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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4 date: '2014-07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“有什麼關係,你都能陪害死自己兄弟的後人逍遙快活,又何須在乎仇人屍骨未寒?他死的時候,我不是正和你在這裡行床笫之歡?這結果不正是拜你所賜?”金公子一番話出口,宮羽如遭雷擊,僵在當場,任憑對方予取予求。

  此刻,無為終於明白,這二人之間的關係。他連忙移開視線,有意迴避,正撞見有涯略微垂首投過來得目光。後者似是沒料到會被抓個正著,抬手指著對面,“師兄,你看!”

  “看什麼看,不知道非禮勿視,非……”無為還沒說完,就被有涯雙手託著下巴,強行扭頭。他抗拒地閉上眼,不肯去看,“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……”

  忽地一道寒光閃過,無為猛然睜開眼。金公子緊緊摟著宮羽,一隻手上提著把寒光閃閃的匕首。“危險!”他立即一手攀上窗欞,卻被有涯從身後箍住,“稍安勿躁,等等看。”

  “等什麼?!要死人了!”無為不禁疑惑,明明這小子修為很不濟事,但每次只要是有涯鐵了心不放手,他就無法掙脫。

  事實證明,有涯是對的。

  金公子悄然收回匕首,從懷中拿出一物,攤在宮羽面前,“曾經以為,遇見你是上天的恩賜,讓我多年來的堅持更加有意義。可惜,原來一切都是假的,是我一廂情願,是我們金府的罪惡,永遠也無法躲過報應!”

  “那個是……是金棺!”無為眼前一亮,激動地抓著有涯,“怎麼會在金公子手裡,看上去他們和金棺之間有著理不清的關係。”後者再一次低聲提醒:“師兄,你想我們被發現嗎?”無為立時噤聲,將注意力放在對面屋子。

  宮羽咬著嘴唇,不言不語,目光停在金公子手中一個二寸有餘,亮閃閃的小金棺。即使一切全都在他意料之中,但見眼前人大悲無聲,他不由得避開目光。

  良久的寂靜,金公子一聲嘆息,“你大概不知道,老爺從不沾手送入金府的東西,只有在他六十大壽的當夜,兒子鄭重將禮物交到親爹手中,他便再也沒有醒來。那一份賀禮是我視如生命之上的友人所贈,卻奪走我唯一親人的性命。”

  真相一字一句被揭露。宮羽心中瞭然,若非金公子的推手,計劃根本不會成功,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。然而,不是如此,又能是什麼結果呢?

  “當我在金府外遇到你,便註定我們家要為曾經的惡行,用以生命贖罪。”金公子頓了頓,繼續道:“倒是難為你了,把自己委身給一隻瘋狗,終於忍到大仇得報。宮羽,現在的結果,你是否滿意?是不是還需斬草除根?”他一揮袖,手中寒光閃閃,緩緩攤開手掌,遞上前。

  看到金公子手中的匕首,宮羽搖了搖頭,腳步踉蹌地後退。對方一步一步靠近他,“既然你拒絕,那我可以為父報仇嗎?”語氣平淡地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是生死大事。

  “嗯。”宮羽身形頓住,不再退縮,緩緩合上雙眼。

  又是一陣死寂,“砰!”房中已經沒有金公子的人影,桌上泛著幽幽寒光的匕首,映出宮羽面色泛白,黯然神傷。

  將事情進行串聯,無為理出一條思緒。是宮羽將金棺送給金老爺,當夜金老爺就死了。而金公子看到金棺就知道是宮羽所為,但卻沒有送官查辦。聽二人的對話,兩家似乎上一代就結下冤仇,才落得如今下場。

  無為狐疑地瞧著有涯,“金公子手裡的金棺,分明和之前那名樵夫所得的是同一個。你一直住在這裡,應該知道宮羽是什麼來路吧?”

