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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13 date: '2015-04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相較於這兩人,事主的那桌女眷倒是沒什麼大反應。其中略微年長但風韻猶存的夫人,略微抬首看向這莫名出現的年輕人,笑言,“小……這位公子,深秋時節,哪兒來的那麼大火氣?有什麼話,不妨坐下來慢慢說。”

  那年輕人大概是沒料到夫人笑臉相迎,提劍在手,防備地後退一步,自然是不肯當真坐下,厲聲言道:“少來這套,我說的不對嗎?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,不該在還沒出世就被定下!”

  此時,另外一名較為年輕的大肚子夫人,冷哼一聲,“對與不對況且不論。我見你也是個提劍的,你家父母難道沒有告誡過你,出門行走江湖,千萬記得謹言慎行。否則,你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!”

  年輕人瞪向夫人,忿忿出言:“江湖人看到不平就要管,不然拿劍切菜嗎?”

  “我看你還不如個切墩兒的廚子!”年輕夫人說罷,拍案而起,身邊兩名十幾歲的姑娘,立即提著拳頭,護在夫人兩側。

  年長的夫人連忙攔住她,勸慰道:“妹妹,何必跟晚輩動真格兒的?”說著看向左右一群姑娘,“就讓我家二丫和這位小公子比劃比劃。公子若勝得了,再來發表你的長篇大論吧。”

  話音甫落,一眾女眷之中,閃出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,眨著一雙大眼睛,盯著年輕人瞧了片刻,笑嘻嘻地抱拳作禮,“小哥哥,咱們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。我這秋水便不露鋒芒了,點到為止,不傷和氣。”才將說完,手上一挽劍花,竟是用出一招劈山之勢。

  “啊!”沒料到對方叫出一個小丫頭,還說打就打。年輕人大驚失色,連忙起手持佩劍格擋,對姑娘言道:“快住手!本公子不與一名丫頭片子動粗,說出去被江湖人恥笑!”

  只聞旁邊夫人輕描淡寫地飄來一句話,“小公子,連個丫頭片子都打不過,才叫丟人!你還是盡展所長吧。”

  局面已是騎虎難下,年輕人只好衣袂一別,正色對陣眼前的小姑娘,“丫頭,打疼了。你可別哭鼻子!”後者俏皮地做出個鬼臉,一個弓步翻掌,氣勢十足。

  二人就在樓上兩桌之間的地方較量起來。無為饒有興致地圍觀,“來猜猜他倆誰勝誰敗?賭輸的人付這頓返錢,如何?”

  不知無為突然玩性大起,別人打架相拼呢,他倒有心情開賭局。有涯笑道:“好啊,我壓小姑娘勝。”

  聞言,無為賊賊一樂,暗自嘀咕,“等著輸吧!”面上故作謙讓狀,“我站那位公子好了。”

  說來怪異,樓上這麼大動靜,樓下大廳眾人照舊該吃吃該喝喝,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這邊。而在樓上,除了另外幾個小丫頭好奇的瞧著熱鬧,兩名大肚夫人則是完全不操心的模樣,看也不看一眼戰局,面上依舊談笑風生。

  年長的夫人嘆道:“我家二丫頭,什麼都好,就是在武學上遲遲沒有長進。你家他大哥,已經有打算送二丫去唸書,將來閒在家裡,管管家事,到了年紀,拾掇拾掇嫁出去,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。”

  那年輕人聽到此處,突地一個閃神兒,肩頭被對方一招斜砍,不偏不倚砸在鎖骨,疼得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。

  小姑娘頗有武者風範,一招得手,也不再趁機搶攻,而是退開兩步,笑嘻嘻地提醒道:“小哥哥,專心哦!妹妹的劍鋒從來沒沾過血,你可不能讓我壞了自己規矩喲。”這話一出口,誰都聽得出,她分明有意放水。

  年輕人當然也聽得出,他沉著臉,一手揉著生疼的肩頭。沒想到這小丫頭看似弱柳扶風,雖然劍未出鞘,但幾十個回合走下,大多都是刀招,更甚面不紅氣不喘。他暗暗握緊手中佩劍,斟酌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。

  “二丫頭!”年輕夫人言道:“再磨蹭下去,這盤獅子頭可就被你的姊妹們瓜分乾淨了!”

