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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折妖 Chapter 14 date: '2015-05-01' tags: ['ZHE-YAO'] draft: false summary:

  有涯手搭涼棚,盡力張望一瞬,提醒道,“無為,那六馬輦車去的方向,好像是少師府吧?”

  所言無差。當無為拐回少師府外牆,果然看到六馬輦車停在大門口。他大搖大擺晃進府裡,隨即做賊似的四處尋找。在正廳瞧見那個紈絝子弟。少師老爺在旁落座,兩人正相談甚歡的樣子。

  “少爺,您在這兒做什麼呢?”

  無為猛然轉身,看到管叔地一臉狐疑。他連忙示意管叔噤聲,指著裡頭問道,“那個闊少是什麼人?”經管叔的言說,他才知道。這位梁少身份非同小可,乃是三朝元老梁公的嫡孫,鎮國樑大將軍唯一愛子。因家中人丁單薄,對唯一血脈十分溺愛。梁少得知少師一門隱於息丹城,故此前來例行走動。”

  “原來如此。”無為了然地點點頭,心中暗自嘀咕,難怪一副欠揍的模樣,趕情是打小兒就養歪了!再說,少師一門多少年沒人做官,有什麼好走動的?還不就是單純顯擺他們家的身份來了?!

  管叔問道:“少爺。梁少和您年紀相仿,要不也進去一起認識認識?”

  少師老爺看到官家身後跟著的人,大感驚愕,暗自思忖,“無為天天野地抓不到人影,這會兒怎麼倒是跑來了?”

  “爹!”無為目不斜視地向少師老爺作禮。後者略微頷首,“你來的正好。”說著,抬手指向旁邊客座的人,介紹道,“梁世侄是京都梁公的嫡孫,此番出來遊玩,路過息丹城,逗留數日。”

  無為立即熱情地朝梁少打招呼,“既然如此,梁公子可是要好好感受一下,息丹城的風土人情,包你後半生回味無窮,終身難忘。”

  “哦?”梁少頓時來了興趣,“不知此地都有些什麼耍頭?”

  “多著嘞!一時半刻講不完。”無為笑吟吟地言道。

  少師老爺囑咐道:“無為啊,梁世侄初來乍到,你應該略盡地主之誼,千萬不可怠慢。”見無為一臉嚴肅認真地聽著,點頭答應著。他滿意地點點頭,放心把貴客交給兒子招待。

  無為領著人在少師府裡兜兜轉轉,偷偷斜過樑少一眼,暗自籌劃,“小子,看我不整得你哭著離開息丹城。”他抬首掃視四周,發現拱門後面就是武場,忽地計上心頭。他故意將人帶入武場內,面上笑吟吟地問道,“梁少身為鎮國大將軍之後,想必武功定然不凡。”

  “這……”梁少面露難色,“實不相瞞,在下只學得強身健體的一招半式,實在是拿不上臺面。”

  居然是個繡花枕頭?!無為一計未遂,只好帶人拐出武場,心中不禁對梁少更為嫌棄。兩人輾轉出門,他留心一眼被簾子遮擋掩飾的輦車。暗自狐疑,那個矇眼赤膊的傢伙呢?是否還在車裡?

  來到主街,耳聞百姓們尚未褪去地怒意與謾罵,無為再生一計,佯裝好意地寬慰道,“這些百姓太不近人情,梁少初來,想必你的馬也同樣認生。他們怎麼就不知道體諒一下新來的畜生們呢,你說是不是?”

