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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9 date: '2014-12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“哈?”無為自嘲似的一聲輕笑,語調輕快地言道:“和御龍皇的一戰無可避免,結果必然是一死一傷,死得那個亦定然是我。”他垂首片刻,長嘆一聲,“一個人來到這塵世間,度過渾渾噩噩幾十載,就如立身此地,看看這水中,形影相弔,獨來獨去一身輕,並沒有什麼是真正屬於自己。”說這話的時候,正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流出神。水中,一道目光也在凝視著他。

  兩人的身影與河邊樹木同樣,倒映在水面,隨著波紋,搖搖蕩蕩。無為的目光捕捉到水中月影,悠悠言道:“那看似居於天之上層的地方,不過也就是將自己從人間有形的牢獄,流放到三界無邊的地獄。”說著,他轉首對上有涯的視線,“所以說你呀,好好的人不做,為什麼要脫凡入三乘界?”

  在息丹城東街,有一間供給文人雅士,淺談風月的聚賢樓,更有緝柳書院的學子們,喜好在此聚集,交流學識。不過,這會兒,學子們談論最多的話題,可不是學問,而是同窗司徒馳皓的詭異死亡,以及被當做疑兇鎖在牢裡的老秀才梅南都。有言辭咄咄認為梅南都是兇手的,也有堅信其身受冤屈待昭雪的。十幾個人湊在一起,吵吵嚷嚷。

  打外頭晃悠進來一個書生,急火火地在內張望一圈兒,與相熟的幾名學子打過招呼,來到其中一桌。他毫不客氣地喝下一大碗茶,對那尚在猶自飲酒的同窗言道:“跑死我了!鵬天兄,你倒是會享受,可知道這次的成績?”

  “看與不看有什差別?反正是萬年第四。”壬鵬天懶懶回了一句。

  那人笑呵呵地道:“鵬天兄此言差矣。如今,常年居首的司徒馳皓已死,第三梅南都還在牢裡等著被問斬。排在你前面的,就剩下一個簡學林,你再也不會是第四名,該是萬年老二了。”

  “路紹元!”壬鵬天瞪了對方一眼,“若非咱倆打小兒穿一條褲子長大,彼此心知對方脾性,你這話裡話外可透著我是真兇的意味。”

  路紹元痞痞一笑,“嘿嘿嘿!別人或許不清楚。老弟我可看得明白,你若收斂三分玩世不恭,認真作一篇文章出來,也就沒有簡學林什麼事兒了。”

  “那我豈不是要變成下一個死鬼秀才!”壬鵬天冷哼一聲,言道:“甭管第幾,都不要第一,畢竟活著總歸是好的。”

  “咦?”路紹元狐疑問道:“照你這意思,誰是第一,就死誰唄?那下次豈不就是……唔……”話還沒說完,口中被壬鵬天塞進一個饅頭,堵得他說不出話來。

  這哥倆兒聊天也沒避著旁人的意思,招來不少人猜忌地眼神兒,不由自主地都往遠處挪了挪,兩人周圍一片空蕩蕩。

  無為和有涯相視一眼,一齊瞄向兩名學子。

  那邊路紹元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,瞥一眼門外,忽地眼前一亮,他再次開口,“鵬天兄,你看,是簡學林。”說著,指向大街對面,調侃道:“這小子真有意思嘿,明明窮得叮噹響,全靠在書院裡做工抵學費,竟然還有閒錢買聚兒齋的點心。和你說,我見到他去聚兒齋,可不是一次半次。這到底是真窮,還是哭窮?!”