  “他就是一個彈琴賣藝的。”看出無為一臉不信,有涯言道:“我曾經碰過宮羽,發現他身上缺半個生魂,才知道是死過一次的人。”

  “碰過?”無為眼角斜著有涯,透出幾分意味深長,“沒看出來,你還有這嗜好。”他挑眉問道:“知道會損多少年修為嗎?”

  有涯先是一愣,暗自偷笑,故作慌亂地解釋,“師兄,我住宮羽隔壁,抬頭不見低頭見,邁出房門難免會有個擦碰,不就發現了?”說罷,瞄了無為一眼,趕緊岔開話題,“會不會金老爺大喜之日,一看送得是個金棺材,直接被氣死了?”

  “不可能,那金老爺的臥房裡怎麼會出現玉嬰兒的碎塊兒?你別告訴我,恰巧是宮羽死而復生的時候,從金家老太爺的棺材裡給帶了出……”無為突然目光一凜,一把抓著有涯的衣襟,質問道:“你早就知道是不是?所以你才會出現在金府,故意提醒我玉嬰兒!”

  有涯任由無為抓著他,面上非但不惱,還露出個笑吟吟地表情,“師兄,太看得起末學了。其實直到你說起,我才想通,宮羽少時死亡的原由。”

  “這麼說,他真的是從金老太爺的靈柩裡走出來,對金府施行復仇。”無為說著,再一次看向對面房間,“但那個金棺呢?是如何幫助宮羽殺了金老爺?”

  跑堂入內叫宮羽下樓鎮場子,非但被他趕了出去,還把兩壺酒全部扣下,一手一壺,飲得好不痛快。可嘆內中苦澀,又有誰人能懂?

  一道閃電劃亮夜空,遠處一陣雷聲滾滾而來。

  “要下雨!我先回少師府,告辭!”無為一手剛摸到門,身後飄來有涯輕描淡寫地話,“師兄,那是正門,開啟就能看到逍遙坊大廳。你若走出去,明天又會成為息丹城百姓茶餘飯後的閒談物件。”頓了頓,又補上一句:“無為少爺尋花問柳,而且點男人作陪。”

  無為猛地轉身,“我走窗戶!”

  話音甫落,有涯一個閃身擋在窗前,身法速度是從未有過的快,“歇歇吧,師兄。說好不管閒事的你,比我這個要職在身的人還敬業。”

  “喂,小子!讓開,要歇也是回少師府。”無為冷著臉,對方置若罔聞。“再不讓開,休怪我不客氣了!”他說著,擎起一隻拳頭。可有涯仍舊一動不動,似乎吃定這次不會捱揍。

  一隻拳頭提了放,放了提,反覆數次。無為狠狠一甩手,索性坐下,“好啊,有本事就站那兒堵著,我看你能堅持多久。”

  說話間,外頭又是一道閃電,跟著一陣轟隆隆地炸雷猶在耳邊,接踵而來地是傾盆大雨。無為瞪大眼睛,瞧著外面噼哩啦啦砸進房的大雨點子,一臉不可思議地瞥向有涯,“你擅自引雷催雨?!”

  “我哪有那本事?”有涯矢口否認,一本正經地說:“師兄沒聽過及時雨嗎?在末學看來,這是天要留客啊。”

  想起引雷之術,非是天龍門弟子能夠習得,更不像是有涯這種三流護法可以掌握的。無為不信也得選擇相信,反正現在是大雨阻路。瞥見對方面上尚未收回的狡黠,他重新正視了一番,斟酌良久,“有涯,你真的沒有在三乘界見過我嗎?”