  “非也。”梁少似乎沒聽出來無為的冷嘲熱諷,端著笑容解釋道,“六駒輦最前面的老馬,可是跟著我父親上過戰場,助其殺敵無數,最後因受了傷才改做套車用。在我手上數年亦從未有過差錯,方才一定是有什麼使它突然受驚,才會在街上橫衝直撞。”

  短短初識,無為還是很相信梁少的說辭。畢竟一個內心強大,擁有非一般定力,能夠對人們的指指點點視若無睹的人,沒必要為這種事情給自己找藉口。梁少由內而外散發的傲氣,更加證實了他根本不屑這樣做。

  就在此時,一個矇頭蓋臉的人垂首而來,在路過樑少身邊時,倏然反手舉起一把菜刀,凌空劈下。無為大驚失色,雖然想整人,故意把梁少帶上大街,但人若真有個三長兩短,那少師府就禍事臨頭了,他不急細想,正欲出手。卻見梁少手腕一番,劍指一挑,準確無誤夾住刀刃。對方霎時駭然,手上的菜刀已是進退不得,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,“你這畜生!還我兒子命來!”

  梁少手上暗自用力,只聞一聲脆響,菜刀被硬生生掰斷。趁著對方一個趔趄地瞬間,抬腿一腳把人踹出老遠。不遠處,立即有兩人上手把那持刀的漢子抓住。他扔了刀刃,對無為笑言道,“息丹城的風土人情果然很特別。不過,”說著話鋒一轉,“像這種人,是不是應該重點看管起來比較好?”

  無為恍然發現,自己又一次走了眼。梁少不愧是將門之後,久居於京都之地,很懂得藏巧於拙,隱而不露。那麼他故意做出紈絝子弟的模樣,是為了裝給誰看?

  梁少緩步走到侍衛身邊,打量著蒙面人,“本少記得這雙眼神,沒想到會在息丹城再次見到。”他說著,一手扯下對方面罩,“果然是店主你。”

  怎麼會是他?!無為心中一凜,“糟糕!”他連忙四處張望,尋找著有涯的身影。

  “你這個畜生!你到底對我兒子施了什麼妖術?!”店主怒氣衝衝地對梁少吼道。

  梁少置若罔聞,對侍衛吩咐道,“送他去府衙,你們知道應該怎麼說!”兩人應承一聲,拉著店主就走。

  “慢著!”無為不假思索地喝阻,眼珠一轉,對梁少言道,“身為本地人,此等小事怎麼能勞煩遠道來客?”後者疑惑地瞧著他,挑眉問道,“無為少爺想要如何做?”他連忙道,“自然是……送官問罪。不過,應當由少師府的人代為處理。”

  梁少沉思一瞬,看了看無為左右,“但,無為少爺似乎並沒有侍從隨身。本少又怎敢勞煩無為少爺為這種事情,親自登門府衙,還是交給我家侍衛……”

  “少爺!屬下來遲了。”

  無為瞄了一眼身後垂首的人,心中十分清楚來的是誰。他端著架子吩咐道:“嗯,你把這人送去府衙,並且將事情經過向仇老爺說明。”身後的人,答應一聲。二話不說,從另外兩名侍衛手裡接過店主,一手扯著匆匆離去。

  梁少回過味來,盯了半晌,連對方的臉都沒能看清楚,他面上三分疑慮,“無為少爺,這是……”後者一派高深莫測的神情,雲淡風輕地回道,“哦,這是我的貼身護衛。”說著,指向旁邊的店鋪,“這家的玉石很有名,我帶你進去看看。”

  總覺得事情有蹊蹺,但礙於兩家長輩,梁少亦不敢做太多計較,只得一笑置之。

  原來這位梁大少還記得那名壯漢,想來也應該知道對方為什麼要殺他。無為躊躇片刻,對梁少明知故問,“在下聽梁少的意思,似乎是認得剛才那個人?其中可是有什麼誤會?”後者隨意地擺擺手,笑道,“說來只怪那店主教子無方,竟然放縱他兒子偷偷爬入在下的六駒輦內。”

  聞言,無為忽然發現,梁少所說的事情,似乎與店主之前的說辭大相徑庭。到底是梁少縱樸打砸,甚至連小孩子都不放過?還是店主的兒子偷偷爬入輦車,才使得對方出手?這兩人是誰再說謊?“然後呢?”他追問道,“你做了什麼,在下看方才的店主對你可是一副喊打喊殺的樣子?”

