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有涯還想說話,無為出言制止:“你還想引得她來攻擊你?”對方立即閉嘴,用極低地聲音在他耳邊說:“師兄,他為什麼見到你就跪地磕頭?對我就一副非殺不可的樣子。”
無為沉思一瞬,對有涯不答反問:“你怕死嗎?”後者一愣,連連搖頭,“大丈夫何懼生死,誓要與妖物抗衡到底。”
“很好!”無為狡黠一笑,反手抓著有涯,將其推向瘋癲婦人,揚聲道:“天龍門的有涯護法,你可千萬頂住哦!”
在婦人兇狠地攻擊下,有涯狼狽竄逃,也不敢再躲去無為身後,“師兄!你不能這樣對我!”
無為充耳不聞,一雙眼睛銳利觀察著瘋癲婦人,這種情況,應該是有什麼潛入意識中,使她受到極大地驚嚇,導致心神潰散,那麼解決之道唯有……
見無為隻立在原地,絲毫沒有動作,有涯得空兒喊道:“師兄,就算你不想出手,好歹也要告訴我,這個該怎麼破解吧?!”
“束縛她得覺魂!”
“什麼?!”有涯突然停下,冷不防吃了一掌。
“我想知道,她到底為什麼跪拜我?”不待有涯說話,無為繼續言道,“你不會!我知道,所以……”他將施無畏矗在一旁,“儘量拉住她的注意力,喚起她內心最深的仇恨!”說罷,無為盤膝而坐,手結法印。
有涯細細一琢磨,說得義正言辭,不就是活靶子嗎?但再看看提出這個要求的人,他莞爾一笑,恭敬不如從命。
抬首瞅準瘋癲婦人揮舞雙掌的攻擊,有涯順勢而上,凌空翻身,同時抓住婦人一隻手臂,反手扼住,落地之後,又抓住其另一隻手,反扣在身後。繼而沉腰下馬,將人按倒在無為跟前。
瘋癲婦人激烈掙扎著,發出一聲聲淒厲地叫喊。無為劍指點入,婦人登時昏厥。
有涯瞠目結舌,“就……就這一下?”敢情他白捱了好幾招。
“重頭戲在後面。”
有涯照著吩咐做,半晌才明白過來。所謂重頭戲就是由他負責鎖住婦人,而無為只需手結法印,靜心念咒。但見許久沒反應,他出言調侃,“師兄,你行不行啊?”話音甫落,一縷覺魂幽幽飄出,真相浮現在兩人眼前。
老樵夫手捧搶來的金磚,疾奔回家,“發財了,發財了!”內中一名婦人看清楚東西,埋怨道:“你從哪兒弄來的?這金棺材就是‘進棺材’,不是好兆頭。”
“你們女人家懂什麼?”老樵夫撫摸著金棺,眼中光芒閃動,“待我把它溶成金彈丸,分次拿到息丹城換銀子,咱們就可以去別的地方過好日子啦!”
婦人總覺得金棺透著邪乎,又驚又怕,惴惴不安。就在當夜,禍事降臨。她神思恍惚間,瞧見丈夫睡在金棺中,一名打扮奇特,穿金掛銀的小孩兒,正踩著她丈夫的身軀手舞足蹈。婦人猛然醒來,一摸身旁,丈夫全身冰涼僵硬,借月光一看,瞪眼張口,已是死去多時。
再看那床裡的金棺材,好似長了腿一般,自己蹦蹦噠噠跳下床。婦人這才發現屋子裡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小孩兒,竟是和她夢裡見到的孩子一模一樣。那金棺材一躍而起,落在小孩兒手中。婦人一頭栽到地上,全身哆嗦,不住磕頭,“小神仙,饒命啊!……”
等了良久,再無下文,有涯從婦人身後探出腦袋,“為什麼沒有這小妖的樣貌?”