  聞言,壬鵬天面上閃過一絲疑惑的神色,順著方向斜過一眼,猶豫片刻,未做言語。

  無為也順著兩人的目光看過去,正瞧見一穿著破衣襴衫的學子,懷中抱著個糕點盒子,目不斜視地垂首匆匆離去。仔細想想,路紹元的話不無道理。一個窮書生,不為文房四寶省錢,倒是跑到息丹城最為昂貴的糕點坊,圖個口腹之慾。這種行為,確實有些令人詫異。

  突然間,聚賢樓內一陣喧嚷躁動,拉回無為的思緒。他瞧過一眼,原來是蘭北望來到此地,面上憂心忡忡的模樣。難得見到狀元郎,不少學子都湊上前給狀元郎行禮,有阿諛奉承的,也有人出言詢問幾句科考之事,蘭狀元耐著性子,一一解答。

  好不容易應付罷了一群學子,蘭北望來到無為這桌,對兩人言道:“唉!實在是愁煞我也。三天之後便是解試,如果四弟還不能洗脫冤屈,則無法參與今年解試。”

  有涯在旁,脫口而出:“他還活著,你就感謝上蒼……啊!”說到最後,一聲變調地痛呼。

  無為收回手,橫了口不擇言的有涯一眼,連忙對嚇得面色煞白的蘭北望安慰道:“我這朋友一時貪杯,胡言亂語,你別往心裡去。三天三十六個時辰,我們還有很大機會。”說著,他突地想起來那桌兩名學子方才的聊天,“蘭狀元,依你看,這司徒馳皓,學識過人,又不曉得藏巧於拙,難免會遭人嫉妒。此事,是否有可能是緝柳書院學子所為?”

  “實不相瞞,書院所有學子都被仇老爺叫去問過話。當時在下亦從旁聽證,並未發現任何可疑點。”

  三更時分,無為根據蘭北望給出的資訊,來到一處較為偏僻的獨門獨院兒。有涯察看一圈兒周圍環境,一臉嫌棄地言道:“看來這書生確實很窮,瞧瞧住得這破地方。不過……”他低聲問無為,“司徒馳皓又不是被人殺死的,你來這兒做什麼?”

  “雖然說,妖異殺人是不需要什麼原由。但我總覺得他是因為太過張揚,得罪了什麼人,才招致殺禍。比如說,他擋住別人解元之路。”

  有涯還想說什麼,無為指了指茅草房,“噓!人出來了。”他只好收聲,跟著瞧過去。

  只見,簡學林肩上扛著鋤頭,走至河邊一棵柳樹下,吭哧吭哧挖了半天。繼而,蹲在坑邊,由懷中掏出一物,小心翼翼地放進去,雙手捧起泥土,灑進坑裡。

  無為越看越是好奇,自言自語:“他在埋什麼?”

  “一支筆桿子。”

  “哈?”無為正在疑惑,有涯怎麼看那麼清楚。垂首瞥見對方手上法印還沒消散,一巴掌打上去,低聲喝道:“別亂來!”

  這會兒,簡學林已經提著鋤頭回屋。兩人輕手輕腳地摸到柳樹下,無為一手在樹身探了探,低聲道:“沒有妖氣,上來!”說罷,率先爬上樹杈,以垂柳做個遮掩,手搭涼棚,望向茅草房。

  有涯倒沒跟著上去,而是圍著樹下轉悠兩圈兒,踩了踩腳下泥土,問道:“要不,挖出來看看?”

  無為盯著地上的小土包,“不必了。這應該是個筆冢。”

  “什麼?”有涯大感驚訝,一步跳開,“他給一支筆桿子,做了個冢?!”

  無為面上不以為意,再看向茅草房,赫然發現,內中竟然多出一個人影。蘭北望曾言,簡學林雙親早已亡故,也沒娶親,這房裡會是什麼人?而且房中燈火一直亮著,怎麼之前沒映出這道人影來?

  尚在思忖,簡學林的房中,忽然散出一陣濃烈的妖氣。二人陡然升起驚覺,緊緊盯著屋內兩個交疊的人影。

  此時,房門由內開啟,走出來一人,卻不是簡學林,而是一名身著青衣,面容俊俏的書生。他先是昂首看了一眼月色,繼而,一手執筆,一手抖開張宣紙,一陣龍飛鳳舞搬地揮毫。

  無為努力看過去,只望見黑乎乎一片,不禁沉吟道:“畫得什麼東西?”