  梁少面上一愣,輕描淡寫地言道,“我這麼大人,對一個孩子能做什麼?小施懲戒而已。”

  聽出梁少的敷衍,無為也不再繼續刨根問底。腦中再一次想起當時從車內出來的那個赤膊矇眼的少年,梁少並未將其帶在身邊,是不是有意隱藏?他突然醒悟,如果說梁少所言屬實,那麼店主的兒子,莫非是被車裡那個襲擊的?!

  有涯手下使出三成力道,拉著壯漢,一直走出老遠,才尋了個僻靜角落站定。他先是偷偷檢視情況,繼而沉著臉,對壯漢厲聲言道,“你太沖動了!若還想你的兒子能夠好好的活著,勸你最好冷靜下來,別再去動那位富少。否則,就等著你兒子被風化到屍骨無存吧!”

  “公子。我兒變成一塊石頭,仇人卻依然在大街上逍遙自在,你叫老漢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啊!”壯漢說著,不禁老淚縱橫。

  “你出口惡氣,你兒子便會因此斷氣。話我不多說,你自行選擇!”有涯警告道,“再有下次,沒有人會救你!”

  無為帶著梁少吃過聚兒齋得點心,品過名酒,逛遍息丹城的二十三坊。心中不由的翻白眼,梁大少也算是可以了。要知道就連有涯那小子,都沒有過這種全程陪伴的待遇。他轉念一想,為什麼突然惦記起那小子?又或者為什麼不找個時間,陪著對方走遍每一處地方呢?想到此,無為暗自一撇嘴,有涯沒事兒就四處竄來跑去,想來早已把息丹城摸透,沒什麼好走的!

  “無為少爺。”梁少駐足停步在一處地方,笑吟吟地言道,“逍遙坊,想來這便是第二十四坊了。”

  無為雙手一攤,賊賊一笑,“梁少,你該不會是想讓在下帶你逛這種場所吧?”

  “不不不!”梁少連連擺手,“凡事有所為,有所不能為。家門規訓,時刻在心。此等地方,不是你我能入的。”他說著,昂首看看天色,對無為言道,“時候不早了,無為少爺不如隨在下回別院,讓我有機會表達謝意。”

  無為正心心念念六駒輦裡的少年,此刻聽聞梁少話中之意,推斷輦車應該已經不在少師府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他也不多做客套,兩人換個方向出了城,片刻功夫,來到一處氣派的別院。梁少找來管事交代幾句,便徑自走入偏廳,放任無為隨意參觀。

  到底不是一般人家,區區一座別院,比少師府還要大。無為胡亂彎彎繞繞,尋找著目標。穿過五進門,終於看到院中的六駒輦,他霎時眼前一亮。不過,這會兒六匹馬皆已被安置到馬廄,輦車前頭用幾塊石頭架著,保持平衡。難道那少年還在車裡?他一邊想著,趁四下無人,手上不著痕跡地朝車簾打出一掌。掌風掀動簾幔,內中空空如也。

  “無為少爺似乎對這駕輦車很有興趣?”

  無為轉身哈哈一笑,“是啊,長這麼大第一次見,讓梁少見笑了。”他發現對方這會兒換上一身素雅的衣衫,與白天錦衣華服,招搖過市相反。心中更加篤定,面前三朝元老的嫡孫,不可小覷。

  梁少十分好客地言道:“無為少爺若是感興趣,改日一同駕車出遊如何?”

  “我和你?坐著它?同遊?!”無為眨巴眨巴眼睛,莞爾一笑,連連擺手,轉而問道,“在下聽聞百姓言說,今日發生動亂時候,多虧輦車裡出來的一名赤膊矇眼的少年,及時拉住失控的馬匹,才避免出現更大的傷亡,不知那位是什麼人?”他說罷,看到梁少面上神情閃過一絲異樣,但對方很快又換上一副笑臉,“只是府上一名家臣。”

  “哦?”無為故作狐疑,“怎麼不曾再見到?”

  “在下有事差他去辦。”梁少頓了頓,言道,“無為少爺對他比六駒輦還有興趣?”