“不是沒有,是被妖物抹去,但手法暴力,才導致這婦人心神潰散,主魂破碎。”無為沉思片刻,“扼住她,我替她補個夢。”說著,凝咒聚魂,盡數灌入婦人心神。繼而一手拉過有涯,躲在暗處。
此時,婦人緩緩醒來,瞧了一圈兒破屋子,自言自語,“我怎麼在這裡?”她顫巍巍站起身,“唉,今兒是頭七,得趕緊回家等那死鬼再來看看我。”
待到婦人走遠,無為正準備離開,卻被有涯反手抓住,湊近他問道:“師兄出現如此及時,是為了我嗎?”
“哈?”無為突然想起,好像真的是因為擔心這小子,不由得一時語塞。可再看對方那一臉笑吟吟的神情,他瞥了一眼,冷冷蹦出一句,“自作多情!”
偏偏有涯使著蠻力不放手,“師兄,不如也幫我織個夢吧。”說著,將人拉入懷中,緊緊摟住,輕聲細語地言道:“只有你和我……啊!”話未說完,改作一聲變調地慘叫,有涯抱著手臂,委屈地叫嚷:“你又來?!還是同一只!”
“你欠揍!”想起那件沾了血跡的外衫,無為躊躇片刻,拿施無畏戳了戳有涯,“喂,小子,你身上是不是有傷?”
“是啊,當了半天活靶子,身上好幾處傷。”有涯故作呲牙咧嘴疼痛的樣子,又往無為身邊蹭過去,“師兄不但對末學不管不顧,更甚雪上加霜。”
“凡事量力而行,我並非每次都會站在你身前。”無為錯身擦過有涯的手掌,頭也不會地離去。後者垂首,望著掌中數道退痂的傷口,低聲沉吟,“可是我會,無為……”
回家路上,見一人矇頭蓋臉,趴在屋頂,無為仔細一看,“是金府?”
看到門上一對白燈籠,想起金府正值白事,無為有一瞬猶豫,奈何好奇心作祟。他選個隱蔽角落,翻上屋脊,躡手躡腳靠近蒙面人。後者十分警惕,倏然起身,但好似有些愣神兒。
無為不由分說,一棍子輪過去,想要先發制人。蒙面人身形一閃,提劍擋招。這一交鋒,發出金屬撞擊聲,立即引起金府巡夜家丁的注意,舉著白燈籠四處察看,“什麼人?”
兩人相視一眼,同時蹲在屋脊暗處,手上仍不忘互相較量。無為長兵器,有礙發揮,反倒是對方手上的三尺劍佔盡優勢。
很顯然,蒙面人也心知這一點,主動拉近距離。但卻不知,他對上的不是普通人,也不會只走一般江湖人的招式。
無為借力退後一丈有餘,將施無畏背在身後,衝蒙面人勾勾手指,“近戰是吧?來啊!”對方有所猶豫,收回長劍,赤手空拳亮出一個起招,“請了!”沒想到這蒙面人還挺懂得江湖道義,無為心底裡竊喜,嘴唇微動,劍指結印。兩人同時一步上前,拳腳相向,近身搏鬥,打得難分難解。
當蒙面人緩了攻勢,無為見時機成熟,突然閃電般地出手,一拳正中對方胸口,隨即轉身一個鞭腿,將人踢倒,飛身壓上去,扼住對手。
蒙面人沒有想到,原來前面都是小打小鬧,面對無為真正的攻擊,他竟是一招都接不下。
“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到,全身好幾處關節麻酥酥的……”無為狡黠一笑,“提不上勁兒?”
蒙面人瞪大眼睛,立即握拳,才發現確實如對方所說,“你對我做了什麼?”
無為一臉惋惜的樣子,“手上還算有幾分本事,何必做賊?讓我來看看,這張面罩下的真容,是不是也見不……”他拿著面罩一時愕然,“又是你這雞鳴狗盜之輩,躲在這裡窺探,到底有何圖謀?”