  “太雜亂了,難以分辨。”有涯說著,略微上前兩步,“好像是一棵樹……上面蹲著個人。然後……人身上有一團東西,是……火!”

  “妖!”無為話音甫落,身上倏然莫名燃起烈火。他毫不猶豫地跳入河中,順勢打個滾兒,還不忘對有涯言道:“拿下它!”可等有涯再看過去,哪還有人影兒,不但簡學林的家不見了,連那棵柳樹也跟著不見了,四周空空蕩蕩,一望無際。

  “竟然走了眼!”無為狠狠一拳砸在水面,溼漉漉地爬上岸。一身衣服到處破洞,已是被燒廢,正愁著是扔,還是就這樣穿著回家。

  有涯果斷脫下外衫,遞上去,“穿上,將就一下吧。”

  無為也不客氣,拿過來披上,不住得打噴嚏,“剛才那隻……阿嚏……別讓我再遇到它!否則……阿嚏……我一定,打……打它個妖身不能自理……阿嚏!”發現有涯在旁邊,神情有異。他不禁甩過去一個白眼,“想笑就笑,憋出內傷來,可別找我!”

  “沒有沒有!”有涯故作一臉嚴肅狀,對無為言道:“萬幸,這身皮相沒燒壞,不然你可就不得不脫殼另選了!哈哈哈哈……”說到最後,終於繃不住,放聲大笑。

  無為也不理他,徑自走到筆冢跟前,抬手就是一掌。轟然一聲響,如同耳邊炸雷。有涯霎時非常識趣地閉嘴,也跟過來瞧。

  土坑裡面哪裡有什麼筆桿子,倒是有一片新嫩的葉子。無為蹲在地上勘察良久,“你還記得司徒馳皓束髮帶子上的樹葉嗎?”

  “是柳葉!”有涯恍然大悟,“就是剛才那個柳樹妖?!它逃地倒是夠快。”

  無為言道:“應該是,但我並沒在柳樹身上發現妖氣。不知它是如何隱藏的?”

  “糟了!”有涯驚道:“現在我們在明,它在暗。又是個懂得隱藏妖氣的傢伙,這要上哪兒抓去?”

  “垂柳依水而居,何愁找不到它?何況,還有簡學林這個大活人。”

  然而,就在當夜,就在息丹城府衙的大牢裡,梅南都無聲無息地死去。蘭北望四更天得知這一驚天訊息,整個人臨近崩潰。癱在地上一動不動,一雙眼睛怔怔望著天空發愣。有僕人試著上前喊一聲,推一把。卻像是戳到蘭北望的淚腺,狀元郎一陣嚎啕大哭,“四弟啊!我苦命的四弟啊!”

  身邊人,有的忙著出言安撫,有得出言提醒,應該先去府衙大牢,檢視究竟。蘭北望恍恍惚惚地,任由僕人們攙扶著,來到大牢。見到梅南都確實死去,身上沒有任何傷痕,似乎是睡著睡著就不再醒來。他面上哀痛萬分,忍不住抽泣。忽地眼前一亮,“少爺!找少爺!還有……還有那個人!”說著,踉踉蹌蹌奔出府衙。

  “為什麼會風寒侵體啊!”無為哀嚎一聲,沒精打采地坐在床上。身上緊緊裹著被子,雙手接過一罈烈酒,昂首灌個底朝天,對十六吩咐道:“交代你三件事,其一,不許驚動老爺和夫人;其二,不許任何人來打擾;其三,你也出去,關上門!”說罷,身子一斜,倒頭就睡。

  原本的疑兇之一,卻突然死在牢裡,死得詭異莫名。一時間,謠言四起,息丹城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著此事。仇老爺坐立難安,愁容滿面,拉過幾個當夜執事,細細盤問。偏偏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,一怒之下,判個翫忽職守,各賞一頓板子。