  “哎呀!”小姑娘嬌嗔一聲,面上果然露出幾分著急,手中劍鞘一扣,反守為攻,一招快過一招。年輕人頓時陷入左支右絀,沒過幾招,出現敗象。

  有涯在旁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,低聲對無為言道:“看來這頓飯,註定要無為少爺破費了!”後者橫了他一眼,手中筷子一動,竟是夾起一顆蠶豆,嗖地甩向身後。

  “哎!你別跟著摻合呀!”有涯話出口,還是晚了一步。

  不過,蠶豆卻在半空被打碎。年長的夫人悠悠言道:“那位公子說的不錯,觀戰不語君子也。小兄弟,再從中作梗,別怪咱們以眾欺寡,以多勝少!”她這一說完,另外幾個女眷皆是齊刷刷把目光聚到無為身上,盯著後者倏然轉回身去。

  年輕人匆匆瞥一眼暗中出手的人,結果冷不防身前捱了一腳,被踹地退後數尺遠,眼瞅就要撞在無為身上。後者腦後如生了眼睛一般,身子稍微一斜,隻手在年輕人後背撐了一把,免得對方直接砸翻桌子。

  “攻下路!”無為趁機低聲提醒道。

  年輕人眼前一亮,道一句:“多謝!”待到小姑娘再主動攻擊,他已然是冷靜解招,專攻下路,對手果然沒幾招便敗下陣來。

  眼看自家女兒要吃虧,年長的夫人毫不遲疑地出手,一掌打得年輕人摔在地上,半晌爬不起來。

  無為正欲起身,被有涯死死按住,壓低聲音言道:“住手!你別再給自己攬事兒了!”

  年長夫人看了無為一眼,露出一聲輕笑。她腳步婀娜,來到年輕人身邊,緩緩言道:“這一掌是代替令堂教導你該如何走江湖,回去練好武學,再來闡述你的立場!”說罷,水袖一抖,纏上對方腰間,隨即隻手一揚,人直接被丟出欄杆外。

  “啊!”年輕人一聲慘叫,划著弧線飛出酒樓。

  無為立即奔過去,看到年輕人好好的立在地上,這才鬆了口氣。又見其身旁還站著一名年輕武者,想來是這位出手接下。年輕人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,“大俠,是你啊!真巧!”

  那年輕武者不言不語,看一眼樓上探出地兩個腦袋,立即挪開視線,垂首離開。

  年輕人顛顛撞撞跟在身後,“喂!大俠!你等等我啊!”

  “小兄弟,想作壁上觀,就管好自己的言行!”

  無為聞言回首,僵硬地點點頭,“受教了。”他根本不認識剛才那個年輕人,只是單純認為對方言語十分在理。人的一生為什麼要被這樣稀裡糊塗地定下來呢?轉念又一想,我又不是,做什麼去操心別人一生怎麼活?

  一通攪和,無為被有涯生拉硬拽拖出酒樓。在隔了幾條街的地方,找到一家小店,“我知道無為少爺不缺錢,但咱們還是選這家實惠一些的吧。”

  無為木訥地哼哼一聲,忽地反應過來,“等等!明明輸的是你!”

  “喂喂喂!”有涯不滿無為地耍賴,提醒道,“那年輕人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,被丟出酒樓。”

  “可那是因為小丫頭的孃親插手幫忙!”無為強行反駁。

  有涯撇撇嘴,反問道:“幫忙的不算?”

  “自然不算!”