  有涯緩緩垂首,看上去沉思了半晌,猶豫言道:“見過畫像。”

  “什麼畫像?!哪裡看見的?!”無為追問的時候,也在努力回想,自己怎麼會有畫像在三乘界呢?就算有,也不該被天龍門的有涯看到。

  怎料,有涯支支吾吾地說道:“三乘界藏法樓裡,有一面牆,上頭掛著好幾幅畫像,其中一幅畫得正是師兄,手持施無畏,不怒自威,不愧為龍象尊者。”

  聽罷這話。無為兩眼一黑,差點兒氣結。他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,對有涯問道:“你知道那面牆上都是什麼資格的修者嗎?”後者如意料之中的搖首。無為耐著性子,儘量保持語氣平和,“那面牆呢,被我們叫做‘三乘界修者陣亡榜’,如你所見,凡是掛上去的,都是死得連魂魄都不剩下的修者們。”他頓了頓,一臉狐疑,“你說,在那上面看到了我?”

  “那是曾經!”有涯暗叫糟糕,當年路過藏法樓,不過匆匆一瞥,拿來信口胡謅,想不到差點露出馬腳。他連忙解釋道:“後來,長老們算出你會還陽,就把畫卷摘下去了。”

  “是嗎?”無為將目光從有涯身上移開,望向窗外。雨勢絲毫不見緩和,內心裡卻很清楚,若真的想走,刀風劍雨也不能阻擋,也很清楚,三乘界不會把一個受過抽骨刑罰的修者,掛在藏法樓的功勳牆。是有涯在說謊?還是那群長老欺騙這小子?見有涯執著地站在窗下,身後已被雨水淋透,無為問他:“你還要在那兒站到什麼時候?不如,也找點兒酒來飲吧。”

  “好!我去!”有涯剛離開窗邊一步,突然頓住,一臉狡黠地盯著無為,“師兄,你和我玩兒調虎離山啊?”

  “哈?”無為雙手一攤,反問道:“要不把我拴你腰帶上?”

  有涯面上一怔,走到門口,不放心地又問:“師兄,你真的不會趁機溜……”

  “囉嗦啊!”無為拍桌而起,隨手抓起桌上的茶碗。下一瞬,有涯嗖地閃出房間,不忘隨手帶上門。他不由得莞爾一笑,再次看向窗外。

  對面那位看上去似乎不知道外面在落雨,桌上地上扔著好幾個酒罈,他還在不知死活地往肚裡灌。直到跑堂帶著一名婦人進房,婦人滿面怒容,大發雷霆,卻彷彿亂拳打在棉絮上,拿爛醉的人沒奈何,她只好忿忿裡去,小跑堂連忙跟上,回頭深深凝視了一眼,小心地把門關閉。宮羽便伏在桌上,也不知是暈過去還是睡過去,反正再也沒了動作。

  無為昂首望向夜空,任由雨點兒砸了個滿臉。雖然他並沒有喝酒,但看著對面的人太久,或許是受其傳染,或許是濃濃的酒香隨風而來,早已把人燻醉。

  “此情此景,何等熟悉啊!”無為一手覆在胸口,緩緩描繪著身上的妖封,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一個久違的名字,“御龍皇……”

  有涯手上提著兩壇酒,心裡打著小盤算,一定要把握時機。他喜滋滋地推開門,小聲言道:“師兄,我拿了……”房內空蕩蕩,只有窗欞在輕微晃動著。他立即奔到窗前,外面昏黑一片,什麼都看不清,頓時一陣苦悶心緒上湧,喃喃自語:“原來三乘界第一龍象尊者也會騙人,無……”他尚在垂頭喪氣,身後忽然一絲異樣涼風吹過。

  “嘭!”無為隨意地拍拍巴掌,走至瞠目結舌地有涯身邊,“不關門,是想我被外面的人發現嗎?”說著,拿過對方手裡一罈酒,“我幹了,你隨意!”

  烈酒入喉,比雨水還要冰涼,待到下肚,腹中又似火燒。這種仰頭猛灌地喝法,根本品不出來滋味,只圖一時飲得痛快。

  相比之下,有涯就很會享受。他走到桌前,拿起酒盅,斟上滿滿一杯,面上三分棄嫌地瞥了無為一眼,悠悠言道:“師兄如此喝法,未免有些暴殄天物,白白糟蹋了末學的……”話還沒說完,無為看也不看地丟在桌上一錠元寶,“這酒,算我請你!”