  “梅南都多年老秀才,屢考不中,一定是他為能夠得中解元,殺害同窗司徒馳皓。”一人語氣篤定地言道。

  “所言甚是!”另一人附和一句,“不料老天有眼,證物掉在現場,兇手難以遁形。”

  又一人拍手言道:“如今解試在即,他自知大勢已去,便在府衙大牢裡畏罪……”

  “一派胡言!”蘭北望從一邁出府衙,就聽聞各種言論,無不言辭咄咄,認為梅南都是為功名殺人,而後畏罪自殺。他終於忍無可忍,一個箭步衝上去,怒而掀桌,指著三名學子,斥責道:“虧得你們還是讀書人,竟不思尋求真相,只知人云亦云!兇案尚未查明,怎能篤定梅南都是兇手?又何談畏罪自殺一說?這是對聖賢子弟極大的侮辱!”

  三名學子被吼得面面相覷,不敢做聲。心知梅南都是蘭北望結義四弟,更不敢得罪狀元爺,連忙抱拳作揖,匆匆離去。

  蘭北望猛然醒神兒,在臉上胡亂摸一把,“不行!不能讓四弟就這樣冤死,我要還他清白之身。”

  經這一鬧騰,街上行人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樣,遠遠對著他,指指點點,低聲談論。

  這一幕,恰巧被有涯看到,再看周圍人們的反應,不由得一陣唏噓,“所以說,做人有什麼好?一輩子受限於一具凡軀,受限於無數禮儀規矩,只為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浮雲。”一陣感慨罷了,他不禁心生疑惑,息丹城都炸鍋了,無為那邊怎麼悄咪咪地沒動靜?這不似他的脾性呀?再回神,足下已經不知不覺走來少師府外。

  前後掃過一眼,有涯縱身翻入院牆內。雖然來過兩次,可這麼大府邸,無為此刻在哪兒?他蹲在假山之後沉思片刻,忽地眼前一亮,自言自語,“哈!‘溯本追源’是吧?我也會!”說罷,一手平伸在面門前,雙目微闔,口中唸唸有詞。隨之掌中緩緩聚成一個金色的光球,裡頭一物振翅欲飛。他倏然睜開雙目,對那小東西笑道:“靠你了,給我指引個方向!”

  話音甫落,小傢伙嗖地竄出光球,盤旋兩圈,朝著一個方向飛過去。有涯一手託著光球,跟隨其後。

  十六正躲在櫸樹下打瞌睡,一個恍惚,瞥見頭頂有什麼金燦燦的東西劃過。他看也未看,一巴掌甩過去。

  與此同時,有涯手中光球也在剎那間消散。他瞪著樹下愣神兒的十六,“你小子身手倒利索!早知道就走正門了!”

  “十六!”

  “噓!”十六抬手示意家丁噤聲,“別喊,少爺在睡覺。”

  家丁猛勁兒點頭,壓低聲音說道:“外頭來人了,說是找少爺。”

  “我去看看。”十六說著,把家丁也順手拉走。

  有涯越發疑惑,繞著櫸樹走一圈兒,注意著四周房屋。突然看到一處窗欞半支,裡面架子上掛著一物,正是他借無為那件外衫,心下一喜,“原來是這間!”

  一個魚躍,有涯衣不沾塵地由窗子竄入房中,落地接個滾翻,飛速掃視一圈周身。赫然發現書櫃角落有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兒,“難道找錯了?”抬首再一看,架子上確實是他的外衫。而對面的另外半間,看上去應該是臥房。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,尚未來得及看清,榻上睡著何人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,有涯立即一個閃身,退回到屏風後面。

  門外明顯站了個人,透過暗影,有涯推測是那小侍童十六。等了片刻,人也沒進來,反倒是腳步沉重地離去。

  有涯來到床前,望著榻上熟睡的人,面上不知何時已露出微笑。他小心翼翼坐在床邊,不禁心生感慨,“唯有此時此刻,我才能在這幅皮相里找到曾經的你。不是三乘界的小修者,更不是少師府的小少爺,而是那個真真正正的少……”