  有涯一拍巴掌,“那也是你輸。要知道,在你出手之前,那年輕公子已經被打得難以招架。”

  “我……”無為一時語塞。

  “話說回來。你好端端的為什麼去管閒事?”有涯狐疑地問道。

  無為思忖片刻,正色道:“你算問倒我了。也許是因為做人時日久了,沾上些人性吧。”說著,話鋒一轉,詢問有涯,“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嗎?”後者略有愣神兒,莞爾一笑,言道:“無為少爺對在下最常說的一句話‘你又不是人’。我確實不是人,你也不是。但我們也有選擇如何生存的權利,不是嗎?”

  “說的在理!”無為長嘆一聲,“是時候找御龍皇出來了!”

  “啊?怎麼又找他?”

  無為一臉茫然,“有什麼問題嗎?我不是很早就和你說過,破除妖封,只能是他來。可是這大妖不知道在忙什麼,至今也沒露面,那我只好去找他了。”

  有涯十分不解,“人生那麼漫長,你可以慢慢等它來呀!反正我看這道妖封,也並沒對你造成什麼影響。”

  “你當我喜歡趕著送死好了。”

  “無為,你就那麼確定御龍皇一定會殺你嗎?”有涯故作隨意地問道。

  夜幕深深,萬籟俱靜。無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,一手撈出頸上掛著的玉佩把玩兒,自言自語,“原來烏木盒裡是一對兒玉,怪好看嘞!這塊兒看上去和送給有涯做順水人情那塊沒什麼差別嘛。該不會,蘭北望也不知道里面事兩塊吧?”他一陣胡思亂想,忽地反應過來,自己到底為什麼腦子一熱就把另外一個送給有涯了?!萬一被那小子知道,這玉佩原本是一對兒……

  不對?!當時因為有涯在房裡四處亂瞄,才謊稱玉佩是蘭北望給他做謝禮的,只是不想讓那小子瞧見床架子上的東西。無為猛然醒悟,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。一眼看上去,床架子一角已經不見了畫卷?!

  哪去了?!無為心裡咯噔一下,輕輕搖動床架子,沒有任何東西掉落。他不死心地加大力道使勁兒搖晃,最後乾脆拉過兩個凳子摞起來踩上去。這回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,床架子上面乾乾淨淨,連一絲積灰都沒有,更沒有什麼畫卷!

  不翼而飛了?!無為重新把自己摔在床上,苦思冥想。難道是哪個家僕來打掃過房間?那也應該把畫卷規規整整擱在書案上吧?一想到那畫中內容,若是被他人看到,後果簡直不堪設想。他抱著枕頭在床上來回打滾兒,不由得把臉深深埋在被子裡。若不是現在半夜三更,真想仰天哀嚎,再把唯一可能的嫌疑人拉出來詢問。

  然而,待到無為終於熬過一夜,頂著一雙明顯睡眠不足的紅眼睛找到人,含含糊糊地套問幾句,卻沒得到任何有用資訊。他不免有些心煩氣躁,吩咐道:“那你沒事兒的時候幫我找找。記住,不許開啟!”

  十六滿臉疑惑,“少爺,這不開啟,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在找的那幅畫?”

  “不用開啟也能知道,它長得很特別!”見十六面上疑慮更深,無為無可奈何,只好說明飾物形貌,“這……它比一般畫卷小,內裡是純黑如墨的絹布面,用龍紋天地錦綾和烏木天地軸裝裱。”

  十六瞪大眼睛,“少爺,您說的這東西聽上去就很上檔次,確定在府上?”