“無為少爺有所誤會。”劍玉宸從不在乎名聲,但遇到無為,他偏偏就要解釋一番,“我劍玉宸可是正經江湖人,非是宵小鼠輩。”
奈何對方不買賬,“正經人會三更半夜矇頭蓋臉地趴別人家屋脊上?”無為一副瞭然的神情,“我知道了,你想趁機竊財!”
“不是!”劍玉宸突然覺得,少師無為有幾分傻得可愛,非認準他是賊,“我是來查探多年前的一件武林往事。”說罷,他發現自己有病,明知對方武學深不可測,為什麼收了劍?更甚就這樣告知對方自己的目的,要知道,這人很有可能是……
“和你有關係?”無為沉思片刻,淡淡問道。
“江湖人管江湖事,無需利益當頭。”
“好啊,身正不怕影子斜,一起下去說明白。”無為一把抓起劍玉宸,瞥了眼金府。
“等……等下!”劍玉宸雙手扒著無為的手臂掙扎,“現在……現在不能打草驚蛇……我……我和你說,金府……不似表面那麼簡單!”
無為並沒有想拉人入金府攪和,否則劍玉宸那點兒掙扎根本沒用。但對方也不知是不是嚇著了,一股腦兒交代地痛快又徹底。他故意板起臉,“你說我聽聽,若是有可疑,咱們就下去對峙。”
金老太爺貧苦出身,被土匪擄到山上,憑著肚裡一點兒文墨和小聰明,擔起策士,博得信任。一次大買賣,他有意改變計策,導致兩敗俱傷。金家老太爺帶著金銀財寶逃至塞外。躲避多年,又攜帶家眷,輾轉在息丹城落腳。
塞外住得逍遙自在,是什麼讓他不顧兒媳有孕在身,定要舉家搬遷?而且沒多久,便撒手人寰。無為沒有追問地特別細,劍玉宸也含糊其辭,不肯說明要找的東西。
無為想起剛還陽的時候,第一次見到金公子,對方身上確實如有涯所說,死氣沾身。只是他不想去管,也沒精力去管。難道那小子懶得管?可死得怎麼會是金老爺呢?
早就察覺有人靠近,他佯裝不知,眼睛眯出一條縫兒。瞧見十六輕手輕腳地來到櫸樹下,一副大氣不敢出的樣子,幾次欲言又止。無為故作深沉,“十六,你有事兒就說,我醒著呢。”
“少爺,這事兒不太好說,您一看便知。”
兩人來到院落,少師夫人正使出一招鷂子翻身,落地接一招獅子搏兔,沒等再變招,身形一晃,腳下打滑。無為一個箭步衝上前,把人扶住。少師夫人揮手擋開,“別動!你別動,我能起來。看我一招野馬分鬃……”
無為暗自搖首,再次上前扶住人,婉轉言道:“從來不敢質疑孃親的能為,但請成全兒子一片孝心。”他小心翼翼扶著少師夫人坐下,貼心地揉著肩頭。
少師夫人樂呵呵地點頭,“臭小子,越來越像你爹,說話掉書袋,沒有個豪爽勁兒。”她看一眼正不著痕跡想要溜走的侍童,“十六,上哪兒去?”
十六動作一僵,笑嘻嘻地回道:“夫人,小的想起來管叔差我的事兒還沒辦,十六先告退了。”說完,撒丫子跑地不見人影。
無為仍舊惦記著金府的事情,他偷偷覷一眼少師夫人,故作隨意地問道:“娘,您對金府有了解嗎?”
“他家呀,不知祖上是做哪行的,來到息丹城,就是本地的土財主。逢年過節,總會差人送禮給你爹,但從來沒聽說有什麼事情相求。金家老太爺過世不久,金老爺避不見人,大小事宜慢慢轉給金小公子處理。”少師夫人說著,一聲感慨,“唉,這才幾年過去,金老爺也去世了。”轉首問無為:“你打聽金府幹啥?可不許去惹禍。”
無為立即搖頭擺手,解釋道:“這不是最近外頭流言蜚語,兒子好奇嘛。我掂量著,是不是去看看,畢竟和金公子也算有點兒交情。”
“有交情?”少師夫人一臉狐疑,“你從來就沒給過人家好臉色看。”
無為暗叫糟糕,趕緊打個哈哈應付過去,一臉殷勤地端茶倒水。他再一次想起金公子,難道金老爺的死亡只是巧合?