  忽地,無為緊皺眉頭,握緊拳頭,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。

  “不對?!”有涯立時覺出異樣,一手突地掀開薄被。頓時,一道紅光,由無為心口向外竄,將那裡原本的妖封,鍍上一層赤色。看到這一連串變化,他面色大變,心中一凜,“糟了!是濁火鏈魂之術!”繼而,毫不遲疑地一手結印翻掌,完完整整覆蓋住越來越紅地妖封。

  胸口一陣火燎,還有什麼壓在上面,無為雙手無意識地亂抓,也不知抓到什麼,一頓胡亂拉扯搬弄。不但沒有絲毫緩解,而且逐漸有些呼吸不暢。他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,看到一雙溫情中蘊含些許愁色的眼睛,鬼使神差地隻手使勁兒一拉,那雙眼眸倏然近在咫尺。

  有涯猝不及防地被拽趴下,還好有另一手撐在無為身上,才沒有直接砸下去。他呆愣愣地望著無為放大在面前的雙目,一時忘了掙扎。後者卻是緩緩閉上眼睛,嘴角滑過一個狡黠地笑容,手下稍一用力,略微昂首,準確無誤地親上去。

  感受到雙唇相觸地冷熱交融,有涯半晌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來。這是什麼情況?!無為到底是醒著,還是被濁火燒得腦子不清?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?知不知道我是誰?!

  很顯然,無為半夢半醒,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。身體不再灼熱難耐,他便又沉沉睡過去。

  徒留有涯坐在旁邊,一手撫摸著自己的雙唇傻笑。雖然說,感覺好像還不錯,可對方根本就是稀裡糊塗地親上來。他越想越是不忿,“不行!佔便宜要奪回來!”覷了無為片刻,見其呼吸平穩,才敢小心翼翼地俯下身。

  尚未碰到對方,無為已是再次睜開雙眼,直勾勾瞪著他,開口問道:“你做什麼?”一句話說得擲地有聲,看這樣子,是真的醒了?!

  有涯全身一僵,面上微微泛紅,支支吾吾地言道:“我……那個……你……”他嗖地起身,退開兩步,強作鎮定,“看……看你是不是醒著……”

  “哦。”無為應付一聲,此刻已經坐在床邊,一手揉著後腦勺,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。不用費心思猜,也知道是有涯出手相助,他道一句:“謝啦!”     “啊?”有涯稍微一愣,反應過來,連忙說道:“無需客氣,恰巧有學過而已。”

  “哈!”無為一邊整理衣服,一邊言道:“疏忽大意。區區一隻柳樹妖,沒想到濁火竟然能夠侵入少師無為的凡軀。都怪這妖封,影響我功體!”

  有涯試探著提醒道:“也許,那柳樹不是妖呢?”

  無為斜過一眼,“司徒馳皓的死相你又不是沒看到,那柳樹不是妖,還能是仙嗎?”

  “是神!”有涯言辭篤定,神情無比嚴肅,“或者說,是半妖半神。”

  “少爺。”十六在外徘徊良久,聽到房內有動靜,推門而入,看到無為確實醒來,床邊還立著一人。他不禁面露疑惑,“有涯公子,您什麼時候來的?怎麼就出現在少爺房裡?”

  “啊?那個……”

  “他剛進來。”無為深深地望了有涯一眼,轉首對十六問道:“你急急忙忙地,是有什麼事情?”

  “蘭……蘭大人,又來找您。在偏廳等了好一會兒,我見他已經急得有些坐不住,就來看看少爺您起床沒。”

  蘭北望?狀元郎來得到勤,這下事情想甩都甩不掉了。無為對侍童吩咐道:“十六,好生招待蘭狀元,我收拾一下,馬上過去。”

  發現有涯悠哉哉坐在一旁,無為忽地想起來,“你沒經過門房,怎麼進來的?”

  有涯笑吟吟地伸出一指,在無為面前畫個弧形。後者故意沉著臉,“趕明兒我就安排一隊弓箭手,交代他們,遇到飛進來地不明生靈,一律亂箭射死!”