  無為衝他翻個白眼,“我若是確定,還用打發你去找嗎?但絕對有這麼個東西,你儘管幫我留意就得了!”十六看自家少爺這是真急了,也不敢再貧,連忙應承著,灰溜溜地閃人。

  時間一點點推移,日子一天天翻過。突然沒有事情可忙,無為天天在家閒得難受,唯一可做的,只有明裡暗裡在少師府裡四處找那張畫卷。令他更為納悶地是,有涯那小子自從收下玉佩,也沒有再登門少師府。這什麼意思?拿了東西就不再出現?耳邊少了呱噪,他反而有些不適應,每每安靜下來,總會想起對方。

  “欠的慌!”無為反手很很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,暗自嘀咕,“不來就算了,眼不見心不煩。”可才自言自語罷,就見院外慢悠悠地晃進來一道人影。

  “你!”無為看到有涯,簡直可以說是兩眼放光,一個箭步衝上去,抓著人,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半晌沒憋出來下文。

  有涯一頭霧水,低聲調侃道:“看到我這麼激動?難道是太久沒來,你很想我?”

  無為一句話卡在喉頭,硬生生憋回去。他想起來,當時有涯好像是跟在身後出的房門。如果說整個少師府裡都找不到那張畫卷,莫非是……但一想起畫上內容,也許已經被這小子一覽無餘,叫他怎麼問得出口?

  “無為,你怎麼了?臉有點兒紅誒。”

  “沒事兒!讓你氣得內傷!”無為瞪了有涯一眼,“你一來,我就覺得又有什麼禍事要上門。”

  有涯把話當誇獎手下,痞痞一笑,“你越來越懂我了。”繼而正色道,“不過,這次你還真說錯了,我就是來找你閒侃而已。”

  兩人百無聊賴的逛大街,最後來到一家酒坊。不得不說,有涯果然所言不虛。說找人閒侃,還真就是閒侃。無為見他手上拿著個扇子,耍得不少花樣,不禁言道:“這都快入冬了,你拿把扇子充什麼文人雅士呢?”

  有涯眼珠一轉,暗自腹誹,終於引起注意了。他面上笑吟吟地言道:“這上面可是蘭大人親筆所書,價值連城。”說著一甩手,抖開摺扇,“說是為答謝我幫他們兄弟昭雪。”說罷,眼角瞄向面色有異的無為,淡然一笑。

  “咳……咳咳!”無為盡力壓下臉上的尷尬,對有涯笑道:“那千萬要好好收藏,你命那麼長,放個幾千年,價值連城,還可以作為傳家寶。”他心中暗暗懊惱自己當時疏忽大意,竟然忘記讀書人最重禮節,蘭北望既然給自己送了謝禮,又怎麼會不給大恩人有涯送謝禮。他一手悄然摸上頸上玉佩,現在想來,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。就知道當時辦錯事!

  “哎呦!這不是那個小兄弟嗎?真巧哦!”

  無為循聲望去,眼前一亮,原來是上次那個少不更事的年輕人。對方一臉笑呵呵,毫不客氣地往兩人跟前一坐,對他言道:“謝謝你上次出手幫忙,又偷偷指點我,在下才沒有輸給那小丫頭。”

  憶起這年輕人當時捱了夫人一掌,又被丟出酒樓,萬幸有人接住他。而今倒是能笑嘻嘻地上來攀談,看上去完全沒有把事情放心裡。無為扯出個笑容,“兄臺你……還真是樂觀啊!”

  “嗨!”年輕人一拍巴掌,“沒什麼大不了的。技不如人,心服口服。”他頓了頓,繼續說道,“不過,在下堅決捍衛自己的立場,如果再讓我遇到,還是那番說辭,絕不含糊!”

  無為面上掛著微笑,心裡卻十分清楚。若非那夫人有意留手,加之年輕人運氣好,這會兒都該入土為安了。但他對年輕人印象很好,也就不直言拆對方的臺。

  有涯在旁飄來一句:“兄臺作風實屬罕見,不知是何緣由?”

  “嗯?”年輕人狐疑看了看兩人,一抱拳,“在下饒天澤,你們呢?”