  “早說嘛!”有涯撩起衣襬,一腳踏著凳子沿兒,坐在無為旁邊,笑吟吟地舉著酒盅:“來來來,師兄,碰一個。”

  無為不適地挪了位置,指著桌子對面言道:“那邊兒去,別靠我這麼近。”有涯只好不情願地蹭到對面去,故作悶悶不樂狀,“師兄,你怎麼總趕我?”

  “那你小子沒事兒就湊上來又是為什麼?”

  “那是因為我……”有涯突然住聲,改口道:“長老們諄諄教誨,唯有‘近朱者赤’,我自然是為了向師兄多多學習。”

  無為手捧酒罈,凝視著有涯怔怔愣神兒,沉聲問道:“如果說,我能夠傳授你的一切,恰恰與三乘界那群長老們的教條背道而馳呢?”

  “師兄,你……什麼……什麼意思?”有涯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,眨巴眨巴眼睛,言道:“既然三乘界給我的任務是幫助你,末學自當聽從師兄的教誨。”

  聞言,無為瞬間擰了眉頭,猛地灌下一口酒,繼續問道:“如果說,待我功體徹底恢復,要你同我一起掀翻三乘界呢?”察覺到有涯面色大變,他指了指窗外,“雨停了,你慢慢考慮,下次若想找我,帶上你的答案。”可還沒等他邁出一步,手腕被人緊緊抓住。

  有涯深深沉一口氣,“我聽你的!”繼而,將一罈酒灌個底朝天,猶豫著言道:“可是,就只有咱們倆,我會不會拖累你?”

  “還有那三乘界最為忌憚的御龍皇。”無為說完,縱身躍上窗欞,離開逍遙坊。

  這是有涯第一次聽無為主動提起昔日宿敵,發現其面上居然帶有幾分神色自得。他想著想著,不禁笑出聲,自言自語道:“敵人的敵人是朋友,不無一定道理啊。可是,無為啊無為,若真如你所說,便不會有現在的少師無為借身予你啊。”

  雖是離開逍遙坊,但並未急著回府。無為饒有興致地順著大街晃悠,一想起有涯的方才的反應,不由得嘴角綻出笑容。那一臉篤定的模樣,看來是把話信以為真了。這傻小子,到底知不知道叛離三乘界會受到什麼處罰?答應地如此不經大腦,真不怕我轉身把他賣出去。

  無為緩緩擎起手腕,上面泛紅的印子尚未完全消除,可見有涯當時用了多大力氣。然而,他更為不解的是,為何那小子每每湊上來,總是能夠牽動他莫名的心緒。尤其是當有涯拉著他的時候,還有那次猝不及防摟住來,彷彿有什麼無形的東西,在剎那接連彼此。這種感覺一次勝過一次地強烈,無為不得不壓抑自己,儘量遠離,因為那會使他想起……

  “這一道妖封,唯在兩種情況下可擺脫。你死,或者是我死!小修者,你當如何選擇?”

  想不到堂堂妖界上主,說起謊來也是一本正經,絲毫不帶含糊。什麼你死我死!明明選擇躲起來自我了斷,可是,為什麼,為什麼這道妖封還在身上?!又是哪個不嫌事兒大的,出手修復了碎魂?!無為一聲長嘆,自言自語:“你能夠感受到我在人間界吧?又會以怎樣的形貌出現呢?”