  “我看你還是別難為少師府家丁了。”有涯說罷,痞痞一笑。

  “唉!我又沒說不管,這蘭北望怎麼天天來少師府?!”無為一邊整裝一邊抱怨道:“少師老爺可是個精明人,這樣下去,早晚引起懷疑。我該怎麼和他說,別再來?”

  有涯躊躇一瞬,“梅南都昨夜死在府衙大牢。”

  “他死了?!”乍聞驚天噩耗,無為背後霎時竄起一陣涼意,腦中倏然清醒七分,不敢置信,“怎麼會……”   遠遠看到無為匆匆而來,蘭北望撲通一聲跪地,連連磕頭,“少爺……無為少爺,有涯公子,我……我實在是顧不得什麼君子之道。我沒辦法,我不能讓四弟就這樣冤死。我求求您二位……求求您,出面作證,還我四弟清白……”

  雖然能夠理解結義兄弟相繼死去,蘭北望心中定然是萬分悲慟。但眼下見蘭北望跪地哀求,腦袋磕地梆梆響。無為越聽越是煩躁,身而為人的無奈之感,直衝腦海,一手不由得攥成拳。

  卻被有涯一掌包裹,將無為稍稍擋在身後,對蘭北望厲聲言道:“狀元郎!你就是把這地磕出個洞,也無濟於事。不如省下氣力,將事情從頭至尾說清楚。如果能夠幫到你們兄弟,我自然會出手。只不過,在下也有一個條件。”

  “是什麼?”蘭北望急忙問道:“無論怎樣的條件,在下定當盡力而為。”

  “話別說的太滿,若是讓你殺人呢?!”有涯懶懶瞧過一眼,見蘭北望面上已是駭然失色,懶懶言道:“不過,狀元郎大可放心,在下不會當真讓你去殺人。我的條件是,你蘭北望不可再來少師府找無為少爺,更不許將他曾半夜救過你們兄弟的事情說出去。你若信得過,一切按我說地做,保你兄弟之事可以昭雪。”

  這小子是幫他把事情擔下了。無為聞言,心下為之動容,遞過一個瞭然於胸地眼神。後者立即眉頭一挑,略微昂首,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。可兩人誰都不敢保證,一定能夠解決事情。最起碼要先親眼一見梅南都的屍體,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留下。

  然而,當三人如法炮製,企圖再次騙過守門衙役時,卻被雙刀無情攔下,“屍房重地,閒雜人等不得入內!”

  “大膽!”蘭北望大喝一聲,怒道:“我乃是董巡安的得意門生,狀元郎蘭北望。小小衙役,怎能如此放肆?!”

  沒料到狀元郎大反常態地端架子,兩人相視一眼,仍舊不動如山地架著雙刀,其中一人道:“府衙仇大人有令,任何與死者有關係的人,皆不許靠近屍房半步,違者可直接拘於大牢,等候大人發落!”

  蘭北望還待說話,被身後兩人一左一右地拉住,將他帶到隱蔽地角,“唉,看來我不能再過多參與此事,這可如何是好?”

  “無妨,只要在下想進去,還是有很多野路子可行。”有涯說著,觀察四周,低聲言道:“我二人現在找路進去,蘭狀元就在此等待片刻吧。”

  兩人繞過正門,有涯一手始終在院牆上滑來滑去,慢慢向前走。無為在旁跟著,瞥過一眼,雲淡風輕地言道:“別說我沒提醒你,這可是府衙,守衛森嚴。倘若真就這樣大白天翻進去,保你瞬間被射成刺蝟。”

  “我也知道啊!”有涯說罷,竟是飛起一腳,踹向旁邊參天大樹,枝葉一陣胡亂搖晃。

  “有人闖入!”裡面一聲吆喝,就見噼裡叭啦數不清的離弦之箭,齊刷刷奔著樹身去。

  與此同時,有涯一手抓著無為肩頭,“趁現在,走!”