是夜,月明星稀。一人頭戴斗笠,身著樸素,由金府偏門出來,謹慎地左右張望一圈兒,匆匆趕路。
無為剛繞過拐角,差點與對方撞個滿懷。繼而又一人奔出來,他一手攔下劍玉宸,“喲,忙著吶?”
“跟上,那人是金府公子!”
金公子?!無為大感訝異,身上的死氣哪去了?
逍遙坊。無為居高臨下,看到匾上三個大字,門口幾名年輕的姑娘,瑰姿豔逸,引得路人頻頻駐足。他後知後覺的想起來,金公子曾提到過這地兒,原來是家酒館兒嗎?特意喬裝改扮,難道是為借酒澆愁?
“喂!這可是青樓,你……”劍玉宸話沒說完,哪裡還有人影。
“哇!”一名女子看到來人,不顧矜持地抓著對方手臂,激動地喊道,“少爺!真的是少師府的小少爺。哎!你們快來,是無為少爺來啦!”經她這一嚷嚷,幾名姑娘全都湊過來,像瞧新鮮玩意兒似的,毫無矜持。
饒是無為再怎麼不明狀況,現在也看懂了逍遙坊到底是什麼地方。想不到金老爺才死沒兩天,金公子居然有閒情雅緻來找樂子。他暗自在心裡重複了無數遍,“忍住,她們都是弱柳扶風的女子,禁不住一下子,忍…………”眼角瞥向身後完全繃不住笑地劍玉宸,無為笑吟吟地對姑娘們說道:“後面那位,是在下的朋友。”
十分幽靜的大廳,一縷琴音繞樑。有涯坐在一處雅緻的隔間,品著小酒,悠哉哉聽曲兒。目光時不時落在簾幔之後,那是他初入息丹城結識的第一人。作為逍遙坊裡鎮場子的琴師,宮羽顯然當之無愧。不過,一個因經歷過死生而跳出六道的人,有些非同一般之處,並不奇怪。
此時,跑堂引著一名小公子進入大廳,尋了個空桌坐下。有涯一晃眼,大驚失色,“居然走來逛青樓?!”再看無為身邊又坐下一人,正是他捉弄過的那名小劍客,不由心生疑惑,“他倆是怎麼湊一起去的?這人不是早就出城了嗎?什麼時候回來的?”
有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的後腦勺,暗自腹誹:“還不肯放棄?看來那晚的水潭太淺,並不能讓你徹底清醒。”
二人也不聽曲兒,四隻眼睛東瞅瞅,西望望,找尋金公子的身影。無為著實沒想到,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有涯。後者察覺到他的目光,不閃不避,還頗有興致地隔空敬上一杯酒。
“跑來這種地方,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!”無為狠狠灌下一杯酒。
“說什麼?誰的身份?”劍玉宸一臉茫然,發現無為直勾勾瞪過來,可又好像不是在看他,轉身看了看自己身後,沒發現任何異常。
突然間,琴曲風格大變,如泣如訴,哀哀悽涼,引起客人們一陣低聲談論。無為循聲望去,薄紗簾幔後頭,一名琴師垂首彈琴。同時,劍玉宸抬手指向角落裡一張單桌的背影,“在那裡!”
那人頭戴斗笠,桌上只有一壺酒,自斟自飲,卻始終背對著所有人。片刻後,攔下跑堂,將兩錠大元寶放在托盤。
“他走了!”無為嗖地起身,奔出逍遙坊。身後有人高聲叫喊,“無為少爺,您還沒給錢……”
“算我的!”