  他一手覆在胸口,正欲催動內力。突然間,頭頂一個黑影掠過,好像是什麼張開雙翼的龐然大物。無為倏然躲在房簷下,向上看去,頓時大驚失色。

  夜空下,一隻金鳳上頭坐著名老道者,正指揮著身後一群走獸,狂奔在息丹城主街上。在這些屋脊走獸的前面,是一個奪路狂奔的人。無為縱身躍上房頂,手搭涼棚,仔細看去,可不正是劍玉宸。再看這些走獸並無傷人之意,只一路叫喚著追。他暗自疑惑,是誰這麼無聊,點醒了屋脊走獸,還讓它們單單認準劍玉宸捉弄。

  想起有涯在金府時候的種種異常舉動,無為心下了然。看來是早就察覺到劍玉宸,有意給其使絆子。他也不忙著出手,悠哉哉踩著屋脊,跟隨其後,就看你小子能跑多久。

  劍玉宸跑著跑著,抬頭看見一名更夫,正提著燈籠巡夜,他大聲喊道:“喂!老伯!快閃開,有猛獸啊!”連喊五六遍,那老人家也不知是不是耳背,仍舊朝著這個方向來。

  都自身難保了,還有心情操煩旁人?無為不禁一樂,這劍玉宸定然不知道,別人看他只當是個瘋子在街上狂奔,哪裡看得到屋脊走獸。

  此時,劍玉宸已經奔至老人家面前,他一臉驚慌,拉著人說道:“老伯,快隨我走,咱們逃命要緊。”更夫甩開劍玉宸的手,瞪著他,批評道:“年輕人,你半夜三更在街上發什麼酒瘋?還不快回家睡覺!”

  而在高處的無為,避免他再咋呼下去,驚醒城中百姓。他縱身竄到金鳳身上,手結法印,拉住騎鳳仙人擎著地手臂,順勢扣下去,“收!”話音甫落,萬籟俱靜。

  當劍玉宸拉著更夫,指向自己身後,頓時傻了眼,根本連個影兒都沒有。倒是老人家舉著木槌,照著他的腦袋一頓敲,邊敲邊氣火火地嚷道:“清醒了沒?!清醒了沒?!”直打得他抱頭嗷嗷叫,細想今晚遇到的怪力亂神之事,劍玉宸一陣唉聲嘆氣。

  無為立在房頂,叉著腰大笑。暗自腹誹:“這次還不嚇你個哆嗦?讓你沒事兒跟著瞎摻和。”望著搖搖晃搖遠去的背影,他猛然發現,劍玉宸身上乾乾淨淨,可這天不是才住了雨嗎?

  這個問題縈繞在無為腦中,久久徘徊不去。他先是旁敲側擊地問侍童,十六卻說自己睡得死,一覺到天亮,什麼都不知道;他又問管家,管叔言沒聽見雷,更沒見著雨;最後,他來到小院兒,陪同少師夫人小坐。

  “臭小子,你做噩夢了吧?昨晚根本沒下雨。”

  無為不死心的追問:“娘,您確定?”

  “廢話!你老孃耳朵又不聾!不過……”少師夫人沉思一瞬,點點頭言道:“似乎有聽到雷聲,那聲音遠得像是在天邊,絕對不在息丹城方圓幾十裡之內就對了。”

  一連問了幾個人,都說昨晚沒有落雨。難道真是的有涯刻意……無為尚在思慮,少師夫人一手搭上他的肩頭,笑吟吟說道:“兒子,趁你爹今天不在家,咱娘倆過兩招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面上犯難,想要婉拒,“不……不好……”

  “臭小子,是不是嫌棄你娘,不配與你過招?”少師夫人轉身吩咐家丁:“到外面守著,老爺若是回府,過來通知我。”一手拉著無為說道:“來來來!為娘看看你有沒有大得長進。”

  話說到這份兒上,無為也不好沒有理由的一味拒絕。他順從地說道:“好好好,那兒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
  偌大的少師府,除了大門口守著的兩名護院,內中只有來往僕人三三兩兩,極為鬆散,看上去與一般大戶人家沒兩樣。劍玉宸毫不費力地摸到這座院落,正瞧見一名婦人和一名少年在拆招,兩人有說有笑,好不熱鬧。他索性氣定神閒地趴在房上,一雙眼睛追尋著那個眉開眼笑地少年。這樣的人,哪裡會是什麼妖異呢?