  無為痛快言道:“無為。這是我朋友有涯。”

  饒天澤瞭然地點點頭,“報過名字,咱們就算認識了。有什麼話在下可以就直說了。”

  兩人相視一眼,“願聞其詳。”

  饒天澤舉杯一飲而盡,稍稍壓低聲音,“實不相瞞,在下乃是因不願順從長輩指腹為婚,這才蹺家走江湖,輾轉來到息丹城。當日初到,碰巧聽到這種指腹為婚的荒唐事,一時怒氣上頭,忍無可忍。”

  有涯得知原因,不由得暗自翻個白眼兒。無為倒是頗為感同身受,甚至衝饒天澤豎起大拇指,讚歎道:“天澤兄,真性情中人也。”

  饒天澤又壓下一口酒,加重語氣,“終身大事!過一輩子的終身大事!哪能在孃胎裡就被定下?想當初在下的孃親還說什麼‘我在孃胎裡就同意她們了’?我還是個肉球,不能骨碌一下,就被理解成答應這種荒唐事吧?”他說著,一手背拍在無為的心口,“你說是不是?”

  無為越聽越是有一種熟悉的感覺,似乎少師夫人也是這樣給少師無為定了親?他曾經還為如何化解此事,憂心忡忡。難怪那會兒總覺得饒天澤的話在理,原來走過江湖的長輩都是這般作風?他連忙應承,“是,確實有些過分了!”

  得到肯定,饒天澤越說越激動,畢竟這是他憋了多少年的委屈,無人可訴。索性跟這兩人倒苦水,反正酒足飯飽,天各一方。他忿忿言道:“重點是,在下從來都沒見過對方,只曉得是個文生,也不知道人是圓是扁,是歪瓜裂棗,還是邋遢糙漢。我饒天澤這輩子最討厭讀書人,迂腐,懼事。”

  “等等!”有涯忽地聽出關鍵點,疑惑地問道:“聽兄臺言說,家中給指定的怎麼好像是個男子?”無為仔細想了想,也是滿臉狐疑。雖說是指腹為婚,但落地發現兩家都是男孩兒,也不改嗎?男子和男子?!

  “啊?!”饒天澤哈哈一笑,“比喻,比喻懂不懂!”他見兩人彷彿仍有不信,一雙眼睛四處一瞟,指著樓下遠處言道,“哎!你們看,那人很奇怪,揹著一個看上去有幾百斤的大石雕。我剛才就見他邊走邊打聽,好像是在找人,叫個……叫什麼來著?”他努力思忖,猛地一轉頭,雙目直勾勾盯著有涯,把人從頭到腳掃視一遍,“他找的人就叫‘有涯’!”

  兩人順著方向看過去,只見一名中年壯漢,身後揹著一個石雕童子,約莫二尺多高,五官精緻,活靈活現。無為低聲對有涯言道,“我就說吧,看到你就有禍事!”後者一臉哭笑不得,“真的是冤枉啊,我不認識他。”

  饒天澤此時卻瞥見另一道熟悉的身影,他急忙忙地對身邊兩人說道:“在下身負要事,有緣再見!”說罷,縱身一躍,落在街上,直奔一人而去,口中喊著,“大俠,喂!大俠!等等我啊!”   兩人跟著望過去,又是上次接下饒天澤那個年輕武者。武者大步流星地在前頭走,饒天澤追地有些辛苦。可就算這樣,在路過背石雕的壯漢身邊,他還不忘停下,手舞足蹈地向其訴說著什麼,繼而一手指向酒坊。有涯嗖地一個閃身,躲到柱子後面。

  “這饒天澤雖然行為乖張,人倒是很熱心腸嘛。”無為見那壯漢面上一臉感激,當真朝著這邊走來,幸災樂禍地言道:“想不到你有涯大護法,也是聲名遠播啊,竟然有人慕名而來。”

  “不認識!不見!有事兒也別找我!”有涯悄悄探出腦袋,看了一眼樓外大街,“人走了沒?”

  說話間,那邊樓下已經掀起一陣躁動。壯漢揹著石雕,徑自走入酒坊,拐個彎兒,就奔樓上去。店小二急忙攔下正欲上樓的壯漢,“客觀,您這石雕看上去有幾百斤,會壓碎咱們店裡的樓梯。要不小的還是安排您在一樓坐吧,或者您先把它放在櫃檯?”