無為轉身看到有涯出手攔住跑堂。他心生一計,對劍玉宸說道:“有幫手!我盯金公子,你拖住他。”
劍玉宸回首見一個人急匆匆趕上來,他身形一閃,擋在對方跟前,兩人一閃一堵幾番僵持。
有涯抬首瞥了一眼:“兄臺,你在找死嗎?”
翌日,息丹城裡傳得沸沸揚揚,少師無為昨夜在逍遙坊喝花酒,不知道哪位姑娘能夠有幸成為少奶奶,此訊息不脛而走,直達少師府。
“到底是成人了,都知道去花街柳巷找樂子,你可真給少師府長臉。”少師老爺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鐵青,早已氣得吹鬍子瞪眼,“你給我說說,去那種地方幹什麼?!”
無為立在一旁,腦袋垂地快塞進胸口,暗暗懊惱,怎麼就忘記家教森嚴這回事兒?他偷偷覷了少師老爺一眼,怯聲怯氣,“爹,孩兒真沒幹什麼邪事兒,就聽了首曲兒。”
“聽曲兒?”少師老爺突然拔高聲調,“平時也沒見著你附庸風雅,都聽出什麼了?”
這下無為徹底說不出話來,當時左耳聽右耳冒,一門心思盯人,哪裡曉得到底是什麼曲兒?忽地想到,金公子昨夜聽完曲子,出手闊綽地打賞那名琴師,之後匆匆回府。害他守到四更天才回少師府,眼下又被拎到正堂訓話。
“唉。”少師老爺一聲長嘆,“之前看你表現,還當真的有所長進,結果仍然是天天惹禍,少師府……”
無為偷偷向一旁坐著的少師夫人遞上求救的眼神兒,後者笑呵呵走到他跟前,突然手起掌落,啪地一聲脆響,“臭小子,還敢指望為娘幫你求情?老老實實聽你爹訓話!”
身後火辣辣的疼痛,提醒著他,借用少師無為的身份,非但沒有代替對方盡到責任,反而任性妄為。無為陷入沉默,捫心自問,明明早就決定不再去管任何閒事,好好享受一番短暫的人生,到底是哪裡出了錯?他一邊忍受著少師夫人的巴掌,一邊冥思苦想,得出結論,“都是有涯那小子的錯,自從沾上他,總有事兒上身。”
少師夫人畢竟愛子心切,一張白臉唱得不容易。可一連打了好幾巴掌,無為還是悶聲兒不吭。這打在兒身痛在娘心,她趁著老爺喝茶的時候,使個眼色,“臭小子,還不快跟你爹認錯!”
“爹,娘。孩兒知錯,以後不會再胡作非為,您二老消消氣兒。”
夫人不著痕跡地幫無為揉著後背,出言道:“無為啊,別怪我們生氣動怒,你要想想,誰敢把自家姑娘許配給一個沒事兒就往風雪場所裡跑的人?”說著,話鋒一轉,“還好為娘當年就給你物色到好人家,定下親事。”
“定親?!”少師老爺和無為,異口同聲,面上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。
“是呀。”夫人云淡風輕地說道:“當年帶著未出世的你去三妹家做客,正趕上她也有孕在身,我們就口頭定下來了。”
“娘,這種事情,您好歹也該知會兒子一聲吧?”
“你同意的呀,當時我問你‘跟你碧霄三姨家定個親好不好’,你就踢我肚子,這不就是答應了嗎?”
“胡鬧,那你怎麼不問問我是否贊成?”少師老爺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,再一次被少師夫人給點起來,氣得他在房內來回踱步。二老就定親一事,爭論不休。
無為偷偷溜出房,心裡暗暗叫苦,少師無為娶妻生子是正常,但他不該沾上這種事情,到時候要怎麼辦呢?
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金家公子,明明身帶死氣,卻能夠化解死厄。又在親爹頭七之內,饒有興致地去逍遙坊喝花酒,罔顧孝道。莫非他懂得轉移偷生之法,用金老爺來擋災劫?