  冒出這種想法,劍玉宸暗自疑惑,我怎麼會這樣?是與不是,也不能憑直覺斷定。何況,據說山精妖異非常喜好變作人的樣貌,混到人家裡。而且,不是漂亮姑娘,就是美男子。

  隨著兩人又一次過招結束,無為扶著少師夫人落座,眼角餘光瞥向四周,果然看到一人趴在房頂,不閃不避,還衝他打個手勢。無為眼珠一轉,看來這小子昨晚果然被嚇著了,他找個理由出了少師府,迎上劍玉宸:“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?”

  劍玉宸一副難以啟齒地樣子,“無為,我……我好像因為那個碎玉,沾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……”

  無為故作驚訝,“此話怎講?”

  “我在……”才說倆字兒突地住聲。劍玉宸暗自思量,不能讓無為知道我一直在盯著他。連忙改口道:“金府絕對有問題,我被他家房頂上的屋脊走獸追著咬了三條主街。”

  無為瞪大眼睛,一副恍然地樣子,“有可能哦,玉嬰兒本就屬於靈性之物,你那個又是從棺中出來重見陽光的,能夠操縱一些異類,不足為奇。”

  “那怎麼辦?”劍玉宸面上有點兒泛白,顯然對此說法深信不疑。他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,“我是不是要找個高僧幫忙驅驅邪?”

  無為突然一臉正色,無比嚴肅地說道:“離我遠點兒,離金府遠點兒,比找什麼高僧管用。”又言:“我知道,你是不會聽的。但是呢,命重要,還是你要找的東西重要?”

  “我……那個……它……”劍玉宸支支吾吾,最終沒有說出什麼內容來,雙手一抱拳,“走了,告辭!”

  “等下!”無為叫住他,不死心地再一次提出他疑惑了大半天的問題:“昨晚下雨了嗎?”

  當所有人的回答全都是否定,無為終於相信,昨晚著了有涯的道兒。難怪當時整個逍遙坊看上去沒有任何躁動,宮羽也只顧悶頭飲酒,還以為是哀莫大於心死。原來,這雨只是專門為他而落,那又怎能不親自去道謝?

  有涯推開房門,就見一人坐在桌前,面上一抹淺笑。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,結結巴巴地問道:“無……師兄?!”

  “既然說好了一起掀翻三乘界,也就無需再遵循那套繁文縟節,直接用名字稱呼吧。”

  此話搭配上無為那一臉含笑的表情,有涯覷過一眼,心裡直犯嘀咕,不到一天時間,無為的言行舉止怎麼判若兩人?這算是達成某種共識了嗎?他不確定地問道:“無……無為,你找我有什麼事情?”

  無為拿出一錠元寶,擱在有涯手上,“你現在去找逍遙坊的老闆,就說,今晚有人要包下宮羽。”

  “誰?你!”有涯一聲咋呼,連連搖首:“無為,你怎麼能這樣?恕我直言,宮羽和金公子之間,不是一錠元寶就能拆開的事兒。”

  也不知這小子想到哪裡去了,無為的笑容僵在臉上,扯出個哼哼,“趁金棺還沒有殺害這兩人之前,總要弄清楚事情原由,才好決定是合是拆。”

  宮羽十分好奇,到底是被怎樣一個大人物惦記上了。可待到他回房,就看到一人悠哉哉坐在桌前,正是那自從沾上就一直住在逍遙坊的無賴。他面色一沉,沒好氣地問道:“你來我房裡做什麼?”

  有涯笑吟吟回道:“付了錢,為什麼不能來?”

  宮羽冷冰冰問一句:“別說是你點的我?”

  “是本少爺點的你!”