  “這……”壯漢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,他掃視一圈兒酒坊,又看看木質樓梯,猶豫著言道,“其實,我需要上樓找人。”

  “您找誰,我幫您去樓上喊一聲?”

  “哎,別別別!”壯漢此時卻越發躊躇不定,心知自己是來尋人的,更是來求人幫忙的,哪有讓高人親自下樓來接自己的道理?他想了想,唉聲嘆氣,“我……我還是在外面等吧。”

  “且慢!”有涯來到壯漢身邊,低聲言道:“我們換個地方說話。”說罷,率先走出去,壯漢連忙跟在身後,再其後是結了賬,尾隨而來的無為。

  三人前後腳,尋到一處僻靜角落。有涯單刀直入地問道:“你是受誰的指點找到我?”

  壯漢打量一番對方,言道:“剛才路上,一名叫饒天澤的年輕人,他說……”

  “不是這個!”有涯瞥了壯漢一眼,“實不相瞞,在下就是你要找的人!我的意思是,是誰告訴你到息丹城來找我!”

  “您……您就是有涯公子?”那壯漢頓時一臉激動,老淚縱橫,撲通一聲跪地,不住地磕頭,連聲哀求,“高人,求您救救小兒吧,求您救救小兒啊……”

  此刻近距離接觸,無為和有涯才敢篤定,這壯漢身後揹著的石雕童子,內中乃是一個活生生的孩童。只是這孩童的血肉皆已被石化,抬手觸及,尚能感受到內裡包裹的骨架。

  有涯伸手把人扶起來,出言問道:“你先說明白,是誰指點你到息丹城尋我。”他滿腦子疑問,實在是想不出,自己哪裡來得在外熟人?看樣子還提他宣揚了一把。

  壯漢連連點頭,“前些日子,有一老一少兩人,路過我的小店。得知我家中不幸遭遇,深為同情。其中年輕的書生告知,可到息丹城尋找一名叫‘有涯’的世外高人,也許能夠解開小兒被石化的怪象。”

  原來是蘭北望?!兩人相視一眼,同時暗暗鬆了口氣,異口同聲地言道:“還好不是他!”話一出口,皆是狐疑盯著對方,不約而同地追問,“你以為是誰?!”

  無為眼神遊移不定,指著壯漢和石雕童子,對有涯提醒道:“這位大哥千里迢迢而來,你先幫他看看,這娃娃還有的救沒?”

  話雖說得輕描淡寫,兩人都看得出,壯漢的兒子是被妖襲擊,才變成石雕童子。有涯一手覆在石雕童子的天靈片刻,悠悠言道,“既然你已經知道是怪象,我也就直言不諱了。”說著雙手一攤,“你這個……我救不了!解鈴還須繫鈴人,找到下手的那隻……咳咳,那個人才行。”

  壯漢聞言,面色慘白,“這……這要去哪裡找那班人啊……”

  無為從旁聽不下去,“你不如說說,事發當時的情況,也許能夠從中得到些蛛絲馬跡。”

  經壯漢訴說,兩人終於明瞭事情始末。原來是有名闊少,曾路過他家小店。一頓酒足飯飽之後,非但不給錢,還縱僕打砸。小孩子衝上去咬,被闊少一把抓住,揚言要活活打死。可就在鞭子一起落的瞬間,壯漢的兒子不知怎得就變成了石像。那闊少揮舞著馬鞭,卻只能打在石頭上,只得忿忿離去。

  “這倒是很新奇。”有涯言道,“我本以為是哪個妖類,襲擊了那孩子。可依壯漢所言,似乎是那名闊少抓到了他兒子,接著,孩子就變成了石像?既然闊少原想打死那孩子,就絕對不會是他暗中做手……”

  “嗯,嗯嗯……”無為心不在焉地應付著。

  “喂喂喂!”有涯不滿地言道,“都找上門了,無為少爺能不能動用一下您的智慧,幫忙想想注意?”