無為揣著一肚子疑問,在息丹城隨意逛遊。當他遠遠看到從裡到外只有黑白兩色的金府,猛然停步,連聲哀嘆,“我的心不想管閒事,奈何我的腳不配合啊。”尚在思慮用什麼理由進去查探一番,倒是從角落裡翻出個人來,大白天裡也算是夠扎眼的。
“無……無為?”劍玉宸嚇了一跳,“你怎麼在這兒?”
“青天白日,也敢在金府竄來跑去?你當全息丹城的人都是瞎子?”
劍玉宸幾番躊躇,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。鬧不明白,為何每次都被無為嗆得啞口無言,他怎麼也算是江湖上沒有名氣但有實力的人物,遇到這小子怎麼就跟失了智似的?
沒錯,無為也是這麼想的。他見對方只顧發呆,不由得提高聲音喊道:“劍玉宸!”後者這才回神兒,一臉茫然。無為不禁瞥個白眼過去,“我問你有沒有發現什麼?”
“哦,有。”劍玉宸從懷中拿出一物,“我前夜在金老爺臥房裡尋得,依你看,這會是什麼東西上掉下來的?”
“只有這?”無為擰著眉毛,兩根手指捏起來,瞧著手指肚兒大小的碎玉。迎著天光透過,上頭縱橫幾道刻痕,“還有什麼嗎?”
劍玉宸沉思一瞬,言道:“金府不愧是大戶人家,財大氣粗,我見金老爺的靈柩,足有六尺寬,九尺長,這是要陪葬多少金銀玉器下去啊。”他忽地想起來,疑惑問道:“無為,你知道棺頭上鑄一個托架,是用來做什麼的嗎?”
這種裝置,好似在哪兒聽說過?無為良久沒想起來,搖了搖頭,又兩手比量一番,“依你說,那靈柩確實有點兒寬得過分。”他轉念一想,也許當真是要塞進去無數身外之物吧。
此時,兩人正行至一處玉器鋪。架上陳列了許多精雕細琢地飾物,大到象徵吉祥生財的翡翠白菜,小到護佑平安的瑞獸扳指,琳瑯滿目。無為掃過一眾,目光落在一個童子抱鯉的玉雕上,那童子雕刻地惟妙惟肖,肉呼呼地小胳膊小腿,懷中抱著一隻大鯉魚,滿面笑嘻嘻。
“玉嬰兒!”無為眼前一亮,想起那個裝置的用途,解釋道:“封棺之前,在棺頭擱銀盆,貯滿水,再將玉嬰兒放入正中,可保墓外草木溫潤,數百年不枯。”
劍玉宸聽得雲裡霧裡,疑惑問道:“金老爺還沒到下葬日子,難道是被誰摔……”他突然憶起一事,“既然金家懂得這種邪路,那金老太爺的墓為什麼寸草不生?”
“正是因為丟了它,你這是陪葬之物!”無為說著,鄭重還給劍玉宸,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對方的肩頭。
“啊?!”劍玉宸反應過來,差點兒失手扔了碎玉,“可……可我看墓地不像被人挖掘過。”
“誰說一定要刨墳掘墓?”無為壓低聲音,“也許是自己走出來的,又或者是被什麼你所不知道的,看不見的,無形無相的東西,給順手帶出來了。”
這話並非只為拿來嚇唬劍玉宸。玉嬰兒觸手冰涼,不帶妖氣,自然不會是它自己從棺中走出來。既如此,那麼極有可能是什麼東西,由棺中而出的同時,帶走了玉嬰兒,並且曾經出現在金老爺臥房。金公子能夠轉嫁死厄,一定與這東西脫不了干係。
是夜,月明風清。
無為輕車熟路地來到金府,尋了一圈兒,沒發現劍玉宸的身影,反倒是看見悠哉哉倚靠著屋脊走獸的有涯。對方正巧也看向他,瀟灑地揮揮手,繼而湊到無為身邊,一臉笑吟吟,“師兄,是來找我的嗎?”
“不是!”無為砸給他一個白眼,“你不去歷練,在這兒踩什麼點兒?”