  無為痞痞一笑,“你懂的!少師一門改做以武傳家,在下也勉強算得上是個武者,聽聞這等驚人的身手,心生仰慕,就很想有幸一見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!”梁少爽朗一笑,“原來如此,實在是太不巧了。無為少爺放心,待到家臣回來,我一定叫他出來見過您。”

  心知對方這是鐵了心打馬虎眼,無為也不再繼續過多執著,放寬心在梁少家中蹭一頓晚飯,算是慰勞自己數個時辰的腳力。見月上樹梢,已然該入定。他對梁少寒暄幾句,起身告辭。後者也不多做挽留,客客氣氣將人送出二里地。

  剛好出門辦事?信你才有鬼!你越是藏的嚴實,本少越是要給你翻出來。無為打定主意,轉身剛抬起腳,還沒等邁出去步子,眼前翩翩然落下一道身影。他橫了對方一眼,“喂!你每次都出現的這麼及時,是不是在暗中盯著我?”

  “兩名大少結伴招搖過市,全息丹城的百姓都看得到。”

  “那現在呢?”無為挑眉問道。

  有涯拍著胸脯,自信十足地言道,“在你最需要的時候,我當義無反顧。”

  無為扯著嘴角哼哼一聲,將梁少所言以及自己的猜測告知有涯,“依你看,是哪個在說謊?”

  “依我看,咱們也別猜來猜去,直接摸入梁少家裡找那個傢伙,單刀直入的問,反正早晚都是要正面杠一場。”

  兩人一拍即合,乘夜色混入梁少別院。此時已過三更,院中幾班輪值巡衛,來來回回繞圈子。“這窩可真夠大的!”有涯低聲問道,“你和梁大少套了大半天近乎,可能推出那傢伙會被他藏在哪裡?”

  “別被他吊兒郎當的外表欺騙。”無為言道,“那小子精得跟猴兒似的,說話做事滴水不漏,打的一手好太極。根本不是我能否套出什麼來,而是他願意透露出什麼來!”

  見無為也有栽跟頭的時候,有涯偷偷一樂,面上關切地安撫道,“無妨,慢慢找吧。”他剛說完,突來一陣咕嚕嚕地聲音,連忙乾咳兩聲,做個掩飾。

  無為沉著臉,正準備數落,猛然想起來,這小子難道一直暗中守著,飯都沒吃過?他心中一動,數落人的話卡在喉頭,抬手朝著西南角一指,改口道:“咱們先從那邊找起,跟我來。”

  “嗯?”有涯不解,提醒無為,“分頭找更省時間。”後者瞪了他一眼,“讓你來就來,我自有打算。”他只好灰溜溜地跟上。

  沒一會兒功夫,兩人已經趴上一處屋脊。有涯使勁兒嗅了嗅,風中帶來一陣油煙味兒,還伴隨著微弱的飯香,引得他肚子叫得更頻繁了,他支支吾吾地言道,“無為,你是不是找錯了,這下面好像是廚房?”

  無為瞥過一眼,冷言冷語,“不把你餵飽,我怕關鍵時候你肚子亂叫,再招來巡夜守衛啊!”說罷,他側耳傾聽片刻,暗自點點頭,一手推了推有涯,“沒人,下去。找找有沒有吃的。”後者卻是紋絲不動,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。

  “你……”無為還沒問出內容來,豈料有涯反手拉住他,將人攬入懷中,毫不猶豫地吻上他雙唇。微涼的薄唇覆上來,冰得他一時忘了要原本說什麼。不過這種情況下,好像也說不出來什麼了。

  感受到對方將他視若珍寶似的箍在懷裡,無為遲疑地抬起尚處於自由的一隻手,緩緩靠向有涯。彼此之間越發激烈的心跳,在一點點吞噬著他苦苦壓抑的情愫。   此時,一胖一瘦兩個護衛前後腳走入廚房,胖的那個一臉笑嘻嘻,“哈哈哈哈,今天運氣真好,贏了不少錢。”瘦小的那個則是垂著頭,不斷唉聲嘆氣。兩個人各自忙碌,起鍋端出幾樣吃食。胖的那個開口吩咐道,“小張,把這個送到那屋去。”

  小張聞言,一臉驚恐,顫抖著聲音,連連搖首,“我不去,今天輪到你,為什麼叫我去!”