  待到無為反應過來,發現正處於一個極為狹窄的地方,後背緊緊挨著牆,胸前貼著的還是胸。兩人幾乎臉對著臉,一時詭異地寂靜,他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,都有那麼點兒不正常。不由得想要避開,可卡在縫隙裡,根本動彈不得。他瞪著對方,質問道:“這就是你選的路?!”

  “噓!”有涯示意無為噤聲,側耳聽著四周動靜,低聲言道:“你身後是咱們剛才見到的院牆,我身後是一扇窗,你猜通向哪裡?”

  不消說,無為也能想到是停屍房的窗。可藏在這種佔一個人都擠的地方,硬生生塞進兩人,動一下都困難,他不禁埋怨道:“就不能找個寬敞點兒的地方嗎?”

  “我摸了一圈兒,才找到這麼個死角。您大少爺將就一下吧。”有涯說著,反手指指自己身後,“而且,停屍房只有這麼一個通氣窗。來!勞煩無為少爺動動玉手,把窗卸下來,咱們才好進去。”

  無為正待發火,忽聞一陣窸窣聲響,知道是守門衙役回來了,只好做罷。他猶豫著抬起雙手,越過有涯肩頭,沒摸到窗欞,卻不經意瞥見對方沒來及收斂的笑容。他毫不客氣地砸個白眼上去,“窗戶被你完全堵死,我夠不著框子。”

  “嗯?”有涯思忖一瞬,用膝蓋頂了無為一下,“把腿岔開點兒。”

   無為霎時一臉驚愕,面上白了三分,支支吾吾地問道:“你做……做什麼?”

  “借個位,下個腰。”有涯說著,又撞無為一下。後者雙腿被迫挪個位置,臉上紅一陣白一陣。有涯故作不甚在意,略微沉腰,雙足抵在對面牆上。兩人之間錯開一點兒空間,還沒等無為鬆口氣,衣襟被有涯一把抓住,他猝不及防地撲在對方身上,還好雙手及時撐在窗欞。

  “嗯,這樣就可以了。”有涯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樣,又出言提醒道:“你輕點兒,如果不小心引起衙役注意,咱們可跑都沒處跑,只能在這兒等著被亂矛戳死。”說罷,突然感受到無為胸膛異常的起伏,抬首迎上一道意義不明的目光,以及他看不見的,窗欞上十指無聲無息扣入方木中。

  無為不言不語,面無表情地凝視有涯片刻,逐漸平復情緒,雙手摸索著依次卸掉窗戶暗釦。

  有涯心裡偷樂,面上一本正經地解釋:“其實我也沒想到地方這麼小。不過,”他故作驚疑,“無為,你臉色泛紅,是不是體內濁火復燃了?”說著,一手摸上無為胸口,另一手撫過對方臉頰。

  無為大感驚訝,面上憋得更紅了。他猛一轉頭躲閃,差點兒失手掰斷窗欞,沒好氣地對有涯言道:“把手拿開!蹲下去點兒,擋著我了!”後者偷偷覷過一眼,乖乖照做。無為雙手向前一伸,隻手提著窗扇,“好了,你先進去!”

  有涯稍稍向後一仰,翻進停屍房,一手接下窗扇,瞥見上頭的指印,心下一驚,“玩笑開大了,好像把他惹怒了?!”

  無為沉著臉,徑自走到屍體旁,仔仔細細察看一番。梅南都屍身果然毫無傷痕,面上表情安詳,如睡著一般。但這只是表面現象,須知妖力殺人,手法可有千奇百怪。既然從外看不到傷痕,那麼只能是在內。他隻手結印,劍指投向梅南都,一縷淡淡白光由屍身頭部緩緩向下移動,所過之處,骨肉清晰可見。

  可就在白光遊弋至胸膛的時候,卻突然變為赤色,房內紅光一閃。

  “糟糕!”有涯立即出手拽無為一把,同時另一手施印,罩住屍體。

  “裡面有情況!”兩名衙役猛地推開門,首先注意到正對面,空空如也,“窗戶怎麼掉下來了?”