有涯瞧著金府內的動靜,隨口言道:“師兄為什麼來的,末學亦同樣咯。”
雖然不知有涯是不是個風流子,但昨夜才在逍遙坊遇到,現在又在金府外面遇到,加上這小子很清楚金公子身上的異樣。無為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,他狐疑地看著有涯,“喂,對於這金公子,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?”
“不知道!”有涯連連擺手,“只是昨夜在逍遙坊見到金公子,發現他身上死氣消失了,所以今天過來看看情況。”他解釋罷,又問無為,“師兄怎麼就盯上金公子了?他不像會殺自己老父的人。”
無為沉思片刻,“作為金家唯一獨苗兒,他確實沒必要害自己親爹。但身為人子,頭七未過,就去逍遙坊喝花酒,太不顧孝道了吧?”
“哪裡是什麼花酒?他昨晚的行為,分明是大丈夫一腔哀愁借酒吞。唉!”有涯一聲嘆息,“我看這金公子挺適合做修者,不如推薦他直接入天龍門好了。”
“修個鬼啊!”無為收回拳頭,瞥有涯一眼,“滿腦子能不能有點兒別的?再說,你一個這不會那不會的小護法,就別在這裡誤人子弟了。”
有涯一手揉著脊樑骨,一手指著前方,低聲提醒,“人出來了。”
金公子一身麻布衣,垂著首步出房門。在偌大的宅子裡七拐八繞,進了西邊一座小院兒。牆內外皆有山石青竹遮擋,只留出個極為隱蔽的小門。
“辛虧我們走上路,這地方居然排布著機關陣法,他一個讀書人還玩兒起奇門之術了。”無為低聲問有涯,“你還敢說,金公子沒問題嗎?”後者還未接話,院中傳出兩個小兒的聲音。
二人循聲望去,原來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,約莫五六歲的年紀,著一身錦衣華服,在金府的黑白素調中顯得格外引人注意。在兩個娃娃身後跟著一名婦人,一名家丁。
金公子扯出笑容,摸了摸兩個娃娃的頭,“你們兩個最近乖不乖?”
其中一個昂著小腦袋猛點頭,“有乖啊。”另一個扯著金公子的衣袖,怯聲怯氣地說道:“就是……就是這邊有點兒悶。”
“過幾天就帶你們出去,好不好?”金公子溫聲細語地哄著兩個孩子,“現在很晚了,你們乖乖去睡覺,不然,會有妖怪來吃不肯睡覺……”他話還沒說完,兩個娃娃一陣猛點頭,拉著婦人,撒丫子跑回房裡。
“爺,您今天來,有什麼吩咐?”
房內,兩個娃兒躺在榻上,互相扯著小手。婦人坐在旁邊,一個個輕輕拍著,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,悠悠飄出屋外。
金公子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,垂首一聲長嘆,對家丁言道:“只要是在這院中,任何需求,儘量滿足他們倆吧。還剩最後兩天,你們再辛苦一下,千萬不可出任何差錯。”說罷,又是一陣唉聲嘆氣。
兩天?兩天之後。無為推算一番,猛然想到,是金老爺的頭七!外界所言,金家一脈單傳,金公子年過弱冠,並未娶親。這兩個娃娃是什麼人?為什麼被藏在這裡特殊照顧?
有涯似乎對這些並不感興趣,蹲在無為身邊,東張西望,眼角瞥見遠處屋脊上有個黑影。不用細想,就知道是誰躲在那裡。他一手搭上無為的肩頭,兩人湊的極近。後者茫然地問一句:“你做什麼?”