  胖的那個狡黠一笑,“你若替我去,欠我的賭錢一筆勾銷,怎麼樣?”

  “那個……這……”小張心中有些動搖,支支吾吾地問道,“他……他不吃人吧?”

  “不會!”胖子一擺手,“你看我送過這麼多次,不還好好的活著嗎?”

  小張反駁道,“可那是平時。今天少爺剛剛把他一頓往死裡打,又用鐵鏈鎖在堂裡。我……我怕……”

  胖子面上顯出不耐煩,“磨磨唧唧的?你到底去是不去?”見小張仍是躊躇不定,他眼珠一轉,“這麼大便宜都不要?算了算了,條件收回,我自己去。”

  “我去!”小張大叫一聲,雙手緊緊抓著食盒,一溜煙奔出廚房。  

  無為瞟了有涯一眼,“現在沒得吃了吧?”後者笑得只見眉毛不見眼,“不餓了。”他略顯侷促地避開對方的目光,盯著那個跑遠的守衛。腦中忽地靈光一閃,這小侍衛剛才好像提到‘吃人’?難道這飯是送給那個赤膊矇眼……

  有涯亦同樣想到,兩人相視一眼,暗中跟上。送飯的侍衛一路輾轉,來到處院牆,他抬手在牆上一陣摸索,堵在中間的兩塊大石分立而開。其後一間透著昏暗燭光的屋舍,房門虛掩,彷彿料準了不會有人發現。

  侍衛越靠近房門,腿肚子越是哆嗦個不停。終於磨蹭到跟前,他一手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,提著食盒,輕手輕腳地邁進去。飛速放下盒子,撒丫子逃離房屋,連門都顧不上關。

  兩人藉機看清楚內中情景,面上皆是大驚失色。房間裡果然是那個赤膊矇眼的少年,只不過,此時的他一身血肉模糊,又被纏著沉重的鐵鏈,鎖在柱子旁。無為不由得皺緊眉頭,緊握雙拳。好一個梁少,就算不是人,也不至於如此被對待,為什麼要把它當畜生似的鎖著?!

  “進去看看!”無為說罷,起身就要進房。“等等!”有涯連忙拉住他,仔細瞧了瞧內中,“我們去窗下!”雖是不解,但看對方已率先繞到屋舍後方,他亦只好暫時壓下疑惑,抬腳跟上。兩人趴著窗欞盯了片刻,裡頭卻是一動不動。

  突然間,一陣異樣的清風吹過。無為敏銳察覺到隨風而來的妖氣,帶有一種熟悉之感。他仔細看去,怎麼都沒有想到,竟然是那隻落跑的小妖出現在門外。

  楀森堂而皇之的邁入房內,徑自走進那少年身邊,略微俯身,一手輕輕摘下對方的眼罩。當少年雙目緩緩睜開,一雙金色的瞳孔倏然放大。與此同時,其目光所到之處,房屋內外,所有一切霎時變成沙塑,散落一地。而同樣在少年視線之中的楀森,仍舊好好地立在其面前,全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損傷。

  無為不由得咋舌,這小妖的攻擊性也太強了吧!還好聽了有涯的建議,躲在窗下,免受波及。不過,比起這個,楀森那隻妖居然一點兒不受影響?難道這兩隻之間有什麼特殊關係?

  楀森一手撫過少年滿是血汙的臉龐,“我沒有惡意,收起你的殺性。”他運起功力,使勁扯動鎖鏈,卻毫無作用,只得作罷。一手擦拭著少年臉上的血跡,在其耳邊輕輕言道,“再忍一天,我想辦法救你脫身。”說完,俯首溫柔的舔過少年乾裂的嘴唇,“我一定救你出去!”