  “啊!你看!”另一人大叫一聲,指著梅南都的屍身,“怎麼……怎麼結冰了?!快!快去告訴仇大人!”

  停屍房中恢復寂靜,一陣陰風過堂,掀動架子圍布,正是有涯壓著無為躲在裡面。無為反應過來自身處境,他推拒一把,瞪著有涯,“有個肉墊是不是很舒服?!”後者遲疑一瞬,連連點頭,繼而又搖搖頭,“情況緊急。”

  “那你怎麼不墊在下……”無為話還沒說完,就見有涯狡黠一笑,雙手抱著他順勢打個滾兒,兩人姿勢上下調轉,一臉天真地言道:“讓你壓回來,滿意不?”

  無為臉上倏然憋得通紅,掙扎一番,低聲喝道:“放開我!”後者緊緊箍著他,堅定拒絕,“我不!”

  “把你的手拿開!放我起來!”無為一字一頓地說道。

  有涯猶豫著沉吟一句,“我不想放……”

  “別一再挑戰我對你的容忍,修行不易,是為你好。”無為說罷,感覺到身上禁錮的雙手鬆開。他起身再次去察看屍身變化,自言自語道:“好歹毒的妖物。梅南都乍看上去沒有任何傷痕,實際上五臟六腑被掏空,並且塞滿枯枝爛葉。”

  無為撤掉法印,一手在屍身胸膛輕輕按壓幾下,頭也不抬地言道:“若非你剛才及時出手,我的流光定會被引燃,屍體將化為灰燼。”他看向猶自立在一旁發呆的有涯,躊躇片刻,緩和了語氣,還沒等開口,忽聞外面噪雜聲響,“來人了,快走!”

  兩人剛邁出停屍房,有涯攔住無為,“等下,我先去引一波,你把握時機!”

  “喂!”無為一手抓了個空,眼睜睜看著有涯縱身翻上府衙屋脊,院中霎時驚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箭雨,統統奔著目標而去。“真當自己是不死金身了?”他暗自腹誹一句,目光卻沒離開過有涯的身影,面上盡是擔憂之色。

  就在無為剛剛由另一側溜出院牆的時候,頭頂半空傳來一聲痛呼。昂首見一個龐然大物,身上戳著三隻箭,失控地直直下墜,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,“有涯!”   眼角瞄到無為一臉緊張神色,有涯滿心以為他會接下自己。卻不曾想,在下墜至和距離裡面不足一丈的時候,無為突然露出個狡黠地笑容,足下嗖地向後一撤,雙手負於身後,狠言狠語:“摔死你!”

  沒料到居然被識破了小心思,有涯大驚失色。好在反應機敏,一手撐在地上,卸掉部分衝力,同時另一隻手中的三支箭迅速翻轉,才免去被自己戳死的危險。

  府衙裡先後兩陣躁動,蘭北望心知是無有二人所為。他悄悄尋遍每個角落,最終來到院牆外,看到那似乎是相對無言的兩個人,一時不好出聲打擾。

  “來的正好!”無為對蘭北望言道:“我們需要再去一次府衙大牢,辛苦蘭狀元打點一番。”

  蘭北望昂首看看天色,“這非是難事,只是需等日入之時。”

  原來,礙於蘭北望和梅南都的關係,又顧及董巡安顏面,仇老爺已經明裡暗裡示意他,少摻合此此事。而從一更到三更天的巡房牢頭,是他幼時玩伴,可以通融通融。三人只好等到過了換班,才混進府衙大牢。

  劍玉宸盤膝坐在地上,調整內息。無為見他一副屹然不動的架勢,隨手把個石子兒一彈。對方倏然出手接下,看清楚來人,露出笑臉,“無為!你……你們怎麼又來了,來看我嗎?”有涯眼珠一轉,看看無為,再看看劍玉宸,調侃道:“是啊,來看你死了沒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