  房內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個人,宮羽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少師無為惦記上,朱門仕宦之家的小少爺,悄悄跑來逍遙坊,一擲千金的找一名琴師來作陪,著實有夠讓人訝異。

  無為第一次近距離打量宮羽,長得面如冠玉,一派溫文爾雅,不由得看呆了。正堂而皇之的盯著人瞧,冷不防身後被人戳了一擊,瞥見有涯投過來的目光,他忽然想起來正事兒,一步上前,拉住宮羽的手,一臉熱切地說道:“聽說你很會彈琴,本少爺特地慕名而來,不可讓我失望。”

  這一舉動,把宮羽嚇一跳,無為少爺怎麼一上來就拉拉扯扯,好似個登徒浪子。他面上掛著笑容,掙扎著抽回手,溫聲細語地言道:“多謝抬愛,不知無為少爺想聽什麼?”說著,走向琴臺。

  無為藉機主動接觸,發現宮羽三魂不全,七魄缺六,想來是為還陽所付出的代價,情況與有涯所言完全一致。他笑吟吟地對宮羽言道:“金府公子平日裡聽什麼?你照著給本少爺來一套。”看到宮羽身形一僵,無為向有涯遞上一個心照不宣地眼神兒。

  宮羽正襟危坐,垂首調絃,奏一曲悠揚。

  沉醉其中,有涯和著琴聲搖頭晃腦,就差沒低吟淺唱幾句。無為對這似乎很不滿意,出聲打斷:“金公子平時就聽這?軟綿綿的,毫無大丈夫氣勢,你還是換一首歡悅的吧。”他確實不喜歡這種令人黯然神傷的調調,此刻更加沒心情聽曲兒,只是借題發揮罷了。

  想起回房前老闆千叮嚀萬囑咐,不能怠慢了小財神爺,若招待的好,便不計較昨夜發酒瘋的事兒。宮羽也不言語,賠上個笑容,重新調絃。可才剛彈出前奏,那邊小少爺又有話說:“宮羽,了結了多年的仇恨,本該一身輕鬆才是,金老爺的死,難道不能夠讓你心情歡愉嗎?”

  “嘭!”三人目光同時落在琴身。宮羽起身,禮貌地說道:“琴絃已斷,怕是隻能讓無為少爺失望而歸了。”

  “可惜可惜啊……”無為故作一副惋惜狀,言道:“那就來聊聊天吧,比如,說說一個二寸大小的金棺,內中有何玄機?”

  宮羽一手撐在桌沿,垂著首,“請恕在下無法理解無為少爺的話,容我去找根琴絃來。”未等邁步,有涯已經一個閃身,攔在門口。

  “咱們明人不說暗話。”無為言道:“日前息丹城裡有一名瘋癲婦人,其夫圖財害命,殺害金棺的主人,當夜便死在家中,後來得知,是金棺所為。”

  宮羽怒視有涯一眼,心知這兩人聯手,有備而來,他道:“怪力亂神之事,從來不過是子虛烏有。”

  “不信就問問擋在你面前那位,他可是專司降妖的修者。”無為慢條斯理地說道:“對於一個死而復生的人來說,修者一詞,應該不陌生吧?”

  宮羽狐疑地看了無為一眼,又望向有涯,“你是修者?”

  “早就告訴過你。”有涯雙手一攤,笑吟吟地說道:“我真的不是神棍。”

  無為在旁提醒道:“那金棺既然能夠幫你奪去金老爺的命,它現在落入金公子手上,你猜會不會一高興,幫你把金公子也順手解決掉?”