  這倆到底是什麼關係,已經不需要無為費腦子去多做猜測。楀森已經說得明明白,要救那少年出去。想不到梁少區區一個凡身,竟然懂得鎖妖之法。連楀森的妖力都不能破壞那條鎖鏈,那它要如何帶其離開呢?

  想著想著,無為心下一凜。不對啊?!那兩隻都是妖,我在做什麼?為什麼要操心兩隻妖的生死?!他看向離去的楀森,又轉首望向鎖在柱子旁的那隻。猛地一拍腦門,對有涯言道,“快跟我去攔住楀森!”

  “怎麼了?!”

  無為解釋道:“楀森一定是白天也看到這隻妖露面控馬,才能準確找來。既然它不會被沙化,根據五行相剋,我推測梁少那隻應該是土系。”

  聞言,有涯恍然大悟,“店主在撒謊!是他家兒子爬上樑大少的六駒輦,掀開車簾鑽了進去,才會被襲擊,變成石雕!”

  “不止如此!”無為補充道,“我猜那孩子一定是揭下了這隻妖的眼罩!”

  當楀森被前後圍堵的時候,並沒有十分訝異,並且對兩人的猜測一一做了肯定,“兩位還真是悠閒,追我這麼遠,就為確認你們已經篤定的事實嗎?”

  無為言道:“我只有一個問題,石化怎樣解?”見楀森置若罔聞,沒有要回答地意思。他斟酌一瞬,“那我換個問題,木懼金。你要如何救走梁少家裡那隻,你的……朋友。”

  此話一出,楀森面上立時浮現愁雲,“其實你們沒必要幫那個店主。石化之術,是域垚的善意,是為保證石封裡面的人免受傷害。”

  “域垚?!”原來那隻叫域垚。無為赫然發現,怎麼又是域?!

  楀森對兩人言道:“我雖為妖身,卻不曾輕易傷害任何生靈。走遍人間界每一處地方,只是為找到他。而今已經尋得,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,也要帶他離開。不指望二位出手,但請不要再做阻止。”

  “可以!”無為一口答應下來,“不過,先隨我們走一趟。你既然不懼沙化,又對域垚極為了解。我相信,你同樣也知道石化該如何解!”

  時近四更,東方泛起魚肚白。店主早早起身,打來溫水,小心仔細地擦拭著石雕童子。深邃的雙目噙著淚水,“唉!我的兒啊……我苦命的兒啊!是為父的錯,都是為父的錯啊!若你此番能夠化險為夷,為父一定好好教導你!”

  “那你千萬記得自己剛才話!下一次他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!”

  乍聞身後人聲,店主嚇得一蹦高兒。轉身就見三道身影,立在房內。他顫抖著問道:“有涯高人,三位這是……”

  有涯厲聲言道: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,說清楚你兒子到底是如何變成石雕童子!若有半句虛言,他將即刻殞命!”

  “這……這個……”店主心知瞞不過去,早已顫顫巍巍跪下,涕淚縱橫,“老漢知錯了,千萬不要傷及我的兒子。一切都是老漢對小兒太過放縱,才釀成錯誤,報應在身!”他悲悲慼慼將事實說出,真相果然如梁少所言。

  聽到最後,楀森冷哼一聲,朝著店主隻手一揮。後者登時猝不及防地暈倒在地。他看一眼欲言欲止的兩人,忿忿言道:“這一下換域垚因其子而落得一身傷,算是很便宜他了!”說罷,他雙目微合,雙掌中顯現縷縷青光,流動交匯。

  無數新嫩的藤蔓相互交纏,化成一把無弦長弓。只見楀森左手持弓,緩緩做拉動之勢,瞄向石雕童子,右手兩指捏著一顆嫩綠色的種子。他忽然轉首望向兩人,“無為少爺,不怕我趁機殺了他嗎?!”

  無為雙手一攤,篤定言道:“我信你!”