“師兄,這兩個小童子長得粉雕玉琢,真可愛哈?”他只是隨口遮掩一句。無為卻落在心裡,登時想通了原由。他目光一凜,面上露出幾分驚愕,反手一巴掌拍在有涯肩頭,“玉嬰兒!”說著手結法印,“我要看看這兩個娃娃的命格。”
“別!”有涯立即握著無為的雙手,神情古怪,一雙眼睛四處瞟,支支吾吾了半晌,也沒說出下文來。
此時,後門由內開啟,金公子又是一身樸素,頭戴斗笠的裝扮。
“不會是又要去逍遙坊吧?”無為推了推有涯,“回頭再來算,先跟上他。”後者一面應承,一面繞到無為身後,笑吟吟地說道:“師兄走前面,末學墊後。”無為只當他在耍滑頭,懶得計較,匆匆跟上金公子。卻不知有涯手上悄然結個法印,落在屋脊走獸身上。
直到二人走遠,劍玉宸原地沉思一瞬,也順著路線追上去。就在他路過那兩人蹲守的位置時,突來一聲震耳欲聾地獸吼,驚得他差點失足摔進金府。回身看到那末尾的垂獸彷彿活了一般,一雙眼睛閃著幽幽異色,繼而,五六隻走獸也像是被喚醒,逐個兒開了眼,好不駭人。
激起武者警覺,劍玉宸提劍護身,悄然退後一步。與此同時,身後又是響起一聲鳳鳴,騎鳳仙人手臂一抬,身後走獸猛地全部站起身,下一瞬,一齊奔向猶在詫異中的劍玉宸。
正如二人所料,金公子果然又進了逍遙坊。想起少師無為雙親的話,無為硬生生停步,不敢再直接從大門入。兩人躲在房頂,只能看到金公子和跑堂低語幾句,直接被安置在一間客房。
正在發愁找不到地方近距離監視,有涯隨手開啟一扇窗戶,帶著人翻進屋內。無為瞧了一圈兒,急忙說道:“這不行,來人會被發現,快走!”
有涯一把拉住他,“放心好了,這是我的房間,不會有人隨意進來。”
“你的?”無為一臉驚愕,突然明白過來,“你一直住這裡?!你住青樓……”
“噓!”有涯手忙腳亂地示意他噤聲,“師兄,你別大驚小怪地咋呼,隔壁就是宮羽的房間。驚動了他們,咱就甭聽牆角了。”
無為瞬間住聲,壓低聲音問道:“宮……宮羽,是誰?”
“你看了就知道。”有涯說著推開另一側的窗子,指了指外面。無為走過去,站在窗邊,這才發現,此處原來是個拐角,恰巧可以看到旁邊房內的情況。難道特地住在逍遙坊,就為了盯金公子?那這小子也考量的未免太長遠了點兒吧?看向面上三分得意,一副等著被誇獎的有涯,他瞥個白眼兒過去,不再理會。
隔壁房中,金公子獨自坐在桌前,自斟自飲,一言不發。片刻之後,一人推門而入,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。
無為瞧著身影有點兒眼熟,正欲詢問,耳邊飄來一句輕聲細語,“他就是宮羽,逍遙坊裡鎮場子的琴師。”他猛一轉頭,差點兒撞有涯懷裡,發覺對方就站在自己身後,一手撐著窗欞。無為心中莫名升起一絲異樣情緒,他不著痕跡地挪了挪身體,看向對面屋子,“原來是那個彈琴的,金公子和一名琴師走這麼近,他倆很熟嗎?”
“關係匪淺。”
宮羽看上去神色有異,“這種時候,你不應該再來逍遙坊。”
“公子我最不缺的就是錢,想去哪裡就去哪裡,想什麼時候來,就什麼時候來。”金公子說罷,狠狠灌下一杯酒,將酒盅重重放在桌上,“倒酒!”
宮羽走近桌前,一隻手扣住酒壺,好言相勸:“別再喝了,它解決不了你的問題。”
“逍遙坊開啟門做生意,怎麼還攔著客人花錢?”金公子掃了對桌的人一眼,“既然你不肯陪酒,……”他嗖地起身,一把拉過宮羽,“那就陪本公子睡一覺,你總能夠解決本公子的問題吧?”
兩人一番拉扯較勁,金公子仗著幾分蠻力,摟過宮羽輕薄,後者奮力將人推開,“金公子,令尊尚未入土,你清醒一點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