚在好奇有涯怎麼沒摻合這事兒?

  門外家丁來報:“少爺,上次那個睡棺材的有涯公子,來找您了。”

  無為一口茶水噴滿地,暗自腹誹,“真經不住唸叨。”本想請人進來,他忽地想起棺材那件事兒不知道是否壓下去了?立即跟著家丁趕到前院。看到對方第一句話:“金府的事兒我不管!你自便。”

  “活人都救不過來了,死人的事情有什麼好摻合的?”

  “咦?”這話大出無為意料之外,他問:“那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?”

  “息丹城裡,近日出現一名瘋癲婦人,見到七八歲的小孩子就跪拜,口口聲聲喊著小神仙,又說什麼不該動小神仙的寶貝。”有涯猶豫著言道:“想問問師兄,是否知道這是什麼妖物在作惡?我好有個方向去解。”

  無為聽到最後,面色一沉,“我又不是妖界的,哪裡知道它們家都盛產些什麼山精妖異?”說了半天,兜兜轉轉,還不是為了三乘界的事兒,他頓時一股莫名之火,“別拿我這兒當百妖錄查!”

  “百妖……路?你說了百妖路!”有涯一臉不可置信。

  “對對對,百妖錄。”無為隨口敷衍,注意到對方大為驚訝的神情,不禁疑惑,“那東西人手一本,你又不是沒有,上面都會記載,自己翻去吧。”他突然湊近有涯,壓低聲音說道:“趕緊離開少師府!”

  無為擰著眉頭,把有涯轟出少師府,回首一張三分痞氣地笑臉,“爹,找孩兒有事嗎?”

  少師老爺望著離開的背影,“剛才那是什麼人啊?我怎麼沒見過他?”

  “前幾日結識的江湖朋友。”

  前幾天?江湖朋友?少師老爺猛然想起一事,“無為啊,我可聽說你生日那天,咱家門外停一口棺材,裡面還躺個人,讓你給救活了。是不是剛才那人啊?”

  聽聞此言,無為心裡一樂,當時避免遭人懷疑,有意透露給管叔一套說辭,現在看來,事情正在意料之中。他眼珠兒一轉,“爹,我哪有本事操弄生死啊?”又解釋道:“不過是孩兒和朋友的一個賭約,一場玩笑。他自封穴道,睡在棺材裡,就為贏我一回。”

  “你可別誆我。”少師老爺狐疑地瞧著無為,“那你們怎麼結識?他什麼出身?看看你娘知曉不。”

  “嗨!”無為手一揮,“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,娘肯定不認識。”

  “總之,少與那些江湖人來往。”少師老爺語重心長地言道:“無為啊,你可別忘了少師一門的祖訓。”說著,面色一沉,“無為,把祖訓背一遍。”

  祖訓?!無為臉色霎時變得難看,還真沒了解過,少師一門的祖訓到底是什麼。就在他抓耳撓腮想轍的時候,眼前一亮,高聲喊道:“娘!”

  少師夫人匆匆而來,“一桌子飯都涼了,你們爺兒倆站大門口兒聊啥呢?回屋吃飯。”趁著老爺不注意,她低聲問:“臭小子,又惹你爹生氣了?怎麼連祖訓都搬出來了?”

  無為不敢再胡亂搭腔兒,生怕夫人也追問他祖訓內容。不過,江湖人怎麼了?少師夫人不也是江湖中人嗎?怎麼少師老爺突然間就臉色鐵青?

  “是非只因話太多,煩惱全賴心不靜;功名利祿雲過眼,烹茶煮酒享一生。”這便是他躡手躡腳翻進韜世堂,看到的古訓內容。無為一筆一畫寫下,四句話蘊含無限道理,不似仕宦之家,更不是江湖傳家,但卻與他想要的人生不謀而合。

  目光落在一旁,無為隻手拿過自己的武器,緩緩轉動,凝視著上面鏤刻的三個字。施無畏,令人安心者是也。他手腕一轉,向前一探,挑起架子上的衣衫,準確落在手中。想起那傻里傻氣的小子,離開時的表情,像個被遺棄的小可憐。

  “到底是為了什麼?竟然沒有發現被你跟隨,肯定有看到我身上的妖封吧?”袖口一抹暗紅色,引起無為深思,衫上為什麼會有血跡?“受傷了?!”

  無為提著施無畏衝出房門,翻上屋脊才想起來,根本不知道有涯住在哪兒。他極目遠眺,正準備憑感覺去找,就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在跟蹤別人,“好小子,盡職盡責,不顧生死啊。”

  順著有涯追蹤的方向看過去,一名蓬頭垢面,破衣爛衫的人,跌跌撞撞地奔走在小巷,鑽進一間較為隱蔽的破房子。無為居高臨下,見有涯小心翼翼地推開門,謹慎地走入內中。隨即破門突然關閉,裡頭傳出一聲女人的尖叫,以及一陣詭異的撕扯聲。他一時竟拿不準要不要進去?

  縱身躍下,一腳踹開門,滿屋狼藉。有涯被撲倒在地,四肢拼命掙扎,身上跨坐著一名婦人,死死扼住他的脖子,兩人相互較勁。眼角瞥見門口月下一道人影,手持長棍,他大呼:“師兄,救命啊!”

  原來還能開口求救,無為心中有數,出言調侃:“喲,這戰況有點兒激烈,在下沒有打擾到二位吧?”

  瘋癲婦人猛地轉首,一雙血紅大眼瞪著無為,口中一陣嘶啞怪叫,揮舞著雙手撲上去。後者立即拉開架勢,提棍護身,他生平不打女人,但妖物的話,就另說了。然而,卻見婦人衝至面前,身形一矮,撲通跪地,頻頻磕頭,口中連連稱道:“小神仙,饒命啊!小神仙,饒命!”無為大感訝異,不由得退後兩步。

  “什麼情況?”有涯在一旁看傻眼,怎麼無為才拿起施無畏,這就跪下了?!可是剛一出聲,再次引起瘋癲婦人的注意,繼而如妖似魅地對他發起攻擊。

  “啊!你為什麼不去襲擊他啊!”有涯一邊叫嚷,一邊在房裡閃躲騰挪,最後索性躲到無為身後,“救命啊,師兄!”果然,瘋癲婦人一看到無為,又一次跪地磕頭,“小神仙,饒命啊!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