  話音甫落。室內一道破空聲。種子準確無誤打入石雕童子心口,立即生長出數條藤蔓,片刻便將石雕包裹地嚴嚴實實。楀森收了長弓,“好了!二位記得承諾,告辭!”他說罷,縱身越窗而去。

  “希望你救得了他。”無為望著消失的身影,暗暗說道。

  “哎呀!這些是什麼東西啊!老爹,老爹你在哪裡啊?!”一個稚嫩的童聲由藤蔓堆中傳出,“老爹!老爹快來救我啊!”

  是該給這孩子一點兒懲罰了!無為向有涯遞個顏色,兩人心照不宣,皆沒有上手幫忙的意思。瞅準店主幽幽轉醒的瞬間,甩手離開房間。

  “無為,你真的不打算幫助他們嗎?”

  “哈?”無為駐足,一手拍在有涯肩頭,“我的天龍門大護法,你是太餓還是太困?咱們都是出身三乘界的修者,沒趁機把他倆收入鎮邪卷,已經是發了最大的悲憫心。出手幫忙?!你當自己是他們同類啊!”

  有涯言道:“既然如此,與其活受罪,那你還是用鎮邪卷收了域垚吧。你看他那一身傷,就知道梁大少心地有多麼扭曲!”

  “你沒看見楀森是怎麼對待域垚的嗎?我若真趁機用鎮邪卷收了域垚,楀森還不得天上地下找我拼命啊!”無為頓了頓一聲嘆息,“其實,我挺想嘗試一下,成全一對有情妖是什麼感受。”   為了能夠管住自己不沾手兩隻妖的破事兒,無為命令十六把房門由外面鎖住,他則躲在屋裡矇頭大睡一整天。但怎麼都睡不安穩,腦海中總會浮現渾身血肉模糊的域垚,一雙金色的眸子,直勾勾盯著他,眼中盡是茫然無措。

  苦苦熬到將近日落時分,無為卻不得不出屋。他沒精打采地隨著十六來到偏廳,“爹,您找孩兒是有什麼事兒?”

  “昨兒才答應會好好招待梁世侄,今兒你就在家做白日夢?!”少師老爺拉長了臉,塞給他幾樣禮盒,“我聽說梁世侄,身體有恙。大概是初到息丹城,水土不服,你帶上這幾樣東西,代表少師府去探望探望。”

  無為霎時清醒過來,一個閃身,像避瘟疫似的躲開,鬼吼鬼叫著,“爹,您這樣是會害我破功!您打發十六去,要麼叫管叔去也行啊!就是不要叫孩兒去。”

  “住口!”少師老爺大喝一聲,“瞧瞧你像什麼樣子?!跟你說過多少次,這種事情最為棘手,一定要處理的妥妥當當,體體面面。”說著,他狐疑盯著自己兒子,“無為,你如此反應,該不會是把梁世侄給得罪了吧?”

  無為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,“謹遵爹的教誨,做足面子功夫,絕對沒有惹到那位梁大少。不過……”他斟酌著提醒道,“爹啊,天色這麼晚,梁大少估計早就睡下了。要不我明兒一早再去看望梁少如何?”

  最終,無為雙手提著幾個盒子,邁出少師府。踏著月色,出了內城。他走在空曠無人的郊外,不禁仰天長嘆,明明就差幾個時辰了。唉,到底是你的造化?還是我的劫啊?!

  來到梁少家中,見到橫在榻上生死不知的梁大少。無為立時看出,這哪裡是什麼水土不服?這根本已經是死氣罩身了!他偷偷握住梁少手腕,觸手彷彿抓到一把細沙。這種症狀,應該是域垚在昨夜已被喚醒妖力。而梁少今天又去那屋找過域垚,才會被其得手。

  管還是不管?收還是放?無為在無數次的自我掙扎中,離開梁家。想起楀森昨夜十分篤定地打包票,今日能夠救走域垚。他突然停步,望向四周,尋了棵粗壯的老樹,爬上樹杈,遠遠注視著梁家別院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,蹲在這裡等什麼?耳邊迴響著有涯的話,無為一手拿出鎮邪卷,自言自語,“也許,人間界真的不適合和你們生存。”