  “不會!”宮羽不假思索地說道,又一聲長嘆,“即使沒有金棺,金老爺也過不去六十那道坎兒,一切都是他們家種惡因,受惡果而已。只要金公子別再步祖上後塵,便不會有事。”

  “你所謂的金府惡因,應該就是導致你死而復生的原因吧?如果我所料不錯,你應該有一名雙生兄弟,不過,他應該……”無為突然抬手,一道掌勁推開屏風。神龕出現在三人面前,裡頭供著個白板兒牌位。雖然上面什麼都沒寫,他依舊篤定言道:“早已與世長辭。”

  沒料到無為如此衝動,有涯連忙搶在宮羽前頭,把屏風拉回原位,偷偷給無為遞個眼色。後者此時也覺得自己有些過火了,不再繼續刺激宮羽,斟酌著該如何套話兒。

  “那金棺是一名孩童所贈。”宮羽緩緩說道:“金老爺六十大壽那日,有一打扮奇特的小娃兒來到逍遙坊。言說可以為我們兄弟報仇,要將金棺送予我。我本來不信其所言,可那娃兒能知過去未來之事,將我兄弟遭遇說得一字不差。又點破我由金老太爺墓中出來時,帶走了陪葬的玉嬰兒。”

  無為挑眉問道:“所以你就相信他真的是個小神仙,來為你們兄弟出頭?”

  “我並未全信。那娃兒言說,金府做壽,金公子一定會來邀我前去。他交代我把金棺作為賀禮,送給金老爺。再將金公子帶離金府,想辦法拖到丑時過,其餘的事情,不需要我插手。我當時順手把玉嬰兒放在金棺裡,本想著金公子已經多日未踏入逍遙坊,也許不會來,那麼此事也就作罷。可誰知道,……”宮羽一聲哀嘆,“天意啊!”

  房內一陣寂靜無聲,無為沉思片刻,言道:“如此說來,你們兄弟當真被隨棺入葬?!真的是為了給金府……”他實在是說不下去,猛地一甩手,看向有涯。後者也是一陣唏噓,示意他別再繼續問下去。

  宮羽重重點頭,“我們兩兄弟自幼被養在金府的一座院落,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無上待遇,只是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,更不知道,所過的每一天都是在一步步邁向死亡。當我由黑暗中醒來,才知曉事情原委;當我再次回到息丹城,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找上金府;當我得知金府的那座院落裡面,還在養著一對雙生子的時候,我決定有必要親手結束金府人神共憤的喪葬規矩。”

  “哈!”無為突然發出一聲輕笑,“愚昧!現在金老爺死了,金公子也會按照他們家祖傳的規矩操辦喪事。金府裡養著的那兩個娃娃,就會走上與你們兄弟相同的道路。”

  聞言,宮羽面色嚇得慘白,連連搖首,激動地說道:“不會的!金公子不會再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,他明知道是什麼造成了現在的我,他說過不會,他說過的……”

  “自以為是!”無為衝口而出,“你是高看了他,還是太看得起你自己……”

  “無為!”有涯大喝一聲,出言阻止,“夠了!事已至此,問點兒關鍵的吧。”他轉首望向宮羽,躊躇片刻,“我不想揭你傷疤,但請回憶一下,隨棺入葬是在什麼時候?”

  宮羽不假思索地言道:“頭七,子時!”何須回憶,這種事情縱然是死過再生,亦不會忘記,永遠也不可能忘記。

  有涯掐指一算,“今天正是金老爺頭七之日!”同時,無為昂首看一眼天色,一臉凝重,“即將進入子時。”

  月白風清之夜,金府大門口一對兒白燈籠,隨風飄蕩。從裡到外,只有黑白兩色,府內所有人皆是素布麻衣。靈堂內,有幾名男女老少,跪在兩旁,哀哀哭泣,面上無不是悲痛萬分的神情。

  金公子披著一身麻服,跪在靈堂前面,一手時不時往火盆裡丟幾個紙糊的金銀元寶。每丟一次,便唉聲嘆氣一次,口中唸叨著:“父親啊父親,累病在身多年,終是撒手人寰。如今陰陽兩隔,孩兒不能再侍奉您老跟前,唯有多送去些金銀財帛,希望您在下面衣食無憂,早日託生到好人家……”

  一名較為年長的家丁,匆匆入內,來到金公子身邊,低聲言道:“公子爺,時候差不多了,外面天梯已經準備完畢,請您前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