  無為一副事不關己地模樣,笑吟吟地問道:“這事兒,和我有關係嗎?”

  “他來找我,不就約等於間接找了你嗎?”有涯說著,痞痞一笑,“蘭北望可是已經送過謝禮給你,無為少爺,拿人的手軟。”

  說起這茬,無為忽地想起來那對兒玉佩,斜視有涯一眼,懶懶言道:“在這世上,能夠把人石化的妖類,少說有成百上千種,每種粗略估計也有萬八千隻。又根據修行及功體不同,也能分出數不清的派別。當然,在解法上亦大相徑庭。”說著把手往對方面前一伸,“百妖錄拿出來。”

  “啊?!”有涯面色突變,支支吾吾地言道,“那個……那個我……來的匆忙,沒帶。”

  無為一臉震驚,“你一個天龍門護法,為什麼不把它帶在身上?!”他頓了頓,又道,“這下完了。現在,只能看那孩子的造化。如果運氣好,說不定還能讓咱們碰上那夥人。”

  好在老天開眼,這一日,息丹城裡熱鬧非凡。不知是哪路來得有錢人,驅著一輛極為華麗的六馬輦車,大張旗鼓地入城,在主街道上緩緩而行,把個原本寬敞的街道,堵地十分擁擠。

  此時的無為正和有涯一起來尋壯漢,檢視石雕童子的狀況。“這位大哥,你且記得,這裡面仍舊是你的兒子,石像不可有一絲一毫損傷,否則將來一旦解開,孩子也許會變成殘疾。”就在有涯剛剛叮嚀萬囑咐,只見那童子突然哐啷一聲栽倒。繼而,骨碌碌滾出老遠。

  壯漢大驚失色,立即飛身撲上去,緊緊抱著石雕童子。有涯也連忙趕上來,仔細檢視石像是否受損。無為卻是狐疑地望向四周,怎麼好端端的就栽倒了?他正暗自思忖,只聞壯漢一聲大叫,指著大街上的六馬輦車,顫抖著聲音,“是他!就是他們!就是他們啊……”

  二人也望向那輛輦車,兩旁有六名姑娘隨侍,以及十幾護衛保駕護航。車簾垂下大半,完全不知道里面坐著什麼大人物。

  突然間,六馬輦車最前面的一匹馬猛然一聲嘶鳴,同時直立起身,隨即撒蹄狂奔。身後其餘五匹馬亦跟著狂奔起來,拉著輦車在大街上橫衝直撞。

  “馬驚了!馬驚了!快閃開!”六馬輦車一路狂奔,直衝內城而來。大街上頓時陷入一陣人仰馬翻的亂象,不少攤位直接被撞翻,百姓們無不抱頭鼠竄,生怕被馬蹄子踩死。

  無為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六馬輦車,但也只看到內裡像是有兩個人,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容貌。有涯這會兒也注意到下面情況一團亂,猛然發現大街正中還傻站著一個人,“那個饒天澤怎麼不躲開?!”

  聞言,無為仔細觀察饒天澤神色,慌張無助。他眼神一凜,擰著眉頭,“我猜……他應該是動不了了?!”說著,望向有涯,“怎麼辦?人太多,沒辦法出手!”

  有涯看了看周圍,想要制止受驚的六匹馬,唯有策動法術。可是眾目睽睽之下,一旦展露非常人的能為,勢必會引起人們恐慌。眼看六馬輦車距離饒天澤越來越近,已經不容多做猶豫,“我來!”

 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,馬車內跳出個打著赤膊的矇眼少年。他身子向前一躍,沉腰下叉,橫跨末排三匹馬,同時,雙手前探,拉住所有韁繩,纏在雙臂,用盡全力向後拉扯。此時車內傳出一道命令,“還不快控馬?!”坐在旁邊的車伕恍若初醒,揮動馬鞭,吆喝著。

  饒天澤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全身無法動彈,他眼睜睜看著六馬輦車直奔自己而來,等待著被亂蹄踩死。一瞬間,不禁紅了眼眶,有委屈,有不甘,有尚未對父母盡孝的後悔……

  與此同時,在人群中,再次出現那名年輕武者。他縱身上前,一把拉住饒天澤,“走!”

  說時遲,那時快,馬蹄子擦著饒天澤的衣角落了地。年輕武者冷言問道:“為什麼不躲?!”

  “我……我剛才動不了……”饒天澤驚魂未定地言道。   六馬輦車被控制住,赤膊少年在默默退回車內。耳聞外頭百姓們一陣陣謾罵聲,車裡面走出來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人,穿的綾羅綢緞,極為講究,一看就是富家子弟。

  “喂!”少年人瞥一眼饒天澤,懶洋洋地開口質問,“是你驚了我的馬?”

  饒天澤本就壓著一肚子火無處發,此刻霎時被點燃。他指著少年人,冷眼怒道:“是你家的畜生嚇著了本公子!”

  少年人叉著腰,一副趾高氣昂地神情,“我家馬兒從未出現過失控現象,而你剛剛站在大街正中間不閃不避。本少懷疑,是你對我的馬做了什麼,才導致它們不受控制!”

  “笑話!”饒天澤怒言,“這麼懂它們,莫非你和它們是同類?!還是個囂張跋扈的畜生!”

  此話一出口,引得圍觀百姓鬨堂大笑。

  少年人臉上瞬間掛不住了,對身邊人下令道:“來呀,把他給我打得做狗爬!看到到底誰才是畜生!”

  “遵命!”左右護衛立即應聲抽刀。可這刀刃兒還沒亮出三分之一來,已是被人一肘一膝全部撞回去。少年人擰著一雙眉毛,瞪著插手的年輕武者,“你……多管閒事!一起打!”

  無為仔細瞧一眼身法如閃電的人,低聲讚歎道:“好俊地身手嘿!難怪饒天澤大俠長大俠短的纏著此人。”

  “這紈絝子弟,再不收收脾氣,怕是要皮肉受苦咯。”有涯幸災樂禍地言道。

  “都讓開!讓開,讓開!”三名衙役一邊嚷嚷著,一邊撥開看熱鬧的人群,來到中間。最前面的捕快,看一眼六馬輦車,又將三人打量一番,對少年人問道:“這座駕是你的?”

  “廢話!”少年人不屑地言道,“你看在場還有誰置辦得起六馬輦車嗎?”

  “很好,很好!”捕快笑眯眯地點點頭,“駕著六馬輦車,在息丹城裡橫衝直撞,整條主街道因你造成恐慌。看看這一地狼藉,看看這些受傷的百姓們!”他說到此處,已是怒不可遏,高聲對身後兩人吩咐道,“把他押回去受審!”兩名衙役得令,扯出繩索,不由分說地拘人。

  少年人大喝一聲,“慢著!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,這是什麼?!”他說著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金牌,送到對方面門前。

  捕快一眼看到上面碩大一個字,登時嚇得面如土色,“是……原來是……”

  “敢拘我去府衙,你們一家老小怕是不想活命了?!”少年人揚手灑落一地銀元寶,冷眼斜視著捕快,“這些錢足可以買下整條街,現在我可以走了嗎?”

  “呃……”捕快一咬牙,點頭哈腰地賠罪,“請,您請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!哈哈哈哈!”六馬輦車中傳出一陣陣狂妄得笑聲,將人們的埋怨,咒罵統統淹沒。

  有涯雙手一攤,一臉無奈,“不但沒敢動他,還禮貌的恭送他離開,這富家子是什麼大人物?”

  “官家人咯!”無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,凝視著遠去的六馬輦車,想起方才那個打扮奇特的控馬者,他不由得皺眉,“不過,光膀子那個,好驚人的雄勁,是什麼來頭?又為什麼矇住雙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