  就在此時,鎮邪卷中衝出一縷白光,在半空中打兩個璇兒,朝著一個方向急急而奔。無為大驚失色,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。來不及細想,他連忙縱身緊追不捨。

  白光彷彿認得路,直奔梁家,在別院內彎彎繞繞尋找著什麼。過境之處,人們先後昏倒在地。片刻之間,來到兩座山石跟前,不慎被一道法陣打中,顯出原型。

  鈺鑫?!無為隨後而來,看清楚白光之中藏著誰,大感訝異。是了,鎮邪捲到自己手中,前後只收了這麼一隻小妖。但它不該是在卷裡被煉魂嗎?為什麼突然衝出來?還徑自奔來梁家?!下一瞬,令他更加難以置信的情況出現了!

  楀森乘一陣清風而來,吹動兩座山石漸漸分開,露出後面的屋舍;吹動房門緩緩開啟。內中域垚仍舊身負沉重的鎖鏈,孤寂地蹲坐在柱子旁邊,渾身傷口新舊交疊。他心中一窒,毫不猶豫地衝上前。

  “別動!”鈺鑫先一步出手,阻攔楀森,“我來!”說罷,他掌中化出一把金光閃閃的短劍,照著鎖鏈連砍數下。但卻連一點兒鐵屑都沒能削下來。

  在外偷窺半晌的無為,心中一凜,暗自哀嘆,“徒勞一場,只能怪你們命該有此一劫!”他手上悄然化出施無畏,持棍在手,正欲進入房內。

  “怎麼會這樣?!”楀森急得團團轉。鈺鑫果斷收了金劍,雙手不停來回摩擦,向對方言道,“看來只有咱們合力才可破,用你的功體助我一把!”說罷,繼續搓著,片刻功夫,雙掌已是紅彤彤,

  楀森頓時明白,對方是要怎麼樣的相助,但大家素不相識,充其量算是個同宗,真的要為了救域垚而……

  “發什麼呆呢?!抓緊時間!”鈺鑫見他矗在原地,出言催促道。

  楀森解釋道:“那個……你恐怕承不住,屆時,可是會被……”

  “你還有別的辦法嗎?”鈺鑫厲聲打斷對方,“別再猶豫不決!來!”說罷,一咬牙赤著雙手抓住鎖鏈,用盡力氣拉扯。

  楀森望向至始至終一動不動的域垚,把心一橫。一手掌中凝聚妖元,另一手打個響指,將指尖真火投入自身妖元。繼而運起妖力,一掌打在鈺鑫身後,將赤焰源源不斷的灌入對方體內。與此同時,鈺鑫身上彷彿被火燒似的,由內而外隱隱泛起赤色。赤焰遊走於雙臂經脈,直衝向雙掌。

  見此情景,連無為也不禁有所動容。鈺鑫的功體明明最懼怕火,可這鎖鏈非常質地,刀劍不傷,唯有用楀森的妖元引出真火,加以冶煉,才有可能將鎖鏈熔斷。他們看上去似乎並不認識,這小妖為何要做如此犧牲?

  面對眼前真元大損的三隻妖,無為心知肚明,若此時出手,絕對能夠不費吹虧之力,把這三隻全部收入鎮邪卷。想到此處,他又一次想起鈺鑫自己由鎮邪卷中脫出。

  尚在思慮間,突來一陣叮呤咣啷的響動。楀森扶著域垚起身,還沒等邁出步子,眼前一支羅漢棍攔路,他連忙將域垚護在身後,面上浮現怒容,“你說過不會干涉此事!修者,是想要食言而肥?!”

  “那你要問問它做了什麼?!”無為手持施無畏指向域垚,“是你先破壞規矩,那麼就要有承受代價的覺悟!”

  楀森不知發生何時,茫然地看一眼域垚,察覺到對方越發虛弱的妖元,對無為言道,“無論他做了什麼,全部由我來承擔,請先讓我們